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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圆脸姑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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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道:“那就去死啊。”

姜尚真笑道:“赊月姑娘真会聊天,所以咱们就更该多聊点了。”渐渐地,月上柳梢头,月光盈盈水,月色满人间。

圆脸女子一拍脸颊,姜尚真微微一笑,告辞一声。

她缓缓起身,不知为何周先生会如此重视那个金丹剑修。

随后她神色微变,御风而起,去往天幕,然后凭借她的本命神通,依稀看到相距极远的东宝瓶洲天幕多处,如大坑凹陷,一阵阵涟漪激荡不已,最终出现了一尊尊乘隙而入的远古神灵,它们虽然被天地压胜,金身缩减太多,但是依旧有那仿佛五岳的巨大身姿。与此同时,与之对应,东宝瓶洲大地之上,仿佛有一轮大日升空,光线过于刺眼,让圆脸女子只觉得烦躁不已,恨不得要伸手将那一轮大日按回大地。

刹那间,一片柳叶悄无声息来到她眉心处。

赊月身形轰然消散,在千里之外的一处人间山巅,她由满地月光重新凝聚出魂魄皮囊,甚至连那衣、靴子都不损分毫。

而且姜尚真那突兀一剑,似乎也根本没让她恼火,她的心神依旧久久沉浸在那东宝瓶洲的异象中,以至于站在山顶,显得有些怔怔发呆。

姜尚真出现在她身侧,一件金色法袍,大袖飘摇,金袍里边好像披着多件法袍,此人愧疚道:“弟媳妇,误会,误会啊。”

然后又是一片柳叶洞穿了对方眉心处。

衣女子再次在别处凝聚身形,终于开始皱眉,因为她发现方圆三千里之内,有许多“姜尚真”在守株待兔,她道:“你真要纠缠不休?”

“恶狗怕乱棍,好女怕郎缠嘛。”姜尚真双手笼袖,眯眼笑道,“只是既然老话不管用,赊月姑娘竟然心无半点男女情思,那姜大哥就只能违背良心,冒着天打雷劈的风险,也要辣手摧了。”

赊月说道:“随你。姜宗主开心就好。”

接连六次出剑过后,姜尚真追逐那些月色,辗转腾挪何止万里,最后姜尚真站在衣女子身旁,只得收起那一片柳叶,以双指拈住,道:“算了算了,委实是拿姑娘你没办法。”

一个个身穿不同法袍、腰间悬挂不同法宝的“姜尚真”,不断与赊月身旁之人融为一体。然后在三千里之外的某处深涧,一道剑光砸在一片月光中。

赊月最终从水中浮现升起,小小水潭,圆脸姑娘,竟有海上生明月的大千气象。

她嘴角渗出的竟是雪白的血丝,死死盯住那个站在水潭岸边的男子,脸色阴沉道:“姜尚真,真要互损大道?!”

出剑之人,正是姜尚真的真身。

姜尚真被追杀极多,能够次次逃命,当然还是有点本事的。

姜尚真当然不是要跟她闹着玩,瞥了眼远方,收回视线,以心声与她悄然言语一句,然后大笑着消散身形。

一座闹市中的石拱桥上,青石板缝隙里长满了野草。

一处不过数年未曾祭拜的皇家陵墓,已是狐兔出没的惨淡光景。

山泽精怪,成群结队地离开那些隐蔽的山水洞窟,在山下市井内横冲直撞,叫嚣于文武庙、城隍庙阁和山水神祠之外,有恃无恐。

一个君王醉倒美人怀,口中重复喃喃着罪不在朕。女子伸手轻轻揉捏着龙袍男子的脸颊,先前大殿上,一个个武将面无人色,文臣联袂建言出城献玉玺。

先前在那下元节,十月十五水官解厄,原本有那烧香枝布田、烧金银包和祈天灯的习俗,这一年,香枝、金银包无人烧,祈福许愿的天灯也无人放了。

有那分别担任一国宰相、侍郎的父子,与仙家供奉在密室内议事,身为一国斯文宗主的老人,不断安慰自己说,总有法子的,没道理斩草除根,不可能对我们赶尽杀绝,什么都不留下。

一座县城内的戏台,与那乡塾相邻,原本老夫子最痛恨学子去看那些脂粉女子唱戏,这天夜幕中,老夫子与蒙学稚童们一起坐在长凳上,鬼听鬼唱戏。

一个尚未被战火殃及的偏远小国,有那建造在山崖上的一处道门宫观,只有一条盘山的羊肠小道通往此地。

一个儒衫文士带着一个年轻容貌的剑修,缓缓登山而行。好似嵌入山崖的小道观,曾是某位太平山嫡传真人的短暂驻足之地,早年在那边收了个不记名弟子,虽说香火飘摇,但到底是传承了下来,不过弟子不成气候,作为修道之人,百多岁就已垂垂老矣,几个再传弟子,更是资质不堪,可谓一代不如一代,相信那老道士至今还不清楚祖师堂挂像上的“年轻”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

文士与剑修联袂游历此处,无甚谋求,文士从桐叶宗那边回来,剑修刚好在附近军帐,就相约来此散散心。

先前三只大妖在桐叶洲谋划许久,其中又以这个成功成为太平山嫡传的“年轻道士”,功劳最大,所谓被扶乩宗少年揭穿谋划,使得他不得不提早动手,看似坏了大事,长远来看,反而是一记误打误撞的神仙手,只可惜未能与那白猿合力杀了钟魁。既然他如今不知所终,多半是被那观道观老道人动了手脚,那么他在浩然天下剩下的这点香火,就帮着收拢收拢。

文士说道:“你不该杀她的。随便杀几个玉璞境都无所谓,唯独此人不该杀。你甚至为了她,都要保全一座玉芝岗。”

剑修说道:“先生,我当时见她求饶得过于乞儿相了,便没忍住。”

文士气笑道:“这种话换成斐然来说,我不奇怪,你绶臣说出口,就不是个滋味了。”

绶臣点头道:“在桐叶洲太过顺遂,我有些得意忘形。”

文士说道:“原本玉芝岗变故,可以成为桐叶洲形势的转折点,意味着一洲山河可以从乱世逐步转入治世,我也就能够帮着在甲子帐记你一功。早知道就该把你丢到太平山帮你师弟师妹们护道,也不至于陨落两人。连你在内,不是不能死,只是死得太早就过于暴殄天物了,你们一身所学还来不及施展抱负。”

同门战死两人,作为师兄的绶臣虽有些伤感,却无半点愧疚。

文士是周密,剑修是绶臣。双方是一对师徒。

周密带着弟子绶臣徒步走在小路上,已经可以看见那座小道观。

道门中人,观星望月,道观观道,仰视天象,俯察地仪,故而道观常在山巅。

周密没有着急进入大门紧闭的道观,而是带着绶臣远眺山河,周密轻声笑道:“一个见过日月山河再瞎了的人,要比一个年幼目盲的人更难受。”

绶臣听得出自家先生的言下之意。

一个失而复得的人,则会更加珍惜当下所拥有的。所以桐叶洲山上山下的存活之人,只要蛮荒天下接下来谋划得当,就不会感谢带给他们这些的浩然天下,大多数人只会暗自庆幸,感激蛮荒天下的网开一面,再去仇视中土文庙害得整个桐叶洲生灵涂炭,将儒家视为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更会痛恨所有未被战火祸害的大洲。

一个看门小道童,大摇大摆走到两人身边,打了个稽首,再以本国官话询问那位读书人来此为何。

小道童约莫七八岁,言语之间,满是倨傲神色。打那道门稽首,是觉得与师祖学了礼数,总不能白学,不然他哪里愿意与两个皮囊速朽的凡夫俗子瞎客气。

自家那位师祖老观主,那可是观海境的老神仙,一国之内罕逢敌手,去哪儿都会被敬称为上仙或是真人,听师父私底下说,那位师祖离着道门书籍上所谓的“地仙”,只差两步了。

眼前这两位来自山下人间的,便是有点钱又如何?来自富贵门庭又如何,不还是山下人来见山上人?

周密又看了一眼那小道童,转头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好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桐叶洲的天时大道,果然都在我们这边了。绶臣,你瞧出端倪没有?”

绶臣一头雾水,道:“恳请先生解惑。”

周密伸手抓住那小道童的胳膊,再以双指轻轻一敲对方手腕,小道童好似被拎小鸡崽子似的,只得踮起脚尖,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如何,拗着性子没有对那山下文士破口大骂。

绶臣凝神望去,只见那小道童被自家先生施展了神通后,孩子手心处,震起些丝丝缕缕的光彩,很快就随风而逝。

小道童先前就像手掌蘸墨,清洗不净,有所遗留。

周密松开小道童的手腕,问道:“你这道观是不是曾经有个名叫刘材的道士,下山云游去了?他下山之时,还随身携带了些大大小小的葫芦?”

小道童揉着手腕,后退几步,畏畏缩缩道:“你怎么晓得这些事儿?不过我们道观没啥刘材,只有个绰号刘木头的土包子,渔夫猎户樵夫,什么零碎活计都能做,怎么能挣钱怎么来,按照师父的说法,若是山上有个尼姑庵,他都能卖出胭脂水粉去。土包子最早是我们观里挺大一香客带来的,所以我师父这些年才没和他计较。土包子最后一次来观里,背了一箩筐松明子和几尾大青鱼,也不要铜钱碎银,只在库房里边,捡了好些吃灰多年的破葫芦,说拿来折算银子,当时我瞅着就觉得怪,他在库房那边,拿着那些个破烂货,一个个提在耳边,摇摇晃晃。”

所谓道观库房,其实就是个堆积废旧之物的柴房。

周密瞥了眼小道观,笑道:“环环相扣。真乃高人。”

绶臣以心声问道:“先生,那刘材的心事与立即两枚养剑葫,是得自于此?”

周密摇头道:“刘材是先有的两枚养剑葫,才有的那两把本命飞剑,不然这儿的那位开山祖师爷,作为上五境,眼界还不至于差到瞧不出养剑葫的品秩高低,何况他本就有收藏养剑葫的癖好,所以真正让他瞧不出真假、深浅的,应该是那两把古怪飞剑。”

先生接下来的言语,更让绶臣神色凝重。

“那个道观的大香客,多半就是刘材的传道人和护道人,因为来此道观的刘材,就只是个出窍远游的阴神,真身说不定都不在桐叶洲。”

绶臣问道:“先生要让赊月找到刘材,其实不单单是希望刘材去压胜陈平安,更是为了见一见那香客?”

周密感慨道:“天下阴阳演化术,一人独占半壁江山。”

玉圭宗祖山,神篆峰。

老宗主荀渊已经壮烈战死,一个飞升境大修士,琉璃金身碎块崩散天地间,多被大妖截获。

现任宗主姜尚真,用那惊鸿一瞥现身人间的方式,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且还很活蹦乱跳。

只是大势倾塌,一个失去天时庇护的仙人境,独木难撑将倾大厦。

九弈峰峰主,原本比姜尚真更有希望继承宗主之位的韦滢,却去了东宝瓶洲担任下宗宗主,暂时为那大骊宋氏效力,注定无法跨洲返回玉圭宗。

掌律老祖瞥了眼自己对面的那张椅子,又瞥了眼祖师堂挂像下两张空椅子。

姜尚真就是从对面座位挪去了挂像下边。

实在是多看一眼就揪心,便瞥了眼大门外的月色。

一个管着玉圭宗神仙钱、天材地宝的财神爷,名为宋升堂,他怒道:“咱们那位姜宗主为何还在外边晃荡,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宗门上下,每天死人不断?在哪里出剑不是出剑,连自家山头都不帮衬,算怎么回事?”

称呼姜尚真为姜宗主,而不是直接去掉姓氏的“宗主”,这就是一种微妙姿态。

姜尚真在玉圭宗祖师堂,并未真正服众。

不过姜尚真处境如此尴尬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是老宗主荀渊先前一直在世的缘故。

加上姜氏掌握的云窟福地,一直是玉圭宗一个类似藩镇割据的存在,太膈应人了。所以宋升堂与姜尚真一直不对路,只要神篆峰祖师堂关起门来议事,那就是出了名的狗咬狗满地毛,不过次次是姜尚真占尽优势,姜尚真还给他取了个绰号,掉毛老狗宋老秃。

一个与姜尚真有那深仇大恨的女祖师,座位靠近大门,名叫刘华茂。资质并不拔尖,早年靠着耗费大量神仙钱和天材地宝,侥幸跻身的上五境。

姜尚真每次议事,几乎都要先与刘华茂开口搭讪。

“刘姐姐好名字,风华正茂,年年十八岁,容颜岁岁是今朝。”

在如此险峻形势之下,刘华茂也不得不拗着性子,为姜尚真说一句良心话:“肯定有那王座大妖盯着这边,负责斩杀姜尚真,说不定还不止一头老畜生,在守株待兔。”

要她喊姜尚真为宗主,休想。

她年轻时,想借近水楼台好好游历一番云窟福地,至于砥砺道心,则是顺带的。结果姜尚真当时还是云窟福地的少主,竟然以古怪神通秘法,悄悄依附在一个福地女子身上,然后假意与刘华茂相逢投缘,以姐妹相称。此后两人水到渠成地结伴游历,在一次游览云窟福地名为芙蓉浦的地方时,趁着月色宜人,僻静,刘华茂还调侃了“她”几句,捏了捏那“女子”的粉嫩脸颊。

事后想起,真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凄惨往事。

在那之后,刘华茂就开始疯狂修行,就为了能够追赶上姜尚真的境界,好随便找个由头,将他砍个半死。

只可惜修行路上,天赋、根骨、性情,一山总有一山高,而姜尚真当年作为公认的九弈峰下任峰主,也不见他如何勤勉修道,却总是随随便便比她高出两境。姜尚真曾经在被她追上一境后,对她死缠烂打,腻人吹捧了一番,结果他转身离开后没多久,当天就破境了。

玉圭宗祖师堂议事,有个很有意思的局面。

说话多的,嗓门大的,跟境界关系不大,就看谁与姜尚真关系更差了。

久而久之,在祖山神篆峰上议事,像刘华茂这般资质平平的玉璞境开口,反而分量不轻。

反观辈分高的老仙人,与老宗主荀渊都是平辈,修为也高,可就因为从来不与姜尚真面红耳赤,喜欢当和事佬捣糨糊,真的谈论起大事,反而不被重视。

连姜尚真都没骂过几句,没朝姜尚真摔过椅子,好意思说自己是一心为宗门?

掌律老祖有些心情沉重,轻轻拍打椅把手,道:“天时一变,优劣反转,老宗主不该现身的。”

有那三垣四象大阵护持,荀渊虽然跻身飞升境没多久,但是由于占尽天时地利,一身修为好似处于一境巅峰的圆满无瑕,然而等到太平山和扶乩宗先后覆灭,大阵消散,就立即被打回原形。

太平山老天君,拼着身死道消,手持明月镜,以大阵飞剑击杀过一个蛮荒天下大剑仙。

至于太平山道人的斩妖除魔,战功累累,更是冠绝一洲。

而那扶乩宗宗主嵇海,能够以玉璞境修为,撑到了太平山破灭之后,本身就是一桩壮举。

而玉圭宗的战功,几乎全部来自荀渊和姜尚真两位宗主。

飞升境荀渊,斩杀两只仙人境大妖,还有一个玉璞境剑仙。

至于姜尚真,东一剑西一剑的,竟然不知不觉给他宰掉了四个玉璞境,还要外加作为添头的一大拨地仙妖族修士。

宋升堂疑惑道:“那个萧愻,怎么就从剑气长城的隐官,变成蛮荒天下的王座人物了?”

掌律老祖嗤笑道:“缘由为何,重要吗?重要的是,她与蛮荒天下有那合道的迹象,她本身又是飞升境剑修,咱们这桐叶洲,如今都是蛮荒天下的版图了,萧愻下次出手,如果依旧还是出剑,而不是双拳乱砸一通的话,还有谁能挡下她的问剑?!”

一位资历较浅、座位靠门的供奉轻声道:“桐叶宗,还有那剑仙左右。”

玉圭宗修士,对那位文圣一脉的二弟子,印象不差。

一把传信飞剑悬停在祖师堂大门外,掌律老祖伸手一抓,取出密信,看完之后,脸色铁青。

刘华茂忧心忡忡,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掌律老祖沉声道:“周密亲自现身桐叶宗地界,给了桐叶宗一个天大的承诺。只要桐叶宗撤掉护山大阵梧桐天伞,就允许他们割据自立,不但如此,还可以得到他周密和托月山的千年庇护,在这之外,还会让桐叶宗新任宗主,成为一座新军帐之主。桐叶宗除了名义上成为未来一洲主人的藩属,一切照旧,蛮荒天下甚至愿意派遣绶臣在内的两位大剑仙,分别担任桐叶宗供奉、客卿,而且这两位没有资格对桐叶宗祖师堂议事指手画脚,反而必须为桐叶宗出剑三次。”

刘华茂问道:“那剑仙左右?”

掌律老祖无奈道:“桐叶宗修士根本不用为难,无须驱逐左右离开宗门,只要撤掉山水大阵,在左右出剑之时,选择作壁上观。”

刘华茂皱眉不已,道:“左右岂不是就要被孤立了?!”

左右对于桐叶宗而言,本来就是个外人,先前仗剑护道一宗门,还能够人心凝聚,桐叶宗修士还愿意舍生忘死。如今周密此举,分明是要让左右与整座桐叶宗修士的人心为敌。

守不守桐叶宗?不守,桐叶宗的山水气运,被蛮荒天下收入囊中;守,梧桐天伞已经撤掉,他每次出剑,一旦殃及池鱼,一宗修士就会人心起伏。

那宋升堂揪须眯眼道:“难了,大难题。”

设身处地的话,确实所有人都会感到左右为难。

刘华茂问道:“传递这个情报的人是?”

掌律老祖销毁密信,说道:“是一个名叫于心的年轻女修。”

一时间玉圭宗祖师堂内氛围轻松几分,掌律老祖笑了笑,道:“就是咱们那位中兴之祖的娘亲转世。”

姜尚真擅长说怪话,将杜懋形容为“桐叶洲的一个败家崽儿,玉圭宗的半个中兴之祖”。

这句话倒是在神篆峰祖师堂,人人觉得妙极。一来二去就在玉圭宗广为流传。

反正玉圭宗和桐叶宗相互敌视,也不是一两千年的事情了。不差这一桩。

如果不是这场天大变故,神篆峰祖师堂早年都专门议论过痛打落水狗一事,要将那桐叶宗的底蕴一点一点蚕食殆尽。既符合儒家规矩,又暗中伤人。

刘华茂感叹道:“单凭此事,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掌律老祖说道:“那咱们就当没见过这份情报,这点道义,总得讲一讲,不管以后两宗命运如何,关于这于心,大家说话做事都厚道些,多念小姑娘一份香火情,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帮衬着点。”

掌律老祖重复道:“有机会的话。”

他突然站起身,很快所有人都跟随起身,一起走出祖师堂大门,只见那山水大阵之外,有个身穿衣的年轻女子,用刚刚学来的桐叶洲雅言,缓缓开口,照理说玉圭宗的护山大阵早已隔绝天地,对方又未使用手段暂时破开阵法禁制,不该听到她的嗓音才对,但是偏偏她的话语,玉圭宗所有修士都能听清,就如人间何处无月色。

那衣女子的话语不多,就一个意思,玉圭宗不用让出宗门,修道之人也不用离开山头,只需交出一座云窟福地就行了。

一个化名陈隐的青衫剑客,身材修长,背剑在后。

他在那桃叶渡买了一条乌篷船,往常身姿曼妙的船工小娘、比文人雅士还要会吟诗的老篙工,早已四散而逃。

青衫剑客就只能自己撑篙划船。

如今大泉王朝京畿之地的文人骚客,达官显贵,哪有这份泛舟赏景的闲情逸致?

所以此人必然是一位外乡仙师无疑了。

桃叶渡的乌篷船,不是那种寻常水乡湖泽的脚划小船,船头刻有一种似鹭的水鸟装饰,青衫剑客便是因为这古老船首才起了撑船的兴致。

他腰间悬挂了一枚祖师堂玉牌,上面写着“祖师堂续香火”“太平山修真我”。

这块玉牌只是某个军帐的战利品之一,被他拿了过来。

斐然对大泉王朝的观感不错,多有形胜之地,人杰地灵,尤其是大泉边军精骑,各地驻军的战力,都让桐叶洲中部的几大军帐刮目相看。

桐叶洲整体的山下形势,其实比甲子帐预期要好很多,简而言之,就是桐叶洲世俗王朝在沙场上的表现,两个字,稀烂。

疾风知劲草,越发显现出大泉王朝的出类拔萃。只不过野草终究是野草,再坚韧强劲,一场大火燎原,就是灰烬。

毕竟如今桐叶洲的“天时”,被蛮荒天下的托月山掌握了。

斐然丢了竹篙,乌篷船自行前去。

只是如今南齐京城的那个军帐,关于大泉刘氏国祚的存亡,争执不下。

一方执意要对蜃景城赶尽杀绝,屠城筑造京观,给整个桐叶洲中部王朝、藩属,来一次杀鸡儆猴。要将藩王、公卿的一颗颗头颅砍下来,再派遣修士将它们一一悬挂在各个小国的城门口,传首示众,表明这就是负隅顽抗的下场。

另一方觉得大泉文武,多有可用之材,有扶植的本钱,只要运作得当,弄个傀儡皇帝,将成为军帐的一大助力。反正年轻皇帝抛弃江山社稷,将国库席卷一空,逃往第五座天下,刚好可以拿来大肆宣扬。

大泉各大城池都已经戒严,只许进不许出,防止百姓任意流徙逃难,暗中被妖族引导、利用,冲散那些防线,最终酿成灭国大祸。

不过斐然今天不是游山玩水来的,是要见个人。

金顶观观主杜含灵。境界不高,元婴地仙,虽不是剑修,但是脑子很好用。

冤句派观水台上的那个少年,福祸相依一瞬间,原本遇到斐然,有望跟随他一起登山修行,结果莫名其妙就死了。

旧北晋州城那个最终被“自己”掐死的卢检心,如果不是姜尚真插上一脚,他遇到雨四,本有机会大获福缘,成为一城之主还是其次,攀附上了雨四,外加一个以他观道的甲申帐木屐,简直就是最大的两张护身符,想死都难。

斐然一直在反复思量周先生的那番言语,儒家学宫、书院太放权给世俗王朝了,不愿以铁腕收拢、约束人心。

儒家三学宫、七十二书院,听上去很多,但是放在偌大一座桐叶洲,就只是大伏书院在内的三座书院而已。结果文庙还要约束书院君子贤人,不许太过掺和朝堂事,绝不允许书院儒生,当那各国幕后的太上皇。

如此一来,各自为政,山上避世,高人厌世,将相公卿多有沽名钓誉之辈,假道学排挤真圣贤。山上山下,各国各地,一盘散沙。

只是斐然很好奇周先生的立教称祖,其根本学问宗旨,到底为何?

如何能够彻底改变这种症结?光是妖族与人族以后的共处,就是天大的难题。

至于周先生的真实身份,斐然有所耳闻。

周密当然是化名,曾经是浩然天下正儿八经的儒生。

根据师兄切韵的说法,周先生少年英才,学问极大。只是学问始终不被文庙接纳,一次与人论道之后,彻底灰心,这才远游蛮荒天下。

这位读书人,为儒家文庙建言了一份太平十二策。

第一,为天下读书人制定一部修身篇,大致上书院贤人、君子、圣人,分别对应家、国、天下。所有世俗王朝、藩属国的皇帝君主,都必须是书院子弟,非儒生不得担任国主。每一位书院山主,都应该是帝王师!君子贤人,担任国师。无论是三公九卿,还是三省六部,这些中枢重臣同样都应该是书院弟子。每一座庙堂,都要设置一个官职,能够无视宫禁,负责详细记录一国君主、将相公卿的功过得失,作为书院三年大考。

第二,杀尽浩然天下当下所有上五境妖族修士,地仙妖族一律被驱逐到一洲之地,严加约束。一旦有妖族跻身龙门境,必须在这前后主动向中土文庙、各地书院报备,将“真名”记录在档案。

这拨妖族修士,跻身金丹后,必须去辅佐各地山水神灵,保证辖境内百年的风调雨顺,主要是打杀作乱的鬼祟精怪,类似“县尉”一职,然后书院按照功绩,判断它们是获封山魁、水仙,还是继续劳作百年。一旦晋升山魁、水仙,就等于是人间官场上的由浊流转清流,此后升迁之路,与江河水神、山岳府君无异。

第三,在倒悬山附近,选择三处作为衔接南婆娑洲、西南扶摇、东南桐叶洲的地盘,例如旧雨龙宗地界。然后逐渐屯兵剑气长城,首先将那些剑气长城本土人氏当中的凡夫俗子,不适宜修行之人,全部迁往雨龙宗辖境岛屿。其后抽调北俱芦洲剑修,长期驻守剑气长城。

所有在浩然天下犯下大罪的修士,都可以在战场上凭借功劳赎命。所有山泽野修,都能够凭借战功购买山上丹药、秘籍和重宝。未必需要他们出城厮杀,战时守城头,战后在幕后,以剑气长城作为根本据点,不断向南方打造出一座座城池,逼迫蛮荒天下至少每隔三十年,必须调兵遣将一次。

剑气长城地理特异,剑修之外的练气士,天然受到压胜,那就栽培出足够数量的纯粹武夫,虽然同样受到大道和纯粹剑意的压制,但是不同于练气士,武夫能够以此砥砺体魄,并且武夫门槛要比练气士低,那么最终剑气长城会是这样一个战争格局:若非剑修,人人武夫。剑修和纯粹武夫之外的诸多练气士,更多是辅佐。

第四,所有仙人境、飞升境大修士,都能够得到额外的自由。

这些山巅人物,需要付出,但是每次每种付出,都必然可以得到更多的回报。

文庙承认他们的“高人一等”。例如赶赴剑气长城,中土文庙承诺他们无须死战,不会伤及大道根本,只需做些锦上添的事情:战局占优,就扩大优势;战局不利,就以非大炼本命物的法宝,抵御大妖攻伐,或是打造山水阵法,庇护城池、城头和剑修、武夫。

第五,中土文庙在各洲各国,七十二书院之外,打造出七十二座道术院,除了主动勘验修行资质,每年接受各国朝廷的“贡品”,收纳各地的修道种子。这拨儒生,治学之外,主修兵家,而且还不是那种纸上谈兵,泛泛而谈。

最终考核所学之地,便是那处硝烟不断的剑气长城。

第六,将学问繁芜的诸子百家分为九品,会有抬升、下迁两说,与官场无异。不服约束者,逐出九品之列,禁绝学问,销毁一切书籍,一家之老祖师,囚禁在文庙功德林。

第七,打破山上山下的隔阂,其中一项建议,便是诱之以利,推动山上修士结为神仙道侣。

第八,排挤释道两教学问,禁绝一切道观寺庙,保证儒家在浩然天下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一家独大。

第九,重点扶持兵家、商家和术家。

此外犹有三策,专门详细针对远邻的两座天下,以及远古神灵。

斐然叹息一声,收起复杂思绪,自言自语道:“归根结底,周先生当年提出这太平十二策,就是要为中土文庙收权。要让读书人获得更大的自由,为万世开太平。”

在桃叶渡一处渡口附近,乌篷船与乌篷船相逢。

斐然皱了皱眉头。那杜含灵竟然不是一人前来,身边还有个年轻金丹修士,以及一位身穿公服的城隍爷。

斐然只是皱眉,而杜含灵与那徒孙邵渊然,以及大泉骑鹤城的城隍爷,则是白日见鬼似的表情,饶是杜含灵这类枭雄心性的,瞧见了斐然这般青衫背剑、腰悬太平山祖师堂玉牌的熟悉装束,以及那张依稀能辨认几分的面容,都要震动不已,杜含灵只觉得莫不真是那无巧不成书,不然怎的会是此人?

渡口那边走来两人,大泉藩王刘琮与国公爷高适真,见着了斐然,更是差点掉头就走。

斐然心中了然,笑了起来。

看来他们都认得隐官大人?而且看样子,早年闹得不太愉快。

于是斐然微笑道:“山水有重逢,好久不见。”

飞过落魄山山头的一朵朵白云,黑衣小姑娘只要见着了,都要使劲挥动金扁担和绿竹杖,与它们打招呼,这就叫待客周到。

“喂喂喂,我是这儿的右护法,哑巴湖的大水怪,我有两个朋友,一个叫裴钱,一个叫暖树,你们晓得不?知道不?”

今天落魄山右护法,带着一直没能升官的骑龙巷左护法,一个蹲着,一个趴着,一起在崖畔等那白云路过。

骑龙巷左护法,碟儿大的小官,比不得自己比碗大的大官。

哈,白云苍狗。

它在大山之中,最怕阮秀,落魄山上,最怕裴钱,但是它很喜欢这个小憨憨。

它曾经陪着周米粒,一起蹲在龙尾溪陈氏开办的学塾大门口,等那个口口声声说“撵鹅打狗最豪杰”的裴钱下课回家,往往一等就是大半天。小姑娘会与它聊很久,绝对不会像那裴钱,有事没事就一把攥住它嘴巴,娴熟一拧,问它咋回事。

小米粒眼巴巴等着白云做客落魄山。

没法子,如今落魄山上,人人远游不回家,好人山主啊,蹿个儿从不打招呼、最要好的朋友裴钱啊,弯腰低头走路看有没有钱捡却从来捡不到钱的老厨子啊,疯癫癫傻乎乎、挨打挨骂从不生气的大白鹅啊,笑嘻嘻乐呵呵最喜欢看书的大风啊,最像读书人的种老先生啊曹小夫子啊……

周米粒皱着眉头,越想越伤心,万一等到裴钱回家,裴钱个儿已经有她和暖树姐姐加一起那么高,怎么办?万一哪天山主背着箩筐登山,箩筐里边又站着个陌生的小姑娘怎么办?

周米粒拍掌大笑,终于有那白云路过山谷间。

米裕来到小姑娘身边坐下。只是米裕刚坐下,就立即起身,以心声与魏檗言语一番,然后米裕就立即祭出了本命飞剑霞满天,同时御剑去往霁色峰祖师堂。

最终在大门口,米裕见到了一个读书人和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那个佩剑书生,对米裕微微一笑,瞬间消逝,竟是无声无息,便跨洲远游了。

他此次远游东宝瓶洲,只是为好友稍稍遮掩一番,不然好友御风,动静实在太大。老秀才当初在那扶摇洲露个面,很快就溜之大吉,不知所终。

只留下那个高大男子,他对米裕说道:“你可以叫我刘十六,刚刚返回浩然天下,来这边上香。见不着先生,就见一见先生的挂像。等会儿我满脸鼻涕眼泪的,你就当没瞧见。”

米裕无言以对。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米裕说道:“祖师堂的钥匙,在暖树丫头那边。”

那汉子点头道:“那就劳烦剑仙走一趟,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魏檗将那暖树和小米粒一并送来此地,俩小姑娘一起朝魏山君这所谓的“山主师兄”,毕恭毕敬作揖行礼。

瞧见了俩丫头后,汉子便多了些笑容,小师弟果真不坏。

陈暖树打开祖师堂大门后,只见那魁梧汉子站在大门外,神色肃穆,先正衣襟,再跨过门槛。

即将御剑跨洲的读书人突然停下身形,原来是遇见了那个鬼鬼祟祟的老秀才。

他问道:“为何不早些现身?”

老秀才胸有成竹道:“先等那傻大个哭完。”

读书人瞥了眼天幕。

老秀才问道:“白兄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如顺手递几剑?何谓剑仙风流,可不就是那临风慨想斩蛟灵?那些个登门做客不打招呼的远古神灵,不比蛟龙强?更该出剑嘛,先前那萧愻,在桐叶洲出剑,何等惊世骇俗,屁大丫头,就有这份剑意,你白也身高八尺,还手持仙剑,能忍?白兄弟你只管放开手脚!你跟我客气我就跟你急……说句臭不要脸的大实诚话,收拾烂摊子,我在行,不过事先说好,三五剑就差不多了,再多,我也扛不住,你要真觉得不痛快,至多七八剑……”

读书人没搭理老秀才,一闪而逝。

老秀才跺脚不已,随后望向那落魄山。

遥想当年,白也曾以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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