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大唐狄公案伍(9)(2/2)
洪亮自顾自于竹榻之上坐下,狄公则依然站立,饶有兴致地看那后生作画。狄公细观桌上之画,只觉尽管画工精到,画面之上却有不少奇异之处,其中尤以衣服皱褶和人物相貌画得最不寻常。狄公又转身将墙上之画看了一圈,见各画均是胡番特色,无一例外。
那后生画完最后一笔,直起身子,于瓷碗内将画笔涮洗干净。此时,他双眼直视狄公,好似要看透狄公心思一般。他慢慢转动碗中画笔,说道:“老爷原来是新任县令大人。既然老爷到此微服私访,晚生也只好免去一切见官礼节,以免老爷窘迫。”狄公闻听此言,着实吃了一惊,问道:“你道我是新任县令,有何凭据?”那后生傲然微笑,将画笔插入笔筒之中,叉起双臂,背靠画桌,面对狄公言道:“晚生自以为擅长人物肖像,故观人相貌颇有眼力。老爷自有一副官员气派。请老爷细观画上阎君,他同老爷一般威风凛凛。不过,画中之人绝比不上老爷尊容。”
狄公不禁微微发笑,心中明白此后生绝顶聪明,再要隐瞒并无益处,于是说道:“你所言不差,我正是兰坊新任县令狄仁杰,这位是本县参军洪亮。”
吴峰听罢,缓缓点头,双眼直视狄公,说道:“大人威名,京师之内无人不晓。晚生不知何故蒙大人恩宠有加,亲自来访?晚生以为,大人此次前来并非要捉拿我,若是要捉拿晚生,只要差遣衙役前来即可。”
狄公问道:“不知你何以想到我会前来捉拿你?”
“请大人恕罪,晚生以为还是免去那些礼节性套话,开门见山直说为好,也可省下你我不少时间。今晨传来风声,说是丁虎锢老将军已遭人谋害。晚生顺便说上一句,那虚伪之人真该有此下场。他那儿子行为鬼祟,早已传出谣言,说兵部尚书吴棣与丁将军有仇,还诬我身为吴尚书之子,存心谋害其父。丁浩在此街巷转悠已一月有余,还设法从酒店掌柜口中打探晚生情形,同时编织流言,刻意中伤我。”
“无疑,丁浩已将晚生告下,说是我欲谋害其父。大人若是平庸县令,早已派出衙役都头,将我抓至县衙。然大人睿智颖异,非常人可及,故先微服到此,也好看看我吴峰究竟何许人也。”
洪亮坐在一旁,听他言语不冷不热,心中怒火越烧越旺,此时不禁跳了起来,喊道:“大人,这狗头如此无礼,岂可容他?!”
狄公微微举手,淡然一笑,对洪亮说道:“洪亮,吴相公与我倒甚是相知。我以为,吴相公甚是不俗。”
洪亮坐回竹榻之上不发一言。狄公继而对吴峰言道:“你所言甚是,如今本县也同相公一样直来直去。你身为名闻朝野的兵部尚书之子,为何到此穷乡僻壤久居?”
吴峰环视墙上诸画,言道:“五年前晚生入闱应试,考得个秀才功名,然甚令我父失望,我因无意仕途,决意学画,不愿再读那四书五经。我在京都之时,曾随两位大师学画,但晚生对其画风不以为然。”
“两年之前,晚生偶遇一位僧人,他从西域千里迢迢来到京师。那僧人向晚生展示此种画风,所画之物确是色彩鲜艳,生机勃发。晚生以为,我大唐画师如欲重振绘画雄风,便需学此画法,晚生也自当独步先行,故决意亲去西域学艺。”
狄公不动声色地言道:“依本县所见,我大唐之画风已臻完美,实在看不出有何蛮邦堪为我大唐之师。然本县亦不想充当行家,故不欲多言。你且往下说来。”
吴峰继而言道:“晚生从家父手中索得盘缠,便独自西来。家父让晚生西来,只是希冀晚生有朝一日能看破自己年少狂妄无知,继而回心转意,安心仕途。两年之前,前往西域之路仍经兰坊而过,故我来到此地。不料,晚生到得此地之后,才得通往西域之路早已北移,此道已废弃不用。兰坊以西,只有游牧番族部落,那些人目不识丁,自然不晓绘画之艺。”
“既然如此,”狄公打断吴峰话语,问道:“你何不即刻离开此地,继续向北赶路?”
那后生微笑答道:“大人,要说清此事却非易事。须知,晚生生性怠惰,做事往往凭心情而定。不知何故,晚生只觉在兰坊很是舒心,心想不如在此住上一段时日,同时也好练习书画。晚生嗜酒如命,与卖酒掌柜同居一檐之下,甚是惬意。那店掌柜酿酒技艺出类拔萃,其店中所藏佳酿足可与京师上等酒肆媲美。”
听罢吴峰之言,狄公未置可否,只是说道:“我再问你,昨日晚间一至三更你在何处?”
“就在此酒肆之内!”那后生即刻答道。
“可有人做证?”
吴峰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答道:“晚生昨晚并不知丁将军会命归黄泉,故并没寻找证人!”
狄公到得楼梯口,招呼店掌柜。一见店掌柜那张圆脸出现在楼梯脚下,便高声问道:“在下同吴相公斗嘴,在下说他昨晚外出至深夜方归,吴相公则说他不曾离开贵店寸步,店掌柜可曾看见他昨晚出门没有?”
店掌柜用手挠头,嬉笑道:“客官,恕在下无能为力!昨日夜间,小店人来人往,在下忙着招呼生意,未曾顾及吴相公是否出得本店!”
狄公闻言点头,手捻长须,沉思片刻,又问吴峰道:“丁秀才报称,你曾雇人窥视丁府,可有此事?”
吴峰闻言大笑。
“此类谎言甚是可笑!对丁虎锢那冒牌将军,晚生鄙夷至极,岂会费银钱打探他的动静?!”
狄公又问:“当年令尊动本上奏,参他何罪?”
吴峰闻言,面容肃然,愤恨言道:“那老贼为了活命,竟让整队大唐将士殒命疆场,可怜那八百男儿均被蛮兵剁成肉泥,无一幸免。当时军中对朝廷用人不当已多有不满,为稳军心,掩盖那厮丑行,遂将其革职为民,不再追究。不然,那老贼早已人头落地了。”
狄公听罢,默不作声,只是沿墙踱来,细品吴峰所作之画。画中人物均为佛门诸神,其中尤以观音画得最为出色。在诸画之中,观音有时独处,有时又有众神相伴左右。
看了片刻,狄公转过身来对吴峰说道:“我俩今日叙谈,可谓直来直往。临了本县还要直言相告,你所言之绘画新风并不比大唐之画有何高明之处。兴许,要识得其中好处,还须多看方能领略。不知可否赠我一幅,待我闲暇之时细细观赏?”
吴峰满腹狐疑地看了狄公一眼。踌躇片刻后,取下中幅画轴一卷,画中乃观音菩萨,另有四位神仙相伴。吴峰将画轴展于画案之上,又取过印信一枚。那印信原本搁在一紫檀木架上,以白玉制成,雕琢得极为精细。吴峰将印章盖于画轴一角,所盖之印显现一个形状怪异的古体“峰”字。吴峰将画轴卷起交给狄公,问道:“晚生是否已被拿下?”
狄公不动声色地答道:“犯罪之感令你心事重重。本县尚未将你拿下,然你未经本县许可,不得擅离酒店。多谢赠画,告辞了!”
狄公向洪亮示意,二人步下楼梯。吴峰则长揖送客,却不愿劳神将二位送至酒楼门首。
狄公二人沿大街走来之时,洪亮怒气难捺,说道:“那崽子也太无礼了!如若在大人公案之前,用拶子将其手指拶上一回,他就绝不会如此放肆!”
狄公微笑言道:“吴峰聪明绝顶,却已铸下第一大错。”
此时,陶干、乔泰二人正在狄公私宅内等候。二人下午于钱府之内取得证词,证词涉及几起钱牧强取豪夺之要案。陶干也核实刘万方在公堂上所供之词乃为实情,一应恶行,大都由钱牧自行决断,两名师爷不过是应声虫,按钱牧之意唯唯诺诺罢了。
狄公回到衙中,将洪亮呈上之茶喝了,然后把吴峰的画卷展开,说道:“我等倒要好好琢磨画艺了。陶干,将此画与余寿乾大人的风景画并挂在墙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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