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衣少年（1/2）

∽第二章黑衣少年∽

夕阳渐渐西下，花香醉人的盛夏树林，生生被染出了红叶的秋意。

有一个黑衣的少年背靠着一颗参天的古树，盘腿坐在青草地上正在休息。他的衣服是黑的，头发也是黑的，不用说，佩刀也是黑的。

两对四只乌金打造的黑环用黑段子盘在腰上，一对漆黑的双刀收在一对同样漆黑的刀鞘之中，穿过这些铁环牢牢得固定在了腰后。

张永安看厌了火烧云，他转而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鞋，有些出神。

**上片刻的安宁让他的思想开始游走，他也就让它去了。任它天马行空。去到了故乡的包子铺，去到了母亲手上的针线活。即便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少年这才恍然发现，本该非常耐磨的鞋底，靠近前脚掌的地方起了毛，马上就要破了。在决定开始这漫长的旅程之前，张永安从母亲的手中接过了这双黑鞋。杭州城中能找到最好的布料，能找到的最好的手艺，造就了这一双精致无比的黑布鞋。浸过油，像张永安的刀一样黑的发亮。

回想起来虽然这事儿好似才发生在昨天，可仔细一算，却已经是三年前的光景了。三年前，师父沈玉心留下一封信，一张画，一套刀，死在了自己面前。

信中写着四段话：

第一段话写了他的过去：你的父亲是半夏生，你的母亲是无盼兰。两人是我所杀，却不是我刀下的冤魂。现在将你父亲的佩刀还给你。

第二段话写了他的现在：王守八家还有活口的消息已经走漏给十三年前那场阴谋的主子知道了。除我之外江湖上无人知道你身在何处，我又是你的杀父仇人，所以我必须死，还你一个交代。

第三句话写了他今后要走的路：从张家拿足银两，从此远走高飞。凭我教给你的本事努力活下去。若是见到有人带着画中的令牌来找你，立刻逃命，切记！

第四段话少年倒是不太理解：练好身法，莫动内功。

他心想：“莫动内功，我根本就没有内功。”张永安虽然木讷，但从小也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孩子。以前爹爹手下的老镖头嘲笑过自己道：“小少爷你练了十几年的的刀，怎么刀里却是不带‘劲’哩？所以你的刀不快，也不狠呐。”于是他好几次吵着闹着要师父教他内功，沈玉心总是拒绝。张永安问他为什么，沈玉心也不回答。

现在再也没机会问了。

******

张永安还是顺从了师父的遗言，从爹爹手上拿足了盘缠，决定远走高飞。

“你可已经想明白了？”张万元还是一身锦衣，却没有了一往的神气。

十三岁的孩子道：“想明白了。”

阮氏走上前，递给张永安一双黑鞋说道：“鞋就这一双，穿坏了就回来。你爹和我都不怕什么人来寻你。咱们手下的老镖头，还有哪些跑商的，哪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还怕几个贼人不成？！”

张永安看着娘，默默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张家暂时是回不来了，无论师父所说的是真是假，在没搞明白之前，不能冒着连累张家的风险。

“夫人，你莫要再劝了。由他去罢！”沈玉心都惧怕的对手，岂是凡人能挡得住的。这一点父子二人心里都清楚的很，虽然彼此也是万般不舍，但这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此时张永安的二姐上前一步，道：“安儿，这是小妹要我转交给你的小木剑。她说你比她更需要，可以保你平安。”

他接过手来，顿时眼泪就在框里打起转来。自己亲自削给小妹的木剑，她向来视如珍宝。现在正在酣睡的她并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再也没有自己这个哥哥了。

“小少爷，马儿给您牵来了。”

“老徐，照顾好爹爹和娘。”

“小少爷您放心，我一定会的。独自出门在外，小少爷也要多加照顾好自己啊。”

“好。”张永安说完，跪下身来，额头碰地许久没有站起来。这一跪就是永别。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夏天的蝉也不愿叫了，唯独听得到的只有阮氏不停的抽泣。

张永安今天的确是要远走高飞了，但却不是什么苟且偷生的过日子。他要带着刀，去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弄清楚师父为了什么而死，弄清楚张家是不是还能够继续过平安的日子。他要找到这块令牌的主人，找到一个答案。

张永安走后，张家挂白办丧四十九日，街头巷口都在传着：

“张老爷好不可怜，最爱的小儿子竟突然暴病而亡呢。”

“谁说不是呢，真是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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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鞋终于要寿终就寝了吗？”

张永安其实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也不是特别聪颖。若要说到“中庸”，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可以完美得诠释这二字。可是即便看上去是块不起眼的黑炭，也不要低估炭心能够释放的热量和温度。张永安的内心就是燃烧着的。这些内心的涌动或许从他冷峻的脸上瞧不出，可确实是烧着的。

烧的是心头刺，只要刺不除，心火就灭不掉。

正是这一股火成就了他超越常人的毅力。三年才穿破一双鞋，并不是张永安的脚力不勤快，而是每一步都乃是身法的修炼，每一步都不会去怠慢它。

他现在已经走了很多路，但还有更多的路要去走，因为他有要杀之人，可是凭现在的本事，谁也杀不了。

所以张永安还要继续走下去，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要走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才是尽头，才能休息，他连想都没有去想过。他认为没有必要去考虑一些没有答案的事情，到头来还不是庸人自扰罢了。有这时间，不如多练一次拔刀，再多练一次收刀。

不论走一年，走十年，还是走百年。只要杀了要杀的人，自然就到头了。

残阳映在张永安的眼珠里，眼珠好像火炉子一般亮。他还是盯着自己的鞋，手里还是握着自己的刀。黑衣，黑鞋，黑刀，只要他们还在，终有一日能够杀了该杀的人。少年坚信这一点，其他的也就不需要了。

天色突然变暗，少年回过神，站起身来在附近拾了点干柴火，随后掏出怀中的火刀火石，熟练得打了几下火星子。很快篝火的火苗便烤着他的脸，勾勒出了五官立体，线条却还是稚气圆润的轮廓。不变的是一头黑色的短发，变的是深邃眉骨下的眼神。三年前活泼兴奋对什么都好奇的眼神炯炯发光，如今冷漠坚定的性子让眼珠显得哑黑。

本该情窦初开的年龄，本该天真无邪的笑着，但是稚气未脱的鼻梁冷的却像是远山上的雪峰，凉的很。他双手交叉在腹前，右手握住一柄黑刀，左手握住另一柄。张永安使得是双刀，刃不长，胜在快。这攻守兼具的武器，可不好练。虎口一对厚实的老茧证明了他付出的辛苦和努力。

腿是盘着的，手臂也是缠着的，他就用这看上去有些别扭的姿势准备入睡了。睡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就是这样，不要去考虑这些多余的事情！专心练刀就好了！”

反正睡再久也是睡不饱的，因为他满脑子都是困惑，还是忍不住会去想。他总是想像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师父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我为什么只能学习身法？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走了张家真的就安全吗？我还能回去当那个快乐的张永安吗？

问题太多，想不通的代价就是睡不着。一样是睡不着，他就出来闯江湖了。

他心里盘算着，明天走出了跟前这片大林子，沿着伸直的官道走下去便能到“极乐红城”了。

那里美酒佳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一到戌时，城中必然乐声四起。凡是住着活人的屋子，必是要在门口挂起一盏红灯的。哪怕是下着豆大的雨点，也打不穿红城灯笼上的油纸的。就算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也阻拦不住红城人玩乐的兴致的。于是整座城府红光冲天，自然就叫“红城”了。

赏月喝酒，欢歌笑语。聊尽天下事，天下事却不关己。唱遍天下人，天下人竟不够数。画下天下物，天下物这里都有。公子翩翩，搂着亭亭伊人。这一派人间仙境，世间又去何处寻呢。自然就称“极乐”了。

南面远方的天空，墨色中透着一抹朱丹红。张永安抬头瞄了一眼，便知道红城已经不远。

那是他的下一站，但他不会去考虑那里是不是自己的最后一站。佳肴？美人？于他何干——管他红城蓝城，他只是在找一个卖消息的贩子，名叫小小百晓生，或许他会知道师父画中令牌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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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刀！收刀！也许哪天自己就会像身边这条蟒蛇一样，方才还是虎视眈眈的样子，吐着信子叫嚣着猎物。到头来，终是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成了他人的腹中之食。他一刀斩下了蛇头，扬手把它扔回了草丛堆里，不想看到蛇头凄惨的样子。

自己追的是哪路的高人，会不会最后也落得这般下场？他发现自己又在费心考虑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后，张永安咒骂了自己一句。强又如何，还是要杀的，这是这辈子他的使命，哪怕是飞蛾扑火。他必须走下去，不能动摇，只有走下去才追的上，才够得着。

他用一根长树枝串起蛇身。不过一会，猎手的快感满足了他的鼻腔，随后满足了他的味蕾。再有这微风拂面，他得到了欢愉。还没有半个时辰，明月就要溜到头顶上去了。

这样的天，若是宽敞的官道，赶一赶倒是无妨的。可要想摸黑过这幽暗的密林，只怕是白费脚力。先不论能不能走出去，若是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日出已经算是运气不错，当是捡了一条命了。谁知道路上会碰上个什么妖魔鬼怪。

人往往惧怕的不是黑暗，而是未知的东西。偏偏人这种动物又总是心存侥幸，明知黑暗中埋伏着危险，但还是克制着颤抖的四肢去满足自己的好奇。更何况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

黑衣的少年闭上了眼帘，额头上已经微微冒汗了。一个晚上也罢，他多想抛开这一切，只求睡一个安稳觉。

在这没有鸟啼，没有蝉鸣，宁静的夏夜。寂静的可怕，这寂静多半是故意为之。“救命！”细语乘着一阵风，钻入了少年的耳蜗里触动了他的脑神经。但他不动，仍然闭着眼佯装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