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光耀焚(1/2)
十二月三十,夜。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裘禅在灯前问。
“申时。”陈越在对面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一身白色的法袍,以白银装饰领口,简约庄重,不复平时的凶狠和强横。
“终于要开始了。为我着袍吧。”裘禅伸出了双手。
两名教徒从身后而来,为裘禅套上相似的法袍,惟有两肩的花纹和领口的银饰不同。裘禅平伸双手,仿佛被摆弄的木偶。他平视前方,脸在灯下半黑半亮,阴阳分明。
“我腿脚不便,请抬我去摩尼殿。”裘禅向教友恳请。
教友抬起盛着他的木盆,陈越起身跟在后面。
走到门口的时候,裘禅回头看着陈越:“你答应我的事情可曾记住。”
“记住了,我答应过的事情便不反悔。”陈越眼里透着激动急切,“你答应我的事情,能否实现?我教的大军,果真能够挥军北指,攻克大都?”
“只是时间问题。”裘禅点头。
“今夜便是我们的日子,等得真太久了。”陈越压低了声音。
“今夜是我的日子,不是你的。”裘禅说。
陈越一愣,裘禅忽然出手按在他胸口。他的力量吐出,陈越低低哼了一声,向后栽倒,晕了过去。
“带他走,现在就下山,要快。”裘禅低声道。
黑暗中走出了两名明尊教徒,默默地扛着陈越离开。
裘禅挥手,他被抬出了地下的大屋。
“裘先生请叶公子观典。”一名教徒走近叶羽的身边。
“观典?”叶羽问。
“今夜就是庇麻节的大典,这是我教一年一度的盛事,清净气使请叶公子观典。”
叶羽沉默了一刻,微微点头:“好。”
他跟着那名教徒出门,看见门外静静等候在那里的风红,风红法袍银装,白得像是一匹生绢,面无表情却又恭恭敬敬地向着叶羽行礼。而后风红走在前面,叶羽跟在后面。
走道黑且长,叶羽看着风红的背影,想到了三日前的雪中,那双熟悉的眼睛。
忽然,他浑身战栗。
谭同玄在灯下拈着一根墨笔,托着腮思量。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谭同玄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把信纸塞在一件外衣下,跑过去开了门。谢童站在门外,容光黯然,面色憔悴。
“师妹你找我?”谭同玄搓着手问。
“想找个人说说话,今夜是除夕,我想上街去走走。”谢童低声说。
“哦,申时了吧……”谭同玄点头,“那我陪你。”
临出门,谭同玄看了一眼灯下桌上那件衣服。
天已经黑了,泉州城里家家挂起了喜庆的红色灯笼。男孩们举着花炮和线香在街头巷子里奔跑,女孩们跟着他们,追得近了,男孩举起线香做出要点的样子,吓得女孩不敢靠近。浓郁的烧煮香味飘散在整个城市里,夜越来越深,走得越来越远,人迹也越来越稀少。
谭同玄和谢童并肩走着,谢童不说话,谭同玄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又走了很远,谢童忽然扭头:“还有两天便要进攻明尊教的草庵了么?”
“是,正月初二,他们庇麻节大典结束,教徒将散未散的时候,防御松懈,我们汇合世子调集的军马,一举击破,也算是为朝廷立了大功。”
“他们都是怪力乱神之辈,真的不会有事么?”谢童低声说。
“掌教师伯十二年的苦心,不会白费的!”谭同玄说得斩钉截铁,“师妹你放心。”
“希望叶羽也没事。”谢童的声音更低了。
谭同玄的心里咯噔一声。
两个人又走了很远。
“师妹,这次若是我立下功劳,就可以回终南山了。”谭同玄忽然说。
“是么?”谢童应得漫不经心。
“我要是回了终南山,我们便还像从前那样要好吧?”谭同玄又说。
“自然的啊,你始终是我师兄啊。”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师妹,你是喜欢叶公子么?”谭同玄问起来,觉得自己的胸口里如同涨满那样难受。
“师兄,别问了,还不知道两天之后会如何。”谢童不看他。
“师妹……你喜欢叶公子,是因为他昆仑山的高足,英雄了得么?”谭同玄跟着问。
谢童不回答,漫步往前走。
谭同玄默默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又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酉时,谭同玄回到了自己的客房里。
他从衣服下抽出那封信,最后看了一眼,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年月日。他吹灭了灯,缓缓解开身上的道袍,窗口透进的月光下,他身上的铁甲狰狞。
他摘下壁上的佩剑,转身出门。
苏秋炎吹灭了灯,步出精舍。
月光下,青衣的剑客和白衣的僧侣并排而立,苏秋炎走到他们身边。三人并排,对着校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数千人的集合,却寂静得听不见什么声音。偶尔,骏马低嘶,仿佛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惊动。
苏秋炎挥手。
重阳道宗的军士们出列,奔跑着在校场上洒下了硫磺,花纹纵横繁复,是重阳道宗的北斗大咒。苏秋炎低声念诵,指尖一点火光,他指尖一弹,火光落地飞溅,硫磺绘制而成的巨大咒符燃烧起来,光焰直冲到两人高。道士们却在火焰中坦然无惧,他们唱起了道歌,数千人的声音合起来,雄浑巨大,却又幽远空灵。他们一一经过火焰,衣服却并不燃烧,黑色的盔甲却变得如铁水般闪着融融的红光,且歌且行,离开了校场。
“这是重阳的南天大火轮之阵啊。”魏枯雪感慨。
“世子的鹰翎箭营也已经准备就绪了吧?”天僧问。
“《杀神三章》拟定之初,我们就知道这件事环环相扣,不能有半点差错。所以我们选择的人,都是绝不后退,也绝不动摇。我相信世子的决心。”苏秋炎昂然回答,手中提着紫薇天心剑。
“那么我们也该出发了。”魏枯雪走出了第一步。
苏秋炎和天僧跟着他背后。
世子对着月光看着那支金箭。
箭镞上的反光忽然消失了。他抬头,看见月亮隐没在云中。
沉重的铜钟被敲响,无数的火把和灯笼把摩尼殿前的广场照得通明透亮。
前些天下的雪还没有化,这是泉州最寒冷的冬天,叶羽跟在风红的背后,跟着裘禅,沿台阶缓缓地登上圣堂。他们的身后,三名教众捧着托盘,托盘上各有一袭银饰的白色法衣,代表着那些没有到来的明尊使者。
他们登得越来越高,叶羽回头,看着广场上虔诚跪坐的教徒们列作五个巨大的方阵,每个方阵前各有一面旗帜。叶羽继续跟着上行,觉得自己有如神话中升仙封神的那些凡夫俗子,可是他的心里没有喜悦,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和寒冷。
抬着裘禅的教徒把木盆放在了巨大的金人佛像之前,叶羽仰头望去,那是个西域人的模样,一手托着金盘,一手拖着金焰,俯首世间。
金人前燃烧着巨大的火堆,火焰亮得发白,似乎是在其中浇了火油。
铜钟止住。
万众寂哑。
裘禅从木盆中缓缓站了起来。这是叶羽第一次看见他起身,他愣了一下,以为裘禅一直相瞒,可是当他亲眼看见裘禅那双腿,一股无法遏制的战栗传遍他的全身。裘禅竟然没有着绔,他的双腿上全无皮肤,只剩下暗红色的肌肉暴露在外面,随着他每行进一步,肌肉抽动,鲜血缓缓流了出来。而透过肌肉裂开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森然的白骨。
叶羽忽然想到中了喇嘛拳劲的后果,那股在身体内流走着不断涌发的内劲,可是裘禅所受的伤,远不只喇嘛的拳劲那种程度。
可是即便如此,裘禅走得恭敬而平缓。他面对着金人,从怀中取出了经卷。他大声的念诵起那卷西域的羊皮卷,用的是一种叶羽无法理解的语言,叶羽想到那块石碑上的文字,风红说它们来自西域极遥远的叙利亚地方。
裘禅念诵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入云空。他时而挥手,时而握拳,时而合十,像是高唱战歌,又像是激烈的争辩。他瞪大了眼睛,眼里神光慑人,叶羽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念到最后一句,裘禅高举了双手,对着天空发出唱咏般的呼喊。火堆忽然冲天而起,明亮如阳光。
台阶下的上万人一齐呼应,高声念诵着叶羽听过的明尊教经典:
普启一切诸明使,及以神通清净众,各乞愍念慈悲力,舍我一切诸愆咎。上启明界常明主,并及宽弘五种大,十二常住宝光王,无数世界诸国土。又启奇特妙香空,光明晖辉清净相,金刚宝地元堪誉,五种觉意庄严者。复启初化显现尊,具相法身诸佛母,与彼常胜先意父,及以五明欢喜子。
巨大的回声在圣堂前回荡,有如身处山谷间一样。
铜钟再次轰鸣,整个世界都随着钟声和念诵声一起欢歌咆哮。
叶羽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被这个场面操纵,而他忽地抬起头来,看见金人后火焰照不到的黑暗中,竖起了高高的十字木架,木架上似乎吊着一个袋子,被充塞得鼓鼓囊囊。
恶寒像刀一样像是要把叶羽从背脊切开。
谭同玄仰头,看见月亮在云中重新露出脸来,挂在树梢上。
他抓起一把雪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后面的道士一身铁铠,凑近他身边:“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最后一个出发,我们要做的事情最重大,也是最后一件。”谭同玄觉得自己说话都不像平时的自己了。
他扭头,看着身后数十辆大车首尾相连,那是足足五千斤好炭。
叶羽坐在雪地上,和风红、裘禅、以及数十个教徒一起围着一堆篝火。他们身边就是那个巨大的十字架,那个鼓囊囊的东西已经被解了下来,投入了火中。叶羽看了,才发现那只是一个填满了稻草了麻布口袋,充当着牺牲的教祖摩尼的身体。它被恭恭敬敬地火化,于是灵魂升入光明天宇。被焚烧的时候,全场发出了赞颂和哭泣,像是千年之前的那一幕复现,古老的西域古城下,一个苦修者被钉死,千千万万的人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叹息和感怀。
“请用我们简单的食物吧。”裘禅比了一个手势,他已经重新坐回了木盆中。
每个人面前的都是简单的青菜豆腐和糍粑,叶羽吃了一筷子,淡而无味,他想到所谓的吃菜事魔。
他们坐在华表山最高处金人像下,而长长的台阶下是巨大的广场,上面坐着上万人的五个巨大方阵。叶羽不明白为何这里的人被分在了两处,上面的不过百人,下面的却有万人。可是谁也不说话,每个人都恭恭敬敬地用饭,仿佛享受着世间最好的珍馐。
叶羽不清楚这个庇麻节的盛大典礼是否已经结束,隔着一堆火看向对面,风红和猪儿猫儿狗儿兔儿那些孩子们坐在一起,她被这些孩子所包围,正微微笑着。
叶羽再次想到那双眼睛,心里的不安在悄悄蔓延。
风红起身向着他走了过来,越过了火堆,然后坐在他身边。
“连续吃了很久我们的食物,吃不惯吧?”风红低声,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
“还好,吃什么都不要紧。”叶羽回答。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吃着东西。
“我入教之前,尚吃肉食,偶尔也能得到些好吃的东西。可是那个时候,我总想着人一生的福气都是有限的,用得太快,就用完了。所以每当得到一点好吃的东西,就想着将来再也吃不到,于是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着,也不舍得扔,留到最后就都坏了。”风红淡淡地说。
叶羽沉默了一会儿:“你生在杭州?”
“是。叶公子怎么知道?”
“我听你说话的口音,和我在杭州遇见的那些人很像。”叶羽咬了一口糍粑。
“你总是冷冰冰地不说话,原来也会听人的口音。”风红笑了笑。
她低头下去把下巴磕在膝盖上,用手指轻轻抠着自己的靴尖。她的法袍下是一双白色布面的软靴,精巧地贴着脚面脚踝。叶羽看着她孩子般抠着靴尖,出了一会儿神,时间在这里像是暂停的,只有一丝风吹来,风红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里流出柔软的一丝,轻轻飘动。
风红忽然扭头,两个人隔得很近地对视。
叶羽这才想起来刚才始终盯着风红的双足,尴尬地收回视线,坐正了。风红低着头,抱紧膝盖,把双脚收回了法袍宽大的袍摆下。
“享我光明身,得证大解脱。”裘禅以及用食完毕,双手在胸前比了火焰般的姿势,扬声说道。
在台阶上用饭的人们一齐放下手中的饭食,同声回应:“享我光明身,得证大解脱。”
随即是台下传来的隆隆的声音,千万人齐呼。
裘禅拍了拍手,人群中走出了两名教众。他们走到一堆火中央,向着四面鞠躬,四周的人顿时摒住的声息。叶羽诧异间,却听见其中一人吊了一下嗓子,清音悦耳,竟然是折子戏《赵氏孤儿》,其中程婴老人和赵武的对话。叶羽没有下山之前,也曾看见这折戏的谱子和唱词。却从来没有听过,却万万没有料到在这里竟会听到市井中的小戏。
两个教徒“咿咿呀呀”地唱着,唱的是是千百年前义人教导遗孤不忘复仇的道理。
周围的人都平心静气地听着,猫儿、狗儿、猪儿、兔儿几个孩子却在低低地笑着追打,绕着人们来来去去,偶尔戏唱到激昂处,他们又蹲下来细听。周围的有人想伸手出去揽住他们,让他们能够安静一刻,可总被他们挣脱出去,便也任他们轻笑着跑来跑去。
最后他们跑到了风红身边,风红伸出两臂,搂住猪儿和兔儿,不让他们再闹。
“帮我管住那两个孩子吧。”风红对叶羽低声请求。
叶羽愣了一下,不得不顺从她的意思,张开双臂搂住了猫儿和狗儿。他内息虽无,力气还大,箍着猫儿和狗儿的腰,他们也挣脱不出去。挣扎了一会儿,孩子们无奈了,便也乖乖靠在他身上看戏。
“不能让他们乱跑,有时候发疯起来,声音大得烦人。”风红说。
她从法袍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和软布包着的小包,打开来,里面竟然是四张还微热的饼。她把饼一一分给孩子,那些孩子看见了饼,眼里亮得像是点了小灯笼,他们老老实实围坐在叶羽和风红的身边吃饼。咬开来,那里面是糖馅的,他们舍不得一下吃光,小口小口慢慢咬着。
叶羽愣愣地看着他们,再看向风红:“你做的饼?”
风红微微点头:“教义里规定克己安贫,所以山上连油糖都少用,但是孩子们却熬不住没有好吃的。我在泉州街上走开,便是买了些糖,带回来做饼给他们吃。”
她伸手去拿猫儿手里的饼,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舍不得,把饼紧紧抱在胸前“猫儿舍不得,那么狗儿乖一点。”风红说。
狗儿涨红了脸,不舍地双手握着把饼送出去。
风红从边角撕了一小块,又撕成两半,一半递给叶羽,一半自己放在嘴里嚼。叶羽犹豫了一下,也把饼放在嘴里,果然有一丝糖和枣泥的甜意,嚼着嚼着,竟然也滋味无穷。饼还微微带热,叶羽忽然想到那么久饼还带热,必定是因为风红贴身藏着。于是嚼成泥的饼被他含在嘴里,尴尬得不知是否要咽下去。
“叶公子喜欢看戏么?”风红问。
“不喜欢,也没看过,却不曾想过这里也有戏看。”叶羽说,不知道何时,他和风红之间的关系变得古怪。
“其实每年也只有《窦娥冤》、《赵氏孤儿》这些戏本来来回回地唱。我教教义甚严,所观之戏只能歌颂天下间的义人,不能是男女情爱,也不能是征战杀戮。其实我听了这么多年,已经很无趣了。”
“是么?”叶羽却没想到风红会说自己教众的大典无趣。
“只是看着很多新来的人听这些戏,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大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便觉得很是开心,至于唱的是什么,也都不重要了。”风红低下头,轻轻摇了摇,“我想市井里的人,整日里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恨不得听戏里听出帝王将相挥军远征,斩落多少头颅;凡夫俗子爱上了白蛇,入得神山被仙女邀为入幕之宾。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够一起平安坐着,便是美满。”
“可是……你们还是杀了那么多人!”叶羽忽然说。
“我知道裘禅陈越他们,造下的杀孽早不为教义所容。可是即使他们两个,也是要保住这个家园。全力在外面攻杀,到底有几分是源于对教国的雄心壮志,还有几分是因为自己心底的怯懦呢?”风红笑了笑。
两个人不再说话,叶羽看着篝火静静起伏。他听不见唱戏的声音了,也感觉不到身处于万千人之中,却有孩子的笑像是银铃那样在他脑海深处回荡,挥之不去。他想到吕鹤延的那双眼睛,那么可怕,却又那么执着。还有风红垂首的侧脸,眼波沉凝,像是永远都在看着很远的地方。那些在他心底蠢动的念头又开始翻江倒海,到底什么是灭魔呢?他要灭的魔在哪里?难道是杀死这里所有的人,因为他们都是明尊教徒?
而狗儿刚才还分出了他的饼给自己吃……
叶羽觉得天空压在自己的双肩上,几乎要把自己摧垮。
他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如今他坐在篝火边,和风红,还有四个孩子,看一出古老的戏。
他忽然转身,按住了风红的肩膀。
风红一怔,想要挣脱。
“快走!”叶羽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风红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他们随时都会攻来。那天我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双眼睛,当时没有看清,但是我现在肯定,那是我师父。”
“剑圣宗师么?”
“他是来看战场的。他是我的师父,没有人比我了解他。他一旦决定要做的事,便如拔剑出鞘,绝无半途而返的道理。重阳、昆仑和白马禅教的《杀神三章》你们知道么?我们联手,你们没有胜算。”叶羽说到这里已经觉得自己累得就像是要倒下,“走吧!带着能带走的人,离开这里!”
风红静静地看着他,黛色的眸子里光华内蕴。
良久,她摇了摇头。
叶羽急了,还要说什么,可是裘禅已经在高声地唱颂:“明尊普照,暗魔不生!”
他忽地从身边拾起金色火焰的令牌,抛下台阶:“相部!杀!”
台阶下传来整齐的回应:“杀!”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叶羽猛地站了起来,他忽地明白了。
他冲到台阶边,无人管他,裘禅在他身后冷冷地看着。叶羽看见台阶下的一个方阵站了起来,整齐划一,一名教众走出人群,拔起了大旗。大旗招展,数千人一齐褪去了白色的袍子,白袍下他们已经扎束整齐,长衣下盖着磨亮的西域弯刀。
这个方阵整齐地退出广场,台阶下忽然空了一块。叶羽这一次看清了,台阶下的人和台阶上的不同,那些全部是精壮的年轻男子。
“那是我教的相、心、念、思、意五大国土,每一国土有一教王,他所率领的,不是普通的教众,而是我教的军队。其实我们从未怀疑过有一天会和你们决战,我们也知道重阳道宗数千人的调动,但是我们不能逃,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无路可退。”风红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叶羽猛地转身,愤怒地瞪着她。
“你们的进攻就在今夜,庇麻节、除夕,我们也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调集了五大国土的教王,一万两千人的精锐。我们两方都有那么多的诡谋,最后还是要正面拼死一决。”风红起身。
“你们疯了……”叶羽摇头,“在这里开战,除了瓦砾什么也得不到!”
“只要有人能够活下来,我们还有下一个一百年可以重建草庵。”
叶羽觉得全部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师父没有告诉他决战就是今夜,他却跑去把消息通报给了自己的敌人,而敌人早已经磨好了战刀。
“我很高兴,至少你能相信我。我要保护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家。”风红站到他的身边。
山下,叶羽目光所及之处忽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星星点点无处不在。那些星火缓缓地推进着,仿佛扑面而来的一群萤火虫,杀人的萤火虫!
“那是你们的军队了。”风红低声说。
又是两枚金焰令牌“叮叮当当”地从台阶上滚落下去,两个方阵又站了起来,各自离去,投入即将开始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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