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再见道士(1/2)
第389章 再见道士
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不要怕,书上还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观礼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密雪峰,人数最多的那拨浩浩荡荡要乘坐那艘刚刚被青萍剑宗得手的桐荫渡船去太平山。
除了太平山毫无悬念的新任山主黄庭,还有护山供奉于负山,记名供奉果然,弟子谈瀛洲、郑又乾。因为张山峰要继续游历桐叶洲,刚好可以跟打算去驱山渡看看的李宝瓶同行,裴钱就要跟着宝瓶姐姐一起。她们都是背竹箱、持竹杖的远游装束,打算先去趟太平山,再游历蒲山云草堂。如此一来,叶芸芸就干脆让檀溶和薛怀先回山门,她也去太平山旧址看看。结果钟魁和庾谨也要跟着,钟魁还是大伏书院君子的时候,本就与太平山极其熟稔,至于那个胖子,自有正当理由:当护使者。袁灵殿看这架势这阵仗,知道小师弟是完全不用自己护道了,就先行离开桐叶洲,却不是返回趴地峰,而是径直御风去往海上,通过归墟去往蛮荒天下找师父火龙真人。
桐荫渡船缓缓升空,在穿过层层云海后,倏忽远游,疾若青鸟。
一袭青衫走在青衫渡,与眉心一点红痣的白衣少年商量着未来渡口的商铺设置,讨论要不要主动与世间包袱斋的祖师爷打声招呼,让来这边落个脚。
两人身边跟着个黑衣小姑娘,手持绿竹杖,肩扛金扁担,斜挎布包,今天还背了一只青翠欲滴的崭新小书箱。
陈平安原本是打算陪着李宝瓶和裴钱同去太平山的,但是刚刚收到了一封密信,来自一位坐镇天幕的儒家圣贤,这让陈平安必须立即重返落魄山,而且还得喊上小陌一起。
至于暂时还停靠在青衫渡的风鸢渡船,下次南游,除了最南边的渝州驱山渡,就要多出一座仙家渡口停靠了,正是玉圭宗山门附近的碧城渡。毕竟云窟福地的黄鹤矶和砚山两地,按照约定,未来五百年的收益都会落入青萍剑宗账房的钱袋子。
尤其砚山出产研制水龙砚的仙家石材,玉圭宗和姜氏匠人断断续续开采数千年也远远没有耗竭迹象。崔东山准备派摸鱼儿、挑山工这类符箓傀儡先去摸个底,仔细勘探一番,确定石材储量。做这种事情,根本不用藏藏掖掖的,一来师出有名,按照约定,五百年内砚山的开采权都归青萍剑宗所有,二来先生答应帮忙给董水井和大骊户部牵线搭桥,再加上云窟福地姜氏,有可能是四方势力合伙做这桩砚台买卖,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先生准备将所有收益与姜氏五五分账。
崔东山笑嘻嘻问道:“先生,你觉得刘幽州这个人咋样?”
陈平安不假思索道:“很好啊,有想法,有担当,为人还大方,也没有什么富家公子习气,听郁先生说,刘幽州还有一手丹青妙笔,尤其是他的书房里边,如今挂着一幅价值连城的传世名画,让我下次去皑皑洲刘氏做客,一定要欣赏欣赏。”
崔东山小心翼翼道:“我总觉得刘幽州看大师姐的眼神有点那个啥。”
陈平安微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没什么。”
崔东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那先生为啥在青萍峰看着刘幽州的时候,笑得那么……不真诚,怪瘆人的。”
陈平安双手笼袖,转头看着崔东山,用一种极其没有诚意的脸色和语气说道:“有吗?我觉得自己很和善啊。”
崔东山立即小鸡啄米起来:“和善,很和善,特别平易近人!”
陈平安难得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揉了揉脸。其实崔东山没说错,要不是刘幽州还算得体,否则就别怪自己这个皑皑洲刘氏的不记名客卿不那么客气了。
崔东山又问周米粒:“右护法,背了新书箱,开心不开心?”
周米粒咧嘴笑哈哈:“开心,开心。”
崔东山再问:“负笈游学晓得不?哪有你这样背着书箱只在家门口晃荡的,你看看武林盟主和裴总舵主,都是出门远游才背竹箱的嘛。”
周米粒肩头一晃一晃:“个儿小官儿小,胆子碗口大,远游不得,近游近游。”
崔东山原本还要调侃逗乐几句,结果就挨了先生一巴掌。他突然搓起手,满脸难为情道:“可能还要跟先生与上宗借用两个人。”
陈平安转头笑眯眯问道:“几个?没听清楚,再说一遍,二十?”
崔东山干笑道:“那哪能啊,如今落魄山才几个谱牒成员,二十个也太多了。”
上次落魄山建立宗门庆典,霁色峰祖师堂内敬香的有四十三位谱牒成员,这其中还得算上俱芦洲披麻宗的杜文思和庞兰溪。而虞青章和贺乡亭这两个孩子如今也脱离了霁色峰谱牒,跟随老剑修于樾远游别洲,结果还是被崔东山一口气直接挖走了十几个。如果不谈人数,只说这种比例,在整个浩然天下的历史上确实是不常见的。
陈平安一脚踹过去,大白鹅立即一个横向蹦跳。
陈平安黑着脸冷笑道:“先说说看,是哪两个。”
崔东山小心翼翼道:“泓下,云子。”
陈平安笑眯眯道:“老厨子要不要?”
崔东山羞赧道:“有的话,当然是最好了。”
陈平安一抬脚,崔东山就赶紧绕到周米粒身侧,周米粒挠挠脸,提醒道:“小师兄,说好了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可不能像老厨子说的那样,跟人借钱的时候装孙子,被人登门讨债了就摇身一变成祖宗。”
崔东山板着脸说道:“老厨子说话还是风趣。”
陈平安说道:“我马上要带着小陌回落魄山,小米粒就先留在这边,下次跟着风鸢渡船一起回家。”
周米粒用绿竹杖轻敲地面,点头道:“得令!”
之后陈平安走去落宝滩找到小陌,再在青萍峰山门口看过那副楹联,一行人跨过牌坊楼,拾级而上,打算走一趟安置在密雪峰的长春洞天。此地曾经做过陈平安的短暂道场,如此正式闭关,除去剑气长城牢狱的那座行亭,算是浩然天下的头一遭了。小洞天是崔东山从田婉手里拿来的,足可支撑一位修士证道飞升。
崔东山显然还是不死心:“先生,真不在长春洞天里边闭关破境?”
扛着小锄头挖墙脚,挖来泓下和云子算个锤子,把先生都挖过来那才算真本事。
陈平安摇头道:“意思不大,已经不是天地灵气多寡的事情了,可能等我重新跻身玉璞境,再游历归来,才会重新走一趟长春洞天。”
崔东山又问道:“等到先生返回宝瓶洲,那我可就要着手准备为柴芜正式传道了。”
陈平安点点头:“什么欲速则不达,什么拔苗助长,这些个道理,你比我更懂,就不跟你絮叨了,只说一句,尽量稳当些,即便没办法让柴芜一步登天,直接跻身玉璞境,至少要保证这场修行绝对不会伤及柴芜的大道根本,如果需要有人护关,就拉上米裕好了,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喊来青同。”
崔东山笑道:“真心没这个必要,我还是比较有把握的,万无一失这种话,就只是不宜说出口罢了。”
思量片刻,崔东山继续问道:“这么个风水宝地,既然先生不愿意独占,闲着不用就太暴殄天物了,除了柴芜,要不要再拉上孙春王和白玄?”
柴芜当然是资质最好的那个,但孙春王和白玄也是一等一的剑仙坯子。
其实孙春王的那把本命飞剑在避暑行宫的品秩评定要比白玄的低,与于斜回和何辜的破字令、飞来峰也有一定差距,但是没有谁会觉得孙春王的炼剑资质在九个剑仙坯子里边不是最好的,所以如果没有大意外的话,未来登山路上,能够勉强跟上孙春王脚步的,就只有白玄了。
没有废物飞剑,只有废物剑修。可能这个说法有点绝对,但只要撇开那些个例,就是事实了。当然,如果青萍剑宗追求利益最大化,就是将整个长春洞天都交给柴芜一人修行。说不定,一旦柴芜真的可以直接跻身玉璞境,她甚至都有可能成为剑气长城和浩然天下历史上最年轻的仙人境……剑修!
事实证明,唯有如此才能获利最大,否则越是在年轻一辈修士身上均摊神仙钱、天材地宝,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越来越庸碌,一步慢步步慢,后劲不足,差距被同龄天才越拉越大。许多二、三流的山上仙府之所以能够一跃升迁为“宗”字头门派,除了那位开宗之祖自身资质绝佳之外,往往就是整座山头不惜倾尽一山之全力,这个说法半点不夸张。
陈平安却说道:“除了孙春王和白玄,程朝露、何辜、于斜回近期都搬来此地修行,只等以后遇到关隘了再退出,各找师父问询炼剑瓶颈症结所在。”
崔东山问道:“先生是在刻意追求一种平等?想要让青萍剑宗与落魄山一脉相承?”
陈平安摇摇头:“不对,只是‘结果看上去是如此’的某种表象。落魄山是落魄山,青萍剑宗是青萍剑宗,立身之本就是剑修,也只能是剑修。”
“青萍剑宗要让如今已经是剑修的柴芜在保证没有大道隐患的前提下越快破境越好,也要让白玄、孙春王这些来自剑气长城的孩子强行提起一口心气,知道与真正的天才的差距到底在哪里,到底有多大。”
“剑修有一个症结,可能不怕死,但是怕输。我就想要看看,在他们感到注定会输给柴芜,甚至可能这辈子都追不上之后,各自道心会如何。”
“此外,柴芜这个小姑娘一旦独自占据长春洞天,然后破境神速,有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孤独不合群。白玄他们今天见到的是上五境柴芜,兴许再过几年就成了更为陌生的仙人柴芜,就算待在一起也无话可聊,长此以往,只会跟昔日朋友渐行渐远,这种心路上的距离,不是找机会凑近客套几句就可以弥补的,弥补不了的。”
崔东山点头道:“先生是对的,修心是一场长久的修行。剑修唯有道心澄澈,剑心粹然,才有万千可能。”
陈平安转头望向崔东山,崔东山一头雾水:“先生,真是心里话,我又不是贾老神仙,从不溜须拍马的!”
陈平安提醒道:“一涉及钱就故意装傻是吧,故意跟我弯来绕去掰扯一大通。如今青萍剑宗账面上的谷雨钱有多少了?以后维持长春洞天的天地灵气,砸钱就是了,少跟我哭穷,你当我不知道裴钱把咫尺物交给你了?”
崔东山感叹道:“先生未卜先知,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学生这个青萍剑宗的首任宗主当得战战兢兢。”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目视前方,不去看大白鹅:“哈,马屁精。”
之后带着那拨孩子一起走入小洞天,安排好各自修行的临时道场,崔东山就从雪白袖子里边掏出一座座仙家府邸,落地生根。
最后,陈平安对还跟在身边的柴芜说道:“接下来崔宗主会临时担任你的传道人,放心,是没有师徒名分的那种。你师父魏羡那边,我会帮忙打招呼,他不会有意见的。在这边好好修行,还是老规矩,每天喝酒不要超过半斤,崔宗主会在你的道场里放置专门的酒窖。”
柴芜揪心极了,怯生生道:“陈山主,以后我的酒水打对折好了,从两碗变成一碗,每天只喝二两。”
因为小姑娘觉得自己听明白了,陈山主是暗示自己修行资质不好,还是个小酒鬼,可不就是个只钱不挣钱的赔钱玩意儿?
陈平安愣了愣,摆手笑道:“不用不用,每天两碗酒不打紧。”
柴芜闷不吭声。
陈平安问道:“柴芜,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修道资质其实很好?”
柴芜闷闷说道:“师父说过,我修行资质跟他的酒量一样好。”
崔东山捧腹大笑。这个魏海量真是脑子进水了,跟柴芜说这种混账话。
陈平安无奈道:“真的很好,我没开玩笑。”
柴芜抬头看了眼他,又低下头嗯了一声。
这得是多不好的修道资质才能让脾气那么好的陈山主都有点急眼了呀。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头疼是真头疼。算了,让崔东山头疼去,自己是真管不了这个小姑娘的修行事,完全没法教。
将柴芜安置妥当后,陈平安登上洞天最高处问道:“东山,你的大弟子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崔东山眼珠子急转。
陈平安说道:“我听林守一说过,之前在大渎附近,你身边跟着个憨厚老实的少年,被你称呼为高老弟?”
崔东山一跺脚,只得抬起袖子使劲一抖,甩出个唇红齿白的木讷少年。
崔东山板起脸教训道:“高低,愣着干吗,快点喊祖师爷!”
被崔东山取名为高低的少年神色怯懦地喊了一声,陈平安无言以对,带着小陌和周米粒下山去了,崔东山赶忙追上,以心声问道:“先生,以后桐叶洲祭剑一事?”
陈平安说道:“你才是青萍剑宗的宗主,自己看着办。”
崔东山哦了一声,问道:“先生这就要回落魄山啦?”
陈平安说道:“去那座土地庙敬了香再走。”
崔东山恍然道:“是那导社啊,庙是不大,但是历史久远,一千多年了,香火没断过,在山下很罕见的。我陪先生一起好了。”
一行人在导社敬过香,崔东山就带着周米粒和高低与先生和小陌作别。
陈平安没有着急赶路北归,只是带着小陌散步。土地庙附近有许多柿子树,稍远就是一大片芦苇荡,有白鹭飞掠如劝语,劝人且留下,且留下。想来今年的入秋时分,满树红柿,如果再有夕阳铺水,便是一幅恰似水仙穿着淡红衫的美好画卷吧。
小陌好奇问道:“公子,为何着急返回落魄山?”
“待客。”陈平安神色古怪,“有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小陌笑道:“来者不善?”
陈平安摇头道:“那倒不会,对方得讲规矩,否则代价太大。”
小陌问道:“是十四境修士,还是飞升境剑修?”
陈平安拍了拍小陌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委屈你了。”
小陌一头雾水,开始盘算:真要问剑一场,肯定得远离落魄山,最好是离开宝瓶洲陆地,去海上。
连同白景在内的远古大妖们相约一起远游曳落河地界,算是一同觐见重返蛮荒的白泽老爷。结果造反不成,还被白泽敲打了一番。
当然,这与白景的临阵倒戈关系……不小,却也不大。白泽若是真想要收拾他们这拨在远古岁月里就极其桀骜不驯的凶悍大妖,跟对方数量多寡确实关系不大。
之前白泽敕令这些散落各方的冬眠者全部醒来,少女姿容的白景——她如今给自己取名为谢狗了,到底是女子,取新名、换道号如换衣裳——加上原先在皓彩明月中养伤,不知怎么就跑去了浩然天下的小陌,他俩都是飞升境剑修,一个巅峰,一个圆满,双方其实就只差半步一步的。
此外,还有一个脸色苍白、嘴唇猩红的美艳女子,衣衫单薄,体态丰腴,只是眼神冷冽,拒人于千里之外,从万年冰川中苏醒过来时就将附近城池的生灵全部打杀殆尽。有一位上五境妖族修士和数位地仙修士都曾对上这实力完全可以升任蛮荒王座的远古大妖,皆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未能看清楚她的姿容就身死道消了,元神、魂魄,连同满身鲜血,全部沦为她的食物。她如今化名官乙,道号雪藏,来时路上又找了一个小国,连同京城在内,好好饱餐了一顿。
站在官乙身边的是个总眯着眼笑的青年修士,化名胡涂。
被白泽敕令醒过来后,属于他这一脉的山头是香火断断续续、好不容易维持道脉的“宗”字头门派,结果摊上一个丧心病狂的开山祖师,等到他从祖师堂一幅绘制古战场的山河画像中走出,一条自家道脉、一座宗门,最后只剩下几个资质尚可的下五境修士,其余的全部被他随便打杀了,整座祖师堂如今除了他这位老祖师,已经空无一人。十几把椅子的主人,由于稀里糊涂敬错了香火,都已经沦为老祖师的腹中物了。
一个重瞳少年,化名离垢,道号飞钱,一鼓作气收回了八件仙兵品秩的山上重宝。
要知道,这些昔年遗落蛮荒各处的仙兵,万年以来都已经被各个宗门祖师、上五境野修大炼化为了本命物。故而这位少年一现世,所有仙兵悉数物归原主,瞬间就等于重创了七位上五境蛮荒妖族,外加一位在蛮荒天下小有名气的年轻地仙。这地仙本被视为大道可期的修道天才,只因为承受不住本命物的强行剥离,可谓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跌境极多,注定此生修行无望了。
少年模样的远古大妖腰系一只黄色乾坤袋和一枚捉妖葫芦,日月磨千古,乾坤寄一庐,曾经炼化过两位同为飞升境的人族修士。
一位竹冠老道人,背剑骑鹿,化名滑稽,竟然是那王尤物,道号倒是不俗,叫山君。
一位云遮雾绕的老妪,化名古豪,身形佝偻,时时刻刻都在聚拢天地造化灵气。大修士细看之下,矮小老妪气象巍峨如山岳,山分五色,犹有无数条金色雷霆遍布山头。
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精悍汉子,好像还没睡醒,一直打哈欠。他除了是一位飞升境圆满大修士,还是一名纯粹武夫,止境神到一层。他与离垢关系极好,在远古岁月里,双方经常结伴游历天下,亲手打杀道士、书生后,就随手丢入离垢的乾坤袋里。
谢狗这辈子只有三件憾事,其一是未能兼修武学,其二则是读不进书,其三嘛……谢狗揉了揉头上的貂帽。嘿嘿,怪难为情的。
除了小陌缺席,当下站在白泽眼前的,有谢狗、官乙、胡涂、离垢、王尤物、古豪,以及那个从无化名,甚至至今可能都没有妖族真名的汉子,所以谢狗就帮他取了个不是名字的名字:无名氏。
白泽望向离垢,说道:“青冥天下有个道号太阴的女冠散仙,名叫吾洲,与你算是同道而行,不过她已经率先一步跻身十四境了。”
离垢只是木然点头,看不出半点道心涟漪。
飞升境圆满修士想要跻身十四境,就怕独木桥上已经有了个前行者。一般来说,碰到这种天堑,要么是像皑皑洲的韦赦那样,因为始终找不到其他出路,就此意志消沉。不然就是如柳七这般,还有心气去另求他法,在那部姻缘簿子上找天机,为此不惜跨越两座天下。
谢狗斜瞥离垢,发出一连串啧啧之声,幸灾乐祸道:“惨兮兮。”
她越说越起劲:“怨不得别人嘛,谁让你当年吃饱了撑的非要跟那个书生较劲,不然哪有那个道姑啥事,你早早就十四境了,我在路上见着你,都得绕着走。”
那个与离垢打过一架的书生可是至圣先师的得意学生,甚至可以说是至圣先师最喜欢的一个,都没有之一,此人的打架本事能低到哪里去?倒也不能说是离垢输太多,输是肯定输了,不过最终结果反正是两败俱伤,双方都未能跻身十四境。尤其是离垢,当年在一小撮妖族修士里边,资质算是最拔尖的了,脑子还灵光,身上值钱宝贝又多,怎么看都极有可能更进一步,可以与托月山大祖、白泽几个在人间之巅并肩而立。
离垢同样斜视她,她眨了眨眼睛:“嗯?”
小不点,给你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这个离垢,当年就极其喜欢读书,以至于有个“蠹鱼吃书者”的绰号。据说他还想打造出一个“书城不夜”的道场,故而他的三件法袍之下布满文身。
在远古岁月里,离垢甚至当过一段时日的半吊子书生,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跟那拨读书人里边的一个账房先生好像闹得不太愉快,就分道扬镳了,然后又跟那个手持至圣先师佩剑的书生大打出手了一场。惨兮兮,咋就不惨兮兮啦?
离垢依旧默然。
谢狗得寸进尺,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挪动脚步,来到离垢面前,直愣愣对视。
这拨资历极老、辈分极高的蛮荒大妖其实相互间都知根知底,各自手段如何,会哪些压箱底的神通术法,本命物为何,都无法隐瞒。
论杀力,无名氏、谢狗、小陌;论防御,离垢、谢狗、小陌。
王尤物只得出面劝架:“别内讧。”
谢狗反而上前一步,与离垢离得更近,然而离垢却始终纹丝不动。
突然,谢狗拿头一磕离垢额头,只是力道不大,离垢的脑袋微微晃荡了一下后,终于开口说话:“差不多得了。”
头戴貂帽、脸颊两坨红的少女蓦然笑容灿烂起来:你一个飞升境,又不是剑修,杀力不够高的小废物,跟我横个啥?
一瞬间,离垢何止是被大卸八块,简直是被切割成了数以万计的碎块。只不过刹那之后,他的身躯就又重新拼凑起来,然后再被瞬间搅碎,再恢复原貌,如此往复。他根本没有运用灵气,也没有祭出本命物便自行兵解,避开了千丝万缕的细密剑气。
白泽说道:“可以了。”
谢狗这才收手,将那些剑气瞬间归拢起来。她也没动用飞剑嘛。
他们这拨如今等于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共同的追求当然是那个看似一步之隔、实则虚无缥缈的十四境了。此外,他们又各有所求,比如王尤物就想要找师父。
咋个找嘛?退一万步说,真找到了,当年那道士不承认你是弟子,万年之后就会回心转意啦?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对方如今身份有变,境界不够高,那么可就不是什么拜师学艺了——吃掉呗,还能如何?
白泽让其余大妖都去城内找落脚点,回头再议事,只带着谢狗一起在曳落河边散步。唯独无名氏不识趣,非要当拖油瓶。谢狗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
亏得自己身边是白泽,不然换成某个谁,就得认后边这个无名氏当儿子了。
谢狗收回视线,说道:“白泽老爷,我打算先走一趟俱芦洲,再南下去宝瓶洲。你看可行不可行?”可惜自己打个盹的工夫,剑气长城就已经没了,所幸还有被誉为剑修如云的俱芦洲。
“没什么不可行的。”白泽笑道,“到了宝瓶洲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要随便泄露行踪,更不可任性妄为,否则一着不慎被谁抓起来,隔着一座天下,我可帮不上忙,肯定救不了你。”
谢狗微微皱眉:被谁抓?
他们身后,无名氏笑问道:“难道那个姓陈的末代隐官依旧没有归还十四境道法?”如果真是有借无还,敢赖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账,倒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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