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2/2)
“既然合理,那柳菲发现的这把刀又该怎么解释呢?”
“我想,也不排除当年聂洪生是用这把刀给吕艳枚放血的。”
“既然是这样,聂洪生都已经被捕了,他杀人的凶器为什么会落在眼前这个案子里?杀害拉玛依的这个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他又怎么会搞到聂洪生杀人的刀子?”
“对于当年的杀人凶器,我确实没有详细了解情况,这是我的疏忽。我现在就去看守所提审聂洪生。”
“组长,我倒有个建议。”柳菲这时说,“你先等我进行完尸检再说。”
“尸检?”杜志勋一凝。
“我想重新对吕艳枚进行尸检,可能会耗费点儿时间,但我觉得有这个必要。这次尸检是专项检查,很麻烦,我希望你能给我抽调一点儿人手。”
柳菲口中所谓的麻烦比众人想象中的更麻烦。
她让杜志勋抽调了五名法医,加上她和李达,一共七个人。
他们要做的就是——一起数尸块。
柳菲向来做事冷静稳重,可一旦疯狂起来,那也是相当恐怖的。
所有尸块分成几堆放在四个解剖台上,七名法医除了柳菲之外两两一组,大家开始一块块挑拣起来,场面相当震撼!恐怕自从东洲碎尸案出现到现在,历经多少年的侦破,也从来没有人做过这么细致的工作。
再聪明的侦探,再先进的技术,也无法取代耐力与恒心。
经过了两天不分昼夜的筛选比对,七名法医将所有尸块按照人体大致的部位进行了重新归类。
柳菲重新把大家叫到法医室里,两天两夜没睡,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的变化,只是脸色比以往更苍白了一些。
宋玉林说:“柳医生,你之前给咱们大伙卖了一个大关子,现在大家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你们这两天到底在忙些什么,听说你们在数吕艳枚的尸块?”
“嗯,一共是两千四百七十六块。”柳菲说。
这个冷幽默可是绝对够冷,都能把人的下巴冻掉。
看到大家都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柳菲不慌不忙地说:“其实有些线索就隐藏在我们眼前,只是我们一直都没注意到。譬如说这些尸块,一直以来,我们的尸检人员都是通过随机挑选几个样品进行检查的,然后再根据目测大致估计,推测结论。因此,警方从这些尸块上获得的信息就是——这些尸块的切割十分匀称、一致,由此推断凶手刀工精湛,受过专业训练,进一步引申到犯罪心理,推导出凶手心理素质极佳,有变态心理等等……”
她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丁潜,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艳外表下,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好胜的傲娇。这反倒让她多了几分小女人的味道。
丁潜很好奇,这样的女妖精将来得是什么样的大师兄才能收服得了呢?
“咳咳……”柳菲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好像在提醒丁潜别溜号,丁潜赶紧端正坐好,认真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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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实这些判断只是建立在最初的主观认定基础上,并没有足够的科学依据……”
柳菲这句话一出口,连宋玉林的神色都变了。这句话的口气得有多大,柳菲难道是要推翻之前所有警察、专家对于东洲碎尸案的判断吗?
“的确,连我自己一开始也受到了这种主观影响,直到我发现了沾着吕艳枚血迹的匕首,我才忽然受到了启发。”柳菲抽空对李达说,“可以拿上来了。”
拿上来什么?大家都很好奇。
李达转身走进解剖间,回来时双手端着一个大托盘放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一股凉气从托盘里散发出来。
大家不由得抻长脖子往托盘里看,只见里面铺着一层冷冻的肉片,大概有二三十片。众人更觉得疑惑了。
“所有肉片看上去都切割得很均匀,其实这个均匀只是一个主观印象,它们之间还是存在一些差异的。”
“是啊,这个我们也知道,但这个并不影响判断吧……”祖光实在忍不住了,插了一句。
老实说,柳菲刚才的话等于把他们这些当年参与过东洲碎尸案侦破的老警官全给否定了,他心里当然不舒服。这姑娘虽然有两下子,但口气也太过狂妄了。
“不,恰好相反。”柳菲平淡而直接地否定了祖光,指着托盘里的肉片,“我们已经大致按照人体部位把肉片做了分类,端上来的这些基本上是被害人的腹部位置。”
“这些肉片的切割手法看上去跟其他的没有区别,但其实还是存在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你们谁能发现?”
柳菲这么一说,大家纷纷低头细看,似乎感觉有些肉片的形状不太方正,但又不能确定。
柳菲麻利地把多余的肉片拨到托盘四周,只留下七八片。
“这几片是我们在几千片中间筛选出来的,外形上看几乎与其他肉块没有什么区别,但有一个最细微又最明显的不同——这些肉片的边缘全都出现了皮瓣。这通常说明凶手使用的切割工具有问题,可能是有锯齿或者有缺损的刀具。那么问题就来了,上千个肉块中只有这几片出现了不规则的皮瓣现象。而且从皮瓣的形态来看,刀具不是切割而是捅刺后拔出形成的……”
柳菲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把匕首:“这把双刃匕首看似锋利,但其中一边出现了一点儿卷刃。我用猪肉做过实验,捅刺时恰好能形成相同的皮瓣。由此可以断定,这把匕首正是当年凶手杀害吕艳枚的凶器,袭击部位集中在腹部。我根据皮瓣的数量估算了一下,凶手至少捅了吕艳枚五刀。两刀在上腹部,三刀在下腹部。这五刀刺得都很深,这才是吕艳枚真正的死因,而不是聂洪生所说的割开四肢放血……”
祖光还有些质疑:“假如真是柳法医你说的这样,那这把匕首有十几厘米长的刀刃,足以刺穿吕艳枚的内脏了,为什么她的内脏上面没有捅刺留下的刀口呢?”
很多人都抱有和祖光一样的看法,吕艳枚的内脏保存得比较完整,如果上面真有刀伤,当年的警察早就发现了。
“关于这一点我也没有找到直接证据,但我想到了一个假设。”柳菲顿了顿,“吕艳枚的内脏并非是完好无缺的,也许问题就出在了那些缺失的内脏器官上。吕艳枚的左肾和子宫被完整地取走,肝脏和大小肠都有缺损,小肠缺了大约二十厘米,大肠缺了大约十厘米。如果我的假设没错,这些地方或许就是有刀伤的地方。但是因为被取走了,所以我们没见到刀口。”
祖光愕然,一下接不上话了。柳菲所说的这种假设已经完全出乎他对这个案子的理解范畴了,也从来没有人从这个角度推测过。
柳菲的惊人言论明显触动了杜志勋,他说出了自己疑虑:“我们一直认为凶手拿走这些内脏器官,是一种变态罪犯获取战利品的行为。但假如按照柳菲的思路,又该怎么理解凶手的这种行为?”
“掩盖。”丁潜忽然脱口而出,“柳医生就是这么想的吧?”
柳菲点点头。
“掩盖什么?”杜志勋问。
“掩盖杀害吕艳枚的手段……把被害人切割成几千多片,以及干净利落地取走一部分内脏,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掩盖吕艳枚被匕首捅死这个事实。否则,为什么匕首上有吕艳枚的血迹,尸体上却偏偏找不到致命伤呢?为什么凶手会在切割有刺伤的部位时全部沿着伤口的位置切,故意让我们看不出破绽呢?假如不是柳医生注意到凶器上有卷刃,费大量时间一点点寻找出相应的肉片,我们谁又能想到,几千个肉片中会隐藏着致命的刀口呢?”
宋玉林皱着眉头插嘴:“柳医生的想法虽然新颖,似乎也有根据,但是情理上说不通啊。既然凶手要掩饰,直接把尸体掩埋了或者焚尸不是更好吗?把尸体销毁了,比费这么大精力碎尸、弃尸要省事得多,风险也更低吧。”
“如果凶手当时处于特殊情况,不具备这个条件呢?”
“什么特殊情况?”
丁潜想了想,摇摇头:“我现在还说不好。”
杜志勋也开口了:“还有个问题你想过没有,丁潜。凶手的作案手法相当复杂,整齐地叠放小肠和被害人衣物,整齐地摆放内脏和骨骼,还逼迫吕艳枚写下遗书。这些行为和碎尸行为完全呼应,都能反映罪犯变态人格的过度犯罪,凶手即便是为了掩盖刺死吕艳枚的事实把她碎尸了,其余的过度行为又如何解释?”
法医室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十几号人都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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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丁潜若有所思地唏嘘了一声:“其实我也很吃惊。当初杜组长对这个案子的深入分析丝丝入扣,堪称完美。我之前也没有任何质疑的地方,甚至根据你的推理,我们成功抓住了聂洪生,他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东洲碎尸案凶手。但是……就是因为一把小小的匕首,还有柳菲的惊人发现……说实话,她有一句话触动了我的心里……她说,我们一开始的那些判断只是建立在最初的主观认定基础上,并没有足够的科学依据。反过来想想,其实也不无道理。不管我们之前的判断感觉上有多么合理,但在柳菲发现的证据面前就未必能站住脚了。我自己也在反思,为什么我们所有参与办案的人,从二十年前一直到现在对这个案子的基本思路都是一样的?就好像,当我最早听说东洲碎尸案,是一个女大学生半夜失踪,然后被人残忍的肢解,我当时就忍不住感慨,这真是一个心理极度变态的家伙啊。后来当我有幸加入专案组亲自接触这个案子时,我亲眼看到了被害人的碎尸和那些完整取出的内脏,人头,骨骼。我最初对这个案子的印象得到了证实,甚至不禁拿眼前这个案子与那些我所知道的变态杀人案作比较,对凶手的变态人格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然后我一步步地让自己去理解这个凶手到底是如何思考的,为何要作案,他能从中获得什么?就像开膛手杰克一样,我们惧怕东洲碎尸案凶手的同时,又情不自禁地为他着迷。我们不由自主地掉进了对他的幻想中,而这或许恰好与事实相反。”
“幻想?”杜志勋惊愕地看着丁潜,想不到丁潜居然用这个词来形容。
所有人,除了柳菲之外,都惊愕地看着丁潜。
“我不确定我现在的假设是否正确,我姑且顺着柳菲发现的结果进一步推测,暂且不去思考凶手为什么要掩藏刺死吕艳枚的这个事实,我就顺着他这个离奇的行为去推想。假设他不想掩埋尸体,也不想销毁尸体,弃尸是他唯一可行的方案,于是,他想到了通过碎尸来掩盖刺死被害人的真相。这个碎尸的难度相当大,但他依然选择这样做,而且还切去了被害人被刀刺穿的内脏。他十分谨慎地做这一切的同时,我猜,他也想到了更深一层——与其想尽办法遮掩真相,不如更进一步创造一个足以转移一切视线的杀人狂。这个人不但精通解剖,而且谙熟人心,他知道人们喜欢看什么,更知道怎样去做。他按照一个杀人狂的逻辑有条不紊地分尸、弃尸,连摆放尸块以及遗书都准备好了,不可谓不周详……甚至,我现在才觉察到,吕艳枚留下的那七个字根本也是凶手跟我们玩儿的一个心理阴谋……”
“怎么讲?”宋玉林问。
“从表面上看那封遗书是凶手逼着吕艳枚写的一些咒骂社会的粗话。随后,细心的警察们很快发现,里面有几个字与前后隔开,感觉可能是什么暗示……于是,挑出了这几个字,一共是七个——‘开、五、是、表、人、和、吊’。聪明的人经过分析发现前三个字可以解译成‘凶手是’,便马上联想到这是吕艳枚自知凶手要杀她,偷偷在遗书里留下的暗示。根据前面三个字自然就能猜到后面四个字肯定是指代凶手身份,于是,破译后面四个字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任务。接下来,凡是接触过这个案子的警察或是知情人,都自然而然地想要破译这四个字,经过了这么多年,各种解译版本五八门,以至于出现了很多阴谋论。而事实上呢,恐怕这四个字根本就没有任何含义,真正的凶手就是想让我们永远去猜这个无解之谜……一个极度扭曲、神秘莫测的杀人狂形象是不是很符合人们的期待?这封近似于谜语的遗书等于是在强化人们心中对于这个超级杀人狂的定位。而那个躲在幕后、谙熟人心的家伙就这样为人们虚构出了一个可怕而浪漫的幻想……我就说到这吧,再往下说,我不知道还要推翻什么,连我自己都开始惶恐不安了……”
丁潜的话戛然而止,法医室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陷入迷茫,还未清醒过来。
柳菲的意外发现就够惊人了,丁潜在她的基础上进一步大胆推测,不但把过去警方这些年的认知统统推翻了,连杜志勋对罪犯心理剖析和侦破方针也一并受到了质疑。
当然,这不是丁潜希望看到的,也不是其他人希望看到的,案子好不容易办到这一步,突然一下退到最初的原点,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
很多人都看向杜志勋,希望他能发表点儿看法。
可是杜志勋罕见的沉默了,对丁潜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但他的眼神中却难掩迷茫和落寞。
主持大局的人不说话,顿时就冷场了。
面对有点儿不知所措的众人,宋玉林只好站出来。
他对大家说:“丁潜的话代表他个人的观点,现在集思广益,你们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提,可以说,你们谁还有不同的想法?”
看大家都不吱声,他说道:“我倒是还有个疑问。这把匕首现在插在了女学生拉玛依的胸口,对这个案子你们怎么看,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丁潜接过话:“如果宋局之前问,我可能还拿不准,不过有了柳菲的发现,或许我能给出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
“哦,你说。”
“我觉得这不是凶手跟拉玛依之间有什么矛盾,说不定他们彼此根本就不认识。我们来看凶手的作案手段——他把拉玛依打扮成吕艳枚,又选择在地势开阔的校园人工湖杀人弃尸,还一刀毙命。他真正的用意就是要告诉我们,他才是真正的东洲碎尸案凶手,这把刀就是证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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