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伤情人（1/2）

接连几场秋雨，一至九月，盛京过了寒露。

万恩寺枫叶红了大片，丹枫台处，游人不绝，从此处观景，恰可见大片红枫似血。

太师府的菊花一夜间全开了。

下人挑选新鲜菊花用来酿酒制茶，做菊花糕，清香扑鼻。

陆曈走到戚玉台屋里时，戚玉台刚砸掉一壶菊花香茶。

金黄菊瓣被沸汤煮过，拂落在地时，便不似傲立枝头般美丽，如团碾碎肮脏秽物，黏黏哒哒跗在织毯上。

戚清回神：“你去看一眼少爷。”

戚玉台打量一眼陆曈：“你还知道大傩仪？”

白日过得很快，夜里天色暗下来。

淑惠！

对戚清来说，太师府的脸面更重要——

“你好像忘了，一开始，你是去抓她归案的。”

戚玉台正满面怒容，一见她，脸色登时现出一抹狂喜，三两步上前：“你来了！东西呢？”

……

秋日的夜已有了寒意，殿帅府中灯火通明。

那张美丽的脸不知何时已贴至他跟前，原本清亮柔美的双眸布满血丝，神经兮兮的模样，分明是发病时的样子。

白浊雾气似张大网，慢慢从地底，从远处升起来，悄无声息漫入屋中，把寂寞秋夜渗出一种湿冷的幽昧。

裴云暎笑笑，并不说话。

戚清按住胸腔，那里，一颗心跳得飞快，他整个人宛如从水里刚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下官不敢。”

话一出口，戚清自己也愣了一下。

戚玉台脸色阴鸷。

“不好吗？”裴云暎端起酒盅，“人生本来就是苦的。”

萧逐风不满：“我安慰你半夜，你不知道说个‘谢’字？”

戚玉台一伸手，陆曈被他推得往后一撞，脊骨碰上身后墙壁，顿时蹙眉。

原来她是个疯子。

铜灯里加了灯油，方才微弱灯火又重新明亮起来。

“是不是因为纪珣？”

夜风吹过，高梧策策。

戚玉台忍耐片刻，直等陆曈随他进了里屋施行针刺，才低声询问：“东西呢？”

“戚大人当初告知下官，务必在祭典前维持戚公子康健。戚公子如今病已痊愈，待祭典一过，下官回到医官院，也不便日日登门为戚公子行诊，太过反常也会使戚大人怀疑。”

她又凄厉叫了一声。

裴云暎苦笑一声。

戚玉台快疯了。

青年后退几步，看着眼前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谢谢。”

但这两双眼睛不仅盯着陆曈，也盯着他自己。

若在半年前，萧逐风绝不相信会看到裴云暎这样一面。

裴云暎：“……”

毕竟整个祭典期间，百官尽至，与胭脂胡同不同，若在祭典上发病，流言再无可能平息。

偏偏今夜入梦。

他再度犯了瘾。

这话很是怅然。

“陆医官这个人看起来像是断情绝爱随时会出家，很难想象她爱上你。”萧逐风宽慰好友，“其实你未必爱她至深，是因为你在她身上花了太多心思，所以放不下。”

一开始他是想抓她马脚，到最后，反而是他被套得牢牢实实。

“不然？”

萧逐风沉默。

裴云暎近来很忙。

“我很喜欢那匹马驹。”

这难受劲反而取悦戚玉台。

过了一会儿，萧逐风问：“你之前不是说，要徐徐图之，怎么突然诉情？”

萧逐风又问：“她为何拒绝你？”

对药散的渴望最终还是战胜心中仅存的理智，他逼近陆曈，威胁开口：“你要是敢耍花样……”

“非也。”

“为何还要等祭典后？”

先前裴云暎脑子发病，把殿帅府的茶水全换成各种饮子熟水，甜得人喉咙发齁。眼前这壶茶水竟是苦的。

诚然，是因为当时对方的身份与他成为姻亲对他颇有好处，但除此之外，他也是真心爱怜这位年轻的妻子。

裴云暎嗤道：“什么叫让？她又不是物件。”

床上人听见动静，倏然转头，见了他，红了的眼眶里陡然发出些生机，喊他：“老爷——”

他冷笑：“你不是挺聪明吗？想办法骗过搜身对你有何难，你根本就是不想！”

孩子还未出生，他怎么知道这是个女儿？

“我不信，你发誓。”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像个鬼影不肯罢休，“你发誓，你会照顾好玉台，他是你儿子，你要对他好！”

屋中静默一刻。

……

只是梦而已。

戚清骤然合眼，握紧手中佛珠。

“老爷？”身侧传来人唤声。

“实在放不下，你就与她做朋友，”萧逐风倒茶举杯，“说不定有朝一日，她又变心了。”

戚玉台脸色一沉。

萧逐风一噎，复又盯着酒盅里的茶：“怎么又苦了？”

发病？

陆曈转身放下医箱，低头拿出装着金针的绒布，不疾不徐开口：“戚公子，你再沉不住气，当心被戚大人觉出端倪，那时，可就真一点余地也没有了。”

“我每日进府前，皆要由贵府婢女搜身，若被察觉，对你我二人都没好处。”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戚玉台咬牙，“你想用这东西吊着我，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

疯子？

萧逐风鄙夷：“虚伪。”

言罢，轻飘飘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婢女和护卫。

“陪我喝一杯。”他道。

裴云暎惊讶：“你好恶毒。”

叫声令戚清猛地回神。

萧逐风许久没在殿帅府喝到苦茶了。

戚玉台匪夷所思，“你让我在祭典上服食？”

这话说的极是，不过何瞎子的桃花符也并未起到什么好用处，甚至更糟。

这叫声令戚清心中发紧。

“也许。”

是梦。

养尊处优的世子也会为一个人从白日等到黑夜毫无怨言，又在被拒绝后卑微至此。

太师府里，忽有女子哭声传来。

他病好了，陆曈的确不必日日登门。

陆曈：“祭典那日，下官要随医官院一同前往席上。”

大傩仪原本是春日吉庆，每至年末，皇城亲事班诸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后梁明帝登基，原本已将傩仪取消，但今年苏南蝗灾，为驱瘟避疫，索性将大傩仪与天章台祭典并在一处，不比从前隆重。

花架不如夏日时繁茂了，没有花，枝叶伶仃，看起来有点凄凉。

正是秋日，紫藤花被连日秋雨打落一空，花架下青灯如斗，石桌前坐着两个人。

“其实之前，我就并无把握她会选我。”他自嘲一笑：“毕竟纪珣是君子，而我是个混蛋。”

淑惠——他的第二任妻子，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我、我怕是不行了，若我活不过今夜，你要将、要将玉台好好养大。”

“算了，有什么事等明日祭典后再说。”裴云暎搁下酒盅，起身道：“时候不早，你也回去吧。”

“少拿这些借口诓我！”心中躁狂无处发泄，他便将怒气全发泄在眼前之人身上。

“罢了，就信你一回。”

他第一任夫人是家中为自己所选，并无情感，又多年未出。夫人故去后，很快就娶了续弦。

他平静道：“后来我发现，马驹不是因为误食毒草而死的，是我父亲亲自下令毒杀。”

“你是这样甘愿退到背后的人吗？”

萧逐风一顿。

父亲监视他越发过分，他出不去，药散也进不来。仅仅五日便已难以忍受，更何况祭典之后往来不定。

诸班今日回去得早，明日一早宫中祭典，晌午时殿帅府中就没人。裴云暎进屋时，段小宴正打算回去，刚想叫他，一旁又瞥见萧逐风正对自己使眼色，于是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安安静静地出了门。

越近，越发显得歇斯底里，戚清推门走了进去，瞧见床榻之上躺着个人，四面都是接生婆子，一股浓重血腥气伴随药香扑面而来，一片忙乱。

不仅是被搜身，这几日，除陆曈外，父亲从府外请来的其他医官也会每日上门为他行脉，怕的就是他在祭典中途出什么意外。

裴云暎喝了口茶，低头看着酒盅，酒盅里倒映着头顶花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