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神作（1/2）

第147章 神作

1

丁潜在去高星家之前，利用自己在业界的资源特意调查了这个人的背景出身。原因很简单，在他看来，一个普通的初中心理老师根本达不到如此高深的层次，这是一个隐遁于市的奇才。

事实正如丁潜所料，一份关于高星的详细资料很快落在他手中。看到这份资料，他吃惊不小。高星早年在燕京大学念书，主攻应用心理学，后来被推荐到伦敦大学学院继续深造，还拿到了博士学位。伦敦大学学院的心理学专业世界闻名，能从那里获得学位，含金量不言而喻。毕业回国后，高星马上便被燕京数一数二的著名高校聘为心理学专业讲师，干了五年，升到了教授。这五年可以说是高星人生的顶点。就在那时，他踌躇满志地组织了一个重要科研项目，即通过心理学实验来研究“暗示对人的影响效果”。以丁潜对高星的了解，如果试验取得成功，将为他带来巨大声望，成为国际著名心理学家也不为过。然而，这项试验只进行到一半，有两个志愿者自杀了，试验被迫终止。高星面对巨大的舆论压力被迫辞职，从此在心理学界销声匿迹。根据资料上的时间显示，一年后，他来到平江第十二中学，当了一名普通的心理辅导老师，一直干到了退休。

现在，丁潜脑海中对于这个“设计者”的印象终于完整了，对整个连环自杀案的脉络也大致清晰了。

而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结案，而是如何摆脱那个该死的梦魇。

他先尝试从高星当年带头组织的那个科研项目入手，他坚信高星在心理暗示领域的成就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科学成就往往是把“双刃剑”，能造福人，也能毁灭人。高星这样的不世之才遗憾地选择了后者。如果弄清楚高星当年那个科研项目具体都研究了什么，为什么会造成两个人自杀，或许能对破解眼前的难题有所帮助。

丁潜拜托了很多人，可惜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他人都到了高星家，那些人也还是没有打电话给他。

高星家普普通通，两室一厅，卧室一大一小，小卧室专门给高星做书房。

高星的妻子崔秀芹是一个家庭主妇，脾气不太好，看见警察又来他家调查，显得很不耐烦，眼神很不友好，好像她老头子是被警察害死的一样。

郭蓉蓉和丁潜保持默契，谁也没有再盘问老太太。再说，崔秀芹的文化程度不是很高，对于丈夫从事的领域并不了解，一味地盯住她不放也没什么意义。

丁潜打量了一下屋里的环境，直接来到高星的书房。

诚如郭蓉蓉所说，他们之前搜查了整整一天，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类似恐怖面具、迷宫画、行动计划等一切可能引起怀疑的东西都未发现，这个人把自己洗得不能再清白了。无论谁调查，都找不出他跟“自杀设计者”有任何联系。

书房里除了窗户，四面墙全都立着书架，围得只剩下地中间有一张办公桌和周围一圈狭窄的过道。

但办公桌的方向却背靠房门口，丁潜拉开木椅子坐在桌前，靠着吱呀作响的椅背，这时他的目光刚好能望向窗外。

窗外没有高楼遮挡，能看见很远的天空。

那一刻，丁潜能真切地感受到高星的孤独，还有永远无法实现梦想的遗憾。

这个书房就是他寄居心灵之所，是他的思想和情感留下足迹的地方。

丁潜甚至相信，高星就是在这里构思出“自杀游戏”的。

他从窗外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的办公桌上。桌上也放了好几摞书，还有一些正在写的研究论文，其实这些论文永远都发表不出去，不过是聊以慰藉而已。

他拿起桌上的书本逐一翻看，这些都是高星最近一段时间看过的书。

丁潜知道他极其谨慎，不会在这里留下丝毫的犯罪线索，他找的也不是犯罪线索，而是思想线索。如此复杂严谨的诱导自杀体系绝对不可能是高星灵光一现想到的，那应该是像做课题一样，循序渐进、有条理有步骤地假设和论证。

丁潜飞快地翻看桌上的书本，有时候还要仔细闻闻。

站在门口的郭蓉蓉，头一次看见大叔像哈士奇一样东嗅嗅西嗅嗅，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好进去打扰，只能站在门外等着。

利用速读，他从十几本书里和研究论文里把涉及“巴甫洛夫条件反射”“习得性无助”和“心理暗示”等这些自杀游戏中利用到的技术理论一章章一段段地找了出来。在书里，这些知识点十分分散，有的是理论分析，有的是推演假设，在常人眼中没有任何价值，但在丁潜眼里却逐渐演化成完整的思想脉络，不是他的，而是高星的。

他只要顺着高星的思想探寻下去，就能找出他是如何利用《魔鬼手册》制造梦魇的。

高星也给过他一些提示。

他用当下的流行广告来比较《魔鬼手册》，还做了一个生动的比喻——当人们为了看电视剧不得不反复观看广告，即使不喜欢看，也还是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广告影响。这个比喻恰如其分，高星也确实是在强迫参与者不停地观看《魔鬼手册》。

但丁潜觉得，仅仅是这个解释还不充分，他也是著名的心理医生，虽然在某些领域比不上高星，但也是一点即通。仅仅依靠自杀视频的“清醒暗示”让所有看过的人都产生相同的梦魇，这是不太可能的，即便是与其他环节组合也产生不了这样神奇的效果。

高星肯定对他有所保留，没把关键之处告诉他。

他把翻看过的书本堆在旁边，看了看剩下的七八本书，这些书有研究广告的，有研究心理暗示的，还有介绍记忆的。

他想了想，又拿起书闻了起来。这些书有些年头了，久未翻动的书会受潮生出霉味，经常翻动就不会有这种味道。他刚一坐下就闻到了这种霉味，几乎所有书上都有这种味道，这就说明桌上这些书高星大多许久未看，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才用到。那么这些临时用到的书应该就是他设计自杀游戏的参考书了。

霉味越重的越可疑，或者是……丁潜拿起一本闻起来还有油墨味的新书，是一本关于记忆方面的书。不过书的内容可不是讲解记忆术的，而是一本从医学角度研究记忆的专业书籍。

丁潜不认为看这种书对高星提高记忆力有任何帮助，顶多是了解一下他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

丁潜注意到，这本书并非整本书都被翻看过，只是集中在其中一个部分，他翻到那儿，快速浏览一下，一个词语不经意地跃入眼中——瞬时记忆。

书上对于瞬时记忆是这样解释的：“人的记忆分为长期记忆、短时记忆和瞬时记忆，瞬时记忆又称感觉登记或感觉记忆。当刺激物体的信息接触到人的感觉器官，对其产生了暂时的存贮，这种存贮形式便叫作感觉登记。感觉登记又分为不同的类型，如视觉登记、听觉登记等。凡接触到感觉器官的信息，都成了登记的内容……”

丁潜心头一动。他顺着往下浏览，在某个段落停住了。

书上写着：“瞬时记忆保持的信息量较大，但这些信息都处于相对地未经加工的原始状态。如果不予注意，瞬时记忆的信息便很快丧失，保持时间相当短。其重要作用在于把环境刺激保持一定时间，以便人脑进行更精细的加工。瞬时记忆可分为图像瞬时记忆和声像瞬时记忆。图像瞬时记忆的保持时间为零点二五至一秒，容量为九至二十个bit，声像瞬时记忆的保持时间大约两秒，不长于四秒，容量为五个bit……”

2

丁潜忽然回头对郭蓉蓉说：“你赶紧打电话给钟开新，让他开电脑。”

“干什么？”

“打开《魔鬼手册》，我要让他一点一点从头至尾仔细看。”

“不是都看过了吗？”

“那就再看一遍。”

郭蓉蓉掏出手机给钟开新打电话，把丁潜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他，过了一会儿她对丁潜说：“钟开新说他不看，说你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怎么自杀。”

“那你就把柳菲找来，告诉钟开新我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在柳菲面前拔刀自刎，要么就让柳菲帮我看视频。”

郭蓉蓉又把丁潜的话传达给钟开新，这次没用两秒，郭蓉蓉就对丁潜说：“他同意了。他要跟你说话。”

丁潜接过手机，钟开新在那头极不情愿地说：“我现在已经把电脑打开了，我说丁医生，你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啊？不会是想趁机把我清理掉，给你和柳菲之间清除障碍吧？”

“我要你现在认认真真地看视频。”丁潜没工夫跟他浪费唾沫星子，“我怀疑我们产生梦魇的真正原因是高星在视频上动了手脚。”

“你指哪方面？是他像画迷宫画那样，让我们注意到了视频里的某些特定的东西？”

“我觉得不是。《魔鬼手册》是影视公司制作的商业片，除了吓人，应该不会带给人什么特殊的伤害。高星的那套手段是为了强迫参与者不停地看自杀视频，不间断地给他们进行心理暗示，但仅仅是这些就让人出现梦魇，我觉得还不够。我想来想去，他还可能做手脚的地方也就只剩下视频本身了，会不会是他篡改了某些地方。你是电脑高手，这需要你来鉴别了。”

“你说他人为改动了自杀视频？这个我倒是没发现。其实原版的《魔鬼手册》昨天就到了。我看过一遍，原版的情节故事跟高星传播的自杀手册完全一样，没有任何改动。再说了，要是真想改，那可不是一般的麻烦，你得需要布置背景，甚至还要找演员、找摄像，拍摄完了还需要后期制作来剪辑。高星一个中学老师哪有这么大能力？想想都不可能。”

“难道两个版本的《魔鬼手册》一丁点儿区别都没有？”丁潜想了想，“不可能。你再好好想想其他地方，只要是你觉得不一样的地方都算。”

钟开新想了想说：“要是这么说，倒也是有那么一点儿差别。原版的自杀手册比高星版的总时长稍微长那么一点儿。”

“高星版的删除了什么吗？”

“那倒不是，内容都是一样的。原因就在段落之间，不是一共九个段落吗，每个段落介绍一种自杀方式，一个段落播完之后就会转换到下一段落，中间会出现一个短暂的转场。这是电视、电影中最常用的镜头语言。原版自杀手册的转场足有五六秒之长，整个一段全是黑屏，你也知道，电影里经常用那种夸张的镜头，搞那种心理压抑的气氛。高星的版本就更加中国化一点儿，你不是也看过吗，转场迅速一闪而过，看起来更紧凑。也就这么点儿区别。”

“九段视频，也就是有八个黑幕转场。”丁潜想了想，“你能不能把高星版本的视频定格在转场的时候？”

“那个太难了。正常的视频是一秒25个连拍画面，每个画面闪过的速度是一帧。高星这个版本的转场也就是一两帧的速度，太快了，正常的播放器捕捉不到，得需要专业软件。这个我倒是能弄到，不过导入视频需要很长时间。”

“没问题，我等你。”

钟开新不知道丁潜搞这么麻烦到底要干什么，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丁潜和郭蓉蓉在沉默中等待着钟开新那边的消息。

郭蓉蓉有好几次想开口问丁潜，都忍住了，直到手机再次响起，她马上接听。听筒那头传来钟开新的大呼小叫：“太出人意料了，太出人意料了……”

“什么情况，你说清楚？”

“我要问问丁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郭蓉蓉把手机调成了扩音模式：“你说吧。”

“高星版本的转场只有一帧长度，是个黑幕转场，但又不完全是黑幕。只有定格在这一帧才能看见屏幕上的三个大字‘我想死’。真是想不到，跟我们梦魇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声音说的一样。”

丁潜和郭蓉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即使没有眼前所见，通过钟开新的描述，他们也能想象到那幅诡异的画面。

“喂，丁医生，你听到我说话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用不用咱们视频联系，我让你看看是什么样的？”

“不用了，我知道原因了。”丁潜感慨，“高星不愧是个心理学天才，他居然能利用人的瞬时记忆和广告的‘清醒暗示’又给我们设计一个心理实验。够有创意。”

“天不天才，创不创意，我们都不关心。关键是你知道梦魇怎么破吗？”钟开新比谁都焦急。

“根本没法破。”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梦魇去不掉，我们看过视频的早晚都得嗝儿屁？”钟开新濒临崩溃。

“梦魇症状的确是没法破，但我没说咱们都会自杀。”丁潜说。

“你不要大喘气，大叔，还是稍微解释一下是怎么一回事吧。”郭蓉蓉说。

“是这样，我们每个人的大脑都有瞬时记忆功能，平时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要运用到这种记忆，它的记忆时间很短，存储量却很庞大，这样可以便于我们对随时看到的听到的信息进行分析和判断，其中图像记忆的保持时间为零点二五至一秒。举个例子，当我们无意中看到一辆汽车从眼前驶过，它的信息会在我们脑海中停留大约四分之一秒，如果信息无用，四分之一秒后，这辆汽车的图像就会被我们彻底遗忘。高星就是充分利用了瞬时记忆，让我们记住转场黑幕里那三个字的。”

“可为什么我们看视频的时，对这三个字从来都没有印象呢？”

“因为出现得太快了，这恰恰是高星的高明之处。如果转场时间过长，我们就能产生意识，发现屏幕里出现的字，所以，他把转场黑幕缩减为只有一帧，也就是只有二十五分之一秒的画面，恰好是人类双眼能够接收图像的极限。当一个自杀段落结束，我们只是感觉有个黑影闪过，其实我们的双眼已经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接收到了瞬间闪过的文字。但是由于速度太快，我们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分析，自然也就意识不到这三个字的存在，它只是停留在我们二十五分之一秒视觉残像中。”

钟开新插嘴问：“那又有什么用？你刚才说瞬时记忆只能记住四分之一秒，那我们四分之一秒之后，不就把字忘了吗？又怎么会影响到我们？”

3

“这个问题高星显然也很清楚，他既不想让我们发现隐藏的字，又要让我们记住，所以他想到了利用广告‘清醒暗示’的方法，就是通过不断地重复播放，让大脑被动接收信息。《魔鬼手册》有九个自杀段落，每两个段落之间有一个黑幕转场，一共八个。那就是说，我们每看一遍《魔鬼手册》，双眼就会被动地接受八次‘我想死’三个字的‘清醒暗示’。这个不断强化的心理暗示会利用速度骗过我们的主观意识，直接进入我们的潜意识中。当然，如果单纯是这样反复的文字暗示，只属于弱暗示，本身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效果，但不要忘了一个特定的前提——游戏参与者是处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观看《魔鬼手册》的，甚至包括我们自己在内，这是一个本身就存在着强烈心理暗示的环境。打个比方，你在人来人往的商场休息区看《午夜凶铃》和你一个人躲在传说中闹鬼的空房子里看《午夜凶铃》，两者的效果肯定完全不同。正是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下，这个悄然潜入我们潜意识的文字暗示被成百倍成千倍地放大了，反过来开始在我们精神防御最薄弱的时候影响我们的意识，就是在我们睡眠的时候……”

“而梦魇的产生来自一段时期的精神压力，尤其是入睡前神经过度兴奋和紧张。在很差的睡眠状态中，潜意识中所隐藏的恐怖暗示就趁机登场了，因此我们听到的‘我想死’其实是我们潜意识里发出的声音。当我们醒来后感到格外恐惧，这种恐惧所产生的心理暗示与《魔鬼手册》的暗示互相影响发酵，进一步强化了梦魇的效果，造成我们反复出现梦魇。”

直到这时，钟开新才恍然大悟说：“我要是不把它当回事，是不是就不会再出现那该死的声音了。”

“正是这么回事，其实，真正让梦魇变成恐怖的诅咒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正因为我们放不下，它才一直困扰我们。”

“让你这么一说，琢磨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我现在感觉一下就好多了，也不用柳菲再为我担心了……”

郭蓉蓉倒没有那么轻松，她忧心道：“照大叔这么说，这梦魇只能靠自己来解决。我们倒是清楚真相了，但是那些被高星蛊惑过的人还蒙在鼓里呢，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依旧受到梦魇困扰，万一他们学何梦可那样……”

丁潜说：“我们能做的顶多是通过报纸、电视台呼吁一下，能起多大效果，我心里也没数。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人说到底还是被自己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隐私所困扰，能不能走出自己的心结，那也只有靠他们自己了。”

“也是。”郭蓉蓉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很八卦的问题，“我现在倒是很好奇，何梦可又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傍晚。云宫酒店。

蒋雨馨走出酒店大门。

她在台阶上徘徊了一下，一眼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轿车和倚在车门上的男人。

男人颀长的剪影在夜色中朦胧而神秘，正如他这个人一样，本身就是一个谜。

蒋雨馨一看到他，眼神中就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光彩。

她飞快地走下台阶，翩然来到丁潜身边。

“丁医生。”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呢。”丁潜打量打量蒋雨馨，她化了一点儿淡妆，把原本明丽的美貌又增添了几分诱惑。

“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想着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丁潜为她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

蒋雨馨乖巧地坐进车里，等丁潜上了车，她才问：“去哪儿？”

“医院。”

“医院？”

“你以为我会带你去哪儿，难道是特案组？”

蒋雨馨靠在座椅上沉默了，她望着挡风玻璃外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一切都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们已经抓到高星了。”丁潜说。

“……”

“准确地说是差一点儿抓到高星了，可惜出了一点儿意外……他死了。”

“……”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觉得如释重负？”

“不会。”蒋雨馨简练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并没有做任何掩饰。

她是个聪明女人，既然猜到丁潜会来，就一定能料到是因为什么。

“高星死了，你就彻底安全了，如果我是你，我最希望得到现在这个结果。”

“对我来说，他死与不死都无所谓。”

“哦？”

“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最近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一年半之前。”

“就是你参加完那一期的《梦可访谈》不久之后是吗？”

“……”

“是你主动找的高星吧？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我只给他带了两样东西，《明星休闲周刊》和笔记本电脑。我让他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让他为你出头？”

“我什么都没说。当年他那样对我，事后痛哭流涕，摸着良心向我发誓，说他是因为太爱我才一时把持不住。我当时原谅他了，但他永远都欠我的。我找他，就是让他看看他当年所谓的爱给我带来了什么。”蒋雨馨声音哽咽，努力地控制自己，“他跪在我脚下，哭得像孩子一样，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反而不那么恨他了。我甚至相信，他当年或许真有那么一丁点儿爱我。比起那些麻木不仁恨不能把我扒光了给他们娱乐的人来说，高老师还算是有人情味的。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坏的恶人是什么吗？”

“……”

“就是那些毫无怜悯之心，拿别人的痛苦娱乐自己的人。他们是不被定罪的刽子手，是衣冠楚楚的牲畜，他们比那些强奸犯、抢劫犯，更无耻、更卑鄙。”蒋雨馨说出这番话时，声音依然温柔悦耳，像唱歌那样婉转动听，然而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比刀子锋利。

“高星明白你恨什么，他把那些传讲你隐私，败坏你名声的观众一个个揪出来，找出他们各自的污点，把他们逼到自杀。他再通知你去自杀现场，用面具作为暗号，让你见证他在向你赎罪。”

“你说得很好，可是你没有证据。”蒋雨馨侧过脸，魅惑又纯真地望着丁潜，“即使警方怀疑到我跟高星的关系，即使高星亲口承认，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也是他个人的行为，与我无关。”

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儿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冷酷决绝，是残酷的现实冰冷了她的心肠，还是她也有一张掩饰自己的面具？

丁潜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其实我从来都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那今后呢？”蒋雨馨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腿上，幽幽地望着丁潜，“如果我需要你，你还会像之前那样保护我吗？”

吱呀——

丁潜忽然踩了刹车，“下车吧。”

“这是哪里？”蒋雨馨疑惑地走出轿车，眼前是一栋白色的大楼，楼顶上耸立着几个大字——蓝京市中心医院。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回头问丁潜。

“跟我走吧。”丁潜扶着蒋雨馨的后背，几乎是把她推进了医院大门。

丁潜带着她乘电梯一直上到四楼，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一扇紧闭的病房门前。奇怪的是，病房的门玻璃竟然被遮着一块黑布。

“这……”蒋雨馨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

她转身要跑，却被丁潜的大手牢牢抓住胳膊。

4

“到时候了，你该知道真相了。”

丁潜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把蒋雨馨说愣了：“真相？什么真相？”

“关于连环自杀案的真相。”

“你们不是……不是已经破案了吗？”

“算是破了，但也还没破。”

“我不懂。”蒋雨馨瞪大眼睛想看清楚丁潜，却发现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脸。

“真相就在门后，开门看看。”

“不，不，我不要……”

蒋雨馨想挣脱丁潜，丁潜却一把将她推进了病房。

她仿佛一瞬间掉进了漆黑的洞穴中。

病房里一团漆黑，所有的灯都关着，每扇窗户都遮挡着厚厚的窗帘，严严实实得透不进一丝光亮。

当她慢慢适应了黑暗，忽然发现在房间中央还有一点儿微弱的光芒，冷幽幽的，鬼火一般飘浮在黑暗中。

她朝光源的方向慢慢靠近……终于，她看清楚那其实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当她看清笔记本电脑的同时，突然惊觉，在电脑后面竟然躲着一个人。

那个人猛然转回头，血迹斑斑的一张脸，两颗死不瞑目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蒋雨馨。

“啊——”

蒋雨馨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省人事。

“醒醒……醒醒……”

一只手用力地摇晃她，把她摇醒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眼前依旧是朦胧的黑暗，她勉强辨认出推醒的她的人是丁潜。

“我这是在哪里？”

“病房里。”

她腾一下坐起来，惶恐道：“丁医生，这病房里躲着人，我刚才看到了。”

“这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可能，我刚才明明看见一个人躲在一台电脑后面，他……”她忽然看见自己身旁的桌子上就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就在笔记本旁边放着一张面具，赫然就是她刚才看见的那张伽椰子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她有点儿发蒙，“刚才那个人去哪儿了，丁医生，你看到了吗？”

“那个人哪儿也没有去，他一直都在这里。”

“我……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看看。”丁潜指了指电脑屏幕。

她凑近了看，屏幕上打开着一个文档，上面一行行一段段的似乎写着一篇文章。

她随便看了其中一段文字，写着——

我想挣脱丁潜，丁潜却一把将我推进了病房。

我仿佛一瞬间掉进了漆黑的洞穴中。

病房里一团漆黑，所有的灯都关着，窗户都遮挡着厚厚的窗帘，严严实实得透不进一丝光亮。

当我慢慢适应了黑暗，忽然发现房间中间还有一点儿微弱的光芒，冷幽幽的，鬼火一般飘浮在黑暗中。

我朝光源的方向慢慢靠近……终于，我看清楚那其实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当我看清笔记本电脑的同时，突然惊觉，在电脑后面竟然躲着一个人。

那个人猛然转回头，血迹斑斑的一张脸，两颗死不瞑目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

啊——

我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省人事……

看着电脑屏幕上熟悉的文字，她彻底傻了，吃惊地望着丁潜，问：“这是你写的吗？”

“不是我，是你。”

“你在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把刚刚经历的事情写下来，我根本都不记得我写过。”

“那你记得什么？”

“我记得你给我打电话，把我从酒店里约出来见面，之后你就开车把我拉到蓝京中心医院这个一片漆黑的病房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丁潜站在黑暗中安静地望着她。

“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想干什么？丁医生，我这么相信你……”

“我带你来就是让你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我现在就看到一间黑咕隆咚的房间！”

“你知道你是谁吗？”

“不要耍我了好不好，我是蒋雨馨，我是蒋雨馨……”她叫起来，几乎要被丁潜逼疯了。

“把窗帘拉开吧。”丁潜说，不过不是对她，是对门外。

一个身影走进病房，把厚重的窗帘慢慢拉开，强烈的阳光立刻涌进房间，刺得她几乎无法睁眼。

她捂住眼睛，好半天才慢慢把手移开。眼前是明亮的病房，窗外是晴朗的天空。要不是遮挡着窗帘，她都想不到现在竟然会是白天。

她看见丁潜就站在面前，还是那样风度翩翩，可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却显得十分冷漠。

她的目光又转向窗边，那个拉开窗帘的人仍然站在那里。

她望着那个人，身体忽然战栗不止，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恐惧，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那个人的长相其实并不吓人，刚好相反，她容月貌，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她凭着一首《罪爱》正红遍全国，粉丝无数。不错，她正是当红歌星安琪，原名蒋雨馨。

她转头看丁潜，丁潜还是丁潜，依然站在自己面前。

“你……身后那个人是谁？”

“歌星安琪。”

“你开什么玩笑，她是安琪？她怎么可能是安琪？”

“她一直都是。”

“她是安琪，那我是谁？”

看丁潜不言语。

她更急了：“你好好看清楚，我才是安琪，我才是！”

丁潜没说什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化妆镜递给她，她困惑地接过来，往镜子里看了一眼，突然如遭雷击一般呆坐在那里。

镜子里映出一张病容枯槁、面无血色的男人脸。

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居然摸到了胡茬儿。

她惊恐万分，脑子里混乱不堪，像团糨糊一样搅在一起，她痛苦地捂着头，发出无力的呻吟。

“你好好看看自己这张脸，应该想起自己是谁了吧？你不是歌手安琪，你叫马明扬，靠写网络小说为生，你的笔名叫‘关山铁骑’。你不算一个有名的作家，不过也写了不少本网络小说。像《重生之商业巨枭》《护兵王》和《废柴逆天》。这些书都是你写的，每一本都有上百万字，在网上都能找到。”

马明扬渐渐镇定下来，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点儿。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蓝京市中心医院，重症病房。”

“我怎么了，我生病了？”

“你自杀了。”

“我自杀了？”马明扬吓了一跳。

“还记得9月2日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吗？”

“你去蓝京大剧院观看歌星安琪的巡回演唱会。在演唱会途中，你突然发狂，冲上舞台，被保安抓住赶出了会场。你当时还威胁安琪，要让她后悔。当天晚上，你回到自己在向阳小区的出租房里，和另外三个网友汇合，举行了一场集体自杀。你们四个人是一起听着安琪的《罪爱》上吊自杀的，第二天早上你们被你的房东发现后报警。其余三个人都死了，只有你被抢救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了。”

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被重新唤醒了，马明扬忽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说从我自杀到现在刚刚过去一周？”

“嗯，今天是9月11日，准确地说是过去了八天。”

“怎么可能才过去八天，我明明记得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中间发生了好多事情，从我自杀开始，又陆陆续续发生了好多起离奇的自杀事件，死了好多人呢，连刑警队长都自杀了……”

5

“你说的是他吗？”丁潜指指门外，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警服的男警官。

马明扬一看见他，就像见了活鬼一样，吓得直往床里缩，“他……他……他是人是鬼？”

他明明记得赵刚毅吞枪自杀，脑袋都炸飞了，怎么现在居然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

“当然是人了。要不你自己去摸摸看。”丁潜笑着说。

“可是，我亲眼看到他自杀了，怎么可能……”

“你亲眼看到？是用你马明扬的眼睛，还是用歌手安琪的眼睛？”

“我……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明扬苦恼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似乎要把脑子里混乱的东西掏出来。

“其实答案就在你眼前。”丁潜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马明扬凑过去，目光落在屏幕里打开的文件上。

“这到底是什么？”

“你看看文件的名字。”

马明扬机械地瞅瞅文件左上角，文件名写着——魔鬼手册。

“这是……这是……”

“你还记得你在自杀前曾经打算写过一本悬疑小说吗？名字就叫《魔鬼手册》。但你只写了一个开头，用第一人称写的。你在小说里的名字叫安琪，是一个半红不紫女歌手，感觉似乎就在映射当红歌手安琪。这种人设在网络小说里倒也不算稀奇。你还记得自己的开头是怎么写的吗？”

“……”

“你以安琪的口吻叙述说，有人偷走了你养的小鬼，打电话把你引到到江陵区向阳小区三号楼五单元一号跟他见面。这个地址就是你在现实中的住址。写到这里，故事还谈不上新颖，但是你之后所写的情节讲的正是不久之后你们四个人上吊自杀那件事。在小说里，你以安琪的身份跑到现场，却看见了四个上吊的人，你顿时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但你的故事只写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写下文。而现实中，蒋雨馨的遭遇几乎如出一辙。曾有目击者说看见蒋雨馨在你们上吊前几个小时进过你家。你自己醒来之后，警方问你事件经过，你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不停地喊‘安琪杀，安琪杀。’由此，让歌手安琪成了杀人嫌疑犯。但她坚决不承认自己害过你们，还矢口否认案发前自己到过你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搞得警方也很为难，没法确定这到底是一起自杀，还是一起谋杀……”

丁潜顿了顿，瞧了眼马明扬，接着说：“作为唯一幸存的受害者，你能提供的线索实在有限，由于窒息的时间过长，导致你的前额叶皮质区受损，这个部位恰好在额叶的内侧面、中央前、后回延续的部分，主管人脑的思维和演算能力。也就是说，你尽管能记住自己经历的事情，但你的思维和语言逻辑混乱，没办法把你的记忆准确地表达出来。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来代替你的逻辑思维，把你的记忆全部找出来。”

“你……你在开玩笑吗？”

“这当然需要一点儿技巧，我恰好是心理医生，我懂得如何利用‘共情’与患者进行交流。我还找到了我们的共同话题，也是一个能刺激你记忆的方式。”

“什么方式？”

“你写的小说。”丁潜敲了敲笔记本屏幕，“你这篇悬疑小说的开头描写与现实发生的自杀事件完全一样，给我感觉这不是单纯的巧合，你似乎在映射什么。如果我能弄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能找出自杀事件的真相。你这篇小说只有一个开头，但看起来你已经有了完整的构思，甚至从网上搜集了自杀方面的知识，所以，我启发你，用我的逻辑思维引导你的记忆把你的小说重新写下去。当然，这其中难免掺杂了一些我的个人东西，但基本上，这篇小说百分之九十的思路是来自你自身。老实说，你让我大吃一惊。短短一周的时间里，你一口气写了二十万字，这么复杂的情节连我都没想到。”

马明扬哆嗦着伸手够到桌上的鼠标，滑动滚轮，一页页的稿件飞速掠过，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字，随便停在哪里都是似曾相识的话语。

他吃力地问丁潜：“照你这么说，我刚刚经历的那些事，那些自杀事件统统都是假的，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在你家里发生的四人上吊，其余的自杀统统都不存在。如果按时间点来区分的话，安琪小姐跳楼住院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但她从来没有从医院里逃跑过，也没有护士想要害她，这你明白了吗？”

“那这些天我都在干什么？”

“这些天你都没有走出过这个病房，绝大部分时间只有我陪着你。为了给你营造气氛，我们特意挡上窗帘，还给你拿来了几张面具，帮助你找到创作状态。看来效果很明显，你十分亢奋，把自己完全融入了故事情节中，进入一种半自我催眠的状态，以至于你都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故事终于真相大白，是时候让你回到现实中了。但我想，你也不是没有收获，你写了一本很吸引人的书，我觉得比你之前写的那些网络小说强多了，你很有潜力，说不定将来能成为一个知名作家。”

马明扬看看蒋雨馨，又看看丁潜，颓然瘫在床上，心头有种说不来的苦涩。哪一个是现实，哪一个是虚幻，他直到现在都分不太清，他甚至觉得如果能在书里那个世界中不出来，或许活着更有点儿意思。

丁潜转头对赵刚毅说：“赵队长，让你久等了这么多天，多多包涵，好在现在水落石出了。蒋雨馨根本不可能是凶手，你现在可以消除对她的怀疑了吧？”

“那是自然。”赵刚毅说，“我个人与蒋小姐又没有私人恩怨，完全是秉公执法。不过咱俩的事儿可没完……”

“咱俩还有私人恩怨吗？”丁潜很不解。

赵刚毅翻了一个白眼，说：“你少装糊涂，马明扬刚才说什么我开枪自杀了，脑袋都被轰掉了半个，这是怎么回事儿？”

丁潜尴尬地笑笑说：“赵队长明察，那都是马明扬在小说里胡编的，跟我可没有半点儿关系。”

“你确定不是你在暗中怂恿他故意把我描黑的？”

“怎么可能，我个人可是很欣赏赵队长的，嫉恶如仇、器宇不凡、有胆有识、说一不二……”

“行了行了，我不管你有没有使坏，反正必须把我的名字从他的小说里删除。”

“那是自然，放心吧，呵呵。”

赵刚毅走后，蒋雨馨心里还有点儿不踏实，问丁潜：“丁医生，这就算完了？赵刚毅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放心吧，不会了。马明扬对你不利的证词，其实只是一个误会。他的小说也是他的坦白，早就把你给澄清了。就他自己而言，心里也根本没有把你看成是凶手，所以在故事里你也根本没杀过人。何况，你的童年经历也都是虚构的，你不但没有害人的能力，你连害人的动机都没有。赵刚毅怎么可能还会为难你？”

“哦，那就好。”蒋雨馨拍拍胸口压惊。

“不过，我倒还有一件事想你帮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什么事？”

“嗯……我现在不知道是说出来好，还是不说的好。”丁潜罕见地犹豫起来。

蒋雨馨不解地望着丁潜，看着看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马明扬小说里的情节。

6

这几天她也没干别的，一边待在医院养伤，闲来无聊就让丁潜把马明扬正在写的小说给她手机里传一份，看着解闷。再说她也挺好奇，想看看马明扬书里这个与她同名的主人公究竟会有什么遭遇。一看之下居然把她吸引住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书里写的那个安琪就是现实中的她。但比起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经历，她更喜欢与丁潜之间发生的那些插曲，她不知道那是马明扬想象的，还是丁潜在引导他的时候不经意间真情流露……

她脸颊红润，胸口小鹿乱撞，感觉丁潜吞吞吐吐像是在害羞，脑海中更是浮想联翩，猜测着他到底想说什么。想约会吗？趁机向自己表白吗？还是想送自己礼物？还是想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