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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不陌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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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狗翻了个白眼。气死老娘了,喝个酒还有这么多道道,看把你得意的,这就算混出名堂了?当年那个独自仗剑横行天下的小陌呢?那个与落宝滩碧霄洞主一起酿酒的小陌呢?那个曾经差点做掉仰止的剑修呢?!谢狗皱了皱鼻子,好像在说:小陌小陌,你变成这样,我可伤心了。

小陌对此视而不见,径直转身走向草头铺子。

谢狗冷不丁一个饿虎扑羊,结果被小陌按住脑袋:“白景!”

刹那之间,小陌和谢狗道心震颤,几乎同时转头望向骑龙巷最高处。

有人坐在那儿,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女子,双手拄剑,似笑非笑,俯瞰着他们。而那个眼神温柔的男子微笑道:“你们先忙,当我们不存在就是了。”骑龙巷霎时间变成了一座飞升台,顶部依旧是女子拄剑,旁边男子坐在台阶上,双方皆有一双精粹至极的金色眼眸。

谢狗的整副身躯皮囊瞬间如灰尘飘散,继而凝聚为一个姿容崭新的修长女子。

这才是白景的真身真容,白景双手持剑,高高扬起头颅,与顶部那两位对视。

小陌说道:“劝你最好收剑。”

白景眯眼笑道:“机会难得,刚好舒展舒展手脚筋骨。我还真就不信了,他们真能把我一口气拖拽到万年之前的光阴长河中去。如果本事这么大,就不会有今天了!”

将一位万年之后的飞升境圆满剑修从变成由三教祖师坐镇的天地拽回万年之前的旧山河,十五境都做不到!

台阶顶部,单手托腮的男子满脸笑意,轻声道:“我们小陌还是向着白景的,看来有戏。”

白衣女子点头道:“患难见真情嘛。”

小陌虽然听不见顶部那两位存在的言语,不过看着那个既面容熟悉又气息陌生的自家公子,总觉得不像是说了什么好话。

陈平安笑眯起眼,朝小陌轻轻挥手作别,微笑道:“小陌,悠着点啊,可别被生米煮成熟饭了。”

异象随之消散,小陌和谢狗重新置身于骑龙巷中。

谢狗扶了扶头上貂帽,嗤笑道:“假的假的,装神弄鬼,吓我一跳。”

小陌神色尴尬。清清白白的,怎么有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谢狗埋怨道:“小陌,都怪你,那个存在是循着你的剑道脉络找来的,就像在光阴长河的下游守株待兔,把咱们俩给抓了个正着。”

言语之间,谢狗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小陌看了一眼,谢狗立即解释:“就算是假的,也很吓唬人啊。天下就这么点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把路走窄了。走,喝酒去,压压惊。”

到了草头铺子,小陌让酒儿帮忙拿来两壶糯米酒,笑着说不用去厨房炒菜了,他们有个地儿光喝酒就行。

谢狗盘腿坐在长凳上,喝了一大碗糯米酒酿,感叹道:“挣点辛苦钱真不容易,小陌你是不知道,我来到浩然天下后,为了攒点钱,这一路走得有多辛苦,山上挖草药山下摆摊子,差点被人调戏呢,混得可惨啦。”

小陌喝了口酒:“真正挣不着钱的人才有资格说辛苦。”

谢狗气呼呼道:“这话说得真像个人。”

小陌放下酒碗,以心声问道:“你敢不敢杀飞升境?”

谢狗眨了眨眼睛:“你睡傻了?”

有什么不敢的?明明是能不能的事,这儿又不是蛮荒天下。

你就这么想我被小夫子抓起来,在功德林陪刘叉一起吃牢饭啊?也对,如此一来,见不着我,你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负心汉说起混账话来,真是比飞剑戳心窝还厉害。

谢狗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角,见桌对面的小陌无动于衷,也觉得没啥意思,便换了一种脸色,懒洋洋道:“说吧,杀谁?”

小陌说道:“曳落河旧主,仰止。”

谢狗恍然道:“原来是她啊,逃命本事不差,打架本事不顶,很不顶,白瞎了那份道传,看着就烦她。这婆姨要是没有被文庙留在这儿,如今在蛮荒天下的话,呵。”

仰止的一门本命神通谢狗眼馋很多年了,天生就不适合仰止,可若是被谢狗学到手,掰碎了嚼烂了,刚好能够补全谢狗的某份大道缺漏,一个不小心,真就跻身十四境了。

事实上,当初小陌追杀仰止,白景就一直远远跟着,悄无声息,等到搬山老祖袁首出现后,她就跟着现身了。敢打我男人,问过我白景没有?二打二才公平,他们这对神仙眷侣对付一双姘头还不是手到擒来,咋个会输嘛。可惜小陌不愿与自己联手,直接就走了。

“我跟白老爷和文庙可是有约定的。不过嘛……既然是你开口,我可以考虑考虑,前提是你得保证我能活着离开浩然天下。”谢狗伸出一只手掌朝小陌挑了挑眉头,“好处呢?亲兄弟明算账,咱俩要是道侣也就不谈这个了,问题是咱们还不是嘛。”她抹了把嘴,“我如今翻书茫茫多,书上不就都是这么个路数?英雄救美,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搁咱俩身上,一样的道理!”

小陌正要说话,酒桌一边,陈平安悄然落座,笑道:“小陌,千万别答应以身相许啊。”

至于谢狗身后,则又有人伸手按住她的貂帽:“刚才不跟你计较,结果还是这么皮?”

谢狗缩了缩脖子,眼神幽怨:“小陌小陌,赶紧帮我说句公道话,我胆子小,怕惨了。”

修道之人,神游万里算个锤子,这俩莫不是神游万年而至?

仙都山,青衫渡。

崔东山掰手指开始计数,将几个盟友名号一一报出:“大泉姚氏、蒲山云草堂、太平山、玉圭宗、皑皑洲刘氏、中土玄密王朝郁氏,六个。暂时就这么点,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各司其职,分工明确,相亲相爱,同舟共济。”

张直点点头:“是个很好的搭配。”

一般的飞升境修士都拢不起这么个大好局势,这就是剑气长城末代隐官的潜在底蕴了。

吴瘦眼皮微颤,尤其是听到有皑皑洲刘氏就想要打退堂鼓了。如今他算是包袱斋桐叶洲分部的三把手,连二把手都没能捞着,属于降职任用,以观后效,要是再做不出点成绩,可是要被祖师堂秋后算账的。倒不是说皑皑洲刘氏赚钱心狠心黑,而是刘氏一向喜欢完全主导一桩买卖,外人只能从旁辅助,无法插手关键财脉的运转。

包袱斋内,很多买卖光动嘴皮子吹得天乱坠是没用的,按照祖师堂规矩,谁要是看中了某桩生意,半数钱得自掏腰包。亏了,砸锅卖铁也好,与人借钱也罢,都得乖乖把钱补上;钱不够,立下字据,写张欠条,反正都得优先补上包袱斋的窟窿,绝不是拿了钱就可以大手大脚开销或是中饱私囊的。而且祖师堂会专门派出账房先生,身份有点类似战场监军,想要绕过此人在账目上动手脚,比登天还难。

吴瘦就有个师叔,足足七百年都在为包袱斋还债。遥想当年师叔最风光时,流霞洲天隅洞天都曾与师叔借过一大笔钱,光是每年吃利息就能躺着享福了,富可敌国算什么,可以说是富可敌洲。结果就是心太肥,搅和进了一桩上下宗的内部事务中去,大伤元气,偷鸡不成蚀把米。

崔东山瞥了眼吴瘦微妙的神色变化。精于赚钱,也只知道赚钱,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莫非张直这是赶来青衫渡钓鱼,以吴瘦作饵?就像大鱼难钓易脱钩,但是对张直这种老狐狸来说,一次提竿大鱼出水就可以大致推断出自家先生的心性,毕竟张直肯定没那胆子觉得自己可以真的一鼓作气钓起隐官陈平安,和落魄山、青萍剑宗两座新兴宗门。简而言之,张直就是奔着故意让大鱼脱钩来的,只为整个包袱斋作长远计。崔东山比较烦这个,就懒得七弯八拐,以心声直接问道:“张直,你这么精明的人,为何要故意带着个吴瘦来这边自讨没趣?”

张直笑道:“还是不如崔宗主和你家先生精明。”

“此话怎讲?小心点说话,你可别步吴老祖的后尘。”

“崔宗主何必明知故问。”

“张直啊张直,我装傻自有装傻的本事和底气,可你跟我装傻就是真傻了。奉劝一句,我如今是青萍剑宗的宗主,也可以跟着先生依葫芦画瓢下出第二道逐客令,你们包袱斋在桐叶洲南边的买卖我管不着,那边是玉圭宗的地盘,我跟现任宗主韦滢半点不熟,跟上任姜老宗主也不算太熟,但是北边的买卖,即日起,就别想顺遂了。”

当初宝瓶洲的包袱斋是被绣虎崔瀺驱逐出境的,下场跟刘桃枝的西山剑隐类似,都属于不欢而散,就此结下了梁子。崔瀺绝对不允许有任何外来势力在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事中出现半点分歧,扯后腿,各行其是。这是因为战事未起,包袱斋就嗅到了危机。不过浩然九洲的包袱斋分部,只有吴瘦的宝瓶洲表现得过于市侩了。

陈平安根本不用去理会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先前陈平安在桌上所谓的逐客令,就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如今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的这场大战才打了一半,别想着把便宜占尽,既然有本事避害,就别再想着趋利了,至少宝瓶洲就别想了。

而张直故意带着吴瘦登门拜访,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对于这个年轻隐官,张直有三件事需要验证:第一,他会不会担任大骊国师,继承文脉师兄绣虎崔瀺的衣钵;第二,青萍剑宗在这桐叶洲有无担任一洲仙府执牛耳者的野心;第三,陈平安的心性与绣虎有多相似,又有多少差异,他张直和包袱斋才好看菜下碟。

包袱斋在这边到底投入多少本钱,得先看过三个答案才能有个粗略的定论,因为包袱斋真正在意的两座渡口已经不在那个南方诸国恢复极快的宝瓶洲,而在桐叶洲和扶摇洲。天下九洲有仙家渡口处,或明或暗,几乎都有包袱斋的买卖。

崔东山突然笑道:“吴瘦的包袱斋当年在宝瓶洲没有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

张直淡然道:“要是有,哪里需要米剑仙提醒吴瘦自己找个地方,我早就帮他挑好了。包袱斋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我是劳碌命,事无巨细都喜欢亲自盯着,所以包袱斋始终就是个一言堂。举个例子,我要是中土大龙湫的宗主,处置小龙湫那几个吃里爬外的孽障,根本无须通过祖师堂议事,一言决之,只需派出龙髯仙君到小龙湫就地处决。做买卖的人有自己的生财之道,自古而然,只是生意人归根结底还是做人,还是要讲一讲底线的。买卖想长久,跟着大势走,可要是亏心事做多了,人不收天收。”

听到这里,崔东山点点头:“这才算明白人说了些敞亮话嘛。”

张直说道:“当年赶走了包袱斋,崔国师立即为宝瓶洲引入了范先生和商家,就像为后者清场。吃了这个闷亏,我们包袱斋认栽,咎由自取,没什么怨言。”

“那就照陈先生说的,关于宝瓶洲重新开张一事,何时天下太平了,包袱斋和落魄山再来好好商议。至于桐叶洲这边,包袱斋诚意如何,底色又如何,我觉得可以用开凿大渎的合作一事作为开端。崔宗主意下如何?”

吴瘦知道自家祖师与白衣少年在以心声交流,他是悔青了肠子。早知道就跟那个小姑娘讨要一碗热茶了,也好过现在干坐着。

不知为何,那位年轻隐官又走出了屋子,身边还跟着那个拎着炉子的黑衣小姑娘。

现在吴瘦再瞧见这个洞府境的小水怪,堂堂元婴境,但凡在座诸位不觉得砢碜,他都恨不得跪地磕头高呼姑奶奶了。

周米粒又给所有人添了茶水,轮到吴瘦时,吴瘦赶忙低头与小姑娘连连道谢,差点热泪盈眶。

崔东山笑道:“上个胖子同样走了遭仙都山,还不如你幸运呢。”

陈平安坐在长凳上,周米粒就坐在一旁。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把合拢起来的玉竹折扇,轻轻放在桌上,笑道:“方才在屋内才记起之前在鸳鸯渚仔细逛过张先生亲自开设的包袱斋,斋名和气。开门做买卖,果然是和气生财,我跟几个朋友大开眼界,好像还欠了张先生一个人情,两张字据。天下事,一码归一码,买卖不成仁义在。”

原来之前在和气斋内,陈平安一眼相中了这把珍贵折扇,只是当时身上没带多少神仙钱,囊中羞涩,不承想斋内很快就有一位符箓美人姗姗而至,主动提出可以让陈平安先行带走扇子,以后在任意一处渡口包袱斋补上钱就是了,事后包袱斋肯定会自行销毁欠条字据。之后李槐瞧上了那块好似盆景的仙山,一位老柳树精就栖息其中,包袱斋开价十枚谷雨钱,陈平安就又代替李槐订立了一张字据。

崔东山伸手拿过折扇,啪一声打开,扇面节录苏子《祈雨帖》,另外一面是谪仙山柳洲草书《龙蛰诗》。扇子本身完全可以视为一件水法重宝了,法宝品秩跑不掉的,资质好一点的剑修,运道好,拣选一个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的时日,沐浴更衣之后,打开扇子,一边看草书一边看天候,机缘巧合之下,说不定还能学点昔年剑仙柳洲的些许剑意仙气。

崔东山疑惑道:“先生,当时包袱斋开在鹦鹉洲,好像不在鸳鸯渚。”

陈平安恍然道:“这样吗?那就是我记岔了。”

吴瘦都快崩溃了:隐官大人你说话这么有诚意的吗?

张直从袖中摸出两张字据,落款人都是落魄山陈平安,其中一张欠条是折扇的五十枚谷雨钱,另外一张是仙山盆景的十枚谷雨钱。

崔东山扫了一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拿出六十枚谷雨钱,打算为先生分忧,把债务还清了,取回欠条。

别销毁啊,得保留下来,以后可以给嫩道人瞅瞅。十枚谷雨钱?傻了吧,那位老柳树精可是与纯阳真人吕喦论过道的,拳头大小的山石上边,“仙山”二字可是吕喦以剑气书写,这等崖刻,可是真迹!

但是张直却以手指按住两张欠条,笑道:“陈先生今天给出六十枚谷雨钱就算结清债务了,按照规矩,这两张欠条需要立即销毁。但是我想要跟陈先生打个商量,我们包袱斋能不能七十枚谷雨钱,相当于与陈先生买下这两张借据?”

周米粒呆住了:好人山主的字,不过两句“落魄山陈平安”就赚了十枚谷雨钱,这么值钱的吗?!

陈平安笑着摇头:“太不合规矩了,还是钱货两讫比较清爽。”

张直笑道:“并不是专门为陈先生破例,这种事,包袱斋历史上不乏前例。”

崔东山冷笑道:“七十枚谷雨钱,打发叫子呢?七百枚!”

周米粒又震惊了:大白鹅,不对,可爱可敬的大师兄跟人做买卖,一向喜欢这么狮子大开口吗?不怕被人打啊?

不承想那个张先生立即从袖中摸出只大袋子放在桌上,迅速将两张欠条收回袖中:“那就一言为定,就此钱货两讫!”

“落魄山陈平安”的真迹以后只会越来越值钱,当然很难值钱到十二个字就需要用七百枚谷雨钱去买的份上,那也太夸张了,几十枚谷雨钱是比较恰当、稳妥的价格,以后和气斋碰到千金难买心头好的山上土财主,不愁卖。但这可是两张欠条,意义非凡,尤其还是陈平安参加中土文庙议事之前订立的字据,这就等于多出个意义深远、极有嚼头的历史掌故了,如此一来,七百枚,真心不贵。

吴瘦看到这一幕后,心中佩服不已:不愧是自家包袱斋的老祖师,做买卖足够果决,出手够快够狠。

崔东山小心翼翼地去拽那一大袋子谷雨钱。亏得不是官场,不然这算不算是某种雅贿?唉,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天上又掉了七百枚谷雨钱下来,自家账房先生种秋得多高兴啊。

陈平安面带微笑地看着做贼似的崔东山,崔东山只得中途更换路线,将钱袋子推到周米粒跟前,语重心长道:“右护法,此钱归公,记得好好保管啊,回头交给风鸢渡船上的韦账房,不许贪墨啊。”

周米粒双手抱住钱袋子。嘿,真沉!小姑娘挺直腰杆:“得令!”

她突然皱了皱眉头,偷偷看了眼出手阔绰的张先生,挠挠脸,还是没说什么。

她如今可穷了,私房钱零零碎碎攒一起也凑不出一枚谷雨钱,这要是出了纰漏,钱袋里少了一枚谷雨钱,岂不是把自己卖了也还不上债务啊?

张直微笑道:“刚好七百枚,不多不少,小仙师只管放心。”

被看穿心思的周米粒笑容腼腆:张大仙师真是善解人意的好人呢。

陈平安摸了摸周米粒的脑袋,朝张直笑了笑。

张直笑问:“陈先生、崔宗主,能不能冒昧问一句,桐叶洲开凿这条大渎,第一笔神仙钱,大致数目是多少?”

崔东山啧啧道:“还真不是一般的冒昧。”

都是老狐狸。要是被张直知道了这笔谷雨钱的数量,未来那条大渎的规模其实就可以大致估算出来了,一个不小心,以包袱斋的精打细算,甚至可以完全绕开青萍剑宗这些势力早早布局,仔细研究桐叶洲中部堪舆画卷和各国山水形势图,再以两个方向各自入海的大泉埋河和沛江作为推演起始,就有一定把握演算出一条大渎水道走势,再暗中与那些早就穷疯了的王朝皇帝、藩属君主低价购买那些暂时看来完全不值钱的山头、地盘,迅速交割地契,就可以等着大渎找上门去了,财源滚滚,旱涝保收。所以陈平安直截了当摇头道:“恕不奉告。”

张直说道:“包袱斋确实希望通过大渎开凿一事既求利也求名,并且求名更多,可以少挣钱,甚至是完全不挣钱。我们不会也不宜绕开青萍剑宗另起炉灶,同样的错误再犯一次,得不偿失。”

崔东山双臂环胸:“你们包袱斋在浩然天下的名声确实真就一般,很一般了,比起皑皑洲刘氏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比起范先生的商家同样差了几十条街。试想一下,千百年后,包袱斋子弟每逢路过桐叶洲,别管是奔波劳碌挣钱还是闲逛山河的,只需看着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那条大渎流水,无论是乘船渡水还是站在岸边,或是在仙家渡船上俯瞰那条横贯桐叶洲东西的蜿蜒水龙,都可以问心无愧地与朋友笑言几句,学吴老祖这般吹吹牛皮,说这条大渎有咱们包袱斋一份功劳!”

陈平安微笑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撇开一门心思只求证道长生不朽的,那么剑术高的、拳头硬的、有权势的、兜里有钱的,总得给世道留下点什么。

吴瘦叹了口气:你们俩搁这儿唱双簧呢?结果吴瘦就又看到那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直愣愣看着自己,瞬间身体紧绷,心中叫苦不迭,所幸有张直帮忙解围,继续先前的话题:“这种泽被苍生功在千秋的事业,确实不可以单纯追求账面上的盈利。”

张直继而笑道:“实不相瞒,之所以这次只带吴瘦来碰壁,是因为掌管桐叶洲包袱斋的那对道侣话事人,再加上那个出身包袱斋祖师堂的账房,三人都对隐官大人太过敬仰。他们跟只认钱的吴瘦不一样,以致我都要担心他们过来根本不会讨价还价,见着了隐官大人,一个意气用事,就太不把买卖当买卖了。”

陈平安一笑置之。这种生意场上的客气话,听过就算,不用当回事。

张直旧事重提:“那就算上我们一份?六千枚谷雨钱,桐叶洲包袱斋占一半,我再自掏腰包补上另外一半。”

崔东山问道:“谁求谁呢?”

张直笑道:“当然是我求你们。”

崔东山转头望向先生。大方向,当然还得先生拿主意。

陈平安点头说道:“张先生可以提要求了。东山,在这之前,你给张先生说说大致情况。”

崔东山这才开始拿出些许诚意,与包袱斋说明了第一笔神仙钱的出资情况:“青萍剑宗给出三千枚谷雨钱,玉圭宗拿出五千枚,大泉姚氏会与青萍剑宗和玉圭宗分别借一千枚谷雨钱,皑皑洲刘氏和玄密王朝郁氏各自拿出一万枚和两千枚谷雨钱。这些钱很快就会陆续到账,而这还只是第一阶段的投入。”

“想要开凿出一条崭新大渎,工程浩大,牵扯到方方面面,只说大渎沿途各个恢复国祚或是另立正统的新旧朝廷借此机会以工代赈,救济背井离乡的灾民,动辄需要动用数以百万计的劳力,各国既能借机收拾旧山河,也能将各地难民聚拢在一起,有朝廷和各地官府集中管理,最少也能保证国境内不至于一遇到荒年就饿殍千里、白骨盈野。”

“此外,皑皑洲刘氏承诺会主动提供三百条不同规模的符舟帮忙运送百姓去往崭新大渎河床处,只是这些刘氏私人渡船的灵气消耗、掌控符舟的仙师等一系列人手调度、渡船辗转各地的神仙钱开销,都由沿途各国自行负责。”

张直听过之后,心里大致有数了,刚想开口说话,崔东山就已经加重语气提醒道:“张直,你要知道,刘氏和郁氏出了这么多钱,运作不当,亏了就亏了,就当是打了水漂,绝无怨言,可没有任何欠条字据的。即便将来可以挣钱,大渎一起,不管未来如何盈利,刘聚宝和郁泮水都早已承诺,白纸黑字,都是签订好契约的,两家最多只挣本金的一成。赚到了这笔神仙钱,桐叶洲大渎就等于跟他们没有半枚神仙钱的关系了。”

至于具体的大渎收益从何而来,想必是张直和包袱斋最感兴趣的,只是对不住,得先见着了真金白银才有资格知晓,不然就猜去。

张直说道:“在钱财上算账,我们一样可以学刘财神和郁泮水,亏了认栽,赚了最多收取本金的一成数额。此外,包袱斋额外的,也是唯一的要求,就是大渎沿途所有仙家渡口,不论新旧,都建造包袱斋,各国朝廷不收地租,都算包袱斋钱买下的,更清爽些,不用扯皮,空耗精力。除非当地王朝更迭,换了国姓,到时候再来另算归属,否则买卖就是一口价。至于渡口各个新建包袱斋的具体价格,我会让吴瘦他们去谈,也算给了各国朝廷一笔额外收益,不至于让诸国君主和户部衙门一谈到钱就觉得捉襟见肘,容易拖延了大渎开凿工程的进展。”

崔东山气笑不已:好家伙,这是明摆着抢地皮来了。

张直笑着解释道:“仙家渡口有无包袱斋,人气还是很不一样的。”

吴瘦终于觉得有机会将功补过了,刚想要卖个人情,说可以率先在青衫渡掏钱,人力物力财力都由桐叶洲包袱斋出,包圆一座仙家渡口该有的各色建筑……只是还没张口,就见张直转过头来,双指并拢,轻轻敲击桌面:“吴瘦,老老实实喝你的茶。”

难得动怒的包袱斋老祖师真给气到了。要是有私心,青萍剑宗何必消耗那么多的山上香火情作为大渎开凿的发起人,填补这个好像无底洞一般的窟窿?你吴瘦要是开口给出心中那个建议,就等于昭告一洲山河:不,你们青萍剑宗其实是有私心的。

崔东山笑嘻嘻道:“张先生就不要苛求所有属下都与你一般视野开阔,有个天大格局了,不然如今包袱斋早就将商家取而代之了,自立为祖,或是被范先生青眼有加,请去当个商家三祖。”

张直无奈笑道:“这种话可不能外传。”

确实就如崔东山所说,一个门派里边,行事风格,挣钱方法,不可能全如自己一人。

陈平安站起身,笑着抱拳告辞:“既然方向谈妥,接下来就只是磨细节了,就让东山跟张先生细说,该吵吵该骂骂,不用客气,就都当好事多磨了。”

张直站起身,抱拳相送。

陈平安对吴瘦笑道:“今天咱俩才算真正认识了,以后就别与外人吹嘘一起喝过酒了,反正一起喝过茶是真的。”

吴瘦小鸡啄米,信誓旦旦保证道:“晓得晓得,隐官教诲,铭记在心。”

随后,陈平安就带着周米粒,还有米大剑仙一起离开青衫渡,徒步返回密雪峰。

周米粒问道:“好人山主,一起回家吗?”

陈平安笑着点头:“算是半路吧,等风鸢渡船到了老龙城,我再陪着宋前辈下船走上一段,然后就会独自赶回落魄山,肯定比你早到家。”

周米粒点点头:“这敢情好。”难得好人山主等自己返乡,不是自己等好人山主回家哩。开心开心贼开心,比过年收红包还开心。

米裕回头瞥了眼吴瘦,问道:“隐官大人,真就这么算了?”

陈平安揉了揉周米粒的脑袋:“要不要打他一顿出出气?”

周米粒咧嘴笑道:“又不生气,出啥气?行走江湖要大气!”

陈平安收起手,笑着点头:“米大剑仙,听见没有?学着点。”

米裕就想要学隐官大人揉揉周米粒的脑袋,结果被小姑娘伸出手掌拖住手腕,着急道:“余米余米,干吗呢干吗呢,再摸脑袋可真就不长个儿啊!”

米裕犹豫了一下,以心声问道:“隐官大人,你不是一直对那位包袱斋老祖师十分仰慕吗?就不借此良机多聊几句?”

陈平安笑道:“仰慕是真,不过就像张先生自己说的,跟仰慕的人合伙做买卖,很容易脑子一热就失了分寸。再者,我看着那个心宽体胖的吴老祖就烦啊。”

桌子那边,崔东山开始与张直诉苦。

原来,为了开凿大渎一事,临时组建成一个类似祖师堂的存在,自家青萍剑宗这边会派出种秋和米裕,不可谓不重视。玉圭宗由王霁出面,大泉王朝派的是礼部尚书李锡龄,再加上一位专门为此事离开京城的户部侍郎,也算一种机遇难得的官场镀金了。蒲山云草堂的薛怀,还有太平山那边,来的是护山供奉于负山。皑皑洲刘氏和中土郁氏也都会各自派遣一人赶来桐叶洲,极有可能是那个居心不良被套麻袋的刘幽州,以及与隐官大人和裴钱都是老朋友的郁狷夫。此外,未来那条大渎沿途诸国也可以各自安排人手参与议事,能够在这座“祖师堂”拥有一席之地。

只说青萍剑宗这边,除了会动用崔东山的那拨符箓力士,还有金师、摸鱼儿和挑山工在内的傀儡。种秋担任账房先生,首席供奉米裕亲自带队,陶然陶大剑仙负责护道,何辜、于斜回,再加上老虬裘渎,甚至还会从落魄山挖来元婴境水蛟泓下,以及云子。

当然,还有三位搬山倒海易如反掌的大人物,崔东山暂时没有为包袱斋泄露天机:东海水君王朱、旧王座大妖仰止,和拥有半部《炼山诀》的蛮荒桃亭,如今的嫩道人。

万事俱备。

添加茶水的人换成了胡楚菱。

崔东山喝完最后一碗茶水,叹了口气:“张直,真不是我说你啊,我家先生原本对你可是极为敬重仰慕的,你说你瞎试探个啥,这下好了,差点翻脸,亏得我辛苦补救,今日见面才算有个善始善终,又开了个好头。”

张直自嘲道:“见面不如闻名。”

崔东山感叹道:“千秋万古天下事嘛,总是意外又不意外,生于虑,成于务,失于傲,得于真,归于淡,留于忆,死于忘,活于……张直,我没词了,你来补上。”

张直摇头,以心声道:“张某人才疏学浅,不如绣虎真知灼见,当然不敢狗尾续貂。”

崔东山疑惑道:“你曾见过我?”

张直更是疑惑,这是个什么问题?只得道:“当年在宝瓶洲,不是你自报名号,再亲口让我滚蛋的吗?”

崔东山点点头:“那就是我学到了先生的学问精髓之一,不小心记岔了。”

直到张直这天离开青衫渡,密雪峰上的洛阳木客庞超也没有露面与这个山中晚辈叙旧。

风鸢渡船开始起航南下,陈平安和周米粒都登了船,米裕随行。这趟走完,米大剑仙就需要全身心投入到大渎开凿一事当中去了。

密雪峰宅邸书房内,与先生和小米粒道别之后,崔东山返回此地,当下坐在椅子上,一旁站着掌律崔嵬。

墙壁上挂着一张宣纸,以古篆额书“青萍剑宗”,下边写着一些人名木牌和旁注,以不同境界划分。

最高处书写“十四境”三字,空白。

其下飞升境,依旧暂时空缺。

仙人境这一栏,有崔东山,半剑修;米裕,剑修。

下边的玉璞境,有柴芜,半剑修,宣纸上犹有一行蝇头小楷:最多十年,争取五年。

元婴境,有崔嵬,剑修;隋右边,剑修;裘渎,老虬。

金丹境,有曹晴朗,半剑修;陶然,剑修,旁注一句:需要补剑;吴钩,鬼修;萧幔影,鬼修。

崔东山问道:“崔嵬,知道浩然宗门的行情吧?”

崔嵬点头道:“清楚。”

崔东山说道:“所以你身为我们青萍剑宗的掌律祖师,必须要比隋右边更早跻身玉璞境。隋右边不争这个是她的事,她也有资格不着急去打破元婴境瓶颈,但这不是你不抓紧的理由。”

崔嵬说道:“先前小陌先生在落宝滩道场传道授业,我曾多次请教剑道,豁然开朗,受益匪浅,三年之内,必定玉璞。”

崔东山嗯了一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过了三年不成事,那就别怪我翻脸。”

在浩然天下,一座宗门是否有资格被称为顶尖,有一道门槛,就是当下有无飞升境大修士坐镇。一流宗门则是有无仙人境当金字招牌,其中,祖上出过飞升境的天然高人一等,宗门内拥有两位甚至更多仙人境的又瞧不起只有一位的。二流宗门可能暂时没有仙人境,但是拥有数位玉璞境,或者说其中有闭关多年、有望仙人的玉璞祖师。三流宗门只有一位玉璞境,有些青黄不接的宗门甚至已经没有玉璞境祖师或宗主了。

当然,“宗”字头就是“宗”字头,不是谁都可以不当回事的,在一般谱牒修士和山泽野修眼中,还是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

崔东山笑问:“崔大掌律,你知道我为何要选择此地作为青萍剑宗的根基所在吗?”

崔嵬摇头道:“不知。”

崔东山靠着椅子,拧转手腕:“其中一点,是想要找个隐世高人。他生平最不喜欢打架,却偏偏很能打,当年就是他找到了绯妃的撤退路线。不过这位行踪不定的散仙最大的能耐还是铸剑,却不是浩然人氏,来自青冥天下。既然是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了嘛。”

崔嵬问道:“姓名道号?境界如何?”

崔东山道:“你不用知道这些,只需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就行了,迟早能碰面的。”

青冥天下首屈一指的铸剑师徐夫人。他并非女子,只是姓徐名夫人。

“云水悠悠,与君共愁,下真人道姓徐,唯梦闲人不梦君,一路沽酒到余杭。自言嗜酒见天真,豁得平生俊气无。”

“这位称得上是世外高人的修道之人,其实暂时出不出现都无所谓了,反正都需与我仙都山借东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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