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大唐狄公案伍(3)(1/2)
第198章 大唐狄公案·伍(3)
“这钱牧又是何许人?”狄公打断他的话头,问道。
方达恨恨地答道:“钱牧何人不是,何恶不作?自他篡夺兰坊大权以来已八载有余。他巧取豪夺,占去本城一半良田和两成半的店铺房舍。他既是县令,又是兰坊官兵首脑,集军政司法大权于一身。他按时给州衙官员送去行贿财物。州衙离此地甚远,骑马要五天行程。他说道,若非他钱牧在兰坊,边界那边的胡人早就来犯了,而那帮污吏也都信了他的鬼话。”
“对此种犯法乱纪之事,我之前任都默许了不成?”
方达哼了一声,答道:“到此地任职的几任县令很快就明白,将全部权力拱手交给钱牧,安心当钱牧的影子要舒适安全得多。只要他们安心充当傀儡,钱牧就每月都以厚礼相酬。这些老爷都过得安泰舒适,却苦了我们平头百姓。”
狄公冷冷说道:“你之所言听来甚是荒唐!确实,地方上的恶霸偶尔也能篡了边远城镇的大权,此实属不幸之事。更不幸者,有些县令软弱无能,竟然也接受了这种目无王法的安排。可是依你所言,八年之中几任县令都屈服于钱牧的淫威,本县岂能相信?!”
方达冷嘲道:“如此说来,我等兰坊百姓天生命苦!四年之前,有一位县令要和钱牧斗上一斗,岂知,只过了半月,他就身首分离,暴尸于河岸之上了。”
狄公突然俯首向前,问道:“这位县令可是姓潘?”
方达点头。
狄公继续说道:“当时有人向朝廷奏本,报称回纥游牧部落兴兵犯境,潘县令率兵与之奋战,为国捐躯。本县记得当年潘县令的尸身按军旅礼仪移至京师下葬,并被追封为刺史。”
“钱牧就以此法掩盖其杀人罪行,”方达冷冷地说道,“我知事情之原委,潘县令尸身我也曾亲眼见到。”
“往下讲来!”狄公说道。
“就是这样,”方达继续说道,“我之独子被迫加入那伙恶徒,钱牧将其用作家丁,故而我再也未能见他一眼。”
“不久,惯为钱牧做淫媒的无耻牙婆前来面见小人,言称钱牧愿出十锭白银换娶我长女白兰,我自然一口回绝。三日后,小女去到集市就再也没有回转。小人几次三番去到钱府,央求得见小女一面,可每次都遭到毒打,被赶离钱府。”
“失去独子和长女之后,拙荆一病不起,于半月前去世。小人抄起先父留下的宝剑,径往钱府。钱府家丁将我截住,一顿棍棒将我打昏,之后便把我当死人扔在街心。七天之前,一帮恶徒放了把火,烧了小人店铺,我因无处容身,只好带着二女儿离开兰坊,到得城外山内,和一帮走投无路之人结伙。今晚我们首次出动打劫过往行人,没想就一败涂地。大人所擒之女子,即是小人次女。”
室内寂然。狄公正欲将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之上,忽然想起椅背已坏,故忙将双肘重新撑到案上。狄公又言道:“你所言之事,我已耳熟能详——常常在遇到这类哀戚之事后才去当强人,才会打劫被捉,然后在公堂之上和盘托出。倘若你以谎言欺骗本县,你定会被绑赴刑场,砍去脑袋。若所言皆是实情,本县自会延期判案,酌情处置。”
“我已无活命之望。即使大人不砍小人之头,钱牧也必会杀死小人,左右都是死。小人的同伙都遭受过钱牧残害,想必下场也都一样。”
狄公向乔泰使了个眼色,乔泰站起身来,将方达押回牢中。
狄公起身离座,在室内来回踱步。乔泰回来之后,狄公停住脚步,忧心忡忡地说道:“方达所言之事分明都是实情。兰坊城内地方恶霸猖獗,县令毫无权能可言,不过是傀儡罢了。城内百姓态度怪异,缘由就在于此。”
乔泰气得用拳捶腿,愤然说道:“我们非向钱牧那恶棍低头不成?”
狄公淡然笑道:“时辰已晚,你等二人还是退下去,好好睡上一晚,明日我还有许多事要烦二位去做。我则还要待上半个时辰,翻阅旧时卷宗。”
陶干、乔泰欲留下相帮,狄公执意不允。
二人刚刚离去,狄公就手持蜡烛,进到隔壁室内。因为白天赶路,袍服沾满尘土,狄公遂用袍袖拭去卷宗箱标牌上的灰土霉迹,仔细察看,发现最新的档案也属八年之前写就。
狄公将此箱搬入自己的室内,取出内中物品铺于书案之上。
狄公熟悉此类案牍,目光老到,只需片刻,就认出其中大多属县内日常行政事务。然在箱底却见一小卷卷宗,上写“余氏兄弟诉讼案”,狄公坐下,打开卷宗,快速地过起目来。
看毕才知,那是一桩牵涉遗产继承的讼案。九年之前,告老归隐的按察使大人余寿乾身故兰坊,身后二子为争遗产而对簿公堂。
狄公合上双眼,忆起十五年前在京都任书吏时的往事。其时余寿乾名闻华夏,他才能超群,清正廉明,为国为民,不辞辛劳,因而赢得了“仁爱之官,为政英明”的好名声。后来圣上委其以按察使之职,余寿乾却突然声称体弱多病而辞去所有官职,到一边陲城镇潜迹隐踪安度晚年。皇上亦曾要其重做考虑,然余寿乾固辞不从。狄公记得清楚,当时余寿乾突然辞朝,确在京城引起不小震撼。
如此说来,余寿乾是来兰坊度过桑榆暮景的。
狄公再次缓缓展开此案卷,从头至尾细细看来。
据案卷说,余寿乾到兰坊过退隐生活之时,年逾甲,已鳏居数年,膝下有一独子,名唤余基,其时恰逢三十。到兰坊之后不久,余寿乾便续了弦。他选中一位年方十八的农家女儿为妻,其妻娘家姓梅。婚后,老夫少妻生下余门次子,此子名唤余杉。
后来这位朝廷旧臣一病不起,明白自己行将入土,遂把长子余基及少妻幼子唤至病榻之前,吩咐道,他亲手所绘一轴画卷将留给孀妻和次子余杉,所剩其余财产则通通归长子余基所有。他又嘱咐说,余基务必要使其后母及异母兄弟得到其分内之物。交代完毕,老人便咽了气。
狄公看了看案卷上的日期,断定余基现年四十多岁,那寡妇三十有余,其子为十二岁。
案卷记载道,余基将父亲遗骸下葬之后,马上就将后母和余杉赶出府门,言道,其父临终遗言分明暗示这孩童非他所生,故自己并无责任要为这幼童和不贞的后母承担丝毫责任。
故此,梅氏一纸诉状告到县衙,否认其先夫有此遗言,并要求按照常律,分给其亲子一半财产。
这时,钱牧刚刚在兰坊确立权势,因此县衙并未做任何举措来了断此案。
狄公将案卷卷起,心内忖度,乍一看来,那寡妇的讼词并不有力可信。那位朝廷旧臣的临终遗言,加上他和续弦之间的年龄差距,似乎都在暗示梅氏夫人确曾对其丈夫不忠。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像余寿乾这样一位年高德劭的能人,选此荒诞之法来宣称余杉非其亲生骨肉,实是不亦怪哉!倘使他果真发觉少妻对他不贞,他也该会悄悄地将她休掉了事,然后将她和幼子送至偏远之地。这样,既保住了自己的名誉,亦使余家显赫的声望免遭耻辱。他又何必要用此怪异之法遗赠画卷给她母子?
余寿乾没留遗书,也实属蹊跷。余寿乾为官多年,自然知晓口述遗言终会使家人同室操戈。
这案子有多处症结,需要仔细勘查。兴许,了断此案也能使余寿乾突然辞官之谜真相大白。
狄公再次翻查卷宗,却再也找不出与“余氏兄弟诉讼案”相关的卷目,也没找到可用来对付钱牧的证据。
狄公复将案卷放回箱内,坐于案前,沉思良久,心中揣度有何办法可以剪除钱牧。可是,狄公的思绪时时回到那朝廷旧臣和他那荒诞的遗言上。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