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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攻守势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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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黑沉沉的悄无动静,突然间,山野里亮起一点火光,萤火般跳动几下,忽如瘟疫蔓延,满山遍野火光大盛,汇聚成流,向城门蜿蜒淌来。

“这么多人?”陆渐倒吸一口冷气。谷缜也觉吃惊,心想倭寇的人数向来不满一千,这么看来,来了何止万人。转眼望去,沈、胡二人附耳交谈,神色十分凝重,谷缜不禁心头快意:“沈瘸子设的狐狸套,却来了一头饿狮子,不,哈哈,一头大象才是。好啊,沈瘸子,看是你捉它,还是它吃你。”

火流压地而来,夹杂咆哮吼叫,初如松涛起伏,渐有山崩海裂之势。城头的明军被那吼声冲击,两股战战,立足不稳。

火光越近,当先的倭寇面目可辨,有的身披重铠,头戴角盔;有的布袍鬼面,赤足狂奔。千百口长刀冷光四射,寒气冲天。

沈、胡停止对语,互看一眼,脸上均有决然神气。一时间,城开如故,倭军拥入,这当儿,忽听一声厉叫:“有伏兵,快退……”嗓音又高又尖,陆渐一抬眼,只见一人站在外郭,披头散发,瞪着血红双眼,势如恶狼冲天哀号。

“桓中缺!”陆渐脱口而出。忽见沈舟虚羽扇一指,箭雨飙出,桓中缺被罩了个正着,身中数十箭,形如刺猬,重重跌在倭寇阵前。

事变仓卒,当先的倭寇望着一堆血肉,惊得呆了,不及后退,身后的倭军已冲了上来。

依照沈舟虚之计,先除城内倭寇,再于外郭内城间布下圈套,虚开城门,诱入汪直围歼。谁知桓中缺竟不怕死,叫破埋伏。沈舟虚无奈提前发动,羽扇再指,炮铳齐鸣,百余名倭寇首当其冲,嗷嗷惨号,血流满地。

陆渐瞧得心惊,忽听谷缜一声冷笑,说道:“沈瘸子打仗是个外行。”陆渐奇道:“怎么说?”

谷缜道:“前方倭人听见桓中缺的叫声,目睹他的死状,因而生乱,倘若放任自流,势必向后反冲,扰乱本军的阵脚。这就叫做借力打力,因敌制敌。可是沈瘸子图一时之快,一轮炮将这些倭寇打得非死即伤,替汪直除去了大患。我若是胡宗宪,先定他一个‘指挥不力’,打他三百军棍。”他卖弄智谋,眉飞色舞,仿佛当真按住沈舟虚,大打军棍出气。

忽听倭阵中锣声大作,鸣金退兵。这支倭军,大半是来自东瀛的真倭,有大隅、丰后诸岛的渔民,也有萨摩浪人。倭人既憨且勇,崇尚权威,只需统帅令下,是战是退,决无二话。华人“假倭”较少,如汪直、徐海之流,要么统帅三军,要么专为向导,险恶之处尤胜真倭。

铜锣一响,几排倭人持盾抢上,抵挡城头炮石,余下的倭军整而不乱,从容退向城外,几轮炮石打过,倭人尽已退出城门。

陆渐正觉可惜,忽见沈舟虚羽扇再指,城头放起一盏孔明灯,悠悠荡荡,飘至半空。一时间,倭军阵后燃起点点火光,好似一阵疾风席卷而来。倭军起初中伏,尚且能退,如今腹背受敌,登时起了一阵骚动。

陆渐讶道:“倭寇背后也有官军?”谷缜道:“那是俞大猷。”陆渐醒悟过来:“是了,徐海也曾说,俞大猷出城了。”

谷缜道:“他明里带兵出城,前往沈庄,倭寇当他中计,自然放心攻城。万不料俞大猷走到半途,杀了个回马枪,转而埋伏在倭军后面。倭寇攻城,他攻倭寇。哼,沈瘸子这一条连环计使得好毒。”陆渐不悦道:“谷缜,你帮谁说话?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倭寇呢!”

“我谁也不帮。”谷缜冷冷道,“我只帮我自己。”陆渐不觉默然,心想谷缜聪明绝顶,怎么解不开这个心结,换了自己,生母总是生母,恨得一时也恨不了一世。但他想来容易,却不知这世人越是聪明,心事越多,谷缜纵是洒脱,也不能免俗。

突然间,海螺声起,激越苍凉, 在城池上空冲决回荡,跟着“咚咚咚”战鼓雷鸣,倭军一扫颓势,又向城内奔来。奔至城门,随那鼓声分成三队:一队五千,密集成阵,在门前阻挡俞大猷;一队三千,牵制内城明军;剩下两千精锐,沿着石阶,直扑外郭。

刹那间,双方进退攻守,直如犬牙交错。外郭明军箭石倾落,倭军死伤枕藉,箭石铅丸撞击铁甲铁盔,叮叮之声密如急雨。

谷缜忽地赞道:“汪老贼有些门道!”陆渐问道:“什么门道?”谷缜将手一指:“你看,倭寇攻下外郭,会当如何?”

陆渐凝目一观,失声道:“不好。”谷缜道:“怎么不好?”陆渐道:“外郭沦陷,倭人就能将俞大猷挡在城外,这前后夹攻之势岂不破了?”

“好见识!”谷缜瞧着陆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如果外郭失守,明军地利尽失,汪直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反客为主、死中觅活的杀招。这老贼不愧是混世魔王,能于混乱中瞧出胜负之机、死生之地。今日之战,谁得外郭,谁是赢家!”

说到这里,通向外郭的石阶已是血流成河。攻城倭军列阵仰攻,顶牛角铁盔、戴鬼怪假面,五尺长刀舞开,上下光白一片;后排的倭军布衣光头,使二丈朱枪断后,远远挑刺,不令城下官军逼近;居中是两队鸟铳手,一队填药,一队射击,但听号令,忽而射前,忽而击后,雷鸣电飞,断不虚发。官军虽占地利,仍敌不住如此攻势,眼瞧着倭军步步进逼,迫近城楼。

陆渐看得嗓子发干,连声道:“沈舟虚号称天算,怎么没算到这个?”

“他算到又如何?”谷缜冷笑一声,“城上的官军不下一万,城下的官军约有两万,再算上城外俞大猷的五千人马,官军超过三万,倭寇一万有余。依人数算,以三敌一,万无不胜。只可惜,沈舟虚的谋算中,却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

陆渐道:“什么苦衷?”谷缜道:“若是俞大猷镇守外郭,倭军休想攻克;但沈瘸子这一计,偏要示弱诱敌,俞大猷威名远著,若不亲眼见他出城,汪直断然不敢进城;他若出城,却又无人镇守外郭。沈瘸子虽以兵力补其不足,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起来,除了俞大猷,无人能够守住外郭……”

忽听一声呼喊,势如天崩地陷。二人循声望去,城门的倭寇豁开一个缺口,呼啦拉突出一骑。那骑士身形伟岸,满身重铠,花白的胡须上沾满鲜血,手中一口大关刀刃口尽缺,鲜血长流。

“俞老将军!”城上城下欢声一片,外郭官军的气势为之一振,竟将攻城倭军逼退丈许。

忽听一声悲嘶,俞大猷坐下的白马骤失前蹄,俞大猷关刀一顿,定住身形,低头望去,那马从头至脚血如泉涌,染红雪白皮毛,一双大眼黯淡下去。

“雪玉龙!”俞大猷大喝一声,流露深切悲愤。这匹爱马随他出生入死,历经百战,既是坐骑,也是密友。方才他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率精锐突入城中,欲要守住外郭,不料突围时随从战死,白马身中十余创,撑到入城,终于倒毙。

俞大猷按捺悲痛,举目一瞧,倭军登城过半,当即掷下关刀,一声龙吟,拔出剑来。

“俞大猷么?”倭军中响起一声怪叫,“俞大猷在哪儿?”一道黑影急逾闪电,掠过人群,呼地落在俞大猷身前,厉声叫道,“你就是俞大猷?”

俞大猷剑术高绝,豪迈任侠,当年在岭南,一人一剑,斩苏青蛇,破康老贼,平服七十二峒,而后镇守东南,剑下游魂无数,倭人闻之丧胆,尊之为“中华第一剑”。此时闻言,浓眉一轩,点头道:“俞某在此,来者何人?”那人厉笑一声,生硬道:“我乃东瀛大隅岛主辛五郎,特来领教。”

俞大猷关注战事,不耐道:“你先出刀吧!”辛五郎一愣,跳将起来,怒道:“谁要你让!”俞大猷浓眉一挑,喝一声“好。”

话音方落,刀芒剑影如长电裂空,一交而没。

场中一片寂然,两方兵将,均被这两道光影夺去魂魄。

“噔噔噔”,俞大猷足不点地,直奔外郭。辛五郎两眼发直,长刀指地,喉中咔咔有声,一缕血水绕过衣襟,滴落脚前。

辛五郎一招陨命,倭人三军气夺。俞大猷奋起神威,直透倭阵,掌中剑光忽明忽暗,明如虹霓,暗如秋水,身周长刀纷坠,朱枪歪斜,箭矢如潮水涌来,猬集在铁甲之上,密密麻麻,莫可胜数。

其时长云如阵,天风更急,月沉西陲,东方未明,沉沉夜色如铅似铁,低低压在城头。天地间锣鼓喧天,喧闹夹着一缕海螺,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官军不耐久战,只一阵,便即败退,唯独俞大猷杀至外郭,方欲登上,忽觉迎面风起,一枪刺来。他但觉有异,挥剑挑出,谁知这一枪劲力沉雄,沛然莫当。

俞大猷一剑未能挑开来枪,心中暗惊,闪身避过,定眼一瞧,来人身高不足五尺,八字眉,塌鼻梁,手中长枪有如烂银。

“足下也是倭人?”俞大猷口中说话,手中刷刷刷三剑,刺翻三人,身周倭寇惊惧不已,发一声喊,齐齐后退,势成圆阵,将俞大猷牢牢围住。

矮子望着俞大猷杀人,既不进击,也不后退,只徐徐说道:“我不是倭人!老将军请退,再进一步,只恐得罪。”

俞大猷道:“足下高姓?”矮子道:“落魄之人,若提姓名,有辱祖宗。”俞大猷皱眉道:“既知羞耻,为何还要助纣为虐?”矮子沉默时许,叹道:“没法子,一日为寇,终身为寇。”俞大猷浓眉挑起,喝道:“既如此,出枪吧!”

矮子目光星闪,语气仍是不紧不慢:“老将军的剑法,一半出自武当太极剑,一半得自‘先天八剑’的震剑道。将军天赋超群,融会二者,卓然成家,故而快若掣电,慢如抽丝,刚有乘龙之威,柔有随云之势。但纵是如此,也胜不得区区这条长枪。”

俞大猷瞧他见识过人,方才一枪更有宗师气象,如此人物投入倭寇,实在叫人费解。正疑惑,忽听有人叫道:“樊老三,汪老让你杀个人,你也这样婆婆妈妈的?”声如洪钟,喊杀之声也掩盖不住。

俞大猷闻言心动:“你姓樊,莫不是‘幻神枪’樊家的传人?”矮子的神色越发愁苦,目光一闪,压低嗓子道:“将军快走”。

俞大猷一怔,忽听那洪亮的嗓音哈哈大笑:“没错,他就是‘幻童子’樊玉谦。”俞大猷回头望去,身后一个胖汉,身高七尺,腰围却有五尺,手提一对硕大铜锤。胖汉身边是一俊秀男子,面如傅粉,目光诡谲,左臂缠绕金链,连着一把金色巨镰。

谷缜远远看见,咦了一声,说道:“是他们?”陆渐奇道:“你认得他们?”

“我不认得,却听说过。”谷缜指点三人,“朱衣人叫‘金钩镰’,胖子叫‘铜瓜锤’,矮子叫‘点钢枪’,合称龙门三煞,名号俗气,却是北方巨寇,纵横无敌。汪直请来这三个煞星,俞大猷怕是有难了……”说到这里,屋瓦轻响,谷缜转眼一瞧,身畔空空,陆渐人影已无。

谷缜甚是气恼,心中大骂蠢材,可骂了几句,定神细想,陆渐若是不去,倒也不似他的为人。想着叹了口气,望着城下战场,思索其中胜负,只觉这一役无论谁胜,均是惨胜,对自己大大有利。只不过汪直若胜,后果难以预料,如果趁胜退出,倒也罢了;但以如此死伤,换不来金珠宝货,这老狐狸不能服众,势必大权旁落,唯有大肆烧杀,方能出去倭人心中一口恶气。

谷缜越想越惊,心想沈舟虚若败,固然害苦了百姓;但若汪直败北,沈舟虚却又拣了莫大便宜;唯有二人同归于尽,方能称心如意。

正盘算着,谷缜忽有所觉,回头一看,楼顶不知何时来了一人,黑衣蒙面,静悄悄地立在屋脊后方。

谯楼的楼顶势成一个“人”字,以屋脊为界,谷缜在左,半坐半卧;蒙面人在右,半蹲半立。故而谷缜瞧见了来人胸腹以上,蒙面人一则没料到楼顶有人,二则心系他处,居然没有看见谷缜。

明白此理,谷缜屏息凝神,按捺心跳,生恐心跳太快,被来人听出动静。

不一时,那人躬下身子,自背后卸下一支鸟铳,瞄准远处。谷缜循着枪管看去,不觉一惊,铳口所指,正是沈舟虚。

蒙面人瞄了片时,向铳口灌入火药,用搠杖筑实,他双手沉稳,目光专注,凝视铳口,俨然忘我。

谷缜气不敢出,心想官军形势险恶,俞大猷又被困住,沈舟虚名为幕僚,实为统帅,他若一死,无人指挥,官军势必溃乱。想到这儿,心中百味杂陈,忽见蒙面人筑药已毕,又灌入铅丸,再以搠杖夯实。

谷缜的嗓子一阵干涩,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心中似有一个声音高叫:“夺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人为你报仇,你感激他也来不及呢!哼,为谁担心,沈瘸子吗?你要么疯了,要么傻了!至于那些百姓,死呀活的又关你什么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商清影私奔时想过你吗?流浪江湖时,受人欺辱,又有谁可怜过你?你被关在狱岛,喝苦水,吃臭饭,暗无天日,又有谁理会过你?世人大多自私可恶,多死几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谷缜想到这儿,心下稍安,转眼再瞧,蒙面人已取出火绳,从容安好。谷缜心头一紧,忽又想道:“就算我肯救沈瘸子,也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死了不打紧,我一身冤屈未雪,就算死了,也要背上天大的臭名……”想到这里,他抬眼望去,天边霞光微露一线,在如墨的云层中挣扎、扭动、渗透、侵蚀,渐渐亮若剑刃,划破沉沉夜空。谷缜只觉一阵燥热,浑身汗出如浆,转眼一瞧,蒙面人已点燃火绳,蹲了下来,长长的铳管乌黑发亮。

谷缜的太阳穴突突乱跳,浑身血液好似冲到头顶,寻思道:“我真的傻了疯了,这种事有什么好想的?只消一下,沈瘸子完蛋大吉,我也大仇得报。至于那些百姓,又与我有什么相干?既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妈,呸,又想那臭婆娘干吗?她怕是还在做梦呢……若是做梦,她会梦见什么,会梦着我么……”想到这里,谷缜心中烦乱,抬眼望去,火绳上一点红光急速下沉。他的头脑忽地一热,心叫一声:“你姥姥的!”抓起一块瓦片,大喊一声“看招”,向蒙面人嗖地掷去。

俞大猷环顾三人,拈须大笑:“好啊,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金钩镰阴笑道:“俞老将军一代名将,剑道宗师,一个人服侍,岂不过于怠慢?”

俞大猷仰天大笑,笑声未绝,精光闪动,“叮”的一声,长剑刺中巨镰。俞大猷一击不中,身形忽转,长剑歪歪斜斜,顺势一带。金钩镰虎口发热,巨镰竟被荡开,他生恐俞大猷趁虚而入,当即纵身后跃,谁知俞大猷并不追击,立地陡转,刷的一剑刺向铜瓜锤。

金铁交鸣,铜瓜锤的左锤间不容发地挡下来剑,大喝一声,右锤下击,正中剑身。长剑“当啷”落地,俞大猷不进反退,一拳正中铜瓜锤的面门。

铜瓜锤一对铜锤尚在外门,登时倒飞出去,他不待摔倒,一个翻身,跳了起来,脸上红通通的,鼻血汹涌而出。

俞大猷足尖挑起长剑,把在掌中,微微一皱眉头。方才三剑一拳,看似简单,实已用上了他平生的本事。俞大猷惯经沙场,善于审敌,一见三人,瞧出金钩镰最弱,铜瓜锤次之,樊玉谦最强,是以依照兵法,先击弱敌,乘刚一剑,刺杀金钩镰,不中时,又使柔劲挑偏巨镰。众人均以为他要趁虚刺入,谁知他出其不意,转而刺向铜瓜锤。

铜瓜锤却也了得,左锤挡剑,右锤砸剑,却不料也在俞大猷算中。铜锤一落,俞大猷弃剑出拳,这一拳本是天柱山三祖寺的“一神拳法”,壮如牯牛,也是一拳毙之。

这几下融入兵法,奇诡莫测,本无不胜。万不料铜瓜锤中了一拳,竟无大碍,伸手揩下鼻血,吐舌舔尽,古怪笑道:“很好,很好。”他鼻子红肿,说话时瓮声瓮气。

金钩镰眯眼咧嘴,笑道:“老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二弟从小铜皮铁骨,最能挨打哩!”打字吐出,巨镰拦腰劈来,俞大猷举剑挑开,忽觉身侧风响,铜瓜锤面容狰狞,一锤扫至。

锤大力沉,俞大猷不便硬接,身如游龙,使开一轮快剑,势如狂风,专在巨镰、铜锤间觅隙抢攻。

二人不料他年过半百,还能使出如许快剑,心中大为凛然,手中兵刃上下遮拦,只守不攻,偏偏俞大猷的剑上带有太极圆劲,巨镰、铜锤又极沉重,被他顺势挑带,往往收势不住,若非两人相互救援,只怕顷刻之间,便有人步那辛五郎的后尘。

这么以快打快,长剑轻灵,游刃有余,镰、锤沉重,渐觉不支。樊玉谦始终枪尖点地,冷眼旁观。忽见俞大猷觑个破绽,一剑飙出,刺向金钩镰左肋,“刷”的一下,划破衣衫。金钩镰竭力闪避,俞大猷的剑尖顺势拖回,在他的胁上划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金钩镰惨哼一声,高叫:“老三,还愣着作甚?”樊玉谦一呆,金钩镰瞪着他狞声道:“你要小嫣做寡妇么?”

樊玉谦一呆,颓然道:“老将军当心。”长枪一抖,刺向俞大猷左腿。俞大猷运剑一拦,枪上如有雷电,震得他虎口发麻。俞大猷吃了一惊,疾转手腕,顺那枪势,化解那一股奇劲。

声如蜂鸣,自那枪上不住发出。俞大猷的额上汗珠渐密,他深知那杆枪看似不动,其实不住画圆,而且越画越快,只不过弧度极小、不足半分。画圆时,枪上的劲力一波波冲击长剑,只需剑上内劲稍懈,长枪立成破竹之势。

故此常人眼中,枪剑相交,动也不动,殊不知两人正凭借手中兵刃,大斗内劲,凶险之处,远远胜过枪来剑往。

金钩镰、铜瓜锤瞧得有趣,金钩镰笑道:“老三逢上对手了。”铜瓜锤瓮声道:“要么我给他一下,打他个红白齐流?”

“不好不好。”金钩镰摇了摇头,“他这颗头值钱得很,你一锤打烂了,辨不出面目,汪老不认,岂不白白丢了几万两银子?”当下抖开金链,巨镰呜呜呜甩了起来。

俞大猷听得心惊,可又无法摆脱枪劲。须知花枪高手,自古难防,有道是:“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枪法越强,枪花抖得越小越快,若是斗大枪花,劲力分散,反而不难对付。俞大猷身经百战,使枪的高手会过不少,所见的枪花最小不过半尺,如樊玉谦这样的枪花从没见过,任是谁人,若将浑身之力聚于这半分之间,均能无坚不摧。只是平常之人,练上一辈子花枪,也达不到如此境界。

樊玉谦出身枪法世家,幼称神童,十岁时,枪花收到一尺之内,十五岁时,枪花已不足三寸,人称“幻童子”,名动北方。但他十八岁时,樊家遇上一个极厉害的对头,纵有绝世枪法,仍遭灭门,樊玉谦仅带妹子樊小嫣逃脱。危难时,幸得金钩镰收留。樊小嫣一时情热,嫁入金家,不料金钩镰貌似翩翩公子,实为江洋大盗,竟以樊小嫣为质,逼迫樊玉谦入伙。樊玉谦家世清贵,不愿落草自污,奈何兄妹情深,他不入伙,金钩镰便对樊小嫣百般欺辱。樊玉谦枪法虽高,性情却很懦弱,为了妹子,只得跟随金钩镰干下许多违心的勾当。

他一枪困住了俞大猷,心中极为矛盾,但俞大猷剑法亦强,稍一退让,死的就是自己,因而斗到间深处,樊玉谦浑然忘我,枪劲如水银泻地,专寻俞大猷破绽攻入。

“呜”,巨镰带着劲风,到了俞大猷的后颈。俞大猷双目大张,大喝一声,樊玉谦只觉剑上内劲一弱,不由长枪直入,嗖地刺入俞大猷的左腿。

俞大猷忍痛收剑,反手一挑,“叮”的一声,巨镰向后弹出,他却身子一歪,左膝跪了下去。

樊玉谦下手不容情,索性一枪,又将俞大猷右腿刺伤。俞大猷倒退一步,将手中长剑奋力掷出。铜瓜锤抢上一步,一锤磕飞长剑,右锤劈面砸来,俞大猷一拳送出。锤拳相交,二人同时一震,俞大猷喷出一口鲜血,向后跌出。铜瓜锤也是胸口一热,锤向后甩,忽听金钩镰喝道:“老二让开。”铜瓜锤转眼一瞧,巨镰在空中斜画一个半圆,呼地又向俞大猷扫来。

这时间,众人眼前黑影闪动,场中多出一人,麻衣斗笠,动转如电,抢在巨镰之前,背起俞大猷拔腿就走。

金钩镰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惊怒交迸,手一紧,巨镰去得更快,势要将俞大猷与麻衣人劈成两截。谁知麻衣人足力惊人,似与飞镰赛跑,镰刀虽快,却与他相距尺许,始终无法逼近。

“老三!”金钩镰情急大喝。樊玉谦叹了口气,抖出长枪,刺中巨镰,巨镰被他枪势一激,忽地变快数倍。

燕未归听出风声变劲,心中暗暗惊骇,就当此时,“嗡”的一声,身后狂风大作,似有若干劲力奔腾交击。

乘此劲风,燕未归去得更快,奔出数丈,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哨官卓然而立,巨镰有如一道流光,反向樊玉谦扫去。燕未归认出来人,惊喜交迸,张口发出一声长啸,飞身直奔内城。倭军大呼小叫,朱枪林立,向他凌空乱刺。燕未归长啸不绝,双足踏着如林枪尖,逝如轻烟,飘入官军阵中,只一闪,忽然不见。

蒙面人正凝神瞄准,听见叫声,不禁错愕,一闪身,让过掷来瓦片,这时一声暴鸣,铳口火光喷出,但因准星已失,铅丸偏出,没有击中沈舟虚,却击中了一名明军炮手。

蒙面人转过身来,看见谷缜,似乎一愣。谷缜一纵而起,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对方。

对峙片刻,蒙面人瞳子里泛起一抹笑意。谷缜见他眼神古怪,心道不好,连转几个念头,未有决断,忽见那人将鸟铳一扔,身子下蹲,形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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