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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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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观又是一怔,合十道:“阿弥陀佛!倪长老英风侠仁,武林同道素来敬仰,难怪源公子和卫道长、费掌门、东灵道长亲自抬棺。各位以《国殇》为倪长老送行,莫非倪长老竟是死于国事么?”源重光肃然道:“一月之前,本帮与各位武林朋友在济水以北为金兵围攻,倪长老亲率丐帮弟子殿后,掩护大伙儿渡河。自倪长老以下三百四十七人,全数战死。倪长老遗体,乃是源某亲赴登州阿黑麻大营盗来。望止观大师念在当日虎牢之盟的情分上,为倪长老做法事超度。”

止观脸色极是尴尬,嚅嗫良久,才道:“敝派召回东进僧俗弟子,实有难言之隐,决不是不受当日虎牢之盟的誓约。连累倪长老阵亡,老衲难辞其咎,这场法事是一定要做的。若是源公子不弃,可否容老衲将倪长老遗骨安置在少林寺骨塔之中,以稍赎罪孽?”源重光淡淡道:“晚辈年轻识浅,大师说怎样,那便怎样罢。”止观躬身向棺材行了一礼,回头道:“止嗔、止痴、虚慈三位师弟,咱们这便将倪长老灵柩抬入寺中。”说着作势便去搬棺材。

卫玄隽忽然飘身挡在棺材之前,喝道:“且慢!”止观脸色微沉,低声道:“卫道长有何见教?”卫玄隽道:“源公子敬重少林派,不肯将话说得明了,乃是盼望大师能当众自承过失,好叫大伙儿安心。大师竟要这般轻描淡写的含糊过去么?”止观道:“敝派因故召回山东少林弟子,以至倪长老孤立无援,不幸殉国。这委实是老衲的不是,日后自会向丐帮有个交待。卫道长仗义执言,不愧是天师派高人,老衲好生佩服。”

他将“天师派高人”五个字咬得极重,讥讽之意人人都听得出来。卫玄隽还不怎么样,东灵子却忍不住插口道:“止观大师是在说卫道兄多管闲事么?”止观道:“不敢。卫道长和东灵道长都是道门中顶尖人物,老衲却是佛门中人。佛道有别,老衲自然不敢对卫道长妄加讥评。”

卫玄隽性子直率,却并不是鲁莽暴躁之人,只是听到止观这般说法,明明是指斥自己以道门之身,强来干预佛门之事,不免动气,提高声音道:“止观大师所言不错,贫道无意插手少林门户之事,便是丐帮倪长老的性命,也自有源公子做主。但山东林家堡是先师伯林灵素真人出身之地,眼下却给金人付之一炬,堡中男女二千余口,尸骨无存,这笔帐如何算法,还请止观大师示下。”

止观茫然道:“林真人故居遭此大劫,老衲不胜抱憾。只是卫道长要和少林派算这笔帐,可教老衲如堕五里雾中,全然不明白了。”东灵子冷笑道:“如何?我原说少林派不会认帐。卫道兄却说止观大师决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现下可没话说了罢?源公子,贫道素闻少林止观大师精通十二门少林绝技,早有讨教之意,便由贫道先出手如何?”源重光皱眉道:“东灵道长稍安勿躁,我瞧这其中多半有什么误会。还是先向止观大师问个清楚的好,费掌门,你说怎样?”费不佞手拈长须,笑而不言。

真如大师情知止观处境为难,当着这数千人面,稍一示弱,不免堕了少林派威名;但若是与卫玄隽、东灵子等针锋相对,多半又是一场大战,忙上前打圆场道:“源公子,老衲昔年与倪长老有一面之缘,不意竟尔天人永隔。只是适才听源公子言道,与少林派有虎牢之盟约。此事与倪长老之死大有干系,老衲冒昧,想知晓其中来龙去脉,不知源公子可否当众说个明白?”

源重光向止观瞥了一眼,道:“止观大师,真如大师要晚辈将虎牢盟约之事当众明言,不知大师意下如何?”止观道:“此事光明磊落,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源重光点了点头,道:“如此晚辈便从头说起。去年金兀术大举南征,有一举灭宋之意,这事大伙儿都是知道的。到得八月间,拙荆的一个闺中密友托人捎了信来,说道兀术南征钱粮,大半经青州、济州诸处转运,想请丐帮相助,截断金兵粮道,好扯一扯金兀术的后腿。”

弘传拍手笑道:“此计高得很啊。源夫人这位闺中密友,想必是巾帼中了不起的人物,莫非是销魂红袖梁红玉么?”源重光道:“大师说笑了。拙荆出身明教,怎能与韩夫人相识?送信之人,乃是昔年大侠林砚农的遗孀,山东、河北绿林盟主林四娘,人称‘姽婳将军’,只怕弘传大师不曾听说过罢?”弘传“哦”了一声,不再接口。佛道门中高手,大多自恃身份,向来瞧不起绿林中人,至于“绿林盟主”什么的,便是无意中听人说过,也是转眼便忘,哪里会放在心上了?

源重光续道:“晚辈受到姽婳将军亲笔信,不敢怠慢,与帮中诸位长老商议后,当即率众东向。不意在洛阳以东的虎牢镇,却和止观大师率领的少林僧众相遇。原来英雄所见略同,止观大师也正要率众前去。由此可知,止观大师虽然身在佛门,却以天下苍生为念,拳拳爱国护民之心,正是我辈楷模。”

廖长老重重的“哼”了一声,大声道:“现下看来,只怕少林派当日东行,未必是为了抗金罢?那日虎牢镇的盟约,若不是逢场作戏,便是掩人耳目。止观大师,你明白说一句罢,你那日带着几百个和尚去山东,究竟是干什么去了?”源重光皱眉道:“廖长老,少林派东进,是为了抗金也罢,是另有用意也罢,那是少林派的内务,怎轮得到咱们置喙?若那日止观大师当真是迫于形势,碍着面子才不得不与丐帮结盟,那也是咱们丐帮强人所难,自取其咎。”廖长老怒道:“若少林派只是不讲义气,临难苟免,那也罢了。但少林派弟子五月初九尽数撤回,五月十四倪长老便被金狗伏击,中间只隔得五日。我便是不信,天下事当真有这般巧法。”

止观再也按捺不住,厉声道:“廖长老之意,是在指斥敝派事先已得知金狗设伏的消息,却未曾知会贵帮,是么?”廖长老冷笑道:“止观大师说话这么大声,是在吓唬老叫化么?不错,我正有此意!”东灵子忽然插口道:“廖长老错了。”廖长老向他怒目而视,心道:“这道士明明是源小子邀来的,怎么反帮少林贼秃说话。”却见东灵子提着阔剑,慢慢向前踱了几步,森然道:“我瞧少林派不是事先得到消息,这才临难苟免。以贫道之见,伏击丐帮人众、屠灭林家堡的金狗,根本是少林派引狼入室给请来的!”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哗然,连源重光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毕竟少林寺千载清誉,若说少林派公然勾结金人,那是人人都不愿置信。止观气得白须作颤,怒道:“东灵道长,你信口雌黄,若是单单分派老衲的不是,那也罢了。但这勾结金人,戕害武林同道的罪名,只怕你无凭无据,还安不到老衲身上来!”

东灵子不去睬他,回头道:“源公子、卫道长、费掌门,咱们上山之时遇见一个和尚,一见到咱们便绕道避开。那和尚是谁,你们可认得么?”费不佞沉吟道:“原来东灵道长瞧见了,费某还道是我眼花。若我没瞧错,那人乃是镇江焦山寺住持,中土第一高僧法阇大师。但法阇大师向来在武林中人缘甚好,跟大伙儿都没过节,怎么瞧见咱们便绕道?”

东灵子冷笑道:“这中间有个缘故。费掌门,以你之见,韩世忠韩元帅是怎样的人?”源重光抢着道:“韩元帅是忠臣良将,这个谁人不知?”卫玄隽点头道:“不错,韩元帅乃是我大宋少有的忠臣良将,贫道昔年与他有一面之缘。”东灵子道:“以诸位之见,韩元帅可是无凭无据,信口雌黄之人?若是韩元帅说一个人通敌卖国,诸位信是不信?”廖长老大声道:“我信!东灵道长,少林派勾结金人,这句话是韩元帅说的么?”东灵子冷笑道:“韩元帅说的另有其人,只是和少林派脱不了干系。止观大师,你是要我来说,还是你自己说出来?”

止观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派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老衲本来不愿当众言旁人是非,东灵道长既然问起,出家人不打诳语。不错,法阇师兄确实与金人勾结,适才在少林寺中,还曾以佛门经论相诱,要我等都投靠金国。只是老衲已然当众拒却于他。这里诸位师兄,都可以为证。”真如、天海等一起道:“不错,确是如此。”

源重光点头道:“诸位大师既然都这般说,那自然是信得过的……”东灵子向他微微摆手,斜眼向止观瞥去,冷冷道:“当真只是如此?勾结金狗的只是法阇一人?”止观微一犹豫,点了点头,道:“法阇师兄不过一时糊涂,老衲等日后自当慢慢劝说于他。”

东灵子微微冷笑,并不搭话,右手中握着的阔剑慢慢抬起,左手五指不住屈伸,似是算数一般,眼光慢慢斜向一边,落在龙树身上。龙树眼见他神色无礼,眼光咄咄逼人,给他瞧得全身不自在,喝道:“东灵子,止观大师是少林寺方丈,敬你远来是客,你怎可如此无礼。你只管瞧着老衲做什么?”东灵子不答,左手屈指计算不止,陡然右腕一振,阔剑倏忽点出。这一剑出手并不甚快,剑势也丝毫不见精妙狠辣,但龙树竟是避之不开。众人眼前只花得一下,东灵子剑尖已指在龙树咽喉之上。

钟蕴秀大为吃惊。龙树与方七佛齐名,同为闽南武林领袖,武功如何,她是亲眼见过的,虽然在方腊手下不敌而去,但纵是方腊,也决计不能一招之间便制住此人。这东灵子虽号称“淮河以北剑术第一”,到底不过执掌泰山派这等小门派,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远不能与止观、张玄真等相提并论,与卫玄隽、费不佞相较,也颇有不及,万万料不到此人剑术一精至斯。钟蕴秀忍不住侧目向秦渐辛瞥去,却见他凝视东灵子不住屈指的左手,口唇喃喃而动,若有所思。

其实岂止钟蕴秀吃惊,这时场上千余人,除了东灵子自己之外,人人大出意料之外。东灵子冷笑不止,斜眼瞥向止观,道:“止观大师?贫道再问一句,勾结金人的当真只有法阇一人么?”龙树又羞又怒,正要开口,东灵子手臂微送,剑尖抵入龙树咽喉数分,却不见血,原来他这柄阔剑,竟是没开锋的。

止观脸上阴晴不定,低声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东灵道长剑术无敌,老衲早有耳闻。莫非竟是要恃艺横行,在我少林寺扬名立万么?”他这话说来全无威势,反而大有示弱之意,众僧听在耳中,无不暗暗摇头。东灵子仰天打了个哈哈,朗声道:“止观大师到底是佛门高僧,虽不能严持妄语戒,说了诳语之后总不免心虚。如此说来,这龙树与金人勾结之事,止观大师也是知道的了?”

虚慈踏前一步,向东灵子道:“东灵道长,龙树师兄一时不察,为法阇所误,确曾与金国元帅完颜宗弼相识。但认识一两个金狗,便算是勾结金人么?东灵道长在泰山开山立派,泰山眼下在伪齐境内,东灵道长未必便不认识一两个伪齐刘豫辖下之人。莫非东灵道长,也算是勾结伪齐刘豫么?”东灵子向他扫了一眼,大喇喇道:“这位大和尚怎么称呼?”虚慈微微一笑,道:“贫僧虚慈,现为少林寺般若院首座。适才道长还同贫僧打过招呼,怎地忘了?”

东灵子左手五指屈伸不止,口中道:“天下的和尚剃了头,瞧来都是一般的模样,我哪里分辨得许多?随口招呼一声也就是了,难为大和尚竟然受宠若惊,记在心里念念不忘。”源重光见东灵子越来越是无礼,心中隐隐不安,同卫玄隽对视了一眼,摇头苦笑。众僧脸上却均显出怒意。东灵子这番话岂止是给虚慈难堪,更将天下佛门弟子一起得罪了。虚慈本来涵养甚好,这时也不免动了嗔意,正要反唇相讥,忽然眼前白刃闪动,东灵子右手阔剑又已递到。

虚慈开言之时,便在暗中提防东灵子如同对龙树一般,对自己骤然出手。这时眼见东灵子果然出手,当即左脚碾地,右脚虚踏一步,身形微侧,让开剑势,右掌斜斜劈向东灵子剑身,跟着右肘摆出,正是少林罗汉拳中的一招“右崩肘”。原来虚慈武学修为渊深,资质更是远异常人,三十岁上便已领悟了“以拙胜巧”的拳术至理,从此于少林七十二绝技一概不练,专精少林拳中诸般基本拳法。这一招“右崩肘”甚是浅易,但凡少林派入门三五个月的弟子都曾练过,但要练到虚慈这般毫无瑕疵的境界,资质稍差之人穷一生心力也未必能够。这时众人见虚慈以少林拳中至拙的招数应对东灵子至巧的剑术,不禁暗中赞叹,少林低辈弟子更有许多大声喝起彩来。

但东灵子剑术之奇,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虚慈这招“右崩肘”,本来已将他剑势全然封死,但东灵子手中阔剑不知怎么的一圈一转,又已指在虚慈咽喉之上,傲然道:“服不服?”虚慈面如死灰,只觉自己毕生钻研的少林武学竟尔不堪对手一击,霎时间万念俱灰,只是闭目待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便在此时,忽听山下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叫道:“偷鸡摸狗的小贼,给老子滚出来!”

外传·故剑情深

故剑情深(一)

冰霜谱外传之故剑情深

剑光闪处,点点寒气幻出方圆丈许的光圈,与漫天飞雪交相辉印之下,仿佛天地全然笼罩在一片纯白之中。使剑的是个弱冠少年,面目俊美无匹,一身白衣虽然布质颇为寻常,头巾上却镶着一块大如鸡卵的美玉,宝光流动,显是稀世奇珍,腰上系的也是一条玉带,乃是无数玉片辍成,甚是精致。众人彩声未毕,那少年已还剑入鞘,悬于腰际。只见那剑鞘剑柄,全是玉制,浑然一体,便如一整块白玉雕成一般。

其时那雪下得正紧,那少年舞剑之时,全身为剑气笼罩,并未沾上半点雪迹。但只从庭间走入厅内的短短时刻,肩上头上却蒙上薄薄一层雪花。厅中一个青年瘸子不禁道:“曾兄弟,怎不拂去身上的雪。待会儿若是雪化为水,弄湿了衣衫,你这琅圜明王可要改个名号,叫做狼狈明王了。”众人一起大笑。

一个道人笑道:“傅兄弟便是这般,便是好话,也定要叫人听来不舒服。如此不会做人,也不枉了叫做鬼王。你与曾兄弟是初见,不知他的本事,那也难怪。一会儿你再瞧瞧便知道了。”那少年微微一笑,伸手在肩上拂过,却见那层薄薄的雪花竟已凝成一片,犹如冰雪所制的披肩一般。厅中生有暖炉,甚是温暖,那少年将那冰雪披肩托在手上,过了半晌,却是不化。那瘸子“咦”了一声,抢上前去,夹手将那片冰雪夺过,待要细看。但那冰雪又薄又脆,稍一碰触,便化为无数细小冰粒,瞬息之间变成了一小摊积水。

那瘸子一呆,忽然笑将起来,说道:“曾兄弟剑法受了教主指点,如此了得,倒也不奇。奇的是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深厚的阴寒内力。我傅龟年只道自己二十五岁便就任十二法王之一,已是本教创教以来的异数。见到曾埋玉兄弟不过二十岁便出任十二法王,老实说是不大服气的。今日一见,才是打心眼里衷心佩服。曾兄弟,我敬你一杯。”说着斟了一杯热酒,便递与那少年。

那少年曾埋玉伸手接过,脸上却显出为难之色,低声道:“多谢傅鬼王好意,只是小弟自幼承蒙庭训,滴酒不沾。这杯酒……”那瘸子唤作幽冥鬼王傅龟年,本就容貌丑怪,这时眉毛一立,脸上登时笼上一层淡淡青色,更是显得阴森之极,冷然道:“怎么?瞧不起我傅老鬼么?你既然不喝酒,怎么又接过去了?既然接过去了,那便不喝也得喝。如若不然,姓傅的就算明知道打不过你,也要跟你打上一架再说。”

言犹未毕,先前说话那道人已夹手将那杯酒夺过,仰脖饮干,笑道:“放着好酒,竟有人不喝。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傅龟年大怒,喝道:“老妖怪,我自向曾兄弟敬酒,却要你来多事。你不是要去当和尚么?怎么却又喝酒?”那道人笑道:“傅兄弟,你年纪轻轻爱自称傅老鬼,那也罢了。我仇释之虽比你大得几岁,却还不老,你叫我妖怪可以,却不可带个老字。别说我现下只是想去当和尚,便是当年我在少林寺出家之时,也是一样的无酒不欢。你又不是不知。”

傅龟年正要反唇相讥,身后一人插口道:“仇兄弟,傅兄弟,咱们是熟不拘礼惯了的,曾兄弟却是第一次到总坛。少年人脸嫩,虽说曾兄弟翩翩君子,不会往心里去,这般无礼总是不好。”曾埋玉忙道:“杨天王说哪里话,傅鬼王潇洒豁达,正见得他的真性情。所谓‘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小弟正自心折得紧呢。”傅龟年一呆,伸手掩耳道:“又是一个满口子曰诗云的书虫,我傅老鬼生平最怕人家掉书包,罢了罢了。曾兄弟,我不敢惹你了,咱们这一架不打了便是。”

坐在厅中正首的,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厅中人人身穿白衣,他却是一袭青袍,颌下三绺细髯,潇洒清矍,湛然若神,正是明教教主方腊。这时见到傅龟年等同曾埋玉取笑,只是把酒旁观,微笑不语。待得众人稍静,这才道:“各位兄弟,自方某出任本教教主以来,每年岁末在帮源洞聚会,便成定例。今年之会,一来是让诸位与本教新进的护教法王琅圜明王曾埋玉相见。却好今年江南难得的大雪,大伙儿围炉饮酒,玩赏雪景,品评曾明王的剑法,当真是其乐融融啊。来,我敬大伙儿一杯。”说着举杯相劝。众人轰然答应,自光明右使吕师囊以下,人人举杯痛饮。曾埋玉虽不饮酒,却也只得端起酒杯做个样子。

方腊缓缓放下酒杯,脸上笑容微敛,沉声道:“除此之外,方某尚有两件大事要与各位商议。第一件,是自八月间本教窦元朗窦左使病故后,本教光明左使一位兀自从缺,需得从十二位法王中选出一位递补;第二件,则是本教与湘西铁掌帮之间的纠葛,须得商议一个了断的法子出来。”

众人听得此言,面面相觑,各自低头不语。傅龟年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言,仇释之忽然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傅龟年一怔,登时醒悟。方腊既已言明将在十二法王中择一人升任光明左使,若是此时抢先接口,不免有急于邀功,以图进身之嫌,当下又是咳嗽几声,却将到了嘴边的言语咽进了肚里。

方腊目光如电,在傅龟年脸上扫过,温言道:“傅兄弟不必有什么顾忌,但言无妨。连那汴梁城里的赵官儿,尚且不以言诛大臣,何况是我方腊。”

傅龟年讪讪一笑,站起身来,大声道:“教主,我有言在先。我傅老鬼自知武功才干都远不及其余诸位法王,虽是第一个开口说话,却绝没有要当光明左使的念头。我只是琢磨着,那甚么铁掌帮,不过是湘西一个小小帮会,左右不过一两千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高手。咱们明教随便派一两个法王去便能挑了他们的总坛。这等小事,哪里还需要商议。若是教主信得过傅老鬼,这事便交给属下来办。一月之内,我便让江湖上再没铁掌帮的字号。”

方腊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右首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忽道:“傅兄弟到底是年轻气盛,行事但凭血气之勇,却稍欠思虑。江湖上有言道‘明教、丐帮、少林派’,天下教派自来以本教为尊,便是那号称武林泰山北斗的龙虎山张天师,对本教也是礼敬有加,丝毫不敢小觑了。铁掌帮这样的小帮会居然敢向本教挑衅,若不是吃多了凉药犯糊涂,那便是背后有什么极大的靠山撑腰。若不先查个明白就贸然出手,你傅鬼王一人吃苦头事小,若是折损了本教数百年来的威名,那事情可就大了。”此人是十二法王中的摩诃梵王方七佛,乃是教主方腊族弟,执掌弥勒宗,年长位尊,素来言辞犀利,不给旁人留余地。傅龟年一向对他忌惮三分,虽然满心不服,却也不愿与他争辩,只是将头转过一边,冷笑不止。

仇释之笑吟吟的道:“梵王言之有理。铁掌帮虽是小帮会,历任帮主却都算得上是一号人物。铁掌帮代代相传的铁掌神功,虽不及梵王摩诃金刚掌的博大渊深,却也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委实不容小觑。只是傅鬼王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铁掌帮既惹上了咱们明教,咱们若是坐视不理,晓事的人或许知道咱们是不屑跟这等跳梁小丑计较,那些愚顽无知之辈,不免以为咱们明教外强中干,给小小一个铁掌帮吓住了。虽说咱们不跟那些无知之人一般见识,到底于本教声望有损无益。”方七佛脸上显出不怿之色,心知仇释之与傅龟年交厚,他话虽说得委婉,但言下之意,倒似在指斥自己胆小怕事一般。

明教十二法王之中,仇释之执掌白莲宗,方七佛执掌弥勒宗,手中各有数万人马,较之其余闲散之人大不相同,隐隐然有与左右光明使分庭抗礼之势。众人见这两人在方腊面前争竞起来,均知今日之事,已非纯系就事论事。众人在教中做到这般高位,哪一个不是玲珑剔透之辈?当下人人默不作声,眼光却都向方腊瞥来,要看他如何裁夺。

方腊眉头微皱,向大圣天王杨幺道:“杨天王,你精明能干,素来见事极明,不知有何高见。”杨幺一怔,向仇释之瞧了一眼,又向方七佛瞧了一眼,沉吟道:“仇、方二位法王所言皆有道理。但依属下之见,教主将铁掌帮之事与遴选光明左使之事一并提出来,定是另有深意。本教窦左使被铁掌帮暗算,伤重不治,乃是八月间事,迄今已过了小半年。如何处置,教主当早已深思熟虑过了。”

净土莲花王仇释之接口道:“不错!教主之意,当是谁能料理了铁掌帮,替窦左使报了仇,谁便是新任的光明左使了。”傅龟年吓了一跳,大声道:“教主,我傅老鬼可决计没有要当光明左使的意思。若是这样,挑铁掌帮的事,教主还是交给别人罢。我瞧老妖怪武功了得,智谋过人,倒是比我老鬼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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