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魔根(1/2)
大雄宝殿外,潮水般的梵唱层层叠叠而起,整个白马寺被淹没在僧人早课的吟唱中。千年古刹在晨辉中宝光灿然,一派人间佛土的景致。一滴滴秋露从宝殿前的铜瓦上缓缓汇流滴落,击打在青石上。世尊坐像前的青铜鼎中卷动着滚滚的赤焰,小沙弥默不做声地将一块块的楠木方砖投入了宝鼎中,带着阵阵清香的烟气直冲穹顶而去,仿佛一道垂在佛前的巨大纱幕。这番景像却已经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鼎下手持镇魔钟结印护持的青年僧人依旧趺坐入定,面上似乎慈悲,又似乎漠然,只隔很久才振动手中的青铜钟,让一声沉雄的钟声震动四周,应和对面老僧手中的木鱼。
“劫数……”袅袅的香烟中,有人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唱罢,宝鼎香烟骤然迷乱,绵密的烟幕散去,高居莲台上的释伽牟尼坐像眼角略带慈悲,低眉看着世间的苍生。而烟幕中缓缓现身的老僧合十一拜,良久无言。敲击木鱼的老僧长叹一声,雪白的长眉微微颤了颤,也是低声唱佛。手持镇魔钟的僧人洒手放下铜钟,清秀的长眉间有一丝忧虑。
“方丈师兄,真的是劫数已到?”青年僧人问道。
“莫慌,莫慌。区区小劫,径尺之水,可一步越之。”那在香烟中持咒的老僧合十不动,只低声道。
“七百年前少林七仞大师以无上智勇,精修般若心钟直至圆觉境界,尚且惨死在光明皇帝的剑下,今日中原佛门弟子,又有谁能近乎七仞大师当年的修为?”青年僧人沉思良久,还是摇头,“方丈师兄说径尺之水,我却以为是尘世的大劫。”
“师弟,”持木鱼棰的老僧低声道,“般若心钟和佛门功法上,天下数你为第一。不过方丈师兄苦参的般若空禅堪称近一百年来佛门第一智慧,你我参不透玄机,却不可自以为是。”
“我也知道方丈师兄并参显密二教,般若空禅的智慧非我能及,不过大乘佛法非为出世,不能入世救人,却只空坐谈玄,终非我所愿。”青年僧人长眉一剔,眉梢竟是一段刀锋般的锐气。
“天僧师弟……”持棰老僧劝道。
“大悲师弟,”方丈却唤住了持棰老僧,“天僧师弟所说的也没有错。百代以下,无论武功、道术,或者佛法都已衰微,劫数将至,天降大神通者于世。光明皇帝一旦从当年旧梦中醒来,放眼九州,无人能镇其魔性。”
“魔性?”大悲摇头,“传闻牟尼明尊教与我释教有莫大的渊源,大明尊又以绝大慈悲心誓愿拯救天下义人,方丈师兄若称之为魔,那明尊教中所谓南方暗魔又作何解说?”
“是魔,是魔。”大灭方丈笑道,“天下神通,无不是魔。明尊是魔,暗魔也是魔。魔不在善恶,魔在人心。”
青年僧人天僧长身立起:“师弟曾有誓愿,此生不能渡空地狱,却要竭力而为,让世间少几个冤魂怨鬼。”
“好,好,好!”大灭方丈笑道,“论相、作、我的三无修为,你不如大悲,不过佛门能有你入尘垂手,不枉师父圆寂时候传灯于你的苦心。”
天僧一惊,抬头看向宝鼎前的大灭方丈,只看见尚未散尽的香烟中,大灭微微含笑,指若拈花,那姿势竟仿佛师尊当年寂灭时候。当时在五个师兄弟中,以大灭般若智慧最为精妙,是以得传白马方丈的袈裟;大悲无相之学最为精纯,所以继承了师尊的典籍;只有天僧尚是个孩子,虽有机锋,但说到佛学,只得了皮相,尘心不断。天僧自己也不曾想到,师尊却独以手指引一滴燃烧的酥合香油,印在了天僧的眉心,说道:“大灭智慧,悟得出世间玄机;大悲静穆,灭得去他自己的心魔;而天下传我心灯者却还是你,你要灭天下的心魔。”
就是如此,在卧榻前佛法一代宗师忘禅大师把空无一物,却又是中原释教最为空玄神妙的心灯传给了天僧后含笑而逝。
“大悲师弟,”大灭方丈低声道,“将那卷幅给天僧师弟。”
“是。”大悲大师从袖子中摸出了一只朱绳捆扎火漆封锁的褐色生绢卷轴,退一步双手合十,而后上前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天僧。
“谢师兄!”天僧不敢怠慢,掀起僧袍,双手合十面向大灭跪倒。朱绳封扎和火漆封印乃是天僧所知的最高封仪,释教素来不尚五种正色,赤色就是正色中名列第一的,历来只有佛门无上的秘宝,或者至关重要的玄经古卷才用这种封仪捆扎。大悲大师为他摩顶,将卷轴放在了他的掌心。
“天僧师弟,”大灭方丈道,“其实论聪慧,你远在我和你大悲师兄之上。可是师尊圆寂前,直到你十三岁,都不曾传你正法,你可知道为什么?”
“师弟……不敢妄加猜测。”
“唉!”大灭方丈喟然长叹,“师尊一生,收了五个弟子,我和大悲、大苦、大慈三位师弟不敢称佛法深湛,总算略有所成。可惜师尊有一夜诘问我等三句禅机,我们四人无一能得其中三昧,师尊于是郁郁良久。我起初还诧异,不知道以师尊的修为,尘世间还有什么能令他愁眉不展。这次我竭尽所能,苦参般若空禅,确信劫数将近,才知道师尊于十年前已经悟到这一层,于是有了隐忧。师尊以七年的心血参‘漏尽空’一道的佛法,一夜忽然仰天大呼,说‘天下终要因魔入佛者’。也就是那三个月后,师尊忽然收你为弟子,起释名为天僧,不再教导禅学,却远赴少林重新开启了密藏武功神通典籍的‘三界修罗堂’,以武功神通之术传授予你。按照我的所想,武功神通终非正法,而属魔道,师尊正是要你因魔入佛,你的成就,未来当在我们四位师兄之上。我禅门中素来轻武功而重佛法,所以你以前有埋怨师尊藏私的心思,也不奇怪。只不过师尊在你身上所耗的心血却实在是最多的。”
“师尊……”天僧面色不变,可是空禅大师当年慈爱的笑容悄悄在他眼前浮起,过往的许多记忆忽然清晰起来,一滴泪水竟从他漠然的脸上滑下。
“莫哭莫哭,”大灭笑道,“世间之事,无非历经万劫,方见莲华。”
大悲大师也在一旁颔首微笑。
“但是,”大灭微微收敛了笑容,“你本性中却有一面蒙昧,又是我禅门第一高手,恐怕容易为戾气所控制。武功一道终于还是魔道,因魔入佛,仿佛骑马临深渊之侧,一不谨慎,就摔入深渊,直落无间地狱了。所以我以此卷轴授你,有朝一日,你在佛界魔界中不知进退的时候,希望你见此卷轴,可以明心见性。”
“领师兄法旨。”天僧叩头道。
“你不必领我的法旨,”大灭摇头道,“悟不悟在你,而非我。不过我始终有一样疑虑,就是你实在太聪明了,少了那一点钝拙,毕竟多一分危险。也罢,我点透你一节,千万记住。当年杀了白铁余的,不是昆仑剑圣和重阳仙家,是白铁余自己杀了自己。”
“师兄,这……”天僧大惊。
“光明皇帝,百代神通第一,”大灭的笑容在香烟中渐渐朦胧起来,“天下能杀他的,只有他自己……”
“师弟……师弟不能领悟。”天僧惶然。
“这一节我也猜不透,”却是一边的大悲大师淡淡应道,“不过方丈师兄已经不能再答你了。”
天僧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捻动念珠的大悲。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大悲笑着挥动手中的藤杖敲打在大灭方丈的肩膀上,“往生净土,不净不垢。师兄一路走好。”
大灭方丈笑容凝然,竟随着那一击杖击,缓缓地坐在了蒲团上。天僧如遭雷亟,他已经听出了,大悲大师方才的梵文正是一段《往生咒》。
“大元御封国师领天下道统终南山重阳宫玄阳子”。一杆杏黄大旗高标,旗上纹金绣龙,分明是御赐的旗号。大旗下则是一匹雪白的骏马,没有半根杂毛,一个剑眉飞扬的青年道士端坐在马背上,背后背着一柄墨绿色鲨鱼皮鞘的七星长剑,眉宇间掩不住趾高气扬的神色。马后六十余名终南道士一色的玄色道装,每人都是玉柄拂尘背挂宝剑,腰间系了揉金丝的黄色丝绦。这个阵势在白马寺门前排开,令寺中僧侣不知所措,围观的行人却纷纷拍掌叫好,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当今皇帝喜欢西域密宗黄教的喇嘛,又因为当初成吉思汗和丘处机的一段师友关系,所以对终南道教,尤其是长春一派也颇为看重。反而是中原的青庙和尚,虽然在唐宋两朝很得皇帝推崇,却不被蒙古贵族看重。每年春荒的时候,喇嘛和道士在宫中相互较量求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可是青庙的和尚因为没有朝廷靠山,只能退避三舍。如这般道士杀上庙门耀武扬威的,屡见不鲜。可是终南重阳一脉的道士,因为有国师的身份,倒是不肯轻易折节去和和尚打交道。今天一看这阵势,洛阳民众比看戏更要踊跃百倍,一时间人头攒动,叫声喧天。
“终南的各位道长……”知客僧战战兢兢地上前合十道,“不知各位道长驾临小庙,有何贵干呢?”
“少废话!”那骑马的青年道士啐了一口道,“叫你们方丈大灭和尚出来,终南的道爷们当然有贵干。”
“这……”知客僧大有难色,本来方丈性子慈和,去通报一声并无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从前天清晨开始,大灭方丈、藏经阁大悲禅师以及天僧禅师齐聚在大雄宝殿,在全寺僧众的护持下苦参般若空禅,一直不曾出殿。这一节说出去,却难免被官府认为是和尚偷行巫蛊术,可是打断方丈的空禅,又是万万不能的。
“哟,瞧你那个模样,莫非是有什么难处?”青年道士歪歪嘴笑了一声。
“是是,”知客僧如逢大赦,“方丈正在禅定,只怕道爷改天来会好些。”
青年道士“呵呵”笑了起来,对着身后的道士们道:“瞧瞧和尚们的花头,禅定,禅定呢,嘿嘿。”
那些道士们却不像他出口无礼,反而更像有道的清修之徒,无人讪笑,也无人应答,只是齐身作揖,算作回答。
“那道爷等。”青年道士耸了耸肩膀,“等到方丈如厕的时候,道爷就屈尊去茅厕里和方丈一见……大灭方丈禅定功夫如何,几个时辰如厕一次啊?”
面对他貌似殷勤的询问,知客僧连连退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后面列队的道士中,几个年轻的几个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领头的青年道士看了,更加的得意起来。他似乎还是小孩心性,可那些道士却分明对他极为敬畏。
“来来来,”道士翻身下马拉了那个知客僧,“你们和尚就会瞎扯,难不成你们方丈修行高,连茅厕也不上了?道爷几个时辰不上茅厕还憋得要死呢,你赶紧去看看,别叫方丈给憋死了。”
“道爷,”旁边一个小沙弥看不过眼,上前道,“道爷不懂我们禅门的定性本事,就不要瞎说可好?方丈有时禅定,一个月不饮不食也是有的,何用去茅厕?”
“哟,原来还有这一位少年高手。”青年道士眼珠一转,上去抓了小沙弥,“别胡说什么禅门定性,我们就比一比,要是我定得比你长,你就放我进去见方丈如何?”
“道爷输了呢?”
“那自然是回上清观里去看道姑了。”青年道士贼笑道,“你们这个地方很宝贝么?连个尼姑都没有。”
“那我就跟道爷比一比,道爷可不要反悔。”小沙弥竟是颇有骨气。
“好说。”青年道士竟然也不管尘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算输?”
小和尚也不甘示弱,趺坐在道士对面:“若是身子动了,自然就输了。”
“嗯,”道士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道,“那么风吹道爷的汗毛抖了抖,算不算输?”
“那……那自然不算的,”小沙弥没料到他如此难缠,“只有身子动了才算。”
“哦,如此。”道士点了点头,“那嘴巴动动也不算吧,道爷最近感了风寒,要是不小心咳嗽一声被你们这帮贼和尚抓住把柄,岂不很吃亏。”
“好!那嘴巴也不算。”小沙弥赌气,狠狠地点了点头。
“哈哈,”道士一笑,“那现在就开始。”
围观的人们一阵叫好声,道士和尚居然当门对坐,瞬间就再无半点动作。剩下的道士中有几个乜斜了眼睛去偷瞟,其他的还仍旧当风而立,仿佛不闻不见,惟有其中一人脸上蒙了黑巾,似乎是低低地哼了一声,嗓音极其嘶哑。
那青年道士虽然嘴巴罗嗦,一旦坐下却真的如同石雕一般,不要说手指,就连一身道袍也为他真气所凝,紧紧地贴在了身上,风吹不动。
“好在还可以说话,否则真的坐上两个时辰,我还不给逼疯了。”众人谁也没有想到,青年道士全身纹丝不动,嘴巴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好像天生喜欢说话,所以特意套了那个小沙弥,引他应允动嘴不算输一条。
“各位道友,有没有人下注,有没有人赌我几个时辰叫这个小和尚认输?”青年道士往周围瞟了一眼,嘿嘿冷笑。
小沙弥暗想你那么多话算什么禅定,最多也是武功出众定得住身子而已。不过他性子倔强,任那个道士胡说八道,只是紧守灵台,半分也不见动作。
“无聊透顶,不如我来说个故事大家开心。”道士笑道。周围一片哄笑,他身子不动,光凭眼神变化和一张嘴,已经神气活现,当真是一个活宝。
“小和尚,话说我以前认识一个老和尚,”道士眨了眨眼睛,“老和尚手下有一帮小和尚,住在一个大庙里。庙里整天有女客来上香,小和尚们就天天跑去看那些漂亮姑娘。老和尚很生气,说色戒可是我们和尚的大忌,这可不得不管。于是老和尚就给小和尚们每人发了一只小鼓,抱在怀里坐禅,若是有女眷来上香,就听谁的鼓响,就是谁动了色心。小和尚,你可知道鼓为什么响?”
周围的市井俗客对那道士的荤笑话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一时间粗豪的大笑和窃窃的贼笑响成了一片。
“嘿嘿,”道士继续说道,“谁知道一有女眷来上香,每个小和尚的鼓都响个不停。老和尚发怒了,说还是得看我的修行。于是抱了只鼓,独自在大殿上坐禅。果然老和尚与众不同,任凭多漂亮妖媚的女客来,老和尚的鼓就是不响。嘿嘿,小和尚们都很佩服,跑去要老和尚传授禅定的法门,不过老和尚说,其实我也不行,以前没想到现在的女施主都那么妩媚动人,我也忍不住啊。小和尚们说师父的鼓分明不响嘛。嘿嘿,小和尚,你知道怎么的?”
“老和尚把鼓顶穿了,当然不响!”旁边一个汉子一边贼笑,一边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
“哈哈哈哈,小和尚,知道了吧?去看看你家师父的鼓有没有穿啊?”道士放声大笑起来。
“你……”小和尚本来已经脸红如血,又被周围的笑声一激,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地跳了起来,一手指着道士的鼻子,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却像就要哭出来了。
“好喽好喽!”道士看他动了,才施施然的站起来笑道,“乖啊,可不要哭,你还算聪明呢。你要是再不动,我就让人脱下你的裤子,看看你打鼓的地方动没动。”
那小沙弥一生也不曾受过这种折辱,再也忍不住,嘴唇哆嗦了几下,“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走啦!”道士翻身上马,悠然带人穿过了山门,直奔大雄宝殿方向。和尚们见这个道士手段无赖,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闪开一条出路,马背上的道士眉飞色舞,对那个大哭的小沙弥做个脸色,哼着一段道情就昂然去了。一队道士跟在他马后,却只有那个面蒙黑巾的道士忽然自人群中站住,任周围的人一一走过,他却凝目于小沙弥身上。
普通人的听觉纵使灵敏,也无法在嘈杂的人群中分辨细微的声音。而那个道士所听到的却全然不同,即便在雷声震耳中,他也可以清晰地辨出周围蚊虫振翅的微声、风声吹过剑穗的响动,甚至觉察到地下毒蛇在洞穴中爬过。此时,他正听见一个慈和的声音轻轻地说:“别哭,别哭,乖乖地别哭。”
那个声音既非内力浑厚,音色也非特别。引起他注意的只是那个声音如此的淡然,如此的慈和。道士们走过去了,他终于看见一个披着灰布袍的老和尚微笑着抚摸那个小沙弥的光脑袋。老和尚就是那么淡淡地说着:“别哭,别哭,乖乖的别哭。”可是渐渐地,黑巾道士竟根本听不见别人的声音,而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那个老僧的低语中。好像两个人站在空旷的山门前,再无第三个人,周围所有人都不过是些虚影。
“莫非我们已经来晚了……”黑巾道士嘶哑地说道。他心里明白,山门前的数百人恐怕也只有他和那个小沙弥真的看见了这个老僧,在其他人眼里,便没有老僧。
“不晚不晚,心灯别有所传。”老僧缓缓向着他走来。
“也晚,也未晚。”黑巾道士低声叹息,“心灯有传,我所要问的一桩旧事却再也无人可以解答吧?”
“问不得,问不得。”老僧自他身边轻轻擦过,“说什么前事后事?何必忘,何必不忘。过去未来,终也都是旧事。”
“何必不忘……?”黑巾道士仰首看天,两道犀利的目光一时间如此迷离。
“魔界不远,”老僧飘然而去,“好自珍重……”
“魔界?”黑巾道士喃喃自问良久。
“魔界?!”他忽然一惊,再扭头去看的时候,小沙弥大哭的声音还从背后传来,山门那里却再无老僧的身影。
当那个黑巾道士赶到大雄宝殿前的时候,六十多名道士已经以那古色古香的铁铸宝塔香炉为中心分两侧站定。天空中薄云蔽日,云影在地下变化不定。周围的和尚们脸色异样,隐隐有护寺的武僧在悄悄走动。黑巾道士扫一眼,已经知道局势其实极其紧绷,僧人们面色颇有怒意。他也不说话,只悄悄侧身插在了道士队尾。
“哟,没死得那么快吧?”青年道士玄阳子正在宝殿前卖弄口舌。
“实不相瞒,敝寺方丈确实已经圆寂,如今只等封缸火化,不敢欺瞒国师。”大悲和尚不急不徐地说道。
“那让我看看老和尚的尸首。”玄阳子一边说着,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
“国师是要验尸么?”一个身披纯白袈裟的青年僧人忽然拦在了玄阳子的面前,目光湛然,双眉如两柄柳刀,一张英俊逼人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玄阳子一直自负相貌,不过在这个青年和尚面前,也只能自认矮了一大截。
“这位禅师怎么称呼?”玄阳子打量着和尚。
“白马天僧,乃是大灭方丈的师弟。”天僧淡淡的笑着。
“白马天僧?”玄阳子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国师道号玄阳,九九为玄,超出尊师祖重阳先师数十倍,更不同凡响。”天僧淡淡的说道。
玄阳子顿时哑口无言。他的道号不是师父苏秋炎所起,却是自己起的。他投入苏秋炎门下的时候,已经和朝廷的达官显贵很有来往,又有一半蒙古血统,所以苏秋炎就希望以他结纳朝廷要员,扩大重阳宫的势力。于是他便想自己起个响亮的道号,也好让人过耳不忘。琢磨再三,得了“玄阳”两个字。苏秋炎对这种事情素来不多过问,也就由他,却没想到大大得冒犯了祖师爷。
“自然一代胜于一代。”玄阳子只好哼了哼,“也不奇怪啊?”
“请。”天僧一笑,让开了去路。
昔日白马方丈大灭禅师就静静地趺坐在蒲团上,面对这禅门第一高僧,玄阳子也不敢放肆,小心地走了过去。可尾随在后的天僧一转身,却忽然站住了。他清楚地感到背后有一股气息如同海潮一样扑至,而那股气息在他转身前是根本没有的。大惊中他身体一挫,如同大海中的一片礁石,自然而然地挡住了那股气息,使它未能涌进大殿。可是等到他转身,那股气息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清楚地知道那股气息必然是从那边六十个道士中某一人身上发出,可是以他的眼力凝神看去,却依然看不出所以,所有的道士都像是修为普通的样子。
“师弟?”大悲禅师看见天僧的眼神瞬间变化,有如一丝刀芒闪过,急忙上一步问讯。
“原来如此……好!”转瞬天僧脸上又挂起了笑容,只是微微对大悲禅师点头,信步走向了大灭方丈的遗骸。
玄阳子已经蹲在那里,眯起一双眼睛,打量什么古玩玉器般死死盯着方丈的遗骨,嘴里还嘀咕着:“哟,就来晚一步,还真的把老和尚给憋死了,早说坐禅坐不得,就算不憋死,难道屁股不痛……”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