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观礼正阳山(1/2)
第305章 观礼正阳山
刘羡阳见暂时没有剑修过来拦路,登高之时,转头看了眼一线峰和满月峰之间,两峰犹有片片白云悠悠掠过,只是从今往后,世间再无一位女子御剑乘云,着一身漆黑如墨的夜行衣,背靠青翠欲滴的满山草木。这样的问剑,实在无法让刘羡阳觉得有半点意思。
刘羡阳今天接连三场登山问剑,琼枝峰、雨脚峰、满月峰各有一位剑修前来领剑。
最终柳玉败退撤回;贵为雨脚峰峰主的庾檩还躺在地上睡觉,没人敢去捡;最后一位展现出玉璞境气象的元婴女鬼,只知出身满月峰却没有自报姓名的女子剑仙,更是身死道消。
青山夜夜等明月,白云劝饮壶中物。
刘羡阳拿出一壶酒水,一边登高一边喝酒。
终于走到了一线峰临近半山腰处,离停剑阁还远,更别提那座剑顶的祖师堂了。
可看样子,先前飞剑传信,好似山中次第开,应该是陈平安已经按照约定,在那边挑了把椅子,正喝茶等他。陈平安这家伙有一点好,打小就不说大话,兜里只有一文钱绝不说两文钱的事,说到就是做到。
其实除去诸峰青山,好似遇人不淑,难下贼船,此外绿水白云,都不该来此正阳山。
刘羡阳这一路骂骂咧咧,嚷着正阳山赶紧再来个能打的老王八蛋,别再恶心他刘大爷了,只会让女子和兔崽子来这边领剑,算怎么回事。
刘羡阳一个个指名道姓过去,将那宗主竹皇、满月峰夏远翠、秋令山陶烟波、水龙峰晏础骂了个遍,再次发扬一洲罕见家乡独有的淳朴民风,顺便帮这几位老剑仙都取了个绰号,黄竹子、冬近绿、逃不掉、晏来,再串联到一起,就是冬天的竹子绿黄绿黄,晏来了逃不掉,正好,今天你们正阳山可以红白喜事一起办。
说来古怪,满月峰、秋令山这些自家老祖师被骂惨了的山头,剑修们个个义愤填膺,却没半点要离山出剑的迹象。反而是拨云峰、翩跹峰这些个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山头,已经有数拨年轻剑修陆续御剑离开,赶赴一线峰。
明知会输,甚至可能会死,一样得了自家祖师的默认许可,或是就在峰主剑修的亲自带领下,去会一会那个年轻剑仙刘羡阳。
停剑阁这边,宗主竹皇先前突然说有事要去趟剑顶,却和任何人都不说做什么,去见谁,这让夏远翠在内的三位老剑仙倍感意外。竹皇向他们提出的那个大好谋划,因为那个幕后供奉添油翁的突兀战死,落了个空。司徒文英的魂魄早已与一线峰护山大阵融合,原本只要停剑阁这边和她打声招呼,她哪怕与刘羡阳问剑落了下风,只需要运转大阵,搅乱天地气象,帮忙遮人眼目,停剑阁这边夏远翠在内的三位老祖师就可以相互配合,悄然出剑,神不知鬼不觉剑斩刘羡阳。
掌律晏础当时急匆匆以心声询问,既然事情有变,接下来如何递出那一剑。竹皇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竟然只说让他们见机行事。夏远翠气得差点当场撂挑子,你这个师侄怎么当的宗主,甩手掌柜吗?!
停剑阁这边,哪怕竹皇微笑着向众多观礼客人道歉一句,就此飘然离去,犹有一个玉璞境两个元婴境共三位老剑仙坐镇此地,其中老祖师夏远翠拥有两把本命飞剑,一名月晕,别称地上霜;另外一把更是杀力卓绝,能够杀人于无形,名为伤心。
陶烟波作为正阳山管钱的财神爷,佩剑名为玉漏,来自一处古蜀国遗迹,本命飞剑名为秋波。飞剑秋波,虽然名字颇为妩媚,剑路却极其阴狠,剑气好似秋风肃杀,一旦入体,剑气凛冽,洗涤肝肠,挨了飞剑受伤的练气士,人身小天地的各大气府稍有灵气运转,便会寒气渐生转冷,最终体内灵气凝结如冰,有那锥心之疼。
掌律晏础的本命飞剑名为山螟。
何况还要再加上一个会暗中出剑的吴提京。这位宗主竹皇的关门弟子,本命飞剑鸳鸯,能够先伤修士心中道侣的道心,再反过来伤及修士自身神魂,比夏远翠的飞剑伤心更能让人伤心,飞剑拥有的简直就是一种最不可理喻的神通。所以正阳山祖师堂内,知晓此事的不少剑仙私底下都曾经向竹皇详细询问一事:何谓心中道侣?竹皇也不藏私,笑言一句:“只要修行路上,曾经真心喜欢过,都算。”
至于弟子吴提京另外那把飞剑,竹皇和谁都不曾提及过名字。所以只要司徒文英不至于输得那么毫无征兆,正阳山就完全可以让那个刘羡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衣老猿双臂环胸,斜瞥了一眼满脸大失所望神色的夏远翠,冷笑道:“司徒文英这个空有修为剑心却稀烂的废物,今天算是丢尽了满月峰的脸面。亏得她不是在雨脚峰修行,不然就坐实了雷声大雨点小的说法。”
夏远翠心中其实比袁真页更恨那个嫡传弟子,委实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只是被袁真页如此在伤口上撒盐,在火上浇油,气得夏远翠对这位护山供奉直呼其名了:“袁真页!不要仗着功劳大,就可以信口开河,论山门资历,你还不如我!”
白衣老猿扯了扯嘴角,道:“功劳簿上边,可不谈什么资历。”
一个一辈子只会躲在山中练剑再练剑的老剑仙,除了辈分和境界,还能剩下点什么?所以在袁真页看来,夏远翠还不如陶烟波、晏础这样实打实做事情的元婴境剑修。
之后不等夏远翠跟袁真页掰扯什么,竹皇就去了剑顶,再有祖师堂飞剑散群峰中,之后就是一条条渡船离开正阳山地界。
陶烟波惊愕不已,夏远翠更是脸色阴沉,掌律晏础尤其难堪,因为今天他算是庆典正式开始之前,正阳山几个老祖师当中露面最多的一个,几场问剑,都由他来昭告一洲,事到如今,虽然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晏础却已确定一事,当下还有无数外人通过一处处镜水月在看戏。
陶烟波以心声询问:“神诰宗那边?”
夏远翠无奈道:“祁真只说临时有事。”
晏础忍不住骂娘道:“有事?有个屁的事!这个天君是急着去青冥天下白玉京见祖师吗?那你他娘的倒是跻身飞升境啊!”
夏远翠反问道:“真境宗那几个怎么说?”
陶烟波叹了口气,神色疲惫道:“这伙人莫不是吃错药了,一个个无视符剑询问。”
等到曹枰一走,三位老剑仙顿时面面相觑。连那位被宗主竹皇说成“对事不对人”的护山供奉都再不说什么挖苦言语了。
所以刘羡阳一路走到半山腰处,都没受到什么阻拦。
直到两拨来自不同山头的剑修落在一线峰半山腰。两拨剑修分别来自拨云峰和翩跹峰,在正阳山新旧诸峰中拥有少有的好风气。其实眼前两拨纯粹剑修又何必跟秋令山、满月峰这些山头同流合污。
身为一山掌律的晏础略作思量,就向半山腰处的两峰剑修下了一道祖师堂严令,让两拨剑修不管如何都要拦下刘羡阳,不让他继续登山,不计生死!
不过刘羡阳只是和两位带头的剑修心声言语了一句,然后两位正阳山金丹境剑仙就瞬间受了轻伤。
之后拨云峰老金丹境剑修依旧不愿让出道路,率先和弟子布起一座剑阵,结果刹那之间,剑阵刚起就散,十数位年龄悬殊的剑修一个个摇摇欲坠。
刘羡阳瞥了眼这群拨云峰剑修,发现还是没有让路的意思,他也不惯着他们。下一刻,连同那位曾经和剑仙郦采并肩作战的老金丹在内,所有剑修悉数倒地不起。
翩跹峰那边,峰主女祖师亲眼看着那个女子鬼物剑修身形消散,知道些许内幕的她内心悲哀不已。于公,她依旧让人带着本脉剑修赶赴正阳山,拦阻刘羡阳登山;于私,她懒得去了,所以只是提醒那位龙门境剑修大弟子,尽力而为,不必拼命。
等到翩跹峰又起剑阵,又是倒地不起一大片。
刘羡阳绕过地上歪七倒八的两拨剑修,摔了手中酒壶,继续独自登山。
之后有秋令山和水龙峰的两拨剑修赶来凑热闹,只是相较于前边两拨人的神色坚毅、生死无怨,好像即便面对的问剑之人只是个金丹境,后来的两拨人仍十分心虚,就像在面对一位飞升境剑修。最有意思的是,先到一线峰的水龙峰剑修,落脚之处离刘羡阳并不算近,结果后到祖山的秋令山剑修就更加礼让了,落在了更远的神道台阶上,估计后边再有一峰剑修赶来,就得直接在停剑阁那边落脚了。
刘羡阳视线扫过,突然抬起手臂,吓了水龙峰剑修们一大跳。其中有个年轻剑修下山历练过数次,甚至还跟随师门长辈一起去过所谓的中部战场,一个慌张之下,他就率先祭出了一把本命飞剑,剑光一闪,直奔刘羡阳而去,结果飞剑被后者双指夹住,丢在地上,一脚踩住。
刘羡阳瞪眼道:“都还没说开打,你小子就偷袭?讲不讲江湖道义了?”
刘羡阳从袖子里摸出一本粗略版本的祖谱,开始迅速翻页,偶尔抬头,问一句某某人是不是某某,有些点头的,运道极好,安然无恙,有些点头的,出门没翻皇历,蓦然七窍流血,身受重伤,直不隆咚砰然倒地,其中一个龙门境剑修更是当场本命飞剑崩碎,彻底断去长生桥,更多倒地不起的剑修,也有飞剑断折的,只是堪堪保住了一条未来注定会极其艰辛的修行路。
刘羡阳合上册子,然后所有站着的水龙峰剑修虽受伤不算太重,但全部倒地睡去。
刘羡阳继续登高,见着了秋令山那拨个个脸色微白的剑修,又拿出那本册子,开始点名。
毕竟这么多年,看多了正阳山的镜水月,几乎都是些熟悉面孔,可是和册子上的名字对不上号,不晓得对方姓甚名谁。
秋令山剑修这边都很聪明,被点名的人都面无表情,可是没奈何,身边的聪明人总是有些蛛丝马迹的视线游移,那么刘羡阳就不客气了,所有被点名却敢装聋作哑的,一律重伤,而且没有让他们就地晕厥过去,好几个都在地上打滚,其中一个在山上口碑极好的观海境老剑修下场尤其凄惨,先是本命飞剑断折再崩碎,然后被打断长生桥,最后还被刘羡阳一挥袖子,将尸体摔出一线峰,重重摔落在山门口庾檩那边做伴。
册子上边,记录这位观海境剑修丰功伟绩的篇幅不短,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停剑阁那边,晏础沉声道:“不能再等了!我来主持祖山大阵。”
夏远翠和陶烟波一起点头。
晏础看着一线峰之外的群峰,心情沉重异常,没来由感慨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衣老猿默不作声,突然瞪大一双眼睛,杀意浓郁,煞气冲天,身形拔地而起,整座停剑阁都为之一震,这位护山供奉却不是去往剑顶那边,而是直奔背剑峰!
要么干脆不来观礼,像龙泉剑宗、风雪庙和真武山这样,半点面子都不给正阳山。既然来了,都已经下榻诸峰府邸,临了又走,这在山上会犯极大的山水忌讳,比起黄河和刘羡阳的先后两场问剑,更不符合山上规矩。
神诰宗的天君祁真是名义上的一洲修士领袖,位于南涧国边境的神诰宗,作为宝瓶洲诸多仙家执牛耳者,一向行事稳重,对待山上诸多纠纷恩怨不偏不倚。神诰宗不但独占一座清潭福地,宗主祁真更是身兼四国真君头衔,所以这位道门天君所在的那条渡船走得最为让看客惊心动魄,因为以祁真的术法神通,走得悄无声息并不难,但是祁真偏偏没有如此作为。
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之前中岳山君晋青的提醒,只说翩跹峰上的皇帝君主和将相公卿,一下子就足足走了半数之多。
真境宗的道贺之人,更是直接走了个一干二净,仙人境的宗主刘老成和无敌神拳帮的老帮主高冕,两位老友联袂远游离去。身为首席供奉的截江真君刘志茂,次席供奉李芙蕖,同样没有隐藏踪迹,各自缓缓御风,离开正阳山。
在山水神灵谱牒一途,地位极为崇高的大山君晋青,更是直接和正阳山撕破脸皮,大挖墙脚,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带走了剑修元白,元白更是当场宣布自己脱离正阳山。此外南岳储君之山的采芝山神和雍江水神,各自领着辖境内的一大拨山水神灵一道缩地山河,就此消失无踪。更有钱塘江风水洞的老蛟,乘坐一条来自大隋王朝的渡船,跟随那位从披云山林鹿书院副山长升任大伏书院山长的程龙舟一同离去。
那个自称祖籍在泥瓶巷、和刘羡阳同乡的曹峻,朝着琼枝峰递出三剑后,大概是觉得意犹未尽,又偷摸回了正阳山地界,到仙人背剑峰那边祭出了一把炼制、修缮多年的本命飞剑,飞剑围绕背剑峰四周山脚飞行,刹那间山脚开遍荷。之后曹峻再手持佩剑,从上往下,剑光自斩而落,将无人看守的背剑峰一分为二。让你这位搬山老祖当年踩塌曹爷爷在泥瓶巷的祖宅屋顶。曹峻一剑斩开山头后,才重新御剑,大摇大摆离去,还撂下一句话:“开峰者,曹爷爷是也!”
和正阳山关系极为不错的云霞山的一对师徒争执不休,山主老仙师都要觉得这个嫡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又不说缘由,只劝自己离开正阳山,不要再观礼道贺了。老仙师气笑不已,询问蔡金简知不知道一旦如此行事,就等于和正阳山断绝所有香火情了?难道就因为一个龙泉剑宗嫡传弟子的问剑,再多出几把云遮雾绕的传信飞剑,云霞山就要全部舍了不要,从此与正阳山对立?
云霞山十二峰中最为年轻的元婴境女子祖师蔡金简说弟子知道,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必须离开此地。
老山主老成稳重,说再看看,毕竟还有个云林姜氏,书院君子姜山暂时“按兵不动”,留在了满月峰上。
蔡金简对恩师劝说无果,只好独自离开。结果片刻之后,老仙师就追上了蔡金简,因为刚刚得到了一封密信,大骊巡狩使曹枰走了,只留下那位来自京城的礼部侍郎。
满月峰上,姜山走出府邸,来到凉亭那边,发现姜韫、韦谅和苻南华都已离去,只留下个“身材臃肿”的妹妹。
姜笙问道:“大哥,你也收到飞剑传信了?”
姜山摇摇头。
姜笙好奇问道:“韦谅说这次来这边,是为了向人请教一场拆解,说得玄乎,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姜山伸手指了指那些离开正阳山的各方渡船,无奈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姜笙一脸茫然:“啊?不是说拆正阳山那座祖师堂吗?我还以为能拆出一朵来。”
说到这里,她自顾自笑道:“先前飞剑繁密,如开山顶,风景确是极美。”
宝瓶洲毕竟不是北俱芦洲,拆祖师堂这种事情不常见。
姜山以手指揉了揉眉心,道:“是也不是。”
韦谅,不显山不露水,可正是此人在幕后亲手制定了大骊朝廷那份山水规矩,最终立碑山巅,使得山上一洲修士都得循规蹈矩,听令行事。担任大骊陪都礼部尚书的柳清风则暗中筹划了如今一洲神祇的谱牒品第。
简而言之,这两人都不是大骊本土人氏,却都能够在大骊庙堂官居高位,所以都算国师崔瀺颇为器重的“得意门生”,只是不记名而已。大骊官场上的一般人,自然不清楚这等内幕。
姜笙问道:“大哥,你既然留下了,是打算等会儿去一线峰那边观礼?”
姜山还是那句话:“是也不是。”
姜笙恼羞成怒道:“一个个的,从姜韫到韦谅再到大哥你,还能不能说人话了?!”
姜山笑道:“满月峰离一线峰这么近,什么风景瞧不见,不用非要去剑顶凑热闹。”
水龙峰上,茱萸峰女子祖师田婉飘然落在一处府邸,悄悄找到了一位年轻面容的龙门境修士,这家伙此刻如丧考妣,桌上还有一盘酒泼蟹,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实在是没心情继续吃了。
他发现田婉后,只见那个婆姨疯了一般,满脸感激神色,使劲挥动袖子:“天才兄,天才兄,终于有幸能够和你见上一面了!此次问剑,必须要记你一笔头功!”
那个剑修愣在当场,既不知这个田婉为何要在这种时刻来找自己,说这些没头没脑的混话,更想不明白,好像从眼神、脸色到言语,这位茱萸峰女祖师都像换了个人。
他印象中的田婉,对谁都是低眉顺眼笑意盈盈的,而眼前这位,似乎笑得过于灿烂了些。
其实名义上管着正阳山情报的是他眼前这个来自鸟不站的田婉,只不过他是掌律晏础的得意弟子,深受老祖器重和信赖,这些年来,轻而易举就将田婉这个婆姨给架空了,所以连他都觉得田婉太过蠢笨,空有一把祖师堂座椅。他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十成才智,就像才用了一半,就已经拿下了至关重要的谍报大权。
而这些年里,光是搜寻落魄山谍报一事,他就干得任劳任怨,百般努力,手段迭出,可谓收获匪浅,不但和有个龙窑的清风城许氏往来紧密,还和福禄街卢氏在内的几个大姓以及西边大山的几个仙家门派,都有极其隐蔽的书信往来,他甚至都和冲澹江水神娘娘搭上了线。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龙泉剑宗的刘羡阳,似乎不是什么金丹境剑修,难道真是自己的谍报错啦?
停剑阁这边,只是一瞬间,夏远翠在内的三位老剑仙就心弦紧绷,如临大敌。
下一刻,那个刘羡阳就已经站在了陶烟波和晏础两人之间,一手搭住一位老剑仙的肩膀,却是以心声向夏远翠笑道:“别动,动就死。”
夏远翠强行咽下一口鲜血,看着那个好像同时问剑三人的年轻剑仙的一张脸庞上已经开始渗出细密鲜血。
但是三人当中境界最高的夏远翠都不需要什么权衡利弊,就迅速放弃了出剑和此人分生死的打算。不着急,仙人背剑峰那边还有个袁真页,剑顶祖师堂还有宗主竹皇。至于陶烟波和晏础,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实则是心神沉浸在小天地当中。
刘羡阳双手按住那两位老剑仙的肩膀,转头向夏远翠笑道:“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辈分越大,脸皮越厚?”
早就赶来停剑阁的那三四十号观礼仙师,无一人仗义执言,或是对刘羡阳大骂几句,只是极有默契,人人默默挪步,远离四位剑仙。
夏远翠以心声说道:“刘羡阳,你既然拥有如此玄妙的本命飞剑,今天就更不该在此地,会不小心伤及大道根本的。”
虽然没有选择搏命出剑,夏远翠其实一直在凝神观察刘羡阳的动静,先前电光石火之间问剑一场,确实是自己输了一筹,但是这个年轻人,竟敢同时问剑三人,这会儿已经鲜血流淌不止,浑身浴血,看样子,撑不了多久。
刘羡阳说道:“好像司徒文英是你的嫡传弟子?一开始我还不太理解她的破罐子破摔,这会儿算是明白了,碰到你这么个传道恩师……算了,跟你没什么可聊的,反正你们满月峰,以后得改个名字。”
那条大骊官家渡船犹在一线峰外悬停,曹枰却已经乘坐符舟离去,既没有刻意大张旗鼓,也没有刻意隐匿踪迹,但只要是个明眼人,就都心中有数。
很大程度上,曹枰参加观礼,要比云林姜氏的道贺更有分量。再者那条大骊朝廷渡船上,与这位巡狩使同行的官员只是一位礼部侍郎,终究不是名义上管着一国山水谱牒的那位尚书大人。而且即便是京城礼部袁尚书真的和同为上柱国姓氏出身的曹枰破天荒打破了“袁曹不同路”的那个大骊官场规矩,双方愿意一同亲临正阳山,正阳山依然不敢有任何偏袒。
那位“被迫”独自留在渡船上的礼部侍郎只得急匆匆飞剑传信大骊京城,希望自家衙门那位袁尚书能给个明确说法,免得自己做错事说错话。
关翳然和刘洵美这两位出身意迟巷、篪儿街的豪阀子弟,一起在渡船观景台那边看热闹,一旁虞山房被戚琦一手肘打在肋部,只得开口向关翳然问道:“真是那小子折腾出来的动静?”
早年在书简湖,有个面容消瘦却眼神明亮的账房先生,和他们这帮沙场武夫一起在酒桌上喝过酒,那家伙的酒量酒品硬是了得,劝酒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别人喝高了,都是拼了命嚷着老子没醉,那家伙倒好,怎么看都是再多喝半碗就得去桌底下转圈的,结果一碗又一碗,确实是那个喝得最多的人,愣是还能次次走着离开酒桌。
关翳然笑着不说话。
渡船不远处,风雪庙女修余蕙亭站在一位按辈分算是师叔的俊逸男子身边,这个在大骊随军修士当中以常年冷脸、杀敌凶狠著称的女子,脸微红,柔声问道:“魏师叔,你怎么来了?”
男子淡然说道:“闲来无事,随便散心。”
他其实早就后悔当那不记名的客卿了。指玄峰袁灵殿,到底是北俱芦洲的修士,他魏晋可不是,和落魄山离得不近,也实在不远。所以魏晋打定主意,这次只要离开了正阳山地界,就跨洲出海,重返剑气长城。上次在那边是一场守城战,这次故地重游,就可以去更南边出剑。
离开渡船的一艘符舟之上,巡狩使曹枰再次拿出那封密信。
说是符舟,其实是一艘庞大楼船,戒备森严,除了曹氏私人扈从,还有大骊边军铁骑的随军修士,更有宋氏朝廷安排的大骊皇家供奉。
曹枰倒了一碗酒,自饮自酌,重新仔细浏览起这封落款署名“落魄山陈平安”的密信。
信上说三百年之内,落魄山保证上柱国曹氏的香火不会出现某些最坏的意外。此外,三百年内,公开的、私底下的,只要是曹氏勘验过的人选,有资质跻身七境武夫、金丹境地仙的,无论是修道美玉,还是剑仙坯子,都可以送来落魄山修行。
字迹是极工整的小楷,处处锋芒收敛。如果说当真字由心生,那么写这封信的年轻山主,要么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大奸大猾之辈,要么就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
信上还说,如果曹氏不希望和落魄山牵扯太深,落魄山可以暗中帮忙引荐,送往北俱芦洲的太徽剑宗、浮萍剑湖,或是披麻宗,还可以是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
曹枰放下手中密信,手指轻敲桌面。
曹氏本就是大骊上柱国姓氏,关键还出了他这位武臣出身、勋贵已达极致的巡狩使,一个家族,文武两份殊荣皆已位极人臣。从此高枕无忧?恰恰相反,接下来才是一个真正考验曹氏家族为官火候的阶段,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曹氏想要安稳,维持住这份来之不易的风光,答案不在庙堂,而在山上,并且只能是山上。所以关翳然给出的这封密信,不是锦上添,而是雪中送炭,是一个可解曹氏燃眉之急的极好契机。
如果未来三百年之内,不断有曹氏家族子弟,以及那些在曹氏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附庸门阀士族,或是通过各个渠道秘密找寻出来的修道坯子,能够陆陆续续成为落魄山在内的五六个宗门的嫡传,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一个家族在山上的开枝散叶。相较于庙堂官场上的门生故吏开谢,一朝天子一朝臣,山上的香火情绵延,其实何止三百年。自然旱涝保收多了。只要山上经营得当,曹氏甚至可以主动在大骊庙堂上退一两步。
上柱国袁氏早先以家族庶子和清风城许氏嫡女联姻,其实亦是同理。
落魄山,前不久刚刚跻身宗字头仙家,这等大事,曹枰当然知道。
信上却提及了落魄山之外的数个宗门,尤其有个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
送信之人,是关翳然。这是一个身上好像贴满了官场护身符的年轻人,从先帝,到皇帝陛下,到整个曾经都姓“关”的大骊吏部,甚至大半个六部衙门的老人,不论文武,都对关翳然寄予厚望,并且愿意将其视为半个自家子弟,当然也包括曹枰自己,他对关翳然一样极其看好。
等到风雪庙一位大剑仙都说此人可信时,曹枰就心中有数了。这笔山上买卖,完全可以做。
一位大骊供奉轻轻敲门,曹枰微微皱眉,收起密信入袖,说道:“进来。”
这位来自京城的宋氏供奉轻声道:“曹将军,我在下船之前,听那位马侍郎的口气,为正阳山压阵好像是大骊太后的意思,我们这一走,是不是有些不妥?”
听口气,好像,是不是。曹枰心中冷笑不已,跟老子打官腔?国师一走,就又开始玩这套了?
曹枰拿起桌上一本兵书,问道:“谁?”
那位供奉硬着头皮说道:“太后娘娘。”
结果曹枰只是微微眯眼,依旧一脸听不懂的神色。
一位大骊铁骑中流砥柱的巡狩使,懂与不懂,可以完全看心情,供奉却不敢不懂,他不再多说一个字,小心翼翼告辞离去。
曹枰开始翻看兵书,一个妇道人家,也敢向我发号施令?她当自己是军神宋长镜,还是皇帝陛下?
一线峰剑顶。所有的木坊女修个个容失色,只是她们仍然不敢擅自离开祖师堂广场。
陈平安走到祖师堂门口那边,跟竹皇说要迎接搬山老祖,他跨过门槛后,与门口那个由正阳山剑气凝成的仙人相距不过几步路。
竹皇还在消化那个意外。
先前这个年轻人喝茶期间,大言不惭,说可以让这场道贺庆典变得树倒猢狲散,你竹皇不信的话,大可以坐着一边喝茶,一边拭目以待。
“你们正阳山一洲无敌,家大业大,创建下宗已经是大势所趋,中土文庙和大骊宋氏答应了此事,自然就没谁拦得住,我当然也不例外。”
“但是我保证可以做到一件事,让这一切都变得与你竹皇无关,以后正阳山弟子每每提起你竹皇,至多赞誉一声上任宗主、中兴老祖,功莫大焉。”
“因为正阳山的山水谱牒上,宗主和护山供奉你只能选取一个,只能活下来一个。”
竖子狂妄,大放厥词?!
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一艘艘渡船远游离去,竹皇越发心惊胆战。
陈平安抖散卷起的袖子,瞥了眼背剑峰那边,那头老畜生是被曹峻出剑牵引过去了。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着教训起一位宗主:“大事心静,小事心稳,有事心平,无事心清。竹皇,你修心不够啊。”
沉默片刻,陈平安微笑道:“竹皇,决定好了没有?等下袁真页现身剑顶,就当你拒绝了我的那个提议,一座正阳山打算和袁真页生死与共。”
竹皇唯有沉默。
竹皇眼中不远处的那一袭青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觉得我只会耍这个?”
那人自问自答:“确实只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不值一提。没事,接下来我就让你们正阳山,用你们开山两千六百年来那个最擅长的道理,把道理还给你们。”
一人独自登山,其实也不算,因为刘羡阳手里拖着个重伤昏迷过去的夏远翠。
在这一线峰剑顶,正阳山祖师堂重地,陈平安和刘羡阳就此相聚。
刘羡阳随手将夏远翠丢在广场上,看着门口那个笑眯眯的家伙,气笑道:“老子下次再来问剑,如果再听你的徒步登山,就跟你姓!”
陈平安笑道:“你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喝酒,接下来就轮到我问剑了。”
刘羡阳挑了张几案,坐下喝酒啃瓜果。
白衣老猿从背剑峰赶来,身形轰然落地:“陈平安!刘羡阳!”
刘羡阳怒道:“把老子的名字摆在前边!”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祖师堂内刚刚起身的竹皇。
竹皇一步跨出祖师堂,神色复杂道:“袁真页,从现在起,你就不再是正阳山护山供奉了。”
白衣老猿狞笑道:“竹皇,你再说一遍?!”
竹皇刚要言语,陈平安收回视线,摆摆手:“晚了。”
青衫背剑,一步缩地山河,背后长剑铿锵出鞘,率先去往一线峰山门口。
站在剑顶崖畔的陈平安,始终双手笼袖,望向那个白衣老猿:“继续当你的护山供奉好了。”
脚尖轻轻一点,陈平安微微后仰,身形如虹倒掠而去,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最终落在长剑之上,御剑悬停在一线峰山门口。
满月峰上空凭空出现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双手负后,微笑道:“落魄山,武夫朱敛。”
青雾峰上空,有个年轻女子淡然道:“首徒,武夫裴钱。”
水龙峰那边出现一位御风而起的白衣少年,笑嘻嘻道:“得意学生,崔东山。”
反正今天曹晴朗不在,这小子暂时不适宜露面。
白衣少年身边站着一个黑衣小姑娘,手持绿竹行山杖,高高扬起脑袋,大声道:“落魄山右护法,周米粒!”
一位青衫长褂的中年男子站在翩跹峰上空,笑眯眯道:“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
一位极其俊美的年轻剑仙嗓音温醇,在琼枝峰之上自我介绍道:“次席供奉,剑修米裕。”
拨云峰和翩跹峰的所有剑修都呆滞无言,披云山,剑仙,余米!此人杀力极大,杀妖动辄拦腰斩断,或是一道剑光当头劈开。早年在老龙城战场上,这位剑仙的横空出世,仅次于道门仙君曹溶。
一个姿容极美、眼神冷冽的女子站在雨脚峰上空,淡然道:“剑修,隋右边。”
是那个战场上出剑不要命的真境宗剑仙?!怎么成了落魄山的剑修?
一位气度儒雅的老夫子在别处现身,微笑道:“武夫,种秋。”此人好像在西岳战场现过身?
朱敛、裴钱、种秋,这三位落魄山的纯粹武夫,皆可御风悬空。这意味着,三人至少也该是远游境武夫。
“这个裴钱,曾经有过一个化名,郑钱。”
“哪个郑钱?”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