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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埋 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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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天寒。

秋长风的心更寒。如瑶明月说的声音虽轻,但这句话在他的耳边有如炸雷一般。他善于察人,看出如瑶明月所言非虚。

如瑶明月说得很奇怪,为什么秋长风不杀她是因为叶雨荷要死了?叶雨荷如果是因为如瑶明月而死,秋长风有什么理由不杀如瑶明月呢?

一百个人中恐怕有九十九个人都不懂如瑶明月的意思。可是秋长风却懂了。他知道太多太多的事情,想到得也远比旁人要深远。他突然明白了如瑶明月的用意,倏然变了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嗄声道:“今晚?”

如瑶明月神色亦变,失声道:“你都知道了?”她话音未落,眼中蓦地闪过一分光芒,手指一按机关。

哧的一声响,天涯咫尺琴再次发动,射出了最后一轮银针。

难道说如瑶明月故意危言耸听就是想搅乱他的心神吗?秋长风想到这一点时,蓦地倒了下去。

他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持着警觉,这得益于他十数年如一日的苦练。因此,就算他心神震撼,还能保持敏捷的身手、精准的判断。

他就是那么一倒,看似平淡无奇、随意而为,但恰恰躲过了扑面爆射而来的银针。他倒下的那个方位就是天涯咫尺琴攻击的死角。

如瑶明月这次亲眼见到秋长风的闪避,脸色又是一变,几乎以为秋长风是魔鬼的化身。她不想这般犀利的攻击,竟被秋长风轻易地躲过。可她在射出银针的同时,手指再按,天涯咫尺琴发动了第三道机关。

未断的那根琴弦倏然射出,射到远方高崖的枯树之上,如瑶明月手一扯,整个人就如风筝一般凌空飞起,向远方扑去。

天涯咫尺琴有三绝——明月心、相思弦和入骨针。

明月心就是那笼罩秋长风的光芒,入骨针已然用尽,可是琴上还有一根相思弦。七弦虽断了六根,但是还有一根相思弦没有断,如瑶明月就是仗着这最后的一根琴弦飞向远处。

秋长风眼中突然露出了几分犹豫……

可犹豫还没有完全消逝,他就感觉到杀机陡起,杀机来自左手处。随着呼呼的声响,几点黑光夹杂在风声中射来,秋长风微惊,知道有人趁他集中精力对付如瑶明月的时候掩杀过来,掷出了暗器。

那几点黑光看似无奇,秋长风却从不会大意。他身形未起时,只是一缩一展,手掌一拍,整个人就如弩箭般沿着地面平射了出去。他这般躲避,只是察觉到对手既然能够无声无息地赶来,必定也是高手,绝不会只发动一轮攻击。因此,他的闪避方向必须出乎对手的意料。

果不其然,偷袭那人见秋长风倒地,毫不犹豫地向秋长风将要滚去的方向掷出黑丸,轰轰的响声不绝,激起了一地尘土和落雪。可偷袭那人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失误——他判断错了秋长风躲避的方向。

在秋长风面前,除了张定边那等人物,抢不到先机就已输了,更何况是失误呢?

偷袭那人明白不妙,手腕再扬,立即在自己身前布下了三道防御,火尽薪传、火毒和火烛天。

然后,他倏然而化——化作了一股火烟,就要逃遁。

那人无疑是伊贺部的高手,只有伊贺部的高手才会将火器运用得那么精熟,在片刻间连施伊贺部的三大杀招。

火尽薪传是阻挡敌人来自地面的进攻,火毒更是布在空气中,可阻挡对手破空冲来,火烛天可以燃烧起数丈高的火焰,这三大杀招把秋长风所有进攻的可能都扼杀了。

那人从未有过如此慎重的时候,三大杀招连施,只为了阻挡对手的进攻,为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

他化烟一遁就是三丈,可他没有留意,有道光亮连穿三道屏障,在烟中陡然一亮后,又飞回到秋长风手上。

这时才有锦瑟清音响起。

秋长风已收刀。他透过冲天的火光向着那逃遁的身影道:“伊贺火腾,你输了。”他虽未见过伊贺火腾,但是他想到,在汉王军营中的刺客有三个,眼下只有伊贺火腾才可能赶到这里。

那人想不到自己被秋长风轻易地揭穿了身份。这时,他已经逃到了十丈开外,闻言,身形停顿了一下,只感觉有冰冷的锋锐从头到背一划而过,恍然间觉得再逃就有着说不出的可笑。

那一刻,伊贺火腾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刀出落花影,刀回人双分。’听闻这本是数十年前,高手蓝落花的绝招。”他念头从此中止,然后人就分成了两半——左右两半,缓缓地倒了下去。

鲜血喷涌,染红了苍白的雪。火还在烧,天地间仿佛布满了鲜红的血。

锦瑟刀已隐,根本没沾任何血迹。秋长风的锦瑟刀飞旋而出将伊贺火腾斩成两半后,脸上没有丝毫自得,反倒带了分惊惧。

方才虽惊险,可那不过是事关自己的生死,但他从如瑶明月的话中得到了让人震撼的消息,他若真是猜测无误的话,眼下的大明朝应该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朱棣准备宣布决定的时候,有了那么一刻的犹豫。他其实早就想立朱高煦为太子,因为他从二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这个念头在浦子口有过,靖难后亦有过。但因为种种缘由,让他不能下定这个决心。他知道这个改变不但惊人,甚至会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可此时,见到朱高煦惨白的脸、染血的嘴唇、断了的手腕,朱棣心中忍不住地激荡,嗄声道:“煦儿,父皇决定……”

朱高煦见到父亲那许久以来未曾有过的神色,眼中蓦地闪过一分异样。

就在这时,帐帘掀起,一人带着风雪踉跄地冲进来道:“父皇!”

朱棣一怔。他不用回头就听出是太子朱高炽冲了进来。朱棣恢复了平静的脸色,淡漠道:“何事?”

朱高炽肥胖的脸上带了些汗珠,他顾不得擦拭,急声道:“我听说二弟被人行刺,伤得不轻……好像还中了一种奇怪的毒。”瞥见父亲木然的脸,朱高炽道:“孩儿找来了郑大人……”

朱棣目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略带喜意道:“不错,郑和数下西洋,对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了解,他说不定会解这毒。郑和呢?”

有一人轻声道:“臣在。”

朱棣霍然转身,见一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帐边一角。那人穿的竟是寻常百姓的服饰,看起来和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有些不同的就是他颌下无须,双眸如海,那双眼眸中不知藏了多少玄机和秘密。

那人就是郑和——数下西洋、扬名海上的郑和——一个海一样的人,传闻中神秘壮阔,乍一看谦逊平和,就算在君临天下的朱棣面前,亦是不卑不亢,可也不失礼数。

朱棣有些不解,皱眉道:“郑和,朕不是让你出海剿清捧火会的余孽吗?”

众人听了并不意外。如今捧火会和东瀛勾结在一起,朱棣要攻打东瀛,那么先剪除东瀛的羽翼无疑是个好方法。可让众人意外的是,谁都不知道郑和是何时接的命令。

纪纲在一旁想到了这些,难免心中讪讪,很不是滋味。他是天子的亲信,但感觉最近的日子里,益发地不了解朱棣的心意。

郑和平静地回道:“圣上,臣发现了一些异常,想对圣上禀告。”

众人均知郑和素来言不轻发,不由得心中凛然,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朱棣并不急于追问,皱眉道:“煦儿中的毒……你看看。”

郑和上前一步,目光却落在纪纲身上。纪纲立即明白过来,呈上一把似剑的长刀道:“毒下在刀上。刺客已死……”顿了片刻,声调略微不自然地道:“是服毒自杀。”

汉王遇刺断手,身中怪毒,事关重大,纪纲当然不敢怠慢行事。纪纲虽查不出汉王所中何毒,但显然第一时间要保留凶器、审查刺客。只是那刺客袭击汉王时,已被汉王重创,又被秋长风击倒,自知不能幸免,悄然醒转后,不待纪纲审讯,竟服毒自尽了。纪纲没有想到刺客会这般,自知失职,难免心中惴惴不安。可纪纲深知郑和绝非等闲之辈,所以不敢有半分隐瞒,只怕引发更多的问题。

郑和似乎并未多想,伸手接过那把长刀,只是用鼻子闻了闻,立即道:“毒是‘逝者’……”目光落在汉王的手腕上,脸色微变,低声道:“还有‘如斯’。”

朱棣不懂郑和在说什么,只是问道:“怎么救?”

郑和皱眉,突然伸手拿住汉王的手腕,解开了汉王手腕的绷带。汉王猝不及防,轻呼了一声,额头上的汗水就冒了出来,神色极为痛楚。众人错愕。一旁的太医急道:“郑大人,汉王的伤口早就被妥善包扎了。你这样一来,只能加重他的伤势……”太医还想阻止,可瞥见朱棣面沉似水,竟不敢再说下去。

郑和不理御医,解开了绷带,目光一闪,吩咐道:“取白醋、棉絮来。”他言语平和,自有威严。片刻后,所需之物即到。郑和用棉絮沾了白醋,竟开始擦拭汉王的伤口。

御医见状,大急道:“郑大人,你做什么?”他虽胆怯,但身为医者,当然明白,白醋不能止血,反倒会洗破伤口。如今汉王数次吐血,伤口处好不容易结痂,郑和这般做法,无疑会伤上加伤。

郑和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继续擦拭,一边缓缓道:“东瀛素来仰慕中原文化,因此很多忍术、毒物都会起个风雅的名字。‘逝者’、‘如斯’两物就是取自论语中‘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句。这两物留在伤口处,不显毒性,若不用白醋清理干净,就会激发人体的心血,让人昼夜吐血不停而死……”

众人均变了脸色,心凛忍术的毒辣。那御医虽说见多识广,但也不知道这种怪事,不由得瞠目结舌,暗中抹汗。

说话间,汉王本破裂流血的伤口竟然止住了血。御医看直了眼,实在不解郑和究竟如何做到这点的,这个郑和看来不但航海技术精绝,医术也绝不亚于太医。

郑和洗净伤口,换了一块干净的绷带,缓缓地为汉王再次包扎好伤口,这才站起身来道:“无大碍了。”

朱棣的脸上现出喜意,轻舒了口气。郑和又吩咐道:“汉王失血过多,适宜静养,拿碗加盐的参汤来。”

御医从未听过这么喝参汤的方法,可见这会儿的工夫,汉王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如雪,但没有再吐血的样子,无疑郑和的方法有了效果,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太子急匆匆地跑出营帐,不大的工夫,亲自端了碗参汤进来,见汉王木然地望着地上,他犹豫片刻,将参汤递给了朱棣。

朱棣一手接过参汤,一手却拍拍太子的肩头,叹了口气。他本来已做了个决定,但在接过参汤时,又改变了决定。

人无疑是个感情动物,帝王也不例外。抑或说,朱棣最先的决定,仍旧没有改变。

他缓缓坐在床榻旁没有说话,只是亲自持了汤匙,舀了勺参汤递在儿子嘴边。汉王亦不多说,只是缓慢地张开口,一勺勺地喝汤。

那一刻,营帐内的灯光昏黄中带分光晕……

看到汉王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朱棣轻吁一口气,亲自扶儿子躺下,只说了一句话:“煦儿,你……好好休息一晚。”他本待多说什么,可瞥了一眼太子,终于站起来,走了出去。

郑和才待跟出去,汉王突然道:“郑大人……”郑和止步,转身询问道:“汉王,何事吩咐?”

灯火下,汉王的脸色益发的苍白,可那双眼眸中,与郑和一样有着海一般的深邃:“多谢你救了我。我……欠你的。”

郑和神色平静,安慰道:“汉王言重了,此乃在下分内之事。汉王多休息……莫要多想了。”

他轻声说完,转身出了营帐。众人接踵而出,转眼间,营帐内空空落落。汉王望着众人的背影,那一刻,眼里似乎也变得空空洞洞。

朱棣出了营帐,随即进了不远的御营。众人进入营帐时,外面的风雪仍未停。朱棣的声音突然变得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寒冷:“纪纲,怎么回事?”

纪纲虽早就思绪百转,乍闻询问,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

秋长风亦是心乱如麻,此刻正迎着风雪狂奔而归。风如刀,雪似潮,刺在脸上隐隐作痛,可他早顾不了许多。他一颗心跳如战鼓,头顶已冒出了白气。他隐约知道有件事要发生,而他必须要阻止这件事发生,不然他会后悔终生。

他从一开始就入了个局,到如今,才想到此局的究竟,可就算是他都不清楚,是否来得及破解这个局面。

雪更冷,风未停,秋长风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追踪如瑶明月出营时奔了许久,这刻回返,路程未及半数,但秋长风心中突然有了分警觉。

前方有凶险,杀机在眼前。

这是一种野兽般的本能,这也是他在地狱般的磨难中练出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为何会有危险?危险对他而发?有什么人要杀他?秋长风立在风雪中,只感觉天地俱寒,寒到了指尖。

他左手处不远有一片密林,白雪压在枝头上,沉甸甸的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的右手处有个小丘,和密林夹出一条羊肠小路。风雪铺路,天幕如铅,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本是他来时的路,可再回去的时候,已遍布杀机,令人心生寒意。

秋长风望着前方,瞳孔收缩,片刻后,陡然就要转身……他有极为紧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想再在这里耽搁工夫。前方有埋伏,他不想冒险,只想绕路尽快赶赴军营。

一个声音从林中传出,似乎看穿了秋长风的心意:“秋长风,既然来了,何必再走?天地之大,你还有何处可去?”

秋长风身形微震,将目光投向密林中,失声道:“叶欢?”那声音虽带了分虚弱,但秋长风一听,就确信那是叶欢的声音。

叶欢为何来到这里?为何所有的一切阴谋都和叶欢有关?

叶欢在林中笑道:“不错,是我。你我看来真的有缘……还不知道你那青夜心发作了没有?”

秋长风淡淡道:“总比你中的啼血要发作得慢些。听你说话的声音,中气不足,想必是啼血已经伤到了你的肺经。最近几晚,你在丑时如果总是在咳血、难以入眠的话,就要多注意身体了。”

二人看似互相关心,但一开口就是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林中的叶欢顿了片刻,似乎被秋长风说中情况,再开口时,声音中已带了分恨意:“秋长风,你莫要猖狂,你中了青夜心,就算你懂得刀断四脉之法,也没有几十天好活了。”

秋长风漫不经心道:“哦,是吗?不过就算你能比我多活几天,但在黄泉路上,我总能等到你的。”

叶欢悠然道:“那也不必了,只要我在这里等到你,就不劳你在黄泉路久候了。你为何不看看身后呢?”

秋长风心头微沉,却不回头。他早就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低微的脚步声传来,听其声响,竟有数十人之多,已对他形成了合围之势。他知道叶欢此次对他势在必得,心中凛然,脸上反倒露出了笑容:“叶欢,你是不是想抓住我,逼问啼血的解毒之法?”

林中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叶欢的声音传了出来:“和聪明人的确不用说太多的废话。秋长风,我怜惜你是个人才,还想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识时务,我就不杀你。不然的话……你也不用等青夜心发作了。”他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自负之意,只因为他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不信秋长风这次还能躲过。

秋长风轻叹一口气道:“就算我说出啼血的破解之法,你不杀我,可也不会放我,是不是?”见叶欢沉默,秋长风又道:“你在这里拦我,不但要求解毒之法,多半还是怕我回到军营,破坏了你们的计划?”

四野沉默,雪花轻落。良久,叶欢才道:“你错了,这次计划是无懈可击、天衣无缝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你秋长风也不例外!”

秋长风反倒笑了:“天衣无缝的计划,我还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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