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毒泉(1/2)
六十七 毒泉
星子默默地叩首,捡了自己默写的定鼎录,缓缓地倒退着出了大帐。他本想求辰旦开恩赐些伤药,不上药的话明日鞍马劳顿,恐难支持,但此刻开口,怕只是火上浇油,自讨没趣。何况,自己万事都要求他恩典,他高兴时,施舍点儿怜爱;不悦时,还不是任他践踏如草芥尘埃?</p>
星子回到自己营帐。他出征时为防万一,也从忠孝府上带了些伤药,但此时却懒得去找。反正宫中府上一切东西都是皇上赐下的,自己这条命也是他的,他想怎样便怎样好了。后背鞭伤一阵阵尖锐的抽痛,痛得星子眼前发黑,脑袋发晕。星子的帐中没有床榻,而是在地上铺了厚实的毛毡。星子一头倒在毡垫上,沉沉睡去。</p>
一身伤痛,星子睡得并不安稳,连做了两个噩梦,惊醒时已是一头冷汗。想起父皇要自己将那定鼎录再写十遍,强撑着坐起来,摸到火折子点燃烛火,于案前铺开纸笔,就着微弱的灯光,一笔一划重新抄录。沉重的甲胄摩擦伤口,痛得星子神思不宁。直到浅白的晨曦穿过营帐缝隙透进案前,星子尚未抄完一遍的三分之一。</p>
星子无奈叹息,只觉要抄完这十遍遥遥无期,十五日……星子摇摇头,我恐怕已时日无多,还要将时间浪费在如此无益之事上……父皇难道真的认为,只要让我倒背如流,或是抄上个十遍八遍,我就会象那定鼎录所记的那样行事吗?</p>
这日大军开拔,星子骑马陪侍辰旦左右。昨夜挨了毒打,又几未成眠,星子却不敢流露半分痛苦神情。只是面上青白难看,不见血色。辰旦视若无睹,倒是子扬时不时看一眼星子,眼神中带了一丝丝的担忧。</p>
星子白日里忍痛赶路,待到宿营,还得到辰旦的大帐中值班。星子寡言少语,辰旦吩咐他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到父皇斥责自己讨好卖乖,星子再不似往日服侍辰旦时那般欢欣灵动,只觉每一刻都是煎熬。终于等到辰旦安歇,星子摸黑回到自己帐中,忽发现黑黝黝的似有个人影晃荡。星子一惊:“谁?”</p>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语:“卑职惊扰殿下了?”</p>
听出是子扬,星子松了口气,点燃灯烛,果然又是子扬阴魂不散,闲闲地翘着腿,坐在毛毡子上,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鸡腿。星子纳闷道:“大人半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p>
子扬三下五除二鸡腿下肚,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方嘻嘻一笑:“晚膳时,卑职背地里多要了两只鸡腿当作宵夜。卑职帐中人多,不好独享。因此冒昧暂借殿下营帐一用。本来想等殿下回来,你我一人分一只鸡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卑职腹中馋虫大动,只好却之不恭了。”</p>
专门跑到我这里来啃鸡腿?亏这子扬想得出来!星子哭笑不得。他整日被伤痛困扰,胃口大减,食不知味。夜里还要挑灯抄书,更无情绪与子扬多说:“多谢大人好意,我并不饿。时辰不早,请大人回营安置吧!”</p>
听星子下了逐客令,子扬摸出汗巾,不慌不忙地抹了抹油腻腻的双手,弯弯唇角:“唉……殿下果然架子忒大了。营中可不比忠孝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事事都有人伺候着。卑职既然借了殿下的营帐,说不得只好勉为其难一回。殿下的伤药呢?”</p>
“啊?”子扬绕来绕去,星子听到最后一句,才明白他原来专门候在这里,等着给自己上药的。星子不由涨红了脸,“大人,多谢大人,我……不敢有劳。”</p>
子扬眉尖轻挑一挑:“真的不要么?那卑职倒省事了。此去西突厥还要走上一个多月,反正受罪的不是卑职。”说完便往外走。</p>
眼看子扬下一步就要跨出营帐,星子终于开口唤住:“大人请留步!”他这两日没有上药,一个人动手十分不便亦是主因。可自己若要硬撑着不疗伤,这一路漫长难耐的痛苦折磨自不必说,父皇若知道了,说不定又认为是我是在玩苦肉计……一念及此,星子心头又凉又苦。罢了,子扬既愿主动相助,我又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呢?</p>
子扬转身回来,接过星子递上的青瓷药瓶,帮他除了铠甲,铠甲下的白袍已是血迹斑斑。星子挨打后未及止血,马上颠簸,撕裂伤口,更是血流不止,染得外袍一团团殷红。子扬见状,暗自吸了口凉气,嘴里仍是笑道:“果然是殿下亲手做的鞭子,殿下想必是极享受这种滋味吧!难怪连药都不想上了!”</p>
一句话说得星子面颊发烫。子扬明里暗里帮了星子不少忙,但这张嘴实在让星子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只伏在毛毡上,背对他埋着头装作没听到。</p>
子扬上药的手法倒是娴熟利落,先小心翼翼为星子除去血衣,然后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下的烈酒布为星子清洗伤口。这样烧灼的痛苦星子每回上药都要经历一番,早不陌生,只咬紧牙关苦捱。子扬洗净伤口,上了金疮药,又用干净的白布简单包扎。星子去了白袍白甲,换了一身大内侍卫常穿的朱红色锦袍。</p>
料理完毕,子扬笑问:“殿下觉得如何?”</p>
伤处没那么痛苦了,星子也有了开玩笑的力气,“大人手艺不错,待大人年纪大了,干不动侍卫,大可到太医院去混个差事。”</p>
“呵呵,”子扬捉狭一笑,“太医院就不必了。倘若等卑职老了,殿下还是这般三天两头和鞭子棍子之类打交道,说不得卑职还有用武之地。”说罢,不待星子反驳,拱一拱手,“殿下好生休息,卑职告退了。”</p>
折腾了这半阵,又已过了午夜,听帐外已是万籁俱寂,星子却不敢入眠。挣扎起身,无可奈何地继续抄那定鼎录,直到天色发白,一日初始,重又踏上征程。</p>
大军西行,地势愈来愈高,天气也愈来愈冷,马背上劲风凛冽,刮过脸庞如一下下的刀割。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星子白天忍痛赶路,晚上彻夜抄书,日夜不得休息,有时还要忍受毒发的折磨。加之在行军途中,饮食医疗均不比京城。那日的鞭伤只是止住了流血,稍有不慎,便会被撕裂,伤口愈合得甚慢。子扬则是每隔两三日,便到星子帐中为他换药。辰旦不过问星子的伤痛,星子虽然每日陪侍他身旁,却也没什么话讲。</p>
西北苦寒之地,人烟渐渐稀少,但大军每到一处,仍有当地官民迎来送往,络绎不绝。星子发现,当地百姓每每见了自己,大都如圣塔山上的老者一般,把自己当成了异族,充满惊恐和仇恨。星子纳闷不解,欲详加询问时,百姓们往往避而不谈,或是含糊其辞,只说蛮夷之族,长相古怪,信神信鬼,有许多难以理解的怪癖;行为凶恶,善结帮抱团,若得罪一人,同族之人必蜂拥而至,但又说不上哪家哪户和蛮族曾有深仇大恨。前来劳军的百姓,皆对大军寄望甚高,只盼一鼓而下西突厥,杀光异族,开疆拓土,成就帝国万世伟业。</p>
星子只因一双蓝眸屡屡被人误解,不由对众人口中的蛮族生出另有一番情愫。想起初进京时,曾在酒楼上望见许多色目人披枷带锁被驱策鞭打,受尽折磨,惨不堪言,其中不乏妇孺。难道那些妇女儿童也都是无恶不作的吃人恶魔吗?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族之中,良莠不齐,有善良诚实之人,有作奸犯科之徒,难道这蛮族就特别地可恶可恨,必得除之灭之?或者他们也是象我这般,因长相习俗让人生了误解,其实品性与中原之人大同小异,只是以讹传讹,久而久之,偏见便根深蒂固了。</p>
十余日后,到了赤火国西北部。大军须横穿过一片沙漠,便进入原色目国国土,现在的色目领。辰旦当年率兵占领色目全境之后,名义上仍以阿木达为色目王,却留下数万大军屯垦戍边。待辰旦即位称帝,边疆巩固后,即撤了色目国国号,改为色目领,废了阿木达王位,只是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领主。朝廷另派督军和监察,直接隶属辰旦,实际掌控色目领军政大权。</p>
这片沙漠名为通古沙漠,虽不算广袤无涯,仍一眼望不到尽头。隆冬时节,连绵起伏的雄伟沙丘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洁白无暇的雪衣,远远望去,便如巨浪滔天的银色瀚海一般,绵绵不绝。军行其中,象是一串串的小蚂蚁成群结队在波涛中穿行,马蹄声声,踏雪破冰。星子从未到过沙漠,不禁被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撼。但这壮美之中却看不到一点儿生命的迹象,不见人烟,不闻驼铃,唯有狂风扑面,举步维艰,就连灿烂夺目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是寒意彻骨。</p>
辰旦率军从清晨进入沙漠,行至黄昏,沙漠腹部的积雪渐渐稀少,唯余漫漫黄沙,沙尘扬起,前路一片茫茫。暮色四合之际,找到一处可供扎营的绿洲。绿洲是一片胡杨林,天寒地冻,胡杨林也只剩了一片光秃秃的树桠,如同一条条干枯的手臂伸向荒寒的天空。说是绿洲,没有一丁点绿意。辰旦的御营卫兵在此安营扎寨。而其余各路各营,要么在部将的带领下连夜赶路,要么就地在黄沙白雪之中露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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