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大唐狄公案陆(30)(2/2)
于是一干人等从大理石楼梯走下来,站在底层大厅中。梅夫人礼数周全道:“大人,我的远房侄儿正在前厅招待来客,请去前厅随意用一些茶点,我这就告辞回房了。”狄公对梅夫人的言语似充耳未闻,指着底层一处月洞门,问老管家道:“里面是何场所?”“回禀大人,那是此处最好的客房,一般我家老爷的亲朋至友到来时才使用。最近一段时间,一直空关在那儿。房间虽不大,却极幽静,且进出方便,有一扇门和旁边的小园相通,园中又有边门通往大街,暂住此处的客人来去自由。”
“带我去房中看看。”狄公斩钉截铁道。
“房中已多日无人居住,恐不干净,再说府中丫鬟……”梅夫人在一旁阻止道。
狄公并不理会,径自走向月洞门,推开精雕细刻的格子门,反剪袍袖,驻足门槛边,向内细细打量。
只见左边靠墙设一张极大的床,乌木床架几乎碰到屋顶的椽柱,宝蓝色锦缎床幔直垂到灰白的大理石地面。大床两端,分别为乌木衣架和一个梳洗台,台上搁一黄铜脸盆。大床对面,即右边靠墙处,有一张极奢侈、宽大的梳妆台,梳妆台边有一扇小门。狄公径直向梳妆台走去,陶干寸步不离,紧随其后。
梳妆台上的黑漆框架,支起一面镏银镂铜镜,狄公只粗率一瞥,倒是对梳妆台上的瓷瓶、瓷罐等起了兴趣。他逐一打开这些瓶瓶罐罐,其间无非是女子日常化妆所用的脂、粉、蜜、油之属。梅夫人、卢郎中也跟进屋子,站在大床边,茫然地看着狄公的一举一动。狄公好似旁若无人,将眼神停留在镜子边描画眉毛的器具上。只见一个五寸见方、两寸多厚的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砚台,砚台边上搁着一支纤巧的眉笔、一个盛水的小银罐。砚台、眉笔显然有人使用过,且未经清洗,眉笔尖端黏结在一处,砚台上残留着厚厚的墨渍。
狄公转身走到床边,掀开宝蓝色床幔,只见床上一条白绸床褥已经揉皱,床角胡乱塞着一个鲜红底子的五彩鸳鸯绣枕,帐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脂粉味。
站在一边的梅夫人似按捺不住,召唤老管家进来。老管家一直站在门外伺候。梅夫人颇有些恼火地吩咐他道:“叫新买的丫鬟立即打扫这间屋子,顺便让屋子透透气。”
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子,连连称是,又有些惊奇地看着狄公,问道:“大人,这儿有何不妥之处?”狄公放下帐幔之际,愣了一下,随即俯下身子,拎起帐幔的左角,一路审视着帐幔边缘、帐幔下雕刻成狮子脚爪形状的床脚,以及床脚边的大理石地面。狄公站直身子,招呼陶干过去,说道:“你看,地上这块污迹是什么东西?”
陶干蹲下身子,用唾沫沾湿食指,在污迹上擦了擦,随即站起来禀告道:“大人,这是墨汁,沾在大理石上就被吸了进去,轻易不能拭去,需用沙子细细摩擦,方不留痕迹。”
狄公的手依然拽着帐幔边缘,凑上前细细审视宝蓝锦缎,又将帐幔翻转过来,缓缓点着头,递给陶干看。陶干只见帐幔背面赫然有一摊褐色的血迹。
狄公放下帐幔,注视着梅夫人,冷冷道:“夫人,你夫君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且是被谋杀的。”
闻此言,梅夫人顿时血色全无,一张脸变得惨白,不自觉地转身向卢郎中走近几步,卢郎中站在一旁,便如泥塑木雕一般。
“是,梅员外是被谋杀的,”狄公喃喃重复道,“先被梳妆台上那方厚重的砚台击中头部,倒地时,梅员外的头颅撞到雕成狮爪形状的床脚,顿时脑壳破碎,血流满地。那方砚台曾研磨翠黛,做画眉之用,时隔不久又被当成凶器,所以砚台内墨渍未干,四处飞溅,渗进大理石地面。匆忙之际,凶手只将血迹拭去,却忽略了墨渍。帐幔上也沾了血迹,只因在宝蓝锦缎背面,所以凶手也未加注意。”狄公转身对卢郎中道:“我还记得验尸时,发现梅员外脸上有墨渍,如此就解释得通了。”
梅夫人沉默无语,圆睁杏眼,瞪着狄公,一副惊诧的神情。卢郎中则紧张地说道:“大人,您适才发现的情形,还可能做许多种解释。您一向善于推理,明察秋毫,绝不至于凭借如此细琐的证据,就粗率断言,而怀疑梅夫人吧?”
狄公瞟了他一眼,正颜厉色道:“这些细枝末节只是佐证,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和梅夫人同在梅员外的确切死亡时间上向本官撒了谎。你说梅夫人大约亥时在厅堂楼梯下发现她丈夫的尸体,那么,梅员外不慎跌下楼梯必然在亥时之前。但那时厅堂里灯笼高挂,足以照亮二楼走廊和底层大厅,且听老管家说,灯笼一直点过子时才会熄灭。既然如此,梅员外从书房下楼来,为何还要携带蜡烛呢?”
狄公一番言语,说得梅夫人、卢郎中面面相觑,分辩不得。狄公双臂抱胸道:“梅夫人、卢郎中,你们二人作为谋杀梅亮的疑凶,准备束手就擒吧!陶干,我们备轿回府。”
十八
狄公决定稍事休憩,连夜提审梅氏、卢郎中二人。陶干在官邸中帮狄公换上官袍,又递给他双翅官帽,说道:“大人,那个卢郎中,我向来看他不惯。”
“是啊,此人颇惹人讨厌。”狄公附和道。他戴上官帽,对着架在黑漆帽箱上的铜镜,正襟整冠。
“大人,您去梅亮书房,意在找寻凶器吧?”陶干问道。
“我去梅员外书房,是为了调查他死前是否用过笔墨。你是否还记得,验尸时发现梅员外脸颊上着有墨迹?你当时还推测说,梅员外可能是研墨时不小心将墨汁溅到脸上了。我去书房察看,发现梅员外当晚只是阅读医书,书桌上的笔砚未曾动用,十分干净。我便料定,梅员外脸上的墨迹必然与另一块砚台有关,且此砚台在案发前刚刚被用过,砚台内墨汁淋漓。无独有偶,在楼下的客房里我发现了这方砚台。”狄公说着,双眼望着窗外,郁郁不快道,“看来,天气到此刻还未发生变化。”
“大人,您何时开始怀疑梅员外是被谋害的呢?”陶干好奇地问道。
狄公双手叠在背后,说道:“老管家告诉我,厅堂里的大红灯笼能点过子时,也就是说,过了半夜才会熄灭,我就觉得此事蹊跷。再说,真正的意外事故很少能像这般严丝合缝,环环紧扣的。你想,梅员外所持的蜡烛跌落在二楼楼梯口,他的便鞋横在楼梯中间,扶梯柱子尖端沾有血迹,梅员外的头正好倒在柱子边上,一切都天衣无缝、合情合理,好像有人刻意安排的一般。再说,你怀疑梅夫人出身娼门,梅员外的年龄又长梅夫人两倍,极容易让人联想到老夫少妻、红杏出墙、谋害亲夫的故事。但我一直未曾这样怀疑,只因梅员外的品行、学问都胜人一筹,我想,他选娶的妻室必然德容兼备,不至于干下卑劣恶毒之事,不料我竟错了。”
“是啊,底楼客房正是姘夫淫妇幽会的绝妙场所。”陶干似有所悟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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