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机毁人亡1
但是这一次,静姝却没有迁就他,而是把正为她解扣子的手轻轻拿开,温柔地劝慰说,亲爱的,适可而止吧,可别伤了身体啊!再说时间也不早了。
这么一说,安迪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好的,我听话,我是你皮鞭下的羔羊。手就离开了她的身体。
静姝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蓝眼睛说,我就喜欢听话的男人。
二人收拾好东西,按原路返回。直到快分手时,他才告诉她,后天,他们58联队将再次去轰炸日本九州岛,第一批次b-29出发时间是早晨6点正。
哦!她感到吃惊,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他就歉意地一笑说,十分抱歉!我怕影响你的情绪。
她上去一把搂着他,抬起湿润美丽的眼睛央求说,那,我们明天还去那儿幽会吧……
安迪默默地摇了摇头,说,明天,任何人都不许出门,我们还有好些事情需要准备,比如,所有执行空袭任务的军人都要听取各自的作战指令,我们会被强制睡觉,诸如此类,等等。
次日,静姝魂不守舍,也站到壕沟埂子上朝一招待所里望过两回,但都见不到一位盟军官兵的身影,好像他们突然都失踪了。按说,如果她有足够的勇气跨过机翼桥,在他们开饭的时候去,要找到他的安迪是不成问题的。第一招待所外人是不能随便进的,但里面的西餐主厨是葛树城的朋友,他是从成都的著名西餐馆国际厅聘请来的,葛树城曾几次去里面找他玩过。葛树城曾经给静姝他们全家讲述过第一招待所里面的情形。
第一招待所面对机场,只有几通平行的中式小青瓦平房加一个厨房,靠厨房的第一通房子是餐厅,其后的几通是宿舍。宿舍里左右两边靠墙各安了一排双人大木床,中间是长长的过道,每两张床并拢,并留过道。木床是机场为美国人打的棕绷子床,特别结实,刷的军绿色油漆。床头并没有床头柜之类的设施,只钉了几根铁钉供挂衣物。床上用品只有汽枕、睡袋、床单、毛毯、蚊帐。
美国人使用的厕所也是旱厕,专门安装了外形如木箱的坐便器,其上有木盖,可以掀起来,均未上漆。两列“木箱”并在一起,可供二三十人同时背对背地入厕。还另设有小便槽。美国人使用的浴室也是普通的中式排列房,是竹编抹灰的墙面,房梁上高吊着一个个安了莲蓬头的盛水用的木桶。一根大绳一头拴在水桶把子上,穿过房架上的一个滑轮,另一头拴在墙上的铁钩上,可以通过收放绳子调节水桶的高度,方便加热水。
招待所的餐厅里摆着两大排长餐桌,每张餐桌的两边分别摆着一条跟桌子一般长的板凳,房子中间和两边留着过道,人面对餐桌相向而坐,可供七八十人同时就餐。在这里进餐的美国人有数百人之多,一到吃饭的时候,一所门前的公路和所内空地停满了中、小吉普。他们使用的西餐餐具都是自带的,自己吃完饭后在自来水龙头前冲洗干净。他们取下扣在水壶底的盘子盛好饭菜后,到餐桌前入座。美军的膳食是菜肴丰盛的自助餐,烤肉、烧肉、炖肉、沙拉、面包、蛋糕,应有尽有。餐桌上摆着盛满了牛奶、可可、咖啡的大铝壶,这时取下水壶上的口盅就可以倒饮料喝了。每三种饮料壶为一组,一大排长餐桌上就摆满了几十个大铝壶。餐厅出口处,摆放着苹果、香蕉、梨等时令水果,还有盛着各种维他命的药瓶,由人各取所需。就餐时,餐厅门口排着长队,就餐的美国人从这头进门,吃完后从那头出去,如流水一般;加之还有添加饭菜和水果的10多名侍者随时来来往往,可见这里吃一顿饭该有多么热闹了。
那么热闹喧嚣的地方,更何况还是清一色的男人世界,静姝哪里敢自投罗网,闯到那些雄性动物中间去招摇呢?她一整天都在忍受着心灵的煎熬,晚上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地想心事。好容易才刚刚朦胧入睡,飞机轰隆轰隆的马达声又突然把她惊醒,远远近近传来狗的狂吠。她心里明白,她的安迪要出征了。她真想马上跳下床,不顾一切地冲到壕沟埂子上,去看着超堡机一架接一架地升空,去跟心爱的人驾驶的飞机告别。但她终于没敢起身,她怕大家把她当成疯子。
轰鸣不已的发动机声逐渐远去,林盘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她心里一面在为安迪担惊受怕,一面又在劝慰自己。她坚信,她的安迪是最棒的王牌飞行员,他一定会顺利飞到日本,完成轰炸任务之后胜利返航的,只不过是16个小时的分别罢了。16个小时以后,她和他就会重逢。等到明天或后天,反正只要他有空,她和他又会去那片芦苇荡,在那个圣洁的二人世界,去浪漫,去疯狂,去爱得死去活来。对了,到时候,她会主动一点儿,用她的万种风情去犒劳他的爱人。
16个小时漫长得没有边际,静姝感觉自己都快崩溃了。如果不是善良的邬文英去她的闺房陪她,让她有了宣泄的机会的话,她可能真的要疯了。静姝信赖邬文英,几乎把他跟安迪发生的一切故事都向她和盘托出了,当然,她省略了二人在芦苇荡里做爱的细节。尽管这样,作为一个过来人,邬文英还是什么都明白了。
吃过晚饭,静姝对邬文英说,陪她到壕沟埂子上去,她要迎接他的安迪凯旋。二人就谎称到林盘里小翠家去串门,得到了孙纪常夫妇的许可。
夜空深邃,繁星满天,凉风习习,虫声唧唧。两个站在壕沟埂子上窃窃私语的女人发现,机场的夜航灯忽然相继打开了,主跑道、副跑道和停机坪上一时灯火辉煌。不久,就听见东北方向传来隆隆的飞机声。
二人就欢喜地跳着脚喊,回来了,他们终于回来了!
当第一架飞机呼啸着从天而降,从她俩的眼前平稳地滑过时,邬文英就说,这说不定就是你的安迪开的飞机呢!
说不定还真是呢!静姝喜滋滋地附和着。
一架架b-29接二连三地平安降落,在停机坪上一一停好之后,所有的灯光一齐熄灭,四周又重归寂静。兴奋不已的静姝仍不想回去。邬文英就劝她,他们开了一二十个小时的飞机,总得休息啊!你也累了一整天,赶紧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等养足了精神,明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跟他见面呢!听她这么一说,静姝才高高兴兴地跟她回去了。
天刚亮,静姝就早早地起了床,先洗了个热水澡,又特意换上那天她和安迪第一次在青林里拥吻时穿的衣服,粉绿格子的短袖衫配翠绿的长裙,衬着粉嘟嘟顾盼生姿的脸蛋,整个人女人味儿十足,简直就是一枝带着露水的荷花,比安迪初登孙家时见到的真荷花还迷人。她打扮停当,就踱到大门口的楠木树下,只等心上人上门。
可是安迪一直没有露面,倒是把葛树城等来了。静姝见他神色不大自在,他匆匆跟她打过招呼,就一头钻进了邬文英的房间,就不免生疑。
邬文英正在穿衣镜前梳妆,见葛树城一边招呼一边就走了进来,刚想嗔怪他,他却变了脸色,说,糟了!安迪的飞机没有飞回来!
邬文英沉下脸说,乌鸦嘴!呸呸呸!这都开得玩笑呀?
葛树城急了,说,文英,千真万确呀!昨天晚上,光是驻这边机场的40大队就有4架飞机没有回来。
当真?
我好久说过谎话哦?
这可咋办啊?邬文英急得团团打转。
这时,就听见门外静姝的声音,文英姐,你俩躲在屋里说啥悄悄话啊?
话音未落,静姝就已站在屋里的地枕板上了。
葛树城和邬文英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肯定有事情瞒住我。葛大哥,是不是安迪出了什么意外?静姝紧盯着葛树城的眼睛问。
葛树城赔着笑脸说,静姝,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门外,雷青云在喊着,小姐,小姐!艾文先生来了!他找你!
哎!来了!静姝边答应边走出邬文英的房间,就见艾文·法莫站在雷青云的背后。
葛树城和邬文英也关切地围了过来。
一贯乐观活泼的艾文今天一反常态,神情抑郁庄重。静姝深感诧异,就迫不及待地问,艾文,你来啦?安迪和吉米呢?
艾文字斟句酌地说,静姝,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安迪和吉米……没能回来。
一种不祥之感陡然袭来,但她绝不愿相信,就逼问,什么?没能回来?没能回来是什么意思?
艾文嗫嚅着说,就是……就是……
她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衣服,尖锐地反问,就是什么?说!
艾文悲悯地望着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太恐怖了!在华东太湖上空……返航了,我们都完成轰炸仼务了……我亲眼看见“玛拉·莱斯特”号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
静姝两眼一黑,咚的一声就栽倒在地上。
几个人惊惶失措,大呼小叫地把她围了起来。2
安迪·史密斯与吉姆·布莱克被困在太湖的一座孤岛上,已经度过了起初那段最恐惧最绝望的心理危机。
身负重伤的吉姆血倒是止住了,人却感到特别的疲倦,上下眼皮老是打架,不一会儿就睡死过去,连蚊子的叮咬也没了感觉。安迪已经想好,黎明时分,他俩就躲到岛上,找个僻静的凹地,暂时躺在茶树底下避难。
这时,安迪发现,远远的湖心忽然冒出两个红红的亮点来,不禁一惊,就忙把吉姆摇醒。二人赶紧把自己穿戴起来,抽出手枪上了膛,趴在地上,睁大眼睛观察着那两个渐渐移近的红点。红点愈来愈大,愈来愈近,二人看清了,这是一只帆船船头挂的两盏红灯笼,上书一个大大的“白”字。船头上,一个中年船工在撑着篙竿。船舱门口挂着竹帘子,也不知里面坐的是谁,很显然这是一只中国人的木船。二人悄悄商量了一下,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碰碰运气,不然天一亮就完了。安迪提醒吉姆,赶紧动手,把打蚊子时留在脸上的血迹洗尽,不然准会吓人一跳。
当帆船在小岛边上经过时,安迪忽然站起,用静姝教给他的中国话喊道,老乡!顶好!救救我!
船工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和怪腔怪调的中国话吓了一大跳,脱口就问,你是谁?
我是美国飞行员,轰炸日本……安迪笨嘴笨舌地回答,说着说着就变味了,说成了叽里咕噜的英语。
这时,竹帘一挑,走出了一位打扮入时风情万种的年轻女人,以及在她演唱时兼弹小三弦的管家婆子。年轻女人就是闻名太湖东部一带,艺名叫白兰花的评弹名角,刚刚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寿辰唱了堂会转来。黄昏时分,就在她租来的这只帆船上,她亲眼目睹了超堡机在太湖上空爆炸的情景。美国人驾飞机到小日本去轰炸,太湖上空是必经之路,她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心里对美国人充满了感激。
白兰花定睛一看,果然有两个高头大马的洋人站在岸边,就吩咐船工把船靠过去,把两个洋人接上了船。她想让美国人放宽心,可惜双方语言不通。她灵机一动,就浅浅地一笑,先给他俩鞠了个躬表示欢迎。两个军人懂了,忙啪地立正,给她敬了个军礼;接着又转过身,把后背亮给她看。原来,所有机组人员飞行服的后襟上,全都缝着一块特殊的标记,丝织的美国星条旗和中国青天白日旗;还缝着一块盖着国民政府大印的中文印的白布,“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这飞行服类似于在中国大地上通行的护身符,是丢不得的。白兰花和婆子一见,就直是点头说放心放心。
白兰花指了指船头挂的红灯笼,又把两个美国人带进船舱,打开盒盖,拿出琵琶抱在怀里弹了几个音,之后又用一只纤纤玉手抚胸,意思是告诉对方,她是演出评弹的艺人。安迪和吉姆似懂非懂,却也看出了她的一番善意,也就放下心来。她又和船工商量,怎么样才能躲过前面鬼子的盘查,船工说唯一的办法只有藏在船板底下。
船工让安迪和吉姆趴在木船的底板上。刚盖上船板,白兰花又发现船板上有美国人留下的斑斑血迹,就赶忙找出一张帕子,在湖水里打湿,使劲把血迹擦净。刚刚才收拾停当,就见日军的汽艇迎面开来,一道雪亮的光柱直射船头,并大叫他们停船。众人都捏了一把汗。趴在舱底的安迪和吉姆连大气都不敢出,昂头注视着头顶的动静,手里握住上了膛的可耳提手枪,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汽艇一靠近木船,就跳上来几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鬼子,刺刀反射着寒光。等几个鬼子冲进船舱搜查了一番出来报告,一个名叫西村次郎的少佐才上了木船。
这西村是个中国通,平时有空,喜欢去吴汨县城听白兰花的评弹。白兰花赶紧假装热情地迎上前,二人寒暄了一阵,当西村问清她是唱堂会归来后,就带人下船走了。
木船上的众人虚惊了一场。船工加紧撑船,往竹溪镇而去。3
听说宝贝女儿突然昏厥,匆匆赶来的孙纪常夫妇急忙吩咐雷青云,叫他快去旧县请神医房紫阳。邬文英忙说不必,说她有办法叫静姝妹妹马上苏醒。就见她凑近静姝,伸出右手拇指,用指尖去掐她的人中。少顷,只见静姝的眼睛眨了几眨,又张嘴吐出一口长气,眼睛就睁开了。
众人惊喜地直叫,醒了!醒了!
仰望着一张张关切的脸,父母的,文英姐姐和葛大哥的,还有艾文的,静姝愣了片刻,这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一想到她的安迪没有飞回来,就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文英叫葛树城、雷青云和毛娃儿搭把手,四人先将静姝移到一把竹躺椅上,然后把她抬回了她的卧室。
避开众人,孙纪常眉头紧蹙,对淑玉说,奇怪呀!死了一个盟军朋友安迪,你女儿为啥哭得那么伤心呢?
淑玉叹了口气说,她懂英文,和安迪他们几个美国人交了朋友,有了感情。一个好朋友说死就死了,换了你,不也会伤心么?
孙纪摇摇头说,我看这事有点蹊跷……
管他呢,人都死了,一了百了,你就别再无事生非了。淑玉白了他一眼,又说,要紧的可是我们静儿的身体啊!
葛树城帮文英把静姝抬进屋后,就被文英撵走了。静姝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整哭泣了一天,文英也就红着眼睛陪了她一天。文英还好心地提醒她,你跟安迪的事恐怕不宜敞开,你这样的哭法,你就不怕义父义母起疑心?静姝听了,就用被头掩了嘴哭。
当天傍晚,安迪的铁哥们儿艾文·法莫带了些奶粉、鱼肉、水果罐头之类的营养品,再次来看望静姝。静姝听了通报,赶紧起床,忙擦干泪水,梳了梳头发,由邬文英陪着,在小客厅里见了艾文。艾文见了双眼肿得像桃子病恹恹的静姝,心疼不已,就安慰她,说不定飞机爆炸前,安迪早已跳伞呢,生还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最不济就是进战俘集中营,根据世界反法西斯战线的形势,恐怕三两年战争就会结束,到时候,我们跟他完全有团聚的可能呀!
对呀!飞机爆炸前,她的安迪完全可以跳伞呀!她的安迪没有死,也绝对不会死!她忙问他,安迪的降落伞最可能落在哪儿呢?
落在太湖里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你们中国的太湖实在是大得不可思议。艾文说。
邬文英急了,怎么得了,那不是要遭淹死呀?
艾文忙解释说,不不,我们每个飞行员都配备有救生衣,还有逃生的装备,除了一枝勃朗宁手枪和钢盔外,还有供辨别方向的罗盘和丝质的中国地图,有可以暂时补充营养的巧克力;还有供负伤后用的绷带,可以镇痛的一管吗啡等等。对了,我们还有一件特殊的宝贝——“护身符”。
一说“护身符”,静姝就懂了,马上想起了安迪曾经跟他说过的,他们飞行服背上缝的那个特殊的标记——中美两国的国旗和那条著名的标语。她本来就坚信她的安迪没死,照艾文这么一说,既然盟军飞行员有那么多的逃生装备,只要他跳伞落在太湖里面,就一定能逃生;一遇到中国老百姓,安迪他们只要转身将后背一亮,就一定能得到救护。这么一想,她就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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