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父子意缓和,偶然得消息(2/2)
沈放赫然一惊,正是当时在澡堂时候跟他还说过几句话的那个男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沈放两步追了过去将他拦住,那张脸恍然转了过来,瞧着有些触目惊心。
“你怎么在这里?还记得我吗?”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却是一脸茫然瞧着沈放:“你是谁?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完全陌生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说完话后没有再停留的意思,咳嗽了两声直接又走开了,似乎是身体不好。
沈放没有再强求,瞧着他背影愣了片刻,继而走向老主任。
“主任,刚才那个人是谁。”
主任稍加思索:“你说的是那个脸上受伤的?”
沈放点了点头。
“他也是个可怜人。退役下来的军人,现在是厂里的仓库管理员,叫陆文章。人木讷的很,不爱说话,大家都说是打仗的时候把脑袋给打坏了。”
说话时候带着动作指了指脑门,说到这儿下意识朝着陆文章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老主任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
“不过当年这陆文章也是个英雄人物,是个神枪手,听说还是德国人训练出来的呢。在跟日本人作战时候受了重伤,人也废了,部队呆不下去,就退役到了兵工厂。”
他语气里满是唏嘘,乱世里,风光一时的大有人在,到头来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主儿。
听了这些,沈放若有所思。
车间主任打了招呼,有事儿得忙活去了。
沈柏年应了声,扭头看到沈放还在发呆。翘着嘴角一笑,拍拍他肩膀:“你在想那个退役的老兵?”
沈放记得清清楚楚,那张脸他远着见过一次,在医院时候近着也见过一次,绝对不可能认错,可他方才见着自己却是一副完全陌生的神态,难道是他记性不好忘记了?
思绪还未抽出来,他只搭着话:“是啊,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问了话,沈柏年却又全然不顾他说了些什么,像是由陆文章想到了他自己,兀自感慨着:“曾经的英雄沦落为现在的样子,真是人生无常,过去我是多么在乎英雄这两个字。”
他面露愁容,本是仰着头,提到沈放时候侧目瞧他:“当年听到你背叛国家成为汉奸卖国贼,我真是痛心不已。想我一生为国效犬马之力,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对国家背叛。那时候我发表申明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你一定很恨我吧。”
恨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滋味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当初打这个家逃出去,他心里对沈伯年的厌恶已经到了极限,后来他做出那样一件事情,其实沈放也没有多大的情绪波澜,反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般。
“我能理解,换了我也会一样。”
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心情,也是真实。
沈柏年转而一笑:“没想到几年后,我的儿子英雄归来。对于我,对于沈家,都是久旱逢甘霖。”
他脸上洋溢着一种欣慰,搭在沈放肩膀上的手缓缓挪动着,轻轻到他的脖颈,转身与他对面。
“你妈在地下也会欣慰,而我,也可以安心去找她了。”
他这样说,一副死而无憾的神色,只是,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话题到此,沈放垂眉,质问一般看向沈伯年:“妈的感受,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当年那个疯子一般的男人,何曾有考虑过他母亲任何的感受。
沈柏年脸上的笑随即消失,眉头轻轻蹙在一起,语重心长,像是这么久来都是异常误会。
“你一直埋怨我对你妈做的一切,可她才是一直在我心里的女人。”
“那苏静婉呢?”
沈放语速极快。
沈柏年叹了口气,缓缓的说:“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此番场景,周身枪炮,沈放瞧着沈伯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些年来,他似乎并非是自己认为的那样,他的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心事。
没过几天,物资的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喜乐门里,沈放将罗立忠招了来,神神秘秘的。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罗兄。”
罗立忠猴精的,瞧着沈放的神色便已经差不读猜到了。
“跟汤姆森的生意有关?”
他面色红润有光,这样的消息,到底叫他打心底里高兴。
沈放点了点头:“美国人已经开始发货了,这边接收的商会也非常配合。”
还正说着,门忽然被推了开来,走进来一个下属,趴在罗立忠身边耳语了几句。
“带他进来。”罗立忠说。
那人走出去,不一会儿另一个人提着箱子修了进来,径直将箱子放在桌面上。
“请罗处长多多关照,我们感激不尽。”
听口音是个外地人,这一句话之后那人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低头行了个礼后便毕恭毕敬地重新退身出门去。
包厢里重新回归安静,罗立忠抬手将箱子打开,沈放目光一垂,竟瞧见里面是满满一箱子袁大头。
罗立忠看着沈放隐隐带着诧异的表情,还未等他开口,先开口提出他的疑惑:“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有这么大的魄力让这些人自己找上门来送钱。”
他做事一向谨小慎微,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不考虑到。
“愿闻其详。”沈放抬起杯子递到嘴边。
“这些都是他们托关系找门路过来,让他们的孩子逃避募兵的。”
征兵?可是国民党在45年底就对外公布停止征兵了的。
沈放不解:“现在又开始征兵了?可没有看到公告呀。”
“这事儿归兵役局管,本来是要出公文公告的,因为军调被美国人压着,征兵公文就没出来,可各地军队的大佬们都在暗中有所动作。发现没有,得到消息的都是大富之家,党国的水,浑着呐。”
罗立忠冷笑两声,似乎在跟他说,蹚浑水的人,不止他们两个。
沈放一笑却与他重点不同:“明白,跟小日本干了八年,中央军减员严重,地方军也一样,毕竟有人有枪才有天下,不过小日本投降刚半年多就这样,是不是还是对付共产党?”
这样急于补充兵力,好像已经说明了些什么。
罗立忠点头:“很有可能,据说战略顾问委员会定了一个新的战略计划被列为最高机密,只有新成立的国防部少数几个高层看到过这份计划。”
战略计划,果然,国民党怎么会有诚意和谈。
这话引起了沈放的警觉,不过他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而只是微微看起来有些不服气。
“连咱们军统也瞒着?咱们一处可是主管情报的。”
“那帮官僚就想着怎么削弱军统的权利,郑局长是个和事佬,毛副局长地位还不稳,没人真正替军统的人说话。”
罗立忠有些不屑地冷笑道。
沈放点头:“怪不得大哥总是怀念戴老板在的日子。”
人在高位也是身不由己,没得一个好的靠山怎么都不是一桩把稳的事情,怪不得从一开始罗立忠就想方设法靠近自己。
“怀念谁都没用,日子总会变的。他们想征兵就征他们的,只要有机会咱们就赚咱们的钱。”
罗立忠说着将手伸进箱子里抓了一把银元,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叫他脸上不由自住露出了笑容来。
他瞧着沈放,一副可以大捞一把的样子:“安排下边的人去查一查,哪些商贾之家有适龄子弟,只要孩子被纳入参军行列,想划掉名册,那得给钱来。”
沈放若有所思,与他对视笑着。
得了这样的消息自然得尽快传递出去。
从喜乐门离开,沈放为了避免怀疑,先是回家了一趟,待了一阵子之后便匆忙赶往夜色咖啡店。
照着老规矩,他把香烟放在桌上,不一会儿之后有个男子走了过来将香烟拿走了,可他却并没有和沈放说话,而是很快地,头也不抬地离开了。
沈放忙跟了上去,最后被那身影领到了玄武湖。
湖边上撑开一张竹椅,那坐着的人正是任先生。他迈步走了过去,朝四周警觉地看了看,确认安全了,才坐到了任先生旁边。
“有什么新的消息?”任先生问话。
沈放目光别向一边,两个人远瞧上去像是不认识一般。
“最近认识了一个美国代表团的军官叫汤姆森。美国人是非常期望军调能继续下去进行谈判,他们并不是一味支持国民党和共产党打内战。”
“消息可靠吗?”
沈放笃定:“非常可靠,美国已经停止向国民党援助军用物资,只是美国人真是太天真了。”
美方态度倒是有利,不过国民党却并非是那么容易顺遂的。
任先生暗暗凝眉,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说?”
“国民党暗中开始充盈军需,四处招兵,但没有大肆宣传。从这一点看国民党的举动与军调是完全相悖的。国民党应该是在拖延时间,为开战做准备。”
这个结论是他推测,不过也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
沈放停了一会,接着说到那个未知的计划。
“罗立忠跟我提过国防部制定了一个新的战略,被列为最高机密,如果把那份文件找到,也许就能分析出国民党在军事方面的真正部署,军调的筹码到底是什么。”
“有机会找到吗?”
他早就知道,这任务依旧是他自己的。
“国防部战略顾问委员会与军统的联系不多,不过我可以找机会试试。”
像罗立忠说的一样,那帮官僚就想着怎么削弱军统的权利,所以现在以他的身份去调查这些东西,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任先生思考一会,迅速做了决定。
“如果你确定行动的时间,及时通知我,关键时刻,我会安排自己人帮你。”
这个消息叫沈放有些诧异:“你有人能帮我?”
他们已经在一起太久了,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于是任先生迅速结束了谈话:“组织有组织的安排。”
沈放点了点头:“明白了,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说完话便起身离去开了。
自从叶局长将田中安排给沈林之后,田中动作不断。
沈林手下的兄弟整天被调遣来去,一会儿这个文件,一会儿那个文件,那浦口码头这半年来的货运单足有好几千张,全都给他送了过去,不知道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沈林在跟叶局长汇报工作的时候,悄悄表达着不满。
“叶局长,田中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有效。”
雷声大雨点小,没啥意思。
叶局长似乎有些诧异:“怎么,你对他不满意?”
“我们中国人的事情,让一个日本人参与,可能……”
他话还没说完,叶局长随即一笑。
在日本占领南京那几年里,田中是抓到共产党人数最多的人,也是破获的共党间谍网案件是最多的,远远超过在上海、天津、广州的日伪情报机关。是再合适不过的帮手。
“我也不喜欢与日本人合作,但现在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你的担忧我明白,我既然可以让他从监狱里出来,也可以让他再进去。不要把他当着人看,他只是一把刀,你想让他刺哪儿,就让他刺哪儿。”
老谋深算的的一张脸,鸟飞到空中还用一根线拴着。
沈林也无话可说,只好作罢。
经过很多个日夜交替,田中反复的核对郭连生经手的浦口码头的货运单,最后他似乎终于找了什么东西,眼睛都发起了亮光。
那天沈林来的正巧,办公室里成千上万的货运单散落着,显得杂乱不堪,叫他为之有些意外。
之前他总觉得田中有些拿鸡毛当令箭的意思,不过就是想借机折腾一番罢了,真的没想到,他竟疯魔到了种程度上。
听见推门声,伏案就坐的田中突然站起了身来,瞧见来人是沈林,他情绪激动非常。
“我找到线索了。”
那一双眼瞳里布满了血丝,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没有休息了,整个人都已经有些憔悴。
他说着把几张货运单递给沈林,沈林看单据又看看他,眼神里有些不解。
“我来这样跟你解释。”
说着田把屋里角落的一个大黑板拉了过来,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画着图解,还把汪洪涛、郭连生的照片钉在了黑板上。
“郭连生曾经供述浦口仓库存放的货物是在他的经手之下,某些共产党所需要的货物被做上了记号,从浦口仓库转运的过程中被共党分子偷运到解放区。这样类似仓鼠的行动并不多,几个月内只有二十三次,有粮食,米面,棉花,被服等等。是郭连生接到了汪洪涛的命令将部分货物外包装上画上标记,凡是有这样标记的货物,都出现了非常大的损耗,有的损失甚至达到了20%,显然是有人在里面做手脚偷运。因为偷运行为并不频繁,所以很不起眼,如果不是郭连生自己招供,外人很难察觉出来。”
到这儿他一停,走近沈林,将他手里的货运单抢过来,也钉在黑板上。
“这三份货单上的物品,一批是药品,一批是食盐,还有一批是机械零件,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日本投降时,从日本人手里得来的。药品是一个日军医院里查出来的,而其他两样都是从日本人的军用仓库所得。这些货物都是共产党苏北根据地非常需要和紧缺的。”
田中说着,沈林一边聚精会神地瞧着黑板上被田中画出来的图标。
说完了已知,接着田中抛出疑问:“物品在运输过程当中,在码头仓库只不过停留一夜,浦口仓库每天货物进出量巨大,没有人准确的提醒,外人是不可能准确地找到这些货,就是郭连生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准确的找到这些货物,其中还牵扯货物的发出部门还有运输部门。”
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在黑板上又画出来货物发出部门以及运输部门的图标,而后才又接着说道:
“那么,汪洪涛如何能知道哪一批里有药品,有食盐,有机械配件?他又是怎么能让郭连生准确地找出它们?只有一个可能,内部有人透露情报。”
这一番话说完,沈林重新扫视黑板,从货物发出和运输的图标上画出两个圈,又从圈上画出来两个连线,连接着汪洪涛和郭连生,让这些图标形成了一个线索网络。
随后田中又拿出一张照片来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瞧,那正是汪洪涛在中央党校毕业的纪念照,田中在人群里找到两个人,在头上画了圈。
“这两个人是汪洪涛在中央党校的同学,一个是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的周达元,另一个交通部公路局调配处处长钱必良。那三张货单的经办人也是这两个人,所以内部的鼹鼠就是他们俩。”
说着,田中在周达元和钱必良的档案中翻出他们的照片,钉在了黑板上。
“从汪洪涛开始到货物发出部门、运输部门,再到码头的郭连生,这个情报系统就完成了。”
完美的串联,一气呵成的推理。
沈林看着田中,眉目凝重,过了许久之后,语气冰冷忽然开口:“跟我去见叶局长。”
之前刚刚戳了田中的软肋,这会儿和叶局长和吕步青坐在一起将这事情摊开来,沈林的神色总有些微微不大对劲。
可叶局长却像是早就忘了那一茬,只顾着喜笑颜开。
屋子里,吕步青情绪激动:“局长,我觉得可以安排动科的人把周达元和钱必良抓起来。”
他双眼几乎都冒起了火光,这样的功劳,怎么能少了他。
沈林与他作对惯了,这回却悄悄地没说话,倒是田中头一回面对吕步青,十分有热情地反驳道:“现在抓捕只会让共产党的人察觉,他们一定在政府内部还埋藏着更深的人,为什么要如此着急的失去诱饵呢?”
“你这日本人话说的太多了,中统的行动还轮不到你,如果这几天出现什么意外,人跑了怎么办?”
吕步青自然不会甘心沉默着被人数落。
此刻叶局长却看向沈林,问到:“你怎么看?”
沈林脸色微微有些不情愿,他不想帮田中说话,但田中说的却是没错。
“我认为田中说的有道理,目标有了,就需要挖出更多的人。”
两个聪明人想法一致,吕步青的脑子基本可以省略,叶局长拍拍沈林的肩膀:“好,那接下来的工作你来处理。”
沈林脸上并未有任何的高兴,还隐隐出了一口气,对面吕步青不忿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说什么也都是无动于衷,识相得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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