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世虚舟（1/2）

第四章、身世虚舟

这个房间一走进来，就有一股扑鼻的泥土味，放眼望去，是一片村庄，草木茂盛，庄稼成行，泥土做的房子座落在杨树林中，一条小河绕过村外向西流去。狗吠声、鸡鸣声、羊声、牛声和人声混成一片，又分得清楚，大白天，这些声音在村庄上空回荡，一缕白云路过，笑笑，问声“你好”。当这些景象逐渐走近的时候，位末非觉得自己一下子远了……他跟父亲赶着马车拉麦子。“得了！得了！得了！”父亲坐在车辕上，手中拽着缰绳，在吆喝那匹马。“得了！得了！得了！”，这是要马儿向左边走，想让它向右边走，要呼“好好好！好好好！”发四声。夏天，麦子熟了，就要割麦收麦，暑天里干活，汗水一大把一大把，庄稼地里像蒸笼，人像一个个馒头被蒸着，苦啊！但不能叫苦，不是麦子已经成熟了吗？沉甸甸的麦穗，代表的可不是沉重。收获是喜悦的，付出有回报。人们这样想着，呼拉拉一片冲向麦地。“得了！得了！得了！”父亲赶着马车，在村口处向左拐过。位末非坐在马车上，望着夏收的乡亲们忙碌的身影，“嘿嘿嘿”在心里窃笑，一群灰鸽子从头顶的天空“呼”地掠过。那个夏天，位末非十三岁，父亲三十五岁，位末非是暑假，父亲没有假期。位末非在暑假里帮父母亲做农活，一个孩子抵多半个大人。

马车走进地里，停下，位末非和父亲把事先捆好的麦子捆装车，一排码两行，每行十个捆，中间再压一行，三十捆麦子；第二层又是三十捆，第三层，三十捆。差不多了，九十个麦捆，分量不小了，车装得下，怕马拉不动。一条大绳双折了，团起来，使劲向车后扔去，位末非接住，父亲走过来，用大绳把麦捆捆紧，可以走了，问儿子：“还要坐车吗？”位末非说：“坐！”就拽着勒紧的绳子爬上了麦垛，高高地坐在车顶上。“得了！得了！得了！”“好好好！好好好！”马车拉着麦子从地里走出来，上了路。

夏天夏天，快快过去！不愿跟父亲到麦地！假期假期，继续继续！我与伙伴们约好，还没去山里！

一车麦子拉回场院，从车上卸下来，就地铺开。阳光晒着麦子，麦子躺在阳光里。麦穗一点一点张开，麦粒马上就会脱壳而去。位末非和父亲卸完这车麦子，赶着马车又去地里拉第二车。马儿马儿你快点走，拉完麦子咱去河那头，那边有青草，有杨柳。“得了！得了！得了！”父亲坐在胶车辕子上，不停拽紧缰绳，位末非坐在车厢里，变成了一捆麦子，单个儿的，刚才卸车落下的。马儿走得不紧不慢，父亲像一尊木偶，远处场院里打场的人们谈笑着，谈笑声分外清晰、高远，空旷的村庄失去了记忆，没有收拾这场景的能力。位末非望着父亲的背影，感到十分滑稽！他想笑，脸上的肌肉已全部松开，险些笑出声来。车上的一粒麦子忽地爆起，飞上半空，位末非乘势也飞到半空中，看到了父亲僵硬的脸、也看见马儿向他眨了一下眼……我是麦粒！我是麦粒！位末非变成了麦粒！一粒飞翔的麦粒！

变成麦粒之后，位末非拥有了大量的蛋白和纤维，蛋白没有大脑，但功力甚深，可以把宇宙间所有的能量贮存在自己的体内，藏摄者巨大的可能，可以变化出种种物质，满足人民的日常需要。纤维不去思考，但威神无极，可以摧毁一切垢障、震慑魔军，烦恼贼闻风四逃。位末非拥有了这两样东西，再不需要吃饭喝水，不吃饭不喝水，当然也不去拉屎撒尿，对环境保护工作也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一下子没有了重量，这是他亿万年来所期待的一件事情，今天终于发生了，突如其来，令他有点不敢接受！位末非呀位末非，你是天下第一个幸运儿，要靠你自己的修为，亿亿万年也修不到这一天，你得知道感恩，懂得宽容，用爱心对待他人！没有天就没有地，没有地就没有你，饮水思源，走路要想到修路的人。“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这些道理你得好好去学习，这叫孝道！你虽然变成了麦粒，可以飞上天空，自由自在，但你不能忘了家乡，要常回家看看，父老乡亲们还等着你来挽救呢……

“得了！得了！得了！”父亲仍然赶着马车。那马走得不紧不慢，不知道车子已经轻了，位末非已经不在。其实马儿自己知道，我走的是自己的路，用自己的速度，你们麦捆也好、位末非也好，位末非的父亲也好，任你们怎样胡来，我走自己的路永远不会变，“得得得”就得得得，“好好好”就好好好，那是你们的事情，可以随你们的愿，向左向右，走来走去，还不是地里、场院，庄稼田啊庄稼田，你已经万万年！那时位末非跟我是最好的朋友，我们驾着纯金的马车飞过原野上空，笑声在天空中回荡，我们整天整天地都在游玩，不知道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后来天尊派人召我，让我回去，后来我也变成了一粒麦子，从云层中掉了下去……得得！得得！得得！父亲粘在马车上，与马车构成了一个整体，像移动的雕塑。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他心里唱着，音律不自律，跑偏，害得父亲一脸的怅然。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唉！我教书育人多少年，落得个下地种田，可叹呀！自古耕读之家受人尊重，向社会输送精英，怎么现在两件事分开后，就真的成了精神分裂症？世人皆醉我独醒，还是糊涂的只有我一人？盘古开天地，后羿射日，女娲抟土造人，伏羲演八卦，神农尝百草，仓颉造字泣鬼神，辉煌灿烂的耕读文明，难道是梦？呜呼哀哉！衣食住行！“老秀才！老秀才！出工迟，干活赖，整天发呆！”一只麻雀从远处飞过来，嘴里衔着一只虫子，把一点粪砸在父亲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父亲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绢，把额头上的鸟粪擦去，继续赶车。

那车走过一条土巷，阴凉里坐着三四个女子，十三、四岁，是位末非的小学同学，位末非的麦粒一下子掉进马车里，脸红了，看见幻尽向他走过来，位末非从马车后面蹿溜下来，父亲和马车继续向前走着。幻尽双手藏在背后，来到位末非面前，向他婉然一笑，说：“你猜我手里拿着什么？”位末非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哪能猜得出，只垂手站立，像个俘虏。幻尽“咯咯咯”笑起来，拿出背后的手，手里攥着三个红红的果子，堵在位末非胸口，“给你吃！”转身跑了……夏天夏天，快快过去！我不愿和父亲去麦地。假期假期，继续继续，我和小伙伴约好，还没去山里！有一点不可误会，位末非约的是男伙伴，不是幻尽。父亲的马车已经走远，位末非跑了几步，“蹦”地以一粒麦子跃进车厢。

春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邮差昨夜又送信，父亲深夜失眠加头疼。健康身体应还在，只是容颜改。问问饭量有减否，都说手擀面条顺口溜。可以了，可以了，温饱人生，盲眼识路，知足常乐，万幸万幸！昨天码砖头，今天码裤边，天上地下，孰能并论？生命苦短，日月漫长，天若有情，天亦不在，吃饱便睡，谁知谁醉？位末非的麦粒是固体的水……这水在天上流，看着像云雾，一场雨，下了半晌，天边出现半道彩虹，他看见幻尽在虹上走……

木匠木匠，你做的家具好漂亮！幻尽的父亲是木匠。石匠石匠，你凿的磨盘好宽广！幻尽的父亲是石匠。铁匠铁匠，你煅的砍刀银光闪闪！幻尽的父亲是铁匠。火神火神，你点亮了村庄的油灯，幻尽的父亲是火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