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妖异之卷(1/2)
“长安真是一个魔都。”
一个身着狐裘的年轻人感慨地说着。这年轻人身材不算高,相貌英俊得叫人不敢逼视,只是一张脸却带着刀削似的线条,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繁华为天下之冠的大唐国都,居然被你说成是魔都,呵呵,”边上一个袖手而立的中年人打了个哈哈,“若是为金吾卫所闻,岂不加你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年轻人看了看眼前的景致。长安城已满是积雪,黑瓦红墙尽成一色。在一片苍茫无陆的白色之中,几条大街如刀削一般笔直。他叹了口气,道:“未至长安,不信人间竟有此都。已至长安,方知人的想象犹有穷尽,竟不能拟实际之万一。”
中年人没有说什么。他还记得自己初至长安,也曾为这个大到不可思议的都市震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信世上竟会有如此之多鳞次栉比的房屋建造在一处。这时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转过头道:“我们等的人到了。”
此间是长安东南角的晋昌坊。晋昌坊靠近曲江,相当偏僻,这两人站的地方是一个六七丈高的土丘。现在虽是深夜,因为有雪,映得满天俱白,从这土丘上望下去,可以看到有个人从南边走过来。这人身着劲装,身材高大,但动作却轻捷如猫,显然是个练家子。
年轻人的两手五指交错,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待那人走到土丘下,他忽然低声道:“小心,这人呼吸不定,心跳不一,谨防有变。”
中年人扬起眉头:“他难道心怀不轨么?”
“也许。”年轻人的十指忽地脱开,再又交叉,两手的拇指却在手背点动。叉了三次手,他低声道:“行了。”
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长了长身,向前走去。此时那人已经走到土丘半当中,他扬声道:“是谷公棠谷兄么?”
那汉子听得有声音,站定了抬头向上看去,沉声道:“正是谷公棠。前面的可是苏大爷么?”
那中年人淡淡一笑,道:“在下正是苏道纯。谷兄可是带来了陶先生的消息?”
谷公棠道:“苏大爷说的是,我已经查到陶先生的下落了。”
苏道纯又惊又喜,不由向前跨出一步,道:“陶先生在什么地方?”
此时两人相隔已经只有丈许。月光映着雪光,四周一片通明。谷公棠盯着苏道纯,露齿一笑,道:“自然自然,不过苏大爷答应的事不要忘了。”
他的长相憨厚端方,仿佛脸上生就了“童叟无欺”四个字,让人一见便有信任之心。苏道纯舒了口气,道:“当然,三百贯,我答应的事当然不会忘。陶先生到底在哪里?”
谷公棠点了点头,手如同顺便一般往腰间一搭,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苏道纯不曾听清,道:“什么?”
谷公棠忽地抬起头。他一直都笑容可掬,此时眼中却寒光四射,直如换了个人一般,动作也快了好几倍。随着他一抬头,腰间刀已脱鞘而出,直指苏道纯咽喉,喝道:“问阎王爷吧。”
谷公棠出手又狠又快,他现在虽然也只是个地痞混混,当初却是正宗名门正派出身。本是洛阳君子刀谷家的传人,自幼便有神童之目,后来因为犯了门规被逐出家中。来长安混到个小小帮派的帮主,仗的就是这把刀。这一刀有个名字,是洛阳谷家刀法的一路“考叔挟辀”。
洛阳谷氏诗礼传家,故有“君子刀”之称,刀法也都是从《春秋》中取名。这一招出自《左传》隐公十一年,“郑伯将伐许”条,谓“郑伯将伐许,五月甲辰,授兵于大宫。公孙阏与颍考叔争车,颍考叔挟辀以走,子都拔棘以逐之,及大逵,弗及,子都怒。”说的是郑国大夫颍考叔勇力过人,能挟车辕而行,此人亦是有名的忠臣孝子。谷公棠自幼便不喜诗书,这些文绉绉的原文当然记不得,哪里知道颍考叔是男是女,只知这一刀从腋下出刀,令人防不胜防,正是高招。他只怕苏道纯武功高强,自己一刀制伏不了他,那事必无成,因此这一刀暗地里已练了许久,务必要出刀又准又快方可。
他这招“考叔挟辀”使出,只见苏道纯一张脸霎时变得煞白。苏道纯也知道这谷公棠会几手拳脚,但自恃本领不俗,哪里怕他有异动。哪知谷公棠的刀法之佳,居然远超他的估计。苏道纯本以为自己早有准备,但谷公棠一刀劈出,竟是毫无还手之力。他袖手而立,此时两手忽地分开,手中各握了一柄短刀,但短刀还没来得及抽出袖筒,谷公棠的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谷公棠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忠厚老实相,一张脸已变得狰狞可怖。他是长安天虎帮的帮主,天虎帮不是什么大帮,名字虽然威风,一共也才五六个人,在长安籍籍无名。无非是借地聚赌抽个头,向临近各坊做生意的店铺收点钱之类,一些市井混混而已。因为他是晋昌坊这一带的地头蛇,苏道纯为了寻找一个姓陶之人,只有找他帮忙,说好找到后以三百贯相谢。只是谷公棠虽然是地头蛇,找人的本事却不大,不过打闷棍下黑手的本事倒是有的,苏道纯不合先给他看了装赏钱的钱袋。那钱袋鼓鼓囊囊的不知有多少,对谷公棠来说,杀了这个来路不明的苏道纯夺下钱袋,比找到那个不知在天南地北的陶宗山再来拿赏金可是容易得太多了。他能白手起家,纠合起一帮小喽啰,靠的就是出手狠辣,一旦拿定主意,哪里还会留手。这一刀斩过,当真如疾风闪电。
眼看苏道纯的一颗大好头颅便要被谷公棠斩下,谷公棠嘴角已浮起一丝笑意,哪知他的手腕上忽地一阵剧痛。这阵剧痛来得古怪,竟然连刀子都快要握不住了。谷公棠大吃一惊,眼角一瞟之下,只见手腕上竟然出现一个血洞。
苏道纯是用什么伤了自己?此时苏道纯的两手还在袖子里不曾抽出,谷公棠根本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右手腕已伤,他倒是狠角色,左手一把抓住了右腕,还想再催一把力。但如此一来,刀势已绝,不等他发力,苏道纯的双刀已然出手,谷公棠只觉眼前一花,惊叫道:“动手!”话音未落,苏道纯的双刀已到。
苏道纯的左手刀从他右眼下切入,右手刀切入他左眼角,两刀在他脸上一交叉,恰好从他鼻尖处交汇,将他的脸分成四片。
鲜血飞溅而出。谷公棠再狠,也受不了这等重创,他仰天摔倒在地,双手抱住了脸,血却仍是汩汩而出,将他身周的一带积雪都染得红了。
小山脚下,忽地闪出了五六个人,正是谷公棠那天虎帮的帮众。这些人比不得谷公棠是名门正派出身,顶多拿把刀子吓唬人,谷公棠原也没打算让他们出手,只想自己将苏道纯杀了,手底下能拦住另一个别让他跑掉。做这事不怕心狠手辣,只怕做得不干净。那些喽啰向来对自己这个帮主佩服之至,只道谷帮主刀法天下无敌,做这等杀人越货的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谷公棠居然一刀便受重创,这些人自然树倒猢狲散,也不顾谷公棠死活,纷纷逃散。
苏道纯也不理那些逃命的喽啰,走到谷公棠身边,一脚踩住他的右臂。其实这时谷公棠纵然还有一战之力,也已有力无心了。他的脸被苏道纯划成四片,两手捂住了脸倒在地上不住地打滚,哪里还敢反抗。
苏道纯看了看他,冷笑道:“谷兄,想不到你居然起了个不良之心。陶宗山的下落你究竟打听到不曾?”
谷公棠双手捂脸,手腕上的痛楚倒是余事了。苏道纯这两刀霸道之极,入肉极深,鼻子也已经划成四片,鼻孔里都是血,他只能用嘴来呼吸。他大口喘着气,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才那一招“考叔挟辀”是他平生最为得意的招数,他根本想不到居然会出而无功。苏道纯冷笑了一下,还没说话,那个狐裘少年已经走上前来,低声道:“谷先生,你是中了敝人的发切丸。”
发切丸是什么?谷公棠心中想着,但还没问出来,那少年已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伸出一手。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夹了一团黄豆大的东西,其余三指拳在掌心,举到谷公棠眼前,道:“谷先生,发切丸便是此物。”
狐裘少年的五指修长纤细,晶莹如玉,几如女子之手。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的,却只是一团乱毛揉成的小球而已。这样一团小球居然能将自己的手腕打个血洞,谷公棠心中自是不信,道:“不……不要骗我。”
狐裘少年抿嘴一笑,弯下腰来。他弯下腰的时候,拇指与食指之间夹着的小球已成了一根银针,往谷公棠右腕上刺去。谷公棠只觉手腕上一下刺痛,那少年已将银针举了起来,道:“谷先生现在信了么?”
银针上挑着一个被血浸透的黑色小球,正与方才那少年指间揉着的那个一般无二。谷公棠呻吟了一声,道:“这是什么?”
这个小球居然有偌大威力,谷公棠自认武功高强,但这等武功他实是闻所未闻。狐裘少年又是淡淡一笑,道:“发切丸是以乍死女子之发炼成,利可断金。”
虽然眼下已被划出一条大伤,谷公棠的眼还是一下睁圆了,惊道:“你们是术士!”
只有术士才使用这种古古怪怪的法术。术士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都是与“妖人”归为一类的,便是官府也向来严禁术士施法。谷公棠还记得很久以前听到过的那些逸闻佚事,说什么善术者可卜人生死,又能识宝,多以死尸修炼秘术云云。这些恐怖故事虽然隔了许多年仍然记忆犹新,只是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亲眼见到了一个。方才苏道纯以双刀破他面门,那是真实本领,但这少年用这种女尸身上的毛发炼成的什么“发切丸”,明白就是妖术了。
他刚一喊出,抽动伤口,脸更是疼痛得难以忍受。他虽是精壮,终究不是铁打的,登时晕了过去。
当他喊着“你们是术士”时,狐裘少年与苏道纯对视了一下,眼中有些诧异。苏道纯走到谷公棠跟前,伸手搭了搭他左手的脉搏,道:“他没事。”他翻起谷公棠的左臂,右手短刀一划,已将谷公棠的袖子从中划开,却不伤皮肉,露出一条手臂来,再将短刀翻过来,以刀从谷公棠腕处向肘弯一刮。这是回血之法,可以让人暂时清醒。只是谷公棠失血甚多,苏道纯又不曾给他止血,直接便施回血之法,等如饮鸩止渴。只是在苏道纯心目中,谷公棠的死活根本及不上那陶宗山的下落重要。
他将刀背一刮,谷公棠果然又睁开了眼。少年正冷冷地看着他,见谷公棠醒了过来,道:“陶宗山的下落你到底找到没有?”
谷公棠惨然一笑,道:“此人本是通事,七年前曾受招募往倭国,此后便下落不明。若找得到他,我也不打这个主意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就是因为找不到那陶宗山,而苏道纯拿出来的赏格实在太过诱人,才铤而走险,想要杀人越货,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一败涂地。苏道纯知他说的是实话,抬头看了看那狐裘少年。那少年眼中也大是失望,但他仍不死心,道:“难道你不曾找到一点踪迹么?”
谷公棠听这少年的口气,似有饶恕自己之意,登时又生了希望,道:“当然也查到一点。”
苏道纯在边上一长身,喝道:“是什么?快说!”他们为寻找那陶宗山的下落,当真费尽心机,却漫无头绪。不管谷公棠找到什么,他都不能放过。
谷公棠道:“此人……此人有过一个妻子叫王氏,后来因为陶宗山家徒四壁,改嫁给旁人了。”
苏道纯道:“改嫁给什么人了?”他的手已不自觉地抓到谷公棠肩头。谷公棠见他如此心急,道:“你们饶了我,我便说。”
苏道纯正待听一听那王氏的下落,见谷公棠说到关键处却打住了,心中着急,又不敢催他,只看了看边上那少年。少年脸上仍然木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苏道纯道:“好,你说了便饶你。”
谷公棠道:“那王氏嫁了个屠夫,听说搬到怀远坊去了。”
他原本以为这消息无关紧要,哪知刚一出口,苏道纯与那狐裘少年都长吁一口气。谷公棠见他们这般模样,不禁大大后悔。如果把这个消息卖给他们,纵然拿不到全部赏格,一半大概总有的。他命既保住,发财之心又起,道:“虽然难找,不过西市我有不少朋友,两位爷放心,小人领两位前去,一准找到。”
苏道纯还不曾说话,那少年却森然道:“不必了。”
谷公棠见他眼中目光森然,不由大骇,心道:“他要做什么?”还不曾反应过来,那少年伸手在谷公棠面门上轻轻一弹。一道黑影从他指间射出,正击中谷公棠眉心,谷公棠身子一抖,便已不动。那是一个发切丸,一弹之下击穿额骨,破脑而入,谷公棠当即丢命。
狐裘少年杀了谷公棠,轻声道:“托他的福,负心子总算有了点影子了。”
苏道纯沉默了一会儿,道:“负心子真的是在大唐么?”
狐裘少年冷笑了一下,道:“当初摩利势妄为,我父一直容他,便是因为这负心子,只望他有朝一日能进献出来。哪知此人冥顽不灵,结好旻上人,后来负心子便再无影踪。那时陶宗山便是唐使通事,摩利势与这等下人结交,所欲何为,自然昭然若揭。他是怕负心子落入我父之手,不惜将此物渡来大唐。却不知天道好还,吾家之物,迟早还归吾家。”
苏道纯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听鞍作说道,镰足也在搜寻负心子。负心子是我族之物,他妄加窥测,其心可诛,千万要小心,万一他……”
少年的脸上又浮起一丝笑意,轻声道:“鞍作是鞍作,我是我。鞍作总是顾及同门之谊,若镰足落到我手中,他就会求死不能了。”
少年脸上肤白如玉,但他笑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苏道纯看了看这少年的笑容,背后没来由地冒出一丝寒意。少年却不理他,只是看着远处。长安的雪夜,黑白分明,却似乎弥漫着一股妖气。
“长安真是一个魔都。”
少年耳语般喃喃说着。
纥干承基走出兴化坊汉王李元昌的府第,跳上马,看着前面的车缓缓驶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终于摆脱师兄的阴影了。许多年来,他们十二金楼子中的十一个人都像是大师兄尹道法的影子,只能由大师兄驱使。许多年了,十二金楼子虽然闯出好大的名头,损失也惨重之极,只剩了师兄、自己和弥光三人。到了这时,纥干承基再也不愿听从师兄的吩咐了,只是在师兄积威之下,他也不敢公然反叛——直到太子向自己示好。
会昌寺一战,尹道法听从旧主人虬髯客张三郎之召,决定离开李元昌,重归张三郎麾下,一同在会昌寺行刺天子。纥干承基在长安繁华富丽之地待惯了,哪里耐得僻处海外的洗心岛,终于奉太子之命,将在会昌寺外接应的尹道法杀了。张三郎没了尹道法接应,定下计策全然不通,一败涂地。自己也为天子秘密召回的袁天罡、李淳风两人的六道圆轮大法所困,险些死在会昌寺。因为天子念及昔年之情,放了张三郎一条生路,换来了张三郎彻底打消争雄逐鹿之心。而尹道法一死,自己也终于名正言顺转到了太子麾下。
终于要飞黄腾达了。纥干承基一想起便有些想笑。太子年纪虽轻,手段却凌厉,对属下的赏赐也毫不吝啬。何况太子手下还有秦英、韦灵符、朱灵感诸人,个个法术不俗。自己有太子看重,便可多多切磋,也能如余七一般博采众家之长,日后再不必畏惧极玄子一门。
以前在李元昌门下,事事都由大师兄转达,这种仰人鼻息的滋味对于野心勃勃的纥干承基来说实在不好受。直到而今,终于有了扬眉吐气之感,他骑在马上也心神为之一爽。
与纥干承基的扬眉吐气不同,刚送走承乾太子,李元昌便坐在胡床上呆了半日。墙上挂着一幅墨鹰图,那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自喻之作。但今日看起来,画上那头神俊无比的墨鹰却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毛羽散乱,双目无神。
刚来拜访过的那人是承乾么?
虽然谈吐举止一般无二,但承乾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以前太子总是听从自己的安排,便如自己一把得力的武器。但如今这把武器已经出鞘,仿佛一夜间有了自己的意识,只是从短短几句话,李元昌便知道这个少年已不再是自己指挥得动了。
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二哥的血脉么?李元昌自幼便不服气二哥,觉得自己只是晚生了许多年,以至于未能上阵博取战功,以本领而论,自己当有逐鹿中原之能。只是从自己懂事起,天下便已承平,自己的纵论天下,只被看做是纸上谈兵。只有大哥,自幼便对这个七弟青眼有加,屡屡称赞,说是等自己长大以后,将要付与兵权,一展所长。
大哥是太子,这话的意思自是等将来大哥继位,便封自己为将帅。李元昌还记得自己那时便将大哥这话铭记于心,只盼这一日早点到来。可是等来等去,结果等来的却是十二年前玄武门外那一场手足相残的血战。大哥被二哥杀了,天子之位也被夺了。虽然二哥对自己也不算错,但李元昌知道领兵征讨,那是永没自己的分了。自己的书法丹青声誉越来越高,可是自幼就有的披甲执锐、征服天下的雄心却从不曾忘,不知有多少次李元昌做梦都梦到自己手握兵权,驰骋疆场。
都是父皇之子,凭什么尔为君,我为臣?
在李元昌的心里,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虽然不能为外人道也,但每当脑海里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可能荣登大宝,李元昌就激动得浑身发抖。也正因为这样在想,所以承乾越胡作非为,对他来说便越为有利,二哥也越不会注意自己。只是令他意外的是,向来以自己为谋主、言听计从的承乾,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睿智老道,以至于李元昌隐隐竟对承乾有了些惧意。
承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震惊,承乾所说的一切他几乎都不曾听进去。直到承乾告辞离去,他的神智才算回到自己身上。回想方才的情形,他仍然如在梦寐。
会昌寺沙门辩机的禅房门忽然“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在会昌寺里还如此冒失的,除了高仲舒就没旁人了。天很冷,高仲舒却满头大汗,倒与明崇俨一般模样。他冲进屋来,一见盘腿而坐的辩机与明崇俨,叫道:“辩大师,明兄,你们果然在啊。”
辩机微微一笑,道:“高施主,请坐。”伸手从橱里取出个杯子,给高仲舒倒了杯茶。高仲舒来了许多次了,虽然人冒冒失失,但他史书读得极熟,谈锋亦健,每次来聊天,倒也是一桩乐事。
高仲舒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道:“明兄,守约来过没有?”
他说的“守约”是金吾卫街使裴行俭的表字,也是明崇俨的好友。明崇俨眉头一扬,道:“没有啊,出什么事了?”
裴行俭是金吾卫军官,公务繁忙,很少来会昌寺闲坐。高仲舒道:“我想他也没空过来,现在他来一趟很不容易。”
明崇俨知道高仲舒说话半天绕不到正题,打断他的话头道:“出了什么事?”
高仲舒自己又去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是一桩怪事。”他将杯子放在桌上,嘿嘿一笑道:“他们金吾卫都要吵翻天了,我跟守约说你多半会知道,没想到他没来。”
明崇俨道:“究竟是什么事?你直说吧。”
高仲舒抹了抹嘴,这才不紧不慢地道:“西市南边有个怀远坊,且说那坊中人烟稠密,商户云集……”
怀远坊在西市南边,明崇俨当然知道。他见高仲舒还要卖关子,正待打断他,辩机突然插嘴道:“怀远坊有法宝寺、光明寺、功德尼寺,都是古刹。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辩机见高仲舒说了半天仍不入正题,心中也有些着急。怀远坊紧贴西市,店铺自然极多,不过辩机知道的只是些寺院而已。
高仲舒本想将怀远坊再大大描述一番,听辩机这般说,便笑了笑道:“怀远坊是那些贩夫走卒聚居的所在,在那里有个杀猪佬叫胡和炳,因为脸上有几颗麻子,诨名便叫麻胡。这麻胡杀猪为生,最是好赌……”
明崇俨再也忍不住,喝道:“讷言,你再不入正题,我便要将你的嘴巴真个变成铁的了!”
高仲舒字讷言,外号高铁嘴,虽然满腹经史子集,多起嘴来实是叫人受不了。他见明崇俨有些不耐烦,吓了一跳,心知明崇俨法术精通,说不定真个封了自己的嘴。不吃饭尚可忍,说不了话那可受不了。他咽了口唾沫,道:“你急什么,我说的正是正题。那麻胡因为好赌,三十五岁上方讨了一房妻室王氏。王氏虽是个再醮之妇,两口子倒也恩爱。只是今日麻胡的肉铺迟迟不开门,上门买肉的等了半日,有性急的就去敲门,才发觉门不曾关。推进去一看,乖乖不得了,麻胡两口子都死在里面。”
明崇俨听他说了半日,原来不过是件死人案子,不由大失所望,道:“多半是那麻胡赌输了,债主追上门来出气杀人吧。”
高仲舒猛地一拍膝盖,道:“哈哈,明兄,你这就不懂了。欠债还钱,可不是要命的。人活着,多半还能还出一点,要死了,这笔债就要不回来了,所以债主是最不可能杀人的。再说,麻胡两口子死得太怪,那债主不会有这等本事。”
明崇俨诧道:“死得怎么怪法?”
“衣冠不整。”高仲舒见明崇俨眼里又有怒火,忙道:“当然他们多半是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衣冠自然不整,最怪的是麻胡的伤口在咽喉处,只有豆粒大。”
明崇俨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骂道:“高兄,你还是别读书了,当仵作去吧。那是用锥子刺杀的,咽喉被断,透不过气来,当然就死了。”
高仲舒道:“更怪的是那王氏周身无伤,尸身双目圆睁,”他向前凑了凑,低低道:“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
明崇俨想了想,道:“咽喉处没有掐痕么?”
“没有。仵作以银针探喉,王氏也不是服毒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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