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虚拟解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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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内,新风空调和排风系统正在隆隆作响,圆盘状的无影灯照射在解剖台上面那具年轻的尸体身上,把尸体的皮肤照射得惨白。
尸检前的拍照和录像工作正在进行,高法医他们还没有开始检验尸体。我心想我们来的时间正好。
“尸体呈蜷曲状,尸僵在大关节形成,我们费了挺大力气才把她掰直。”高法医指了指尸体说。
怪不得尸体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解剖台上。
我先戴上了手套,试了试还没有被破坏的肘关节尸僵,又抬眼看了看解剖室墙壁上的挂钟,说:“现在是上午11点,如果按照全身尸僵15小时达到最硬来算,应该是昨晚8点钟左右的事情了。”
“8点多,嗯,天黑了。”黄局长说道。
“拍完照了吧?先除去衣服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到隔壁更衣室穿解剖服。
我和大宝穿戴整齐后,重新回到了解剖室,发现高法医他们正在赤裸的女尸旁边,研究刚刚褪下来的衣物。
“发现什么了?”我问,“是觉得尸体上太干净了吗?”
我刚才走进解剖室,就有这样的感觉,尸体的衣服上确实沾了不少灰尘,但是很明显,这些灰尘并不是从现场那种泥巴土壤上黏附上去的,即便现场有一些用小石子铺垫的地面,但也不应该有这些灰尘。只有尸体的右侧面黏附了一些青苔和泥巴,这和她右侧卧位蜷缩在现场的情况是一致的。
很明显,如果死者曾在现场躺着挣扎搏斗,身上不可能这么干净,如果死者被强奸的土地下方有塑料布、蛇皮袋衬垫,则不会有这么多灰尘,除非是塑料布、蛇皮袋上沾有很多灰尘,可是我们在现场并没有看到干燥、可以沾灰尘的塑料布和蛇皮袋。
这是疑点。
“不是。”高法医说,“我们在看这个衣服的牌子,估计可以从这里作为突破口寻找尸源。”
因为对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后,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被害人的随身物品,就连手表、首饰这样的物品都没有,因此无法立即寻找到尸源。法医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通查尸体未发现身体特征如痣、胎记、文身等之后,决定从衣服下手了。
“没有随身物品,说明凶手也有可能是冲着抢劫去的。”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我来看看是什么牌子。”
“还是我来看吧。”韩亮哈哈一笑,说,“你又不陪铃铛姐姐逛街,你能知道个啥?”
“难不成你知道?”我不屑地说。
韩亮低头看了看,说:“这个品牌不便宜哦,好像很多白领都喜欢这个品牌,在龙番,这个品牌只有那么几家大型商场有,云泰我就不知道了。”
“你还真知道?不愧是活百科!”我惊讶道。
韩亮微微一笑。
我看了看尸体,皮肤保养得非常好,脸上也有精致的妆容,加上这一件衣服,是一名公司白领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把这信息通报陈诗羽,让她带侦查部门的人去查。”我说,“找最近失踪的白领,发现线索立即加急进行dna检验。破案的最大突破口,就是尸源了。”
说完,我开始对尸体进行尸表检验。
尸体的皮肤很好,几乎没有任何瑕疵,也没有影响法医判断的生理性或病理性缺陷,所以尸表检验的速度很快,结果是:死者的双手腕有轻微皮下淤血,口唇有轻微损伤,掌根部还有一些轻微擦伤,除此之外,就只有头顶部的一处挫裂创口了。其余身体各部位,都没有任何损伤。
包括会阴部。
因为怀疑是强奸案件,所以我们在对尸体表面其他部位进行全面检查之后,着重对会阴部进行了检查。
死者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阴道擦拭物精斑预试验阴性,也没有见到任何可疑分泌物和损伤。
“戴套强奸?”大宝问,“毕竟死者遭受了约束手腕和捂嘴的过程。”
尸体手腕的轻微皮下出血和口唇黏膜轻微损伤,确实可以提示死者经受过这样的过程。
“不,以我的经验看,因为避孕套表面有大量的润滑液体,所以即便是戴套发生性行为,我们依旧是可以有所判断的,但是这个真没有,不信你可以提取阴道擦拭物送到理化部门去确认。”我说。
“那,就是猥亵了?”大宝继续猜测,“用手指什么的。”
“这个也没法判断,但至少有一点,死者会阴部是一点点损伤都没有的。不仅仅是生前损伤没有,就连死后的黏膜损伤也完全看不到。”我说,“说是猥亵,没有依据支撑啊。”
“我刚才就在想,说不定凶手是为了抢首饰,把人打倒后,顺便猥亵了一下,动作轻,没留下伤。”大宝还在猜测。
我不停地摇着头,否认着。
“死者也不是生理期,难道是犯罪中止?”大宝说,“比如正准备强奸,结果来人了,于是他就跑了。”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不会?”韩亮也很好奇。
“因为现场是个移尸现场。”我说,“所以,不可能是路遇抢劫,因为路遇抢劫,完全没有必要移尸。抢了东西跑了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你怎么知道?”大宝瞪大了眼睛,显然粗心的大宝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问题。
我把尸体上沾了灰尘却没有黏附青苔泥土的原因和大宝再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如果死者生前是自己走来的,必然要经过那一大片青苔泥地,不仅会在鞋子上黏附青苔,泥地里也会留下她的高跟鞋足迹。而那种地方,一般不会有人穿着高跟鞋过去,所以我在现场的时候就安排林涛重点寻找高跟鞋的足迹,然后和死者的足迹进行比对。刚才,我已经把鞋子拍照发给林涛了。”
“如果是移尸现场,现在也很麻烦。”黄局长说,“不管是车辆还是徒步,都可以轻松躲过市区的监控。不过,既然移尸,有很大可能是熟人,这倒是给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比路遇抢劫案要容易破。”
“我说现场怎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呢,原来不是第一现场,当然没有了。”高法医说。
“是不是熟人,还不能定论,因为移尸的动机有很多种,熟人只是比较多见的一种罢了。不管是不是熟人,总之我们找到尸源是第一要务,而顺着尸体的轨迹找第一现场是第二要务,因为在第一现场可以发现更多的犯罪证据。”我说,“咱们也不要太悲观,假如第一现场是有监控录像的,那岂不是省事儿了?”
“说得也是。”黄局长欣慰地笑了。
此时韩亮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说了句“林涛”,然后免提状态接听了电话。
“老秦在解剖吧?”林涛说,“我可以肯定,现场绝对没有高跟鞋的鞋印。”
“知道了,果真是个移尸现场。”我说。
“那我们怎么办?”林涛问。
“休息吧,在抛尸现场搜查,是徒劳。”我说。
“不,也许凶手就是在附近杀人的,图方便扔这里了,我组织力量进行外围搜查,不能浪费黄金时间。”林涛执拗地说道。
“也行,随便你吧。”我说完,韩亮挂断了电话。
在解剖室工作了一个小时,我们甚至都还没有动刀,是因为大家可能比较清楚,死者的死因应该就是头顶的这一下钝器伤。头部的挫裂口不大,但是透过满是组织间桥的挫裂口,我们能看到下面的颅骨是有明显的放射状骨折的,这样的损伤,结合尸体身上其他位置没伤、没有窒息征象,基本可以断定就是致命伤了。
“即便尸体上可能发现不了什么,我们还是要抓紧把尸体解剖工作做完,毕竟领导们还在等我们的基本判断呢。”我说完,指了指尸体的胸腹部,示意大宝和高法医对胸腹部进行解剖,而我同时对尸体重点部位——头部进行解剖,这样可以提高工作效率。
“死者头部的损伤位于头顶部,可能是用钝器从上至下挥舞打击所致。”我一边剃除尸体的头发,充分暴露创口,一边说道。
“很正常,重物砸头,一般都在头顶部。”大宝说。
“嗯,下面颅骨粉碎性骨折,打击的这一下子,力气很大,说明凶手是个身强体壮的家伙。”我说。
“那肯定的,这姑娘再瘦,也有小一百斤,能移尸,肯定是青壮年男性。”大宝说。
我用开颅锯锯开了颅骨,把整个颅盖取了下来,果然,在挫裂口对应位置的硬脑膜下,有一大块血肿。我小心翼翼地清除了血肿,发现对应位置的脑组织挫伤也很严重。很显然,死者就是被打击后,导致重度颅脑损伤而死亡的。
“死因是可以确认的。”我说,“脑组织损伤很重。”
说完,我小心翼翼地把脑组织从颅内取了出来。脑组织取出来后,我总感觉枕骨大孔里面似乎有些不正常,可是又说不出所以然,而且位置太深,所以不好观察。我用手指伸进枕骨大孔内探了探,也没有摸出什么异常。
“哎呀。”大宝突然喊了一声,吓了我一跳,我连忙走过去看。
大宝指着死者肝脏的一个裂口说:“肝脏破裂。”
“肝脏怎么会破裂?”我讶异道,连忙仔细观察那一处很明显的肝脏裂口。
肝脏位于右侧季肋部,被肋骨完美地保护着,如果普通的外力打击到肝脏的位置,只要被打击人没有肝脏肿大、硬化等疾病,还是很难造成肝脏破裂的。而且死者的肝脏破裂口在肝右叶上部靠近韧带的位置,这个位置更加靠上方,不容易受伤。
“肋骨没有骨折,上腹部皮下组织无出血,肝脏破裂怎么来的?”我问。
“是不是大宝的刀误划的?这也正常。”高法医说。
法医在打开胸腔的时候,需要沿着肋软骨切开肋骨,这个时候,确实很容易刀尖过深误划到肝脏。
“没有,我什么时候划破过肝脏?”大宝涨红了脸否认。
“不会是误伤的。”我说,“你看这个破裂口,和头上的创口一样,都是撕裂形成的,而不像是手术刀划伤那般锐利。”
“这倒也是。”高法医说,“可是,腹腔内没有什么积血啊,死后伤才不会出血,生前伤,肯定有很多出血的。”
“难道是,人死了,凶手又在这个位置踹了几脚?”大宝问。
“不太可能。”我说,“死者的裙子是白色的,薄薄一层,哪怕是死后遭受暴力,暴力程度能够导致肝脏破裂,也一定会在裙子上留下足迹、在皮肤上留下死后损伤。但是你们刚才都仔细看了,并没有。”
大家都沉默了。
我接着说:“别忘了,肝脏附近是有韧带的,如果身体发生剧烈震动,因为肝脏的惯性震动,被韧带拉扯,也有可能导致肝脏的撕裂伤。”
“那是什么情况才能造成这样呢?”高法医一脸疑惑。
我摇了摇头,说:“老实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我也不清楚,我得好好想想。既然肝脏破裂处几乎没有出血,怀疑是死后伤,那么这一处并不是破案的重点,不会构成死因,死因还是重度颅脑损伤。”
“内裤褪下来,没强奸,颅脑损伤致死,肝脏却有个莫名其妙的破口。”大宝说,“这案子还真是匪夷所思啊。”
“没关系,我们回头好好想想。”我说,“知道死因、死亡时间和致伤工具就行了,先和专案组汇报一下,毕竟这个案子的重点是尸源的查找,找到尸源,也许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锯下耻骨联合来看看年龄啊?”大宝说,“尸僵强直,嘴巴都撬不开,也看不见牙。”
“来吧,锯下来看看吧。”说完,我把电动开颅锯递给了大宝。锯取尸体的耻骨联合,我们一般也是用这个电动锯。
“等等。”韩亮叫了一声,说,“小羽毛来电话了。”
同样,他把电话调整成了免提。
“我们刚才去了云泰商城,找到了这个品牌,这个品牌在云泰只此一家。销售记得这件衣服是卖给他们店的一个常客。”陈诗羽急匆匆地说,“我们从店里拿到了电话,联系这个顾客,可是接电话的是一个男的,这个男的说,是手机机主的同事,见电话在她写字台上响个不停,就接了。”
“什么意思?”我听得莫名其妙,说,“那机主呢?”
“问题就在这里,这个男的帮我们问了一圈机主的同事,确定这个机主今天上午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可能没有来上班,但是包和手机在单位,很是奇怪。”陈诗羽说,“我觉得机主很有可能就是死者,我和子砚正在往这个公司赶。”
挂断了电话,韩亮说:“我也预感尸源要找到了,要不耻骨联合就别锯了吧。这姑娘看起来生前很爱美,给她留个全尸吧。”
我也赞同韩亮的意见,于是脱下了解剖服,和大家一起向市局的专案指挥部赶去。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工作,各路人马应该都已经有所收获了。这案子我们法医发挥的作用可能不大,所以我们需要根据各路人马调查回来的情况,再决定如何提取相关物证。
尸源得到了突破,调查工作也就立马跟上了。
当我们抵达专案组的时候,侦查部门的调查消息也就接踵而至了。
虽然dna检验验证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通过对尸体照片的辨认,已经基本对尸源进行了确认。这名死者,正是文安集团销售部的一名年轻白领。
死者梅梓,今年24岁,单身,大学毕业后,入职文安集团销售部,现在已经工作了将近两年。梅梓工作非常认真,每季度的工作绩效在公司里都是名列前茅。她为人也非常忠厚,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人彬彬有礼,在公司里人际关系很好。
梅梓的父母都是云泰农村的,不在云泰市区居住,于是梅梓一个人在公司附近租住了一间大约40平方米的公寓。因为销售工作需要一个很好的形象,且自己收入也不低,所以梅梓在穿戴上也很舍得钱。不过,她每个月省下来的工资还寄回一半给父母家用。此时,林涛接报,已经赶赴她租住的公寓进行勘查了。
另一路对梅梓昨天轨迹进行调查的侦查员回报:梅梓昨天上午10点钟准时到公司上班,后来一直在公司里忙忙碌碌,公司员工都可以证明。直到下午6点半下班,公司员工纷纷下班,但是梅梓因为要做一个销售策划案,决定留在公司加班。经过对所有公司员工的调查,确定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是人事部的一个女孩。女孩清楚记得,她离开公司的时候,大约晚上7点,梅梓依旧在工位上加班,此时公司已经没其他人了,梅梓和她说,公司的灯自己会在离开的时候关闭,让她放心。今天一早10点,公司员工来上班的时候,就没有看到梅梓了。大家觉得她昨晚加班,可能是调休了,所以也没在意,直到她工位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有员工才发现她随身的包和手机都在工位上,于是员工接听了电话,才知道出事了。
“会不会就是在公司出的事啊?”大宝说,“你想,哪有回家连手机和包都不带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黄局长说,“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因为她公司所在的大楼,只有一个进出口,进出口的监控录像是无死角的,很完善。”
“不要高兴太早吧。”我忧心忡忡地说,“在一个监控完善的地方强奸杀人,完事后还费尽心思把尸体运走到野外,这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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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过程很漫长,但是我没有浪费时间,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在看尸检的照片。尤其是死者头部的创口、肝脏的破裂口最吸引我的注意力。
天色将黑的时候,陈诗羽和程子砚一起回来了。
“怎么样?”黄局长笑眯眯地问道,看起来他似乎胸有成竹了。
陈诗羽倒是一脸茫然地说:“第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事情……”
黄局长的表情陡然严肃起来,说:“怎么了?”
“是这样的。”程子砚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说道,“死者所在的公司,在文安集团自己建筑的文安大厦里面。大厦有17层,其中一楼是文安集团的前台大厅所在,是个挑高6米的大厅,除了前台和保安,没有别人上班。二楼就是销售部了,也就是梅梓的办公室所在。我们可以看到梅梓从上午9:50进入大厦之后,除了下午1点到门口拿了个外卖之外,一直没有离开大厦。而且我们已经确定了,大厦只有大门这一个进出口,一楼连窗户都没有,想出去必须从进出口的监控下面经过。问题来了,她是怎么出大厦的呢?”
“她们二楼销售部,没有监控?”
“办公室里都是没有监控的,楼道里有,我们还没来得及看。”程子砚说,“现在关键是她是怎么离开大厦的?”
“会不会是被人用行李箱、垃圾车之类的容器带出去的?”大宝问道,“我们以前也遇见过行李箱移尸的案件。”
“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了,所以我们想从监控中找到所有经过大门并且携带大型包裹、纸箱、行李箱的人。”陈诗羽说,“你猜怎么着?一个都没有!这是写字楼,不是宾馆,哪有人拖着大包裹、行李箱进出?都是带着随身小包或者公文包的。”
“那就奇怪了,难不成还是飞出去的?”林涛此时也从大门走了进来,说,“梅梓家里勘查完了,什么线索都没有。她确实是一个人独居,没有任何可能是同居人的物品。”
我拍了一下桌子,说:“对,有可能就是飞出去的。”
“你又没个正经了。”大宝用手肘戳了我一下。
“我是正经地在说。”我严肃道,“你们没有考虑过,死者是从二楼某个窗户跳出去的吗?”
“二楼确实有窗户,但是,挑高6米啊!你跳跳看。”陈诗羽说。
“所以我现在要更改一下之前的死因结论。”我说,“死者不是死于钝器打头,而是死于高坠。”
“高坠?”所有人都惊叫一声。
“是的,我一开始就怀疑是高坠伤。我们再温习一下高坠伤的特点,外轻内重、一侧为甚、损伤一次可以形成、内脏破裂处出血少。”我说,“再看看梅梓的损伤,只有一处头皮的挫裂伤,但是伤口下方损伤严重,导致颅骨粉碎性骨折。肝脏虽然破裂,但是表皮没有任何损伤,符合强烈的振动,肝脏因为惯性运动,使得肝脏的韧带拉扯肝脏而形成裂口,裂口处出血很少。你们说,这不是高坠伤是什么?之所以大家都没有往高坠这一点想,是因为受到了现场的误导。现场一片广阔,没有高处,所以我们潜意识里就认为这不可能是高坠伤。但大家都忘记了一点,从最开始,我们就确定了案发现场不是第一现场,而是移尸现场。既然是移尸现场,死者为什么不能是高坠死亡?”
“匪夷所思。”程子砚呆呆地听着。
“高坠和摔跌一样,形成损伤那一刻都是减速运动。”大宝说,“有对冲伤吗?”
“如果摔在额部和枕部,一定会形成对冲伤。”我说,“但是死者是倒立位,顶部着地,受力点的对侧是小脑天幕,怎么形成对冲伤?”
“说得也是。”大宝说,“可是,死者的双手腕是有约束痕迹的,口唇也有捂压痕迹,这怎么解释?”
“和死者为什么内裤被褪下一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但是我刚刚想起来一个方法,可以进一步验证死者的死因。如果死者的死因真的是高坠,我想我们可以从对她工作地点的窗户进行勘查,来进一步发现线索。”
“什么办法?”黄局长好奇道。
“去医院,虚拟解剖。”我说。
“啊,要虚拟解剖?”黄局长面露难色。
所谓“虚拟解剖”,就是对尸体进行ct全身扫描,可以在计算机里重建出尸体内部的影像。可是因为公安机关一般都不具备ct检验室,没有设备就做不了,那么就只有借助医院的ct了。可是,每天都是给络绎不绝的活人进行ct检查的机器,怎么能给死人进行检查呢?如果哪家医院用ct给死人检查,估计一传出去,这医院就门可罗雀了。所以医院对于公安机关这样的要求,通常是拒绝的。这时候,就要看公安机关领导人的交际能力了,看他能不能说服医院领导,偷偷地给这么一次机会。
实际上,在对尸体进行ct检查的时候,我们都会用多层防护包裹好尸体,绝对不可能污染ct机,但是毕竟中国人忌讳死亡这么多年,对于这种事情还是相当抵触的。
好在这个时间点,医院已经下班,除了急诊ct,其他ct室都不工作了,这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机会。
黄局长大概了一个小时软磨硬泡,总算说服了云泰市一院的院长,这个院长是黄局长的同学。
林涛和程子砚被我差去文安大厦分别进行现场搜寻和视频进一步侦查了。而我和大宝趁着夜色,用警车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运到了一院门诊,又在多名便衣的掩护下,偷偷摸摸地把尸体用平车推进了ct室。
随着ct机的启动,很快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死者的头颈部影像。
“颈椎压缩性骨折?这倒还是挺少见的。”帮助我们操作ct机的医生说道,“一般我们常见到的是因为年纪大骨质疏松,一屁股坐在地上导致胸椎或者腰椎压缩性骨折的,这颈椎的压缩性骨折,应该是怎么受力的?”
“倒立高坠,头朝下。”我说。
“哦,那就可以解释了。”医生恍然大悟。
我回头看了看和我一起来的大宝,大宝一脸钦佩地看着我说:“又给你蒙对了。”
“行吧,既然确定了是高坠死亡,那么接下来就看林涛和程子砚的了。”我说,“走,我们也去文安大厦,看看他们发现了什么没有。”
夜色下的文安大厦,在高耸的建筑群中,并不出众。但是文安大厦的周围,则是灯火通明。四辆现场勘查车的顶灯,把文安大厦的四个面照得雪白。
我下了车,绕着文安大厦走了一圈,在走到文安大厦的背面的时候,发现一圈人围在那里。
我快步走了过去,发现人群中林涛正趴在地上。
“血!是血!提取回去做dna。”林涛的声音在人群中冒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片喧哗的议论声。
“找到坠楼点了?”我微笑着说道。
“嗨,你还真神了,你们法医确定了死因,大大缩小了我们的勘查范围。”林涛拍了拍我的马屁,又站起身指了指上方,说,“你看,那扇窗子,就是大厦二楼销售部女厕所的窗户!她是从女厕所里被扔下来的。”
“我的天,去写字楼的厕所里,公然猥亵杀人!”大宝说,“这简直匪夷所思啊。”
“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们等等子砚她们的视频侦查。”我打断了大宝,说。
“我问了,大厦里面是一个‘回’字形结构,四个角都有监控,但是坏了俩。”林涛说,“我一开始还很担心,但是既然出事地点是女厕所,那就好了,因为女厕所门口走廊的监控是好的。”
“我总觉得,这么胆大包天,有点不可思议。”大宝继续猜测,“你说,会不会是偷窥啊?”
“不管那么多,既然在女厕所作案,我们就去女厕所看看吧。”林涛一挥手,引着我和大宝走到了二楼的拐角处。
“里面有人吗?警察办案!”林涛朝里面喊了一嗓子,低声说,“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女厕所。”
“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吗?”大宝奚落道,也喊了几句。
确定里面没人之后,我们走了进去。
林涛很有经验,率先走到了窗台边,用多波段光源观察着窗框,不一会儿,就说:“双手四联指指纹,非常新鲜。”
他兴奋地摘掉滤光眼镜,比画着,说:“你看,这样的姿势,是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的姿势,你说谁闲着无聊在厕所里看风景?”
“这个窗户也太矮了。”我的关注点和林涛不一样,我走过去比画了一下,窗台只到我的腰间。
“是啊,这栋楼的窗台都很矮,很危险。”陈诗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说,“我上去看了一下,为了防止意外,五楼以上的窗户都是限制开合度的,只能打开10厘米。而二楼就没有限制,其实这个高度摔下去也会死人。”
“关键是没人会到窗户边上啊,除非自杀。”大宝指了指厕位,说,“厕位那么远,谁闲的?”
“关键就是这里。”我说,“受害者身上是有约束和控制损伤的,如果是在窗户边上搏斗,而且窗户又开着,她很容易掉下去。”
“这个我刚才问过了,窗户一直是开着的,为了散味道。”陈诗羽说。
“有了指纹,又有监控,这案子还怕破不了吗?”我笑着说道,“走,去大厅等结果。”
其实在我们说话的时候,程子砚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从程子砚发现并提取出来的录像可以看出:事发当天晚上,梅梓在晚上7:40左右,经过了楼道拐角的摄像头,走进了女厕所。大约9分钟之后,也就是7:49,一名身材瘦弱的男子径直经过摄像头,也一路小跑进了女厕所。大约10秒钟之后,男子冲出了女厕所,但是仅仅是走出了女厕所的门不到两米,就又折返了回去。再过了40秒钟,男子又是一路小跑重新跑出了女厕所。
从这一段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梅梓走出女厕所的影像了。
“有监控,还真是清清楚楚啊。”大宝说,“这人显然就是犯罪分子,是可以根据监控追踪到他的吧?”
“可以的。”程子砚说,“我们重新核对了大厦大门的几个监控。从正对正厅的监控可以看到,这名男子是7:48从大厦正门进入,沿着一侧的楼梯上楼的。7:51,这名男子跑出了大厦正门。于是我们又调取了大厦大门口对外的监控,可以看到这名男子是骑着电动车到大厦门口停下的,拿下头盔后,小跑进了大厦。但是离开的时候,是向大厦后面步行过去的。”
“大厦后面没有监控,但是从行为轨迹,可以确定他的作案嫌疑。”我沉吟着说。
“是的。”程子砚说,“他在大厦后面待了大约5分钟,然后又步行到前面骑走了自己的电动车。”
“有清晰的面部影像吗?”林涛说。
“没有。”程子砚说,“不过,案子很好破。这个男人之所以骑着个电动车,是因为他是个外卖员。电动车上有明确的外卖平台的logo,所以也很容易排查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涛嘿嘿一笑,说,“排查到人,就把指纹拓过来,证据确凿。我估计啊,明天早上我们就能回龙番了。”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说,“如果是偷窥、猥亵案件,这个嫌疑人会这样大摇大摆径直进入女厕?而且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后就又出来了?”
“你是说,预谋杀人?”大宝问道。
“如果是预谋杀害梅梓,那也应该先去她办公室找她才对啊!嫌疑人怎么知道她在厕所里?”我说,“从嫌疑人的行动时间和方向来看,他就是直接去的女厕。”
“这……”大宝的思维卡住了。
“没关系。”我说,“我们就在这里等,我相信嫌疑人到案之后会很快就交代的。”
“那是,指纹证据,不由得他不交代。”林涛信心满满地说道。
“不是这个原因。”我神秘一笑,走出了文安大厦。
在专案组会议室等了大约两个小时,正当我们开始哈欠连天的时候,前方传来消息,嫌疑人已经锁定。
当警方找到他的时候,他就一边说“我认罪”,一边说“我冤枉”。
讯问工作还没有开始,但是在抓获后立即捺印的指纹,已经被带回了专案组会议室。林涛从勘查包里拿出个马蹄镜,趴在会议桌上仔细看了10分钟,说:“就是他,没跑了。”
“那就奇怪了,他到底是认罪呢,还是觉得冤枉?”大宝说,“这人不会有精神分裂症吧?”
“别急,讯问结果很快不就来了吗?”我哈哈一笑,说道。
又等了一个小时,侦查员满头是汗地跑进了专案组会议室,陈述了这个名叫熊平的犯罪嫌疑人的供述。
熊平今年20岁,是个在校大学生,老家是云泰市农村的,距离抛尸地点很近。他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勤工俭学,送送外卖来赚取生活费。根据侦查员对熊平的老师、同学的调查,只知道他性格内向,没有谈女朋友,平常在学校不引人注意,像是个透明人,但是绝对没有过前科劣迹。
据熊平自己的供述,事发当天,他和往常一样去利用下课时间送外卖。一直到晚上快8点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尿急,正好经过了文安大厦,他以前给这里二楼的销售部送过外卖,知道这里有厕所,而且门岗也不太管外来人员。所以他就停好车,直接上了二楼。殊不知,在“回”字形的大楼结构里,男女厕所在两个不同的方向。而熊平则凭借着印象,直接进了大楼北侧的厕所,其实这里是女厕所。
据熊平的解释,厕所门口并没有醒目的标识,他进去的时候还在奇怪,为什么这里的厕所不是男女两间呢。
进入厕所后,熊平直接拉开了一个厕位的门,结果当时一个年轻女性正蹲在里面。四目相对,熊平感到十分尴尬,连忙向厕所外面跑去。可是这位女性却以为遇见了色狼,于是在厕所里大声喊叫起来。熊平害怕被别人发现,万一告到了学校,自己的学籍不保,自己从农村走出来的愿望也就泡汤了。于是熊平又重新返回了女厕,而此时的梅梓已经从厕位跑了出来,连裤子还没有提上来。眼见熊平去而复返,她觉得这人肯定要欺负她了,于是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向内侧的窗户跑过去。为了不让她喊叫,熊平冲上去抓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唇。
这些约束行为都是在窗边进行的,窗台很低,窗户大开,加之梅梓是本能向后躲避,而熊平是下意识向前约束她,于是在这个过程中,一不小心,梅梓在窗边被掀翻出去,坠落了下去。
突发的事件让熊平方寸大乱,他连忙跑出大厦,想看看梅梓伤势如何。可未承想,他跑到大厦后面的时候,梅梓早已气息全无。
于是熊平观察了大厦监控,发现坠落点附近并没有监控,他连忙去大门口把电动车骑了过来,再用附近的蛇皮袋把尸体裹了起来,拆下外卖箱,把尸体像货物一样驮在电动车后座上,趁着夜色向郊区驶去。
他知道自己老家附近有一处荒地,一般没有人去,所以把尸体就抛在了那里。他认为,警察发现尸体后,只会对现场进行勘查,而绝对不会想到人是在别处高坠的。
侦查员讯问了几遍,熊平都是这样供述。侦查员觉得他可能有避重就轻的想法,于是来专案组求助。
“他没有说谎,根据监控显示,他的行为轨迹,和整个过程是相符的。”我淡淡地说道,“如果是偷窥、猥亵,不可能没有徘徊、踩点的过程。他确实是无意识进入女厕所,从而引发一系列惨剧的。”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侦查员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说,“如果第一时间解释清楚多好!”
“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熊平和梅梓都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就不可能正常交流了,这就让误会越来越深,最后一发不可收拾,铸成大错。”韩亮说。
“是啊,这也是一个课题。昨天小羽毛和段萌萌说,人生中会有很多挫折和坎坷。”我说,“确实,我们一辈子,会面临很多危急时刻,而在这种时刻的处置正确与否,很有可能决定了人生道路会不会发生改变。”
“嗯,对,确实是一个课题。”林涛说,“教育学家应该去研究研究如何培养青少年应对危机的能力,这真的有可能会挽救很多人。比如熊平,就是这样。”
“说到这儿,我觉得自己迫不及待地想去见段萌萌了。”陈诗羽低声说道。
“段萌萌?”大宝疑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感觉,她就是心中有话,没有和我们说出来。”陈诗羽说,“受到这一起案件的启发,我一定得想办法,让她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注释
[1]cpr:即心肺复苏,是针对骤停的心脏和呼吸采取的救命技术。这一整套技术里包含检查患者是否有呼吸、脉搏,对患者进行胸外按压,给予人工呼吸等一系列操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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