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弘治托孤 太监密谋(2/2)
太子不再戏谑,正色答道:“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天下臣民是我朱家的臣民。我自然会像爱自己家人一样爱他们。这是不是先生说的亲民?”
王华心里舒了一口气,他终于把太子引到正途上了,于是他如释重负地答道:“太子殿下颖悟解经,无愧圣明,真是我皇明天下的福德呀!”太子见这位多年来不苟言笑的王先生竟然面露喜色,也被感染了,他喜笑颜开,边笑,边琢磨:像爱自己的家人一样爱天下臣民,这就是有道明君吗?这个不难做到呀!可是自己好像也没有怎么爱自己的家人,坐在皇帝宝座上的父皇,慈爱地搂抱自己的次数,从小到大,简直屈指可数,自己对父皇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敬;对自己的母后,自己心里竟然会一直生不起来亲近感,是母亲不亲呢还是自己不懂事?说不清楚!自己唯一能心生爱敬的只有慈祥的奶奶,就是王太后,这爱家人,好像只爱奶奶这一位家人。罢了,不去想它了。倒是这位王先生,憨态可掬,笑得很开心,自己小时候也有这样的笑,那是真开心,无忧无虑。
王华想不到太子今天把《大学》里的“亲民”悟通了,这个太不简单了,未来的皇帝能把这一项悟通,能做到爱民像爱自己的家人一样,即便不是尧、舜、禹三王一样的圣明,在历代帝王中,这也已经是凤毛麟角一样的明君了。这意味着什么呢?国家有福!自己有名了!真是太幸运了!竟然让自己赶上了这么一个未来的明君,竟然让自己赶上当这位未来明君的老师。三生有幸呀!读书人,十几年老翰林,还奢望啥,知足吧!
太子见王先生一直开心地笑着,也很开心,开心之中却有了疑问,于是他止住笑,认真问道:“王先生,你说明君就是爱民,那么,亲民爱民之后不是还有‘止于至善’一句吗?做到了止于至善,是不是就是像尧、舜、禹三代明王那样的圣主了?”
王华想不到太子小小年纪,竟然不满足于亲民爱民,还要追求至善,这样的储君有史以来能有几个?王华因此眼中竟然涌出了热泪,他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说道:“太子殿下,爱民如家人已经不容易了。止于至善,难上加难。说难也不难,只要诚心诚意,坚守爱民亲民这一条,做得好,就是止于至善。”
太子很开心,接着问道:“王先生,你以前讲《资治通鉴》,介绍不少仁主明君,做到了爱民一条,是不是就可以有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和本朝太祖、成祖那样的成就?”
王华哽咽着说:“殿下,能做到!能做到!单单爱民如家人这一条做到了,就可以有他们那样的成就,甚至远远超过他们。”
太子非常开心,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他笑着说:“王先生,以后请给我讲一讲军事。这些前辈人君,个个都是叱咤疆场的盖世英雄。我要做这样的威武仁爱之君,军事是非学好不可的。”
王华正色道:“殿下,他们多是开国之君,是马上打天下。您是太平仁君,只需要做好一个亲民,就足够了!您会下象棋,您看,象棋中的老将哪能轻易出动,九五之尊,以爱安天下,以礼治天下,足不出户,而天下太平。”
太子不悦地说:“王先生,我是皇明未来的第十位君主,要十全十美,要文武兼备,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岂可做一个困坐皇宫的文弱人君?军事一定要学。”
王华耐心劝解道:“殿下,一个国家好比一个人,人君就好似心脏,文武百官就是人君的四肢十指,心脏一个号令,动动嘴,天下文武百官个个勤王执行。文武百官办好了天下百姓万家的事务,就等于人君办好了天下的万事万物。这叫心安天下平!何必劳动至尊至贵的人君奔波操劳呢?”
太子有些扫兴,不满地说道:“北边鞑虏猖狂,南地流寇肆虐,《邸报》多是不安的消息。君主亲征,往往能起到鼓舞士气、事半功倍的效果。军事,寡人一定要学。王先生,你准备课程,以后开讲。”
王华一鞠躬回禀道:“启禀殿下,这次是臣陪殿下学习的最后一课。皇上差遣,臣明日就到礼部报到了。”王华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本书,双手呈递给太子,说道:“这是臣为殿下精心编辑的《历代明王得失鉴》,请殿下细心研读,自会受益。”
太子接过来《历代明王得失鉴》,翻看着说明,主要说的是仁、义、礼、智、信,发现没有军事,他有些扫兴,将书随手放到书桌上,说:“谢谢王先生费心!我有些累了!”说完,太子便疾步走出了大殿。
按太子学习日的流程,上午陪读“四书”,然后讲四书;休息后,再陪读“五经”或者历史,然后讲经或者历史,中午赐宴予先生们;下午陪太子练书法。今天因为太子来得晚,讲过“四书”已经中午了。下午,东宫小太监来传话,太子身体不适,下午学习活动取消了。
临终托孤 三位阁老
弘治十八年的端午节,弘治皇帝病危,托孤于内阁三位阁老:内阁首辅刘健、阁老李东阳和阁老谢迁。
太监密谋 八虎抓权
端午节后一天傍晚,东宫太子朱厚照被司礼监太监迎请到乾清宫,与父皇弘治话别。趁此机会,东宫总管太监刘瑾溜到了钟粹宫门前。待到门前,他弯下腰去,提了提脚上的靴子,趁提靴机会机警地观察一下身后:自己是否引起了什么人的特别注意?发现身后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刘瑾一闪身窜进了钟粹宫门。进了宫门,刘瑾快步来到钟粹宫的配殿,吩咐执事小太监招呼人来。
不大工夫,东宫太监谷大用、马永成、丘聚、高凤、罗祥、魏彬,应约陆续钻进了刘瑾所在的配殿。刘瑾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与来人一一打着招呼。谷大用军人出身,马永成过去是跑江湖的,魏彬进宫前读过几年私塾,高凤入宫前做过鸭子相公。罗祥是京郊三河人,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三河有进宫当太监的风气,当了太监既可以衣食无忧,又可以补贴家用,干得好还有可能一人受宠,全家受用。高凤和罗祥这两位年龄小,但是因为与太子年龄接近,整日耳鬓厮磨,几乎形影不离。
最后进门的是张永。张永四十来岁,与刘瑾互相知根知底,张永一张四方黑脸,虽然面色平和,眼神却有些深不可测。
刘瑾看看应邀人员到齐,便吩咐一直在门外放哨的两位心腹小太监:“看好门户,闲杂人员一律不得靠近。”
聚集在钟粹宫的八位太监都是侍候太子的东宫同事,刘瑾与其他七位太监多年来私下里都有交流联络,但是像今天这样八人齐聚却是未曾有过的。谷大用、马永成、丘聚、魏彬,这四个人相当于东宫太监中的中层管事的,张永和刘瑾一样已经算是高层管事的了,高凤和罗祥虽然年少职卑,却最贴近东宫核心,虽然机灵,也只是太子的狗腿子,一个陪太子吃喝玩乐,一个侍候太子铺床叠被、穿衣整装、抱夜壶擦屁股。张永经历多,心中隐约知道刘瑾葫芦里装的是啥药。这么多年宫廷生涯,与刘瑾一样,他也一直在等待机会。进来后,他一直闭目养神,静观进展。其他六个人不知所以,都看着召集人刘瑾。刘瑾注意到了大家的眼神,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拖着公鸭嗓子开了腔:“今天我们八兄弟相会,好比是八仙过海,我们要同舟共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个不好。像朝廷内阁大臣坐的八抬大轿,八个人如果各抬各的,八个人,八个方向,还不把八抬大轿抬零散了。”刘瑾为自己的话笑了笑,笑得年少胆小的高凤和罗祥一脸紧张。
刘瑾继续说道:“神仙们神通广大,各自逍遥,天上天下,随心所欲,吃喝不愁,美酒美食,美女娇娘,左搂右抱。”刘瑾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些羡慕,咽了一口吐沫,之后果断一挥手道,“神仙们的事,我们不去管它。可是我们呢?我们逍遥过吗?哪怕逍遥过一天半晌。我们这些、这些、这些,我刘某也不避讳了,我们这些刑余之人,残缺不全,虽然不缺吃喝,毕竟是残羹剩饭;虽然眼前美女晃悠,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刘瑾再次停顿了一下,再次果断挥手,继续说道,“谁不是爹娘生父母养的,我们凭啥这么倒霉。是天生的吗?如果是天生的,我倒落得心甘情愿。我刘某今年五十五岁了,自从六岁上跟了义父刘太监,净身入宫,天天夹着尾巴做人。”听到夹着尾巴做人,魏彬苦笑了笑。刘瑾停下话头,看着魏彬,有些不悦地问道:“有什么好笑吗?”魏彬摇摇头,叹了口气。倒是谷大用军人出身,快人快语道:“魏师傅也是为我们自身苦笑,我们、我们、我们想夹着尾巴,也得有尾巴夹呀!”谷大用说着话,不由自主地缩了缩魁梧的身子。刘瑾明白了谷大用的意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顺势说道:“是呀,我们想夹着尾巴做人,连夹尾巴的资格也没有了,凭什么呀!大用兄弟,你认命吗?”谷大用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不认又能怎么着!”刘瑾瞪了一眼谷大用,干脆地说道:“做人不能没有志气!开国时的三宝郑和太监比你多个什么物件吗?”谷大用既受到了刘瑾的斥责,却又受到了郑和太监榜样的鼓励,刚才有些萎缩的肩膀再次扩张开来,一抱拳大声说道:“谢谢刘公公启发!”刘瑾再转向丘聚问道:“丘聚兄弟,你说是不是这样,人不能没有志气。你也是丘,孔丘也是丘,孔丘额头上长座山,你丘聚兄弟额头上照样长一座山,孔丘能千古留名,你丘聚兄弟就自认脓包吗?”丘聚阴阴地恶狠狠地答道:“龟孙才是脓包呢!”刘瑾转向魏彬,问道:“你满腹才学,你就甘愿屈就一生吗?”魏彬再次摇了摇头。刘瑾回到原来的思路,继续说道:“人贵有志。有了志气,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圈子里,都要力争出头。指鹿为马的赵高公公就是一位志士,汉代十常侍手握废立大权,唐代鱼朝恩前辈一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宋代郭槐前辈,享用九千岁的殊荣;不说远的了,就说我们本朝的王振公公,何等的威风!文武百官,被他把玩于股掌之上。各位前辈为我们做出了榜样,他们是太监,我们同样是太监,我们就自认是脓包吗?大臣们能治理国家天下,我们太监就不能吗?我们治理天下,就不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吗?人人都是一张脸两只眼,我们就不能当大臣吗?我们不想天下安居乐业吗?”
魏彬很有风度地点着头,说道:“百官尊荣来自圣上。各位前辈,关键是获得皇帝的信任。”
刘瑾击了一下掌,称赞道:“魏先生一语道破了谜底。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据乾清宫值殿公公可靠消息,今上……”刘瑾右手食指指了指头顶上方,悄无声息地从太师椅上下来,往前挪了两步,两只胳膊往前一伸,往内一搂,招呼大家近前来,他本人就势直接坐在了地砖上,八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子,个个都坐到了地板上,几乎头顶头头碰头,个个支棱着耳朵,听刘瑾说话。刘瑾把右手食指往嘴唇上一竖,悄声说道:“可靠消息,千真万确,当今圣上快……”刘瑾话不出唇,食指再次往头顶上空戳了戳,继续说道,“今明之间的事。太子爷这是去乾清宫话别,接受遗命。刚才魏先生说过,事不宜迟,我们要早下手早准备,紧急抓权。一旦大权在手,我们就可以逍遥做神仙。万岁爷就太子爷一根独苗。我们要紧紧地……”刘瑾伸出右手掌,往空中紧紧地一抓一握,继续说道,“紧紧地把太子抓在手中,侍候好太子,依托好太子,利用好太子。刚才我们说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们要团结,要拧成一股绳,众人拔河力气大。为了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必须得有一个方向,有个喊号子的,明说了吧,就是得有一个头儿。大雁没有头雁不知道方向……”刘瑾停下来,看了看其他几位,继续说道,“等打下大雁,我们论功行赏,大家有酒同喝,有肉同吃,有钱同使,有权同用。不要怕,这么大个天下,这么多的肥缺:东厂和西厂各需要一位当权的公公,京军十二营各需要一位司令的公公,边军九边各需要一位监军太监,十三省各需要一位镇守太监,皇宫内二十四监局,江南各地织造局,需要的管事太监,得多少呀。各位也要趁早物色。”刘瑾再次停下话头,默默地看着大家。然后扭脸向着张永,问道,“张公公,你说说吧。”
张永开言道:“刘公公谋事在先,有先见之明,也是为我们大家着想,也是为了天下着想。刘公公说得好,大家同打虎,大家同吃肉。打虎也得有个领头的,咱要支持刘公公,刘公公今后就是我们八人的头儿。”
其他六位听了刘瑾开列的那么多的职位,早已在心里打小算盘了,现在又见老资格的张永已经表态了,于是纷纷表态,共同推举刘瑾为八人的领头雁。刘瑾底气足了,说:“既然大家这样抬举我,我刘某一定不负大家。我们要统一思想,统一行动,要步调一致,目标一致。目标就是忠心为太子,不,忠心为皇上服好务,我们八个人,要为皇上抬好轿,让皇上舒舒服服,乐而忘忧,乐呵得不管正事最好。现在分一下工:张公公配合我,应付大的局面;谷大用服务好皇上,准备担军队统帅的大任;丘聚做好接任东、西两厂厂公的准备;高凤、罗祥,跟紧皇上,弄清楚皇上已经厌烦了什么,又有了什么新的喜好,及时汇报,及时沟通,侍候好皇上,就等着光宗耀祖吧。别人的父母能当一品老爷,能当一品夫人,能蟒袍金带,能凤冠霞帔,你高凤、罗祥的爹娘就应该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锄一辈子地?魏先生,充分施展你熟读‘五经四书’的本事,制定一个稳妥的全面的接管文案。永成兄弟,不要急不要躁,做好准备,这么多好职位,尽着你挑。”
听了这话,几个太监个个跃跃欲试,兴奋得头上冒火。
…………
刘瑾看看时间不早,怕太子突然回宫,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该布置的已经都布置了,大家的积极性都已经鼓动了起来,就总结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兄弟应该一起拜拜赵公公。来,跟着我起誓。好,大家跪过来。”
刘瑾摆上一尊赵高半身瓷像,八个人排成两排,刘瑾、张永、谷大用、魏彬四人在前,向着赵高瓷像三跪九拜。八个人行罢礼,跟着刘瑾发誓道:“头可断,血可流,忠义心,不可丢;八个人,结金兰,同生死,共患难。大富贵,人有份,纵死难,不眨眼。我刘瑾(张永、谷大用、魏彬、马永成、丘聚、高凤、罗祥),今发誓,亲兄弟,不相背,不相弃,不瞎话,若昧心,五雷轰,千刀刮,下油锅,堕地狱。赵公公,作见证,讲忠义,心相伴。”
前面一排四个人,回转身子,与后排四个人,两两相对,再次互相磕头。然后起身,每人割破食指尖,往一个酒碗里滴上两滴鲜血,八个人的鲜血混合后,每人一碗血酒,仰脖一饮而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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