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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君怀良不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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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腊提了秦渐辛,迤逦向北。行不得十余里,秦渐辛忽然打了个喷嚏。方腊将秦渐辛往草丛中轻轻一掷,笑骂道:“小家伙,你醒了多久?又想玩什么花样?”秦渐辛大声叫痛,愁眉苦脸的道:“早就醒了,你和那鞑子元帅说话时我便一直听着。唉,我这鼻子也不知怎地,老是爱打喷嚏。每次都是打喷嚏误了大事,真该割掉了才是。”

方腊奇道:“每次都误大事?你碰见很多大事么?”秦渐辛道:“一件还不够多?那晚要不是我打了个喷嚏,你怎知我在偷听?反正那林砚农死定了,我与其救他,不如不救。若是我将消息送出去,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容易便献了城。”

方腊道:“你这小家伙却也奇怪。昨儿个晚上跟我一本正经的讲大道理,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只是不许我献城。如今我已经献城了,你反而说得轻飘飘的,若无其事一样。那油嘴滑舌的臭脾气又上来了。这等孩子,我倒是第一次碰见。”

秦渐辛道:“我小时候做了坏事,生怕给哥哥知道了,怕得不得了。但若是哥哥真知道了,我便不怕了。反正他已经知道了,怕也没用,何必要怕。”方腊大笑道:“怕也没用,何必要怕。这八个字说得好。这么说来,你昨晚怕我献城。是怕得很有用了?”

秦渐辛道:“当然有用了。也许我一怕,跟你说些圣贤道理,便说动了你;也许我一怕,大喊大叫出来,让人人都知道你便是方腊,那你便不能献城了。总而言之,我没能阻住你,是我没你的本事而已。方教主,我想明白了。你并不是比我聪明,只不过比我多活了几十年,见的事情比我多而已。若是大家知道的一样多,你便不是我的对手。就好像咱们都知道楚昭王的故事,你便说不过我。”

方腊一怔,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昨夜斗口,果然是输给了他。他虽年老,好胜之心却比少年弥盛,心中大是不忿,却不知如何反驳才是。只得仰天打了个哈哈,不去接口。

却听秦渐辛道:“我知道方教主不服气,其实这也没什么,方教主这等本事,连那鞑子元帅都怕你,何况是我?你只要轻轻一掌,便打死我了,不过方教主不会做这种无赖事情吧?不如这样好了,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方腊轻哼一声,道:“打什么赌,说来听听看?”秦渐辛道:“我刚才说,我斗不过你并不是因为你比我聪明,而只是你的本事比我好而已。这句话你当然是不服气的了,是不是?”方腊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秦渐辛道:“咱们便赌这个。你把你的本事教给我,等我和你的本事一样的时候,咱们再来斗斗看。你若还能赢我,我才服你比我聪明。”

方腊哈哈大笑:“绕了这么大圈子,原来是想骗我教你武功。这倒没什么。我刚才跟那鞑子元帅说你是我徒弟,你该听见了的。徒弟跟师父学武功,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必挖空心思说这么多?”

秦渐辛摇头道:“我不当你的徒弟。”方腊瞪视着他,道:“你说什么?”秦渐辛道:“我说,我不当你的徒弟。”方腊怒道:“你可知当我方腊的徒弟,是多大的机缘?”秦渐辛正色道:“我虽不知道,也大概能猜到。天下比你更有本事的人只怕不多。我想学你的本事,却不愿意做你的徒弟。”方腊强压怒气,问道:“那是什么缘故?”

秦渐辛叹了口气,说道:“方教主,你的本事学问都是极好的,论聪明,也不在我之下……”方腊见他小小年纪,说话口气却极大,竟说什么“不在我之下”,倒似是极大的夸耀一般,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听他续道:“……若能做你的徒弟,原是我莫大的福气。”语气竟是十分诚恳。

秦渐辛避开方腊目光,续道:“正因如此,我不愿做你的徒弟。方教主,方伯伯,我从小喜欢骗人捉弄人,但却不肯在这等大事上骗人。方伯伯,我要学你的本事,那是因为,你既然做了伍子胥,便需有一个人来做申包胥。我要做申包胥,那便非得如你一般有落吧的本事才成。我若做了你的徒弟,便不能和自己的师父作对,又怎生去做申包胥?”

方腊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人当真古怪。一时油腔滑调,一时又迂腐不堪,我还真瞧不透你。你一定要做申包胥,一定要和我作对到底,是不是?”说着踏前一步,目光炯炯的盯着秦渐辛。

秦渐辛心中微感害怕,忍不住便要说“我是说着玩儿的”,但不知怎的,目光与方腊相对,胸中忽然生出刚勇之气,正色道:“不错。我一定要做申包胥,和你作对到底。”

忽听一旁有人大声拍掌叫好,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道:“好孩子!有志气!”方腊脸色微变,一招“五阴炽盛”,掌力笼罩全身要害,这才向声音来处看去,却见林砚农站在数丈之外,兀自拍掌未已。

秦渐辛听过林砚农声音,一听便知是他,暗暗皱眉,心道:“这位林大叔,好不呆气。既有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怎不悄悄打倒方教主才说话,偏要逞什么英雄。若是那晚便偷袭伤了方教主,怎有今日金兵入城之事?唉,原来有本事的人未必聪明呢。”

方腊笑道:“又见到林堡主了,伤可好些了么?”林砚农沉声道:“在下的伤是好了,大宋的伤却越发重了。连京师之地都沦于胡虏了。方教主,林某无能,不能阻你卖国无耻之行,今日却要以你的人头告慰本朝列祖列宗。”更不待方腊接口,纵身便是一拳。

林砚农身法好快,原本离方腊有数丈远近,一拳打到一半,离方腊已不过数尺。方腊暗暗心惊,仍是以断阴掌接过,随手还了一掌。二人这一番相斗,比数日前高台夜战又是不同。林砚农拳中夹掌,势道沉猛,身形却是飘忽不定,绕着方腊转圈,口中不时发出龙吟虎啸一般的吼声,威猛之极。方腊却仍是一声不吭,却也不再一味苦守,身形较之林砚农似稍显端凝,手上却尽是狠辣的险招,时时以两败俱伤的手法,化解林砚农沉猛的掌力。

这两人使的是当世最上乘的武功,秦渐辛自是丝毫看不明白,只觉二人转来转去,瞧得眼也花了。心道:“这两人一时半忽儿多半打不完,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只走得两步,忽想:“方教主想收我做徒弟,这林大叔看起来也不讨厌我。这两个人无论谁胜谁败,我总有机会跟其中一人学到本事,我又何必逃?再说京师被金人占了,父母兄长也不知怎样了,我又能逃到哪里去?难道去做小乞儿么?”索性坐在道旁,以手支颐,用心瞧二人招式,心道:“无论谁胜谁败,我终究只能学到一个人的武功。若是方教主胜了,我学他的功夫,最多练到和他一样,怎斗得过他。若是又会方教主的功夫,又会林大叔的功夫,岂不是更有把握些?”

他即存了这个心思,便主要以看林砚农的招式为重。但他武功全无根基,怎能看明白其中奥妙?何况林砚农身形飘忽,秦渐辛几乎看也看不清楚。只是他记性极好,虽是全不明白,偶尔看清了一招一式,便即牢牢记在心里,心忖:“待我日后会了本事,自能慢慢思索明白。”

方腊手上拆招,心中亦在盘算。这林砚农江湖中的名声并不如何响亮,武功却是高得出奇。自己上次侥幸行险伤了他,未能取他性命实是大大的失策。现下再要故伎重施,林砚农自是不会再上当,如何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当真是一时苦无良策。

再拆数招,林砚农掌力又是越来越慢,越来越重,方腊奋力招架,已感应付为难。心念电转之下,右掌拍出之际,故意掌势微斜,右肋露出破绽。林砚农瞧出便宜,抢步上前,双掌连环邀击,都是攻向方腊右肋,掌势却颇留余力,生怕方腊施诈。方腊左支右绌,勉强化开林砚农掌力,左肋忽又露出破绽,这次却是露得毫无道理,任何稍通拳理之人,便决计不会使出如此败招。

林砚农吃过方腊的亏,不敢托大,仍是以半力试攻,方腊连变数招,方才勉力化解林砚农攻势,右肩、左胯却同时破绽毕露,仍是全不符于拳理。林砚农料定方腊乃是有意示敌以虚,必有狠辣后招,出手反而愈加谨慎。十招之中,倒有六招半采取守势。要知林砚农外表粗豪,却决非鲁莽躁进之人,何况数日前才被方腊使诈击伤,已是惊弓之鸟,自是不敢冒险。

如此一来,方腊拳脚中破绽越来越多,林砚农出招也是越来越慢,旁边秦渐辛也渐渐能看清二人大半招式了。他虽全然不懂,却也看出方腊似是全然落在下风,出手之际,往往手忙脚乱,偏偏林砚农脸色却是越来越慎重。他有心相助林砚农取胜,便大声道:“方教主,我瞧明白了。原来打架也如打仗一般,不过是将士卒换作拳脚罢了。”

方腊、林砚农听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来,都是微微一惊,只觉这句话中,实是包含了深奥的武学至理,如何竟出自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少年之口?林砚农倒还罢了,方腊却暗暗心惊:“此人未学武功,已能看出我武功中的诡计,将来武功强了,那还了得?”

秦渐辛见林砚农仍是不懂,心中暗骂他白痴,只得佯作兴高采烈,大声道:“是了,便是如此。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这是兵法三十六计中的空城计。”

方腊大骇,情知若容林砚农想明白秦渐辛言中之意,自己性命堪虞。当下大喝一声,一掌缓缓拍出,便同前日高台夜战所出那一掌,招式方位,一模一样。林砚农大喝道:“来的好!”也是一掌缓缓拍出,迎向方腊掌力。二人掌力相交,方腊又是依样画葫芦,使出“三阴夺元掌”,掌力刚柔吞吐不定,林砚农却不再上当,紧守一个稳字诀,以不变应万变。不料这次方腊掌力却只变得一次,乘林砚农全力提防自己阴柔后劲之时,以阳刚之力强攻。林砚农待得惊觉方腊掌力排山倒海而至,再要加催掌力已然不及,只觉胸口一阵郁闷,情知已受暗伤,不敢恋战,低喝一声,呼呼两掌逼开方腊,一个倒翻筋斗,向后纵开,几个起落,已在十余丈开外。

方腊哈哈大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我小徒儿已对你言明了,你竟然还要上当么?”一句话说完,林砚农早已去得远了。方腊脸上得意,心中却暗自懊恼:“怎地又让他走了,这次他受伤更轻,只怕两三日间又要再来,到时却如何应对?”不禁向秦渐辛横了一眼,心道:“都是这小子坏事。”

秦渐辛本盼林砚农得胜,这才出言相助,不料林砚农竟如此迟钝,尚未明白自己言中之意,已然受伤败走,心中叫苦不迭。他这一走不打紧,自己却是凶险无比了,微一转念,脸上已换作一付满不在乎的表情,笑吟吟的道:“原来方教主虽然聪明,武功却不怎么样。”

方腊最是好胜,一听之下,等时怒道:“你怎知道我的武功不怎样?”秦渐辛道:“这个有何难猜?空城计原本是三十六计中的败战计,若非方教主明知武功不敌,怎会使出如此计谋?虚者虚之,方教主便是那个虚者了。便如打仗之时,只有兵力不及的一方才须迭施诡计,若是兵力胜过对方,自然会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予敌雷霆万钧之一击。”

方腊虽明知实情如此,却不肯在秦渐辛面前示弱,只得强言道:“兵者诡道也。武学也是一般。可以智取,何必力敌?”秦渐辛不去瞧他,摇头晃脑道:“兵贵胜不贵久,唯闻拙速,未闻巧之久也。”他故意和方腊斗气,原是要教方腊忘了适才自己相助林砚农之事,和方腊相处得数日,已知此人甚是好胜自负,果然一激之下,方腊便即上当。

不料方腊长叹一声,说道:“你所言不错,老夫现下功力,最多只剩得六、七成,只怕当真已不是那林砚农的对手了。此人武功之强,远胜他在江湖中的名声,比之当年大宋国师林灵素,也已不遑多让,实是不可小觑。”眼望天际,神情黯然。以他这等自负之人,要他亲口承认技不如人,实是为难之极的事情。只是秦渐辛虽不会武功,却是眼光犀利,辩才了得,自己便要强辩也是不能。何况他究竟是一代宗师,再要强辩,未免迹近胡赖了。

呆呆出神半晌,方腊道:“走罢。”提了秦渐辛,便向南行。秦渐辛身在半空,兀自摇头晃脑,说道:“我若是你,便向北走。”方腊微一皱眉,说道:“你说甚么?”秦渐辛道:“你先放下我,我慢慢说给你听。”方腊哼了一声,将他轻轻放下,道:“快说罢,别磨磨蹭蹭,那林砚农不会回来救你的,不必妄想。”

秦渐辛咳嗽一声,正色道:“我本来倒很想他能救了我去,免得我又想学你的武功,又不想拜你为师,左右为难。不过现下我却不想了。”方腊又哼了一声,道:“是么?”秦渐辛道:“半点不假。其实我现在无处可去,跟着你跟着他都是一样。我盼他能救了我去,只是想横竖这人也是跟你作对的,倒和我志同道合。我拜他为师,倒比拜你为师,少了一层顾虑。”

方腊哈哈大笑,说道:“稀罕么?你道你自己是什么?倒似人人都要抢着收你为徒不成?”秦渐辛道:“怎么说,我也算救过他一次,我若是开口,他怕是不好拒绝罢?”方腊冷笑道:“我教你一个乖,林家的武功向来一脉单传,那林砚农是有儿子的。你便是再救他个十次八次,他也不能收你作徒弟。”

秦渐辛道:“是么?那也不妨,反正我现在也不想学他的武功了。”方腊道:“他武功比我还高,你为什么不想学?”秦渐辛道:“他的武功,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十招,没意思的很。我不爱学这种武功。”方腊冷笑道:“几十招?林家先天拳以招式繁复闻名,适才我跟他拆了二百多招,他手上没一招重复的招式,你懂得什么?”秦渐辛摇头道:“我虽不会武功,却也明明见他重复了很多招式,只是姿势方位略有不同而已。”方腊大笑道:“小子,不懂便不要装懂。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招式加起来怕不有好几十万,其间相差原本不大,谬以毫厘,便是完全不同的招式了。有时姿势完全一样,只是所使的劲力不同,那也是不同的招式,你懂得么?”

秦渐辛道:“招式跟劲力有什么干系?我却不知。”方腊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摆个姿势,自上而下当头直砍,说道:“这是一招基本剑法,乃是最粗浅的招式,唤作独劈华山。”跟着仍是一样的姿势,枯枝当头砍下,说道:“这一招叫做玉龙倒悬,却是比较精微的高招了,虽是和独劈华山姿势一样,但运使劲力的法门却完全不同。其间高下巧拙,相去不可以道里计。”随手便将那枯枝抛下。

秦渐辛茫然道:“那有什么不同?”方腊笑道:“待你正式拜过师了,我自会慢慢教你。”秦渐辛呆呆出神,忽然捡起那枯枝,学着方腊的姿势比划。他从未学过武功,动作极是笨拙,难看之极,但姿势却是丝毫不错,比了半晌,兀自不得要领,只得将那枯枝抛下,说道:“好罢,便算是我看错了。”

方腊道:“本来便是你看错了,什么算不算。”秦渐辛道:“对也罢,错也罢,便算他的武功当真十分繁复有趣,我既不是他儿子,他便不能教我。那也没什么分别。总之,我不要被他救了去,所以咱们便非往北走不可。”

方腊道:“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不要被他救了去,咱们便非往北走?”秦渐辛道:“你刚才也说了,其实他的武功比你高。你虽胜了他两次,这一次乃是使诈,上一次我虽没瞧见,但想来多半仍然是你使诈。”方腊轻哼一声,却不接口。秦渐辛道:“常言道事不过三,打仗用计,原就有碰运气的意思,想来两个人打架也是一般。难不成第三次他还这么倒霉,仍然上你的当?他若是不上当,我便非给他救走不可。”

方腊道:“那也未必,他现在有伤在身,又怎能救你?”秦渐辛道:“上次他受伤后,一副等死的模样,要我搅局之后,才能乘机逃走。这次却不用我救,自己逃走了。那么他这次肯定没上次伤得重,对不对?上次受重伤,才过几天便好了,这次受轻伤,自然好得更快。我瞧一两天之内,他还要来找你,一来杀你,二来救我。”方腊不置可否,道:“那便如何?”

秦渐辛道:“你既然打不过他,我又不想被他救了去,咱们自然只好躲着他了。”说着扮了个鬼脸,道:“咱们先前是往北走,他是看见了的。他若是笨蛋呢,便会往北追;若是稍有脑筋呢,多半会猜到咱们会改道向南;若是再聪明点呢,便会想虚者实之,咱们仍会往北;但若是跟你我一样聪明呢,便明白虚者虚之,咱们仍然会往南。你倒说说看,这位林大叔的脑筋到底怎么样呢?”

方腊哼了一声,心中暗暗忌惮,只觉这少年虽然未脱稚气,心思之机敏却是罕见,若是再历练得几年,只怕自己当真是斗不过他了。好在他聪明尽现于外,倒非城府极深之人,否则纵然可惜,也须一掌毙了,免生后患。

秦渐辛见他不答,只得自己道:“这位林大叔,脑筋显然平常得很,否则也不会连上两次当了。我瞧他顶多猜到咱们改道向南,因此咱们便非往北不可。”方腊淡淡的道:“你说往北便往北吧,这人脑筋既然平常得很,那么便是追上了,也不过再上一次当而已。往南往北,那也没什么分别。”

二人谈谈说说,一路向北,才走得数里路,秦渐辛便喊累。方腊甚是不耐,说道:“我提着你走,你又不花半点气力,怎么会累?”秦渐辛道:“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不累?你倒把你自己提着走几里路试试看?我又不是小鸡小狗,你这么提着我成什么样子?”方腊心道:“我怎能提着自己走路?”明知与他斗口定然不敌,只得道:“那么你自己走罢,只怕走不了几步,又来求我提着你呢。”

秦渐辛道:“我哥哥说,读书人一动不如一静,能不走路自然最好。叫我说,方教主这等了不起的人物,自不能如我家的老仆一般背我驮我,若说我自己走路吧,方教主走得与我家的大黄马一般快,我又决计追不上。不如觅个市镇,咱们买两匹牲口,慢慢的骑着走,岂不是好?”

方腊道:“兵荒马乱的,却哪里买得到牲口?就这么提着你走便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秦渐辛将头摇得犹如货郎鼓一般,道:“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你想,就算你提着我不累,我也不在乎斯文扫地,你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手里提着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健步如飞,人家不当你是拐带人口的贼道士才怪。再说了,便算是方教主你神功无敌,不怕官兵衙役,你这般提着我走,太也显眼,那个林大叔若是向南找不到我们,回头一问,岂不是人人都能告诉他咱们的去向?”

方腊听他说话中时时带着七弯八拐的骂人话,偏生倒似没事人一样,仿佛全然无心,他自知斗口斗不过他,又不屑与小孩子斗气,只得假装不懂,心道:“这小子所说,倒也有理,却怎生是好?”他于军国大事所谋极精,但无论当教主时还是在林灵素门下、斡离不幕中,都是一呼百诺惯了的,碰见这等细琐之事,反是全无应变之才。

秦渐辛见他沉吟,心中暗喜,说道:“方教主料事如神,既说兵荒马乱买不到牲口,那是定然不会错的。你瞧现下天也快黑了,咱们不如就近找个地方歇歇,待得明日找人借两匹牲口便是。我瞧那些金兵,倒是人人有牲口骑的。”方腊一想不错,却道:“你这小子,说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怎地反教我去抢人家的牲口?”虽是如此说,脸上却不禁露出笑容,他虽相助斡离不,内心深处却颇不喜金人之粗鄙蛮横,秦渐辛建议去抢金兵的牲口,确是甚合他的心意。

秦渐辛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这个抢字是说不得的,连想也不可。方教主是出家人,须防菩萨怪罪,太上老君降罚。只是四海一家,礼尚往来,方教主献了汴梁城这等大礼给他们,讨些打赏,原也是该的。何况这时分,我家的宅子多半也给他们借去了,金银财宝什么的也不知给他们借去了多少。他们既欠了咱们人情,若是咱们开口向他们借两匹牲口,想来他们也是肯的。”

方腊听他语中讥讽之意越来越明显,说什么自己“献了城后讨些打赏”,这等言语刺耳之极,叫他如何按捺得住?忍不住发掌便向秦渐辛天灵盖拍去,但终究舍不得当真伤了这块良材美质,一掌发到中途,突然转向,将道旁一棵小树打得弯折下去。却听秦渐辛拍手笑道:“对了对了,便是这般。若是他们当真不讲情面,不肯借牲口。方教主你便将这把戏耍给他们看,他们心里一乐,哪还有不肯的道理?”

方腊哼了一声,提起秦渐辛领口,将他身子重重摔在道旁草丛中,低声道:“从现下起,我不叫你说话,你便不许开口。若是再多嘴多舌惹老夫心烦,嘿嘿,你道老夫当真不会杀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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