一一一 哀兵(2/2)
“奴婢……”尼娜忸怩着不知该如何作答。</p>
伊兰语气坦然地接口道:“方才奴婢罚了她二十臀鞭。”</p>
“啊?为什么?”星子惊讶,话一出口便即明白了,定然是方才尼娜殿上大哭大闹的举动惹恼了伊兰。</p>
果然伊兰正色道:“倘若人人都如她那样混闹,尊者如何处理正事?令如何行,禁如何止?尊者日理万机,无暇管教,奴婢便擅自越俎代庖了,还望尊者恕罪!”</p>
伊兰身为圣女,地位崇高,国王都得看她脸色,不得违背,惩处尼娜一介侍女自然不在话下,何况她的理由也名正言顺。只是星子向来亦对尼娜宠爱有加,便是当初逮住她谋刺父皇,也止于恐吓挑逗,不曾真正伤害过她,后来救下她千里同行,更是关怀备至。乍听说尼娜挨了打,星子想到那鞭子上身的滋味,不寒而栗。虽只是区区二十鞭,她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容月貌,雪肤冰肌,一鞭下去便是一道血痕,怎么受得?</p>
星子不由大为怜惜,唤尼娜近前,柔声问道:“你……痛得很么?我让人给你上药,你去休息吧!不必强撑着守在我这里。”欲要查看她伤势,但她伤在那种地方,星子亦是难以启齿。</p>
尼娜羞惭难当,面颊滚烫,双膝跪地,深深地低下头:“奴婢不敢劳尊者挂念。奴婢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受罚正是应当。只是奴婢若能留在尊者身边服侍,便是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这点小小的伤痛算不了什么。”</p>
尼娜言语中一片痴心昭然,星子心头亦颇有几分感动。却听侍立一侧的伊兰鼻中哼了一声,冷言道:“奴婢已经让人给她处理了伤口。”</p>
星子知她仍在生尼娜的气,也不好再多加偏袒,唤尼娜起来,吩咐她要谨遵圣女的教诲。尼娜诺诺应了,仍是忍着疼痛值守当差。</p>
次日,西突厥即开始实行坚壁清野的疏散计划。京城外方圆三十里地的百姓,皆奉命迁往西边百里外的高山之中避乱。男女老幼,拖家携口,只带了干粮和少量的财产,依依惜别世代生息劳作的家园,房屋也尽数焚毁。不过,因为星子有令在先,百姓无法随身带走的粮食牲畜,以及田地中未成熟收割的庄稼等,由国库按市价出资购买。民众虽辗转跋涉,却并无不满,更有家资殷实者主动捐献军费,为国尽一己之力。</p>
安拉城中的居民,官方也都劝说其离开。但除了老弱病残力不能及的之外,许多突厥人仍自愿留下来协助守城。男子不论老少,皆踊跃火线参军,妇女也发放了武器,准备护家御敌,正是全民皆兵。城中守军连日忙着修筑防御工事,大街小巷亦砌墙挖壕,准备巷战,寸土必争。</p>
星子这些天则一面关注前线军情,一面调兵遣将。前线不断有残兵败将撤退下来,星子即在城外设营收留,重新训练整顿,准备再度投入战争。为保存实力,星子亦传令前线,勿做过多抵抗,除非能擒贼擒王,击杀敌军要害,否则且战且退,只求拖延敌军行程,不做拼死决战。赤火国大军进展尚算顺利,十来日后,先头部队距离安拉城只有不到五十里了。</p>
父皇即将兵临城下,星子明白,是该自己上阵行动的时候了。这日清晨,星子辞别了国王摩德和守将云达,依约留给云达八万人马。星子则带足粮草,自率十余万精锐骑兵出城,伊兰尼娜等随行。</p>
星子至城外营地,与整训后的败军残部汇合。出营迎接的大将是杜拉王子的副将哈桑,当时子午谷兵败被擒,星子不惜抗旨,放走了他。当时星子被擒押解回京时,哈桑正在前线御敌,对星子身份变化全无所知。后撤退回来,星子即令他在城外整合残部。今日重逢,哈桑自然想不到面具下竟会是星子,只知是尊者莅临,恭敬行礼。星子当然也不点破,心中暗叹,当真是沧海桑田,转瞬之间。即任命哈桑为副帅,协统全军。</p>
此时各地败退整训的士兵也已有数万之众,星子遂召全军集结,誓师动员。星子戎装飒爽,伫立在点将台上,烈烈寒风卷起台前的那面黑底金边的丛林狮子大旗,铅灰色的云层密布天空,四遭景色一片茫茫,不见一丝阳光,晦暗不明,犹如傍晚提前降临。星子心头亦如这天色,蒙上了一层阴霾,挥之不去。我孤注一掷真的能拯救突厥合族的命运么?就算拯救了突厥,又有谁能来拯救我于万劫不复之地?</p>
星子放眼眺望,台下整装待发的突厥将士个个表情肃然地屹立风中,横平竖直,犹如一座座泥塑的兵马俑。这情景似曾相识,那是父皇的百万大军,御驾亲征时出发点兵,而如今,却换成了我站在了这台上,成为了他的对手!</p>
星子暗运内力,雄浑的声音远远传出,回荡于天地之间的寥廓草原:“诸位兄弟们,如今突厥形势殆危,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今天将启程,作最后的决战。如果失败,亡国之祸便在眼前!如果成功,我们将赢得良机驱逐敌寇。成败在此一举!敌众我寡,我们可能会流血,可能会死亡。但是,我们不是为了王者的皇冠宝座而战,不是为了勇者的声名荣耀而战,更不是为了贪图金河玉山而战,而是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我们不愿意被奴役的灵魂,正义之师无所畏惧。草原上的生命,既是真神所赐予,亦必得真神的祝福。背水一战,哀兵必胜,胜利属于我们!”</p>
台下的将士多是第一次听见真神使者的声音,一时群情激昂,齐齐将兵刃高举过头,呐喊震天动地:“尊者临世,天佑突厥!突厥必胜!突厥必胜!”</p>
星子示意众人安静,却唤过身边的侍从,吩咐了句什么。侍从即下台去了,片刻后,带了蒙面的尼娜上台。尼娜手持七弦琴,向星子屈膝行礼。星子低声道:“你还记得那首野鸽子的歌么?给大家唱一遍。”</p>
尼娜眨了眨眼睛,旋即应了声“是”,转身面朝台下,纤纤玉指拨动琴弦。琴声骤然响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熟悉的旋律凄凉而又悲壮。尼娜轻启歌喉,歌声激越,穿云裂帛,时而高昂,时而低回,恰似有着翱翔九天壮志凌云的野鸽子,却因沉重的锁链而不能展开羽翼,尽情高飞。</p>
野鸽子一曲虽在原色目境内暗中流传,但因是禁曲,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歌咏,西突厥人大多不知,就算偶尔曾听过的,也一晃而过,此时方是感同身受。十余万人静默聆听,更无一人出声。</p>
星子自从在天堂堡街头听过这支曲子,歌声旋律便时常萦绕梦中耳际,不曾稍忘。今日重温,却又另生出一番感慨。曾以为杜拉王子便当是那勇敢无畏的头鸽,哪知这副重担竟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或许今日再听一遍,动摇便会少一些,望见故国旌旗时便能更坦然一些。因为我不但是赤火国的皇子,更是天下芸芸苍生中的一员,同样要为了自由的灵魂而战……“汝临下土,佑吾生民”,可是,我就算能为突厥人为色目人争来了自由,故国人民却仍在束缚之中奴役之下,那漫漫的长夜何时才是尽头?</p>
当尼娜反复咏唱最后一句“自由的灵魂”时,十数万大军齐而和之,泪如雨下,惊起一群群飞鸟在头顶盘旋。</p>
星子也不禁眼含热泪,哽咽道:“我第一次是在天堂堡听一位盲人流浪歌者唱起这首歌,他仅仅因为唱出了心中对自由不灭的渴望,就被士兵抓走。曾有许多象他一样的人,为了如野鸽子那样自由飞翔蓝天之上,将热血洒满了草原,染红了这片土地。但这是燃烧在我们心中的火种,无论任何狂风暴雨都不会熄灭!战斗吧!野鸽子!”</p>
誓师之后,星子即领军出发。他身穿黄金铠甲,外披玄色斗篷,贴身是天门岛绝顶所得的那件天外陨铁制成的刀枪不入的宝甲,脚跨乘风骏马,腰悬启明宝剑,头戴银丝面具,威风凛凛却又神秘莫测。突厥军队虽屡战屡败,但经过今日这番动员,士气大振。加之有真神使者降世,亲自领军指挥,更是信心百倍。</p>
星子预料得不错,果然因赤火国的左路大军多是步兵,加之所经之处多有高山沙漠,已落在了后面。派出的探马回禀,其距离安拉城尚有两百余里。高原正是冬季,步军行动不便。而与之相反突厥大军皆是骑兵,行动迅捷。星子熟背的地图大显奇效,百里之外的莽古城是南线的军事要地,莽古城外则是一望无际的开阔草原,正适合骑兵纵马驰骋,机动作战,故星子早决定要在此处与其决战。</p>
星子估计左路大军主帅谙英也会派出探马打探消息,遂故意避开其行军路线,而从北侧接近莽古草原。同时传令新募集的十余万大军,不必赶来汇合,直接从南侧袭击赤火**队,同时行动,左右夹击。伤人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此役的目的即是击溃左路大军,消灭其精锐大部,使之无法再投入战斗,由此打乱赤火国的全盘战略部署,动摇其军心士气。</p>
三日后,星子的大军已抵达了预定地点安营扎寨,如一头猎豹般隐藏在草原上,潜伏等候。同时来报另一侧的突厥军队也已就位。万事俱备,只待猎物出现。</p>
突厥人信奉真神,军中也不例外,每日早晚礼拜必不可少。星子对此十分不惯,一到时辰便独自待在帐中。众人信他是真神使者,皆向其住处叩拜祝祷。星子只好装聋作哑,闭门不出。越是如此,将士们越认为他神秘莫测,非同凡人。</p>
而赤火国的左路主帅谙英,近日接到中路、右路的捷报纷纷,赤火国大军先锋已剑指安拉城下。全歼突厥残部,踏平西域指日可待。左路大军一路行来,攻城略地也颇为顺利。谙英本是军中新锐,不过三旬已独当一面,年轻气盛,如今更是意得志满,全不知危险在即,只是怕中路右路先行攻占了安拉城,抢了功劳去。谙英遂传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星夜兼程,赶往安拉城参与合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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