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正文结局)(2/2)
幼时他一到冬天便咳得厉害,但偌大的张府里,无人会为一个庶子劳心。主母王氏厌恶他,下人们便跟着捧高踩低。他常常缩在床角,抱着被子咳上一整夜,哪怕咳得肋骨发疼,隔日还要完成父亲私下布置的学业。
只有出色的完成学业,才能得到父亲的刮目相看,获得去探望阮氏的机会。可当他拖着病躯,坚持去探望阮氏时,阮氏心心念的俱是张贤宗,对他的抱恙视若无睹。
她是张贤宗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娇弱美丽,需要他人呵护。她看不到亲生儿子的病苦,从未为他下过厨房,缝过一双鞋袜。她对他翻来覆去地叮嘱,希望他出人头地,不要令张贤宗失望。
在张贤宗眼里,他是一颗打击王氏的暗棋。而在阮氏眼里,他是用来取悦张贤宗的工具。
他到底是什么?
张明奴嗤笑,谁在乎呢?张贤宗很快会死,王氏、阮氏、张明畅等人都被流放,唯有他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
锅里的水烧开,水汽顶得盖子一颠一颠。谢渺将瓷盅隔水炖上,摸了摸耳垂,捧着脸望着炉子发呆。
“你想回京城吗?”
谢渺没说话,心道:废话。
“即便你回京城,崔慕礼待你也不会如初。”
“你又知道了?”
“我们孤男寡女,野外相处了一个月,你猜崔慕礼会怎么想?”
谢渺听懂了他不怀好意的暗示,即便他们俩什么都没发生,但在外人眼里,猜忌必不会少。
她安静片刻,道:“活在外人的眼光中多可悲啊。”
“哦?”
“无论他怎么看我,我都会好好地活下去。”
“是吗?”
“是。”她轻轻地道:“我要为自己而活。”
*
张明奴喝完冰糖炖雪梨,夜间沉沉睡去。
谢渺隐在黑暗中,眼睛瞪得像铜铃。
她失眠了。
并非因张明挑拨离间的那番话,而是因为熄灯前,她注意到他将枪放到了枕下。
若他睡觉时打个滚……
谢渺侧过身,借着窗缝、门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明奴的睡颜。他躺得笔直,呼吸平稳均匀,似是酣然好眠。
但她不敢大意,屏着呼吸等了许久许久,终于等到他往左侧身,露出压着枪的那半边枕头。
谢渺的心脏急速跳动,闭了闭眼,轻手轻脚地掀被下地,弯腰伸手,探向枕下——
她拿到了!
与此同时,张明奴察觉到异常,疾如闪电般擒向谢渺。她飞快地退到床边,举枪指着他,厉声喊:“不许动!”
张明奴止住动作,语调沉沉,“你好大的胆子。”
谢渺用汗湿的掌心握紧枪,努力维持镇定,“把解药给我。”
“我要是不给?”
“我会杀了你。”
“你会用它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
“我说过了,即便你成功回到京城,崔慕礼待你也不会如初,倒不如跟着我,我待你并不差。”
“做什么梦呢?”谢渺道:“你是绑匪,我是人质,我便是失心疯了也不会跟着你。”
啧,还真是够坚决。
张明奴抬起手,谢渺立即喝止,“别动,我要开枪了!”
他置若罔闻,兀自走到桌旁。谢渺生怕他反击,忙按照崔慕礼教的方法扣下扳机,然而枪只是发出轻微声响,再看张明奴,正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拨出子弹。
不多不少,正好四颗。
谢渺上当了,他今晚是故意试探,瞧她是否有胆子偷枪,结果不出所料。
张明奴点燃蜡烛,凝视着浑身僵硬的谢渺,道:“棋差一着,便满盘皆输。”
谢渺心知狡辩无用,冷笑着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明明是个娇贵的官家夫人,却梗着脖子,满脸坚决,活像行走江湖的女侠,将生啊死的挂在嘴边。
张明奴从她手里取回枪,道:“天冷,快睡吧。”
?
这就过去了?
谢渺才不信!她知道他定会在明日毒发时,好好折磨回本,但等到翌日清晨,却等来他的一句,“去市集。”
谢渺眼神戒备,“你有什么阴谋?”
“一碗冰糖炖雪梨,换你去趟市集。”张明奴道:“我说到做到。”
“那你……”不怕我向旁人求救吗?
张明奴递来两粒药丸,“吃。”
谢渺认出其中一粒是解药,“另一粒是什么?”
“你吃了便知。”他问:“要我喂还是你自己吃?”
谢渺:……
就这处处被胁迫的日子,她真是一天都不想忍了!
但该忍还是得忍,她一口吞下药丸,过得半刻钟,惊奇地发现——
她哑啦!
谢渺用尽办法都发不出声,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只哑半天,下午便能好。”罪魁祸首很平静,“你最好安分些,否则后果自负。”
他替自己乔装打扮一番,俊朗公子成为中年大叔,想替她也同样装扮时,被她恶狠狠地打落手掌。
张明奴对上她泛红的眼,改了主意,替她找来一顶旧幕篱。
路上积雪未化,银装素裹,溯风凛冽。
马车久违地驶进小镇,再有半个月便是过年,街头小巷已挂上红灯笼,喜庆又热闹。
张明奴领着谢渺在镇中逛了一圈,补充干粮与生活必需品。她看似配合,实则暗自寻找逃跑的机会,奈何张明奴寸步不离。
难道她真回不去了吗?
谢渺怏怏不乐,跟着张明奴来到脂粉铺子。里头正好有名大腹便便的妇人出来,下台阶时脚底打滑,整个人往后仰倒。千钧一发之际,张明奴不为所动,谢渺却本能地去扶她。
人是扶稳了,但谢渺的幕篱不小心被打落,露出赛雪般白皙的脸庞。
妇人正要向恩人道谢,看清对方面容后却惊愕失色——
崔二少夫人?!
说来也巧,这名怀孕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歌姬关月照。
她在崔慕礼的帮助下,改名换姓离开京城,辗转来到此处,以寡妇的身份开了间脂粉铺子。因她年轻貌美,八面玲珑,很快便将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期间她与如今的相公相识,对方是名做布料生意的商人,丧妻多年,虽比她大了十几岁,但胜在宽厚体贴。
两人在年初时成亲,过得两月她怀上孩子,算算日子,下个月便该生产。
关月照乍见谢渺,灵魂几乎被吓得出窍,慌张地低下头颅,生怕她会认出自己。
谢渺误以为她受到惊吓,想出声安慰,又记起自己是个哑巴。
……真烦躁!
张明奴的视线扫过怀孕妇人,并未多停留,“走吧。”
两人进铺子后,关月照忙从袖中掏出一枚小镜子。镜中映出一张五官浮肿、长满红疹的脸,丁点瞧不出原本如花似玉的长相。
真是万幸!
她有身孕后便胃口大开,加上不用再以色侍人,干脆放开了吃,每日要用六七顿膳。如此这般,比怀孕前足足胖了两圈。好在相公不嫌弃她,反倒心疼她从前太瘦,铆足劲的为她寻来稀罕吃食。
前日她不知吃了什么,脸上冒起粒粒红疹。她吓得连夜去找大夫,大夫说她是得了过敏之症,服药休息即可。
她今日来铺子里巡查,顺便带了些脂粉回去,打算好好遮住红疹,如今回想,倒还得感谢怀孕发福和这些红疹!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转念又想到关键:崔二少夫人怎会出现在此?她身边那名中年男子是谁?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她满腹狐疑,绕到后头,从小门返回脂粉铺。
铺中,张明奴在伙计的介绍下,替谢渺购置当下流行的胭脂水粉。作为主角的谢渺戴着幕篱,对一切置身事外。
关月照躲在暗处,观察中年男子的身形,听他的说话声,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她冥思苦想,脑中蹦出一个人影,莫非是——
张大公子张明奴。
她差点失声大喊,捂住嘴,身子因惧怕而战战栗栗。她虽离开张家,远离京城,但时刻都在注意张家的消息。
张家被捉后,她如释重负,以为往后高枕无忧,岂料前些日子城里贴上张明奴的通缉令,称他逃亡在外,悬赏千两黄金捉拿。
告示上可没写明,他还拐走了崔二公子的妻子!
关月照心神不定,陷入两难。她现在嫁为人妇,生活美满,按理说不该再惹祸上身。可她又想起崔二公子,他待妻子一往情深,若她出了意外,他又是何等的痛不欲生?
或许她嫉妒过崔二少夫人,但经历变迁后,收获幸福的她早已懂得真情可贵。那样芝兰玉树、才华横溢的绝世公子,她实在不忍心见他受苦,更何况是他给了她崭新的开始。
眼看外头的两人结过账要离开,她咬了咬牙,招来伙计小声吩咐:“去,悄悄跟上他们,看看他们往哪走!”
随后又亲自赶往县衙,禀告张明奴一事。县丞得知情况后,速即派人快马赶往都城,并率领官兵追捕张明奴。
然张明奴生性狡诈,伙计未出镇子已跟丢他的马车。此后三日,他们如石沉大海,再次失去踪影。
*
离开小镇后,马车继续走偏僻小道,一路往西北前行。
张明奴陆续置办了过冬的物件,便于他们在野外过夜,饶是如此,谢渺仍受了风寒。
这天傍晚,他们在山脚寻了间破庙,照旧打扫布置后准备过夜。
谢渺脸色苍白,精神恹恹,见到佛像却不敢怠慢,跪在佛前拜了拜,阖上眸子,默默念起经文。
张明奴对她的行为不以为然,利索地烧起炉子,在瓦罐中放入姜汤和红糖,没过多久,姜汤的香味便布满庙堂。
他道:“来喝姜汤。”
谢渺抿唇,回首看他,“张明奴,你信佛吗?”
“为何要信?”
“向佛向善,求福禳灾。”
“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张明奴讥讽地勾唇,“我只信人定胜天。”
“所以你绑走我,是为跟老天争个输赢?”
张明奴避而不答,道:“趁热喝姜汤。”
谢渺不会与身子作对,小口小口地喝下姜汤,精神稍振后道:“你带着我东躲西藏,会增加被捉的机会。”
张明奴问:“你想我放了你?”
谢渺点头,诚恳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才怪!
张明奴知她在口是心非,心念微转,干脆将计就计。
“你是这世上第一个为我煮雪梨汤的人。”
“……”
谢渺初时觉得他是在瞎说八道,毕竟张贤宗与他一起合谋害死张明畅,足以证明他才是被看重的那个。但随着他的叙述,谢渺看到一个孤苦可怜、备受欺侮的幼童,艰难熬过童年的每一天。
“我生母是父亲的一名通房,生下我后便撒手人寰。大娘自小视我为眼中钉,指使下人们刁难我。我常常吃不饱,穿不暖,偷偷去厨房捡剩下的饭菜填肚子,若被人撞见,便要告状到父亲面前,得来一顿鞭子。”
“我弟弟明畅生病时,大娘会心疼地落泪,为他忙前忙后。而我生病时,仆人们将我丢在院中自生自灭,等父亲想起我时,见我昏迷不醒,也只是请个大夫替我开药,从未有过一句关心。”
“七岁以前,我一到冬日便咳到肋骨疼,屋里没有取暖的炭火,被褥单薄,我常缩在床角,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祈祷春天赶紧到来。”
“那些日子里,我时刻祈求神佛,神佛却没来救我。”
张明奴垂眸,难掩落寞,“是神佛先抛弃了我,所以我才……”
谢渺哑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走到谢渺面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若我肯放下屠刀,你可愿当我的同路人?”
这话已近乎明示。
谢渺蹙眉,握紧袖子里藏着的石块,这是被掳初时,她偷偷捡来的防身工具。原以为不会有用上的那天,这会却得考虑最坏的打算。
“张明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你所见,我生来低微,苦心竭力仍功败垂成,与其走上不归路,倒不妨寻处世外桃源,隐姓埋名过一生。”他停顿了下,道:“前提是有妻子作伴,儿女绕膝。”
他眼神灼热,直白地道:“我愿意为你放下仇恨。”
谢渺强作镇定,“你大概忘了,我嫁过人。”
“那又怎样?我不介意。”
“你当真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谢渺懒得再装,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不过是想利用我来羞辱崔慕礼。”
是利用吗?当然是。可她轻声细语,低眉温柔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使他思绪微凝,道:“谢渺,别低估你的魅力。”
他倾过身,想触碰她的长发。
她敏捷地翻身躲开,“张明奴,你清醒一点。”
她的神情冷,语气也冷,比冬天还冷。
刹那间,他仿佛回到幼时,周遭是铺天盖地、源源不断的寒意,他在黑暗中渴盼温暖,却一次次的落空失望。
不,今后他不想再冷下去。
他眸色骤暗,不顾谢渺的反抗,掐着她的腰往怀中带。谢渺见情况不妙,高举着石块砸向他!
一声痛呼后,张明奴捂着额头倒地,指缝中淌下滴滴鲜血。趁此机会,谢渺手脚并用地往外跑,不料没跑出多远,便被张明奴揪住头发,粗鲁地往后拖拽。
他将谢渺摔在铺好的被褥上,随即跟着跪下,一手箍住她的身子,一手解着腰带。
“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得比崔慕礼差。”
“你!”谢渺顾不上骂他卑鄙,一个劲地伸腿蹬他,“你即便不当正人君子,也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不甜,解渴足矣。”
张明奴俯下身,深吸一口芬香,刚要扯开她的衣领,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异样。
是阵阵马蹄飞奔的声音,正往他们的方向来。
他当机立断捆住谢渺的手脚,往她嘴里塞上破布,扛上肩膀后,转身踢灭火堆。
谢渺头晕目眩之际,他已带着她从后门飞快逃离,消失在茫茫密林中。
一刻钟后,有人闯进破庙,环视狼狈不堪的场景,又伸手探向冒着热气的火堆。
他缓缓收拢五指,俊美的脸庞俱是冷凝,“分头行动,给我继续追!”
*
张明奴扛着谢渺在林间穿梭,冷风似刀,刮得谢渺脸颊生疼。她浑身都难受,脑子却格外清晰。
不用猜,定是张明奴察觉到有人靠近破庙,才会仓惶带着她离开。来的人是谁?是附近都城的官兵,还是……
谢渺想到一种可能性,登时心口发热。
张明奴跑了许久,途中藏在一棵粗壮的古树后稍作休憩。他猜到她所想,用枪抵着她的后腰,低声威胁:“我手里有火器,谁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谢渺激动的心陡然沉寂,后悔地想:那是崔慕礼交给她的防身武器,最后却成了他作恶的倚仗,早知道便该像前世般拒绝——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打破森林静谧,也惊起张明奴的战栗。
再跑已来不及,他干脆原地不动,屏住呼吸观察。谢渺没法动弹,试着挣脱腕间绳索,奈何力道微小,无济于事。
张明奴全神贯注望着远处,不多时,视线内出现两匹骏马,为首那人穿着天青色斗篷,姿容出色,风度翩翩,正是崔家慕礼。
夜色渐袭,遮不去他身上的卓然,仿佛他生来便是骄阳。
他扫过叶光枝秃的古树林,目光在某处略有停顿。
那里有一小串的红色血迹。
他轻抖两下缰绳,沉杨会意,大声地道:“公子,这里似乎没人,属下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沉杨走后,崔慕礼跳下马,对着虚空道:“张明奴,我知道你在这里。”
林间无人回应。
崔慕礼又道:“过去你躲在张贤宗背后,如今他快死了,你还预备躲多久?”
一群飞鸟掠过高空,天际乌云激涌,雷声隐隐,无声的危险喷薄欲出。
崔慕礼的声音清冷,字字清晰,“难道你不想站到我面前,堂堂正正与我对话,决一高下吗?”
暗处,张明奴死死盯着他。事到如今,他仍是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凭什么?明明是他占据了上风!
他确认离得够远后,推着谢渺走出去,用枪管对准她的额际,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崔二公子,好久不见。”他道:“你敢靠近一步,我便杀了她。”
崔慕礼隔着遥遥距离凝视着谢渺,这一刻,他缺失的灵魂逐渐归位。
阿渺还活着。
谢渺也在看他,一个多月未见,他瘦了些,憔悴了许多,想必路途奔波,忙碌劳累。
她为他的出现而感动,又为他的出现而心悸,复杂的情绪翻涌下,她选择别开眼,装作无动于衷。
此举取悦了张明奴,“好一个痴情的崔二公子,为救妻子不惜亲身冒险,遗憾的是渺渺并不领情。”
崔慕礼注意到他的称呼,额际青筋隐现,“张明奴,你要报复的人是我。”
“你说的没错,因你太无懈可击,我只好另辟蹊径,从你在乎的人下手。崔慕礼,是你连累得渺渺,又有何脸面来寻她回去?”
“既是我的错,便该由我来弥补。”
“是吗?”张明奴凑近谢渺耳畔,言语暧昧,“那你可知,有些错一旦发生,再无挽回的余地。”
谢渺本想朝崔慕礼摇头,表明张明奴说的都是假话,电光火石间又改变主意,羞愤难当地闭上眼。
崔慕礼见状,霎时红透眼圈。
张明奴道:“崔慕礼,你还有反悔的机会,我向你保证,旧事一笔勾销。”
他想当然地认定,崔慕礼不会接受不洁的妻子。他要逼崔慕礼亲口说出实话,揭穿他完美下的虚伪,让谢渺看清风光月霁的崔二公子也有阴暗面。
他与低劣的自己并无区别。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崔慕礼道:“自阿渺嫁给我的那天起,我便发过誓,此生非她不可。”
“她已沾染污泥,会使你颜面尽失!”
“张明奴,你懂情吗?”
“……”
张明奴不懂,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他从未感受过一星半点。
“生死阔约,与子成说。”崔慕礼道:“此情不渝,天地能鉴,日月可昭。”
树林空旷,他的话语汇聚成一股劲风,径直闯入谢渺心间。
她鼻间泛酸,含泪望着他,仔仔细细地望着他。那些深藏在记忆中的阴霾豁然消散,留下的尽是明朗。
她终于肯相信,他正真切地爱着她。
这不是张明奴想见的画面,他怒从心起,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情深,今日你们只能活一个,你要怎么选?”
崔慕礼毫不犹豫地道:“放了她,我任你处置。”
张明奴问:“你当真要以命换命?”
“千真万确。”崔慕礼道:“张明奴,我视你为旗鼓相当的对手,望你言而有信。”
张明奴仅迟疑片刻,便道:“我可以放了她,前提是你魂归此地。”
崔慕礼眼也不眨,“好。”
谢渺挣扎着出声:“唔唔唔!唔唔唔!(崔慕礼,你疯了!)”
张明奴低眸看着她,“谢渺,你应该开心才是,崔慕礼一死,我便没了报复你的动机。”
他撇开些许不舍,箍住谢渺的脖颈,用枪改指向崔慕礼,“这是你送给谢渺的火器,我便用它来了结你。”
面对死亡,崔慕礼显得从容不迫,“好。”
谢渺心急如焚,愈加奋力地挣着绳索,可张明奴已举枪瞄准崔慕礼,扣下第一次扳机——
“砰”的一声响,子弹与崔慕礼擦肩而过,正中他身后的树干。
崔慕礼的左臂被划伤,鲜血染红天青色的斗篷。他眉头轻耸,波动甚微,仿佛受伤的另有他人。
谢渺被枪声震得耳鸣,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用肩膀猛顶张明奴!
张明奴接收到她强烈的愤恨,没关系,能杀了崔慕礼就行。
他再度瞄准崔慕礼,道:“崔慕礼,你不过是沾了出身的光,若你处在我的环境,从小在苛刻、刁难、侮辱中长大,同样会不择手段。”
言罢,他眼也不眨地扣下扳机,子弹如梭,惊险地擦过崔慕礼的脸颊,为玉般无暇的俊容增添一道血痕。
张明奴分明能一枪杀了崔慕礼,却不断戏耍,为的是看他惊慌失措,贪生怕死。但他身姿如松,甚至没有半分晃动,冷静地道:“张明奴,张家若待你不公,你该奋起反抗,而非同流合污。”
是啊,他可以倒戈相向,与崔家、周家联合扳倒张氏,却选择与世浮沉,一步错,步步都错。
他回想起最初时的愿望,所行种种为得到父亲的认可,母亲的引以为傲,即便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一颗棋子,怎能抱有奢望。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目光放低,喃道:“若你身患残疾,是否还能顶天立地?”
话音未落,他便朝崔慕礼的左腿开枪,崔慕礼闷哼一声,倏然单膝跪地。
崔慕礼!
谢渺的泪夺眶而出,落到崔慕礼的眼中,化为涟漪般散开的疼惜。
他脸色煞白,笑着道:“阿渺,再有来世,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这已经是来世,她愿意原谅他,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谢渺哭得不能自已,憎恨张明奴的狠厉,更憎恨她的无能为力。为什么不多吃些饭,不多吃些肉,这样才有力气挣开绳索去救崔慕礼!
张明奴收紧手臂,将她禁锢在怀中,“谢渺,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杀了你的夫君。”
他要她永生记住他,即便从此再无瓜葛。
他收起笑容,对准崔慕礼的心口,“崔慕礼,永别了。”
崔慕礼闭上眼,平静地等待死亡来临。
张明奴的食指勾拢扳机,千钧一发之际,谢渺爆发出一股蛮力,不仅挣开绳索束缚,撞开张明奴的身子,更劈手夺过枪,不管不顾地朝他射击——
砰。
第四声枪声响起,张明奴捂着心口倒地,满脸难以置信。与此同时,四周忽然涌现不少官兵,朝着他们聚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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