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 第五章 内鬼·魇(1/2)
“我们被出卖了。”
这句话在昏暗的屋子里阴沉沉地回响,没有人应答,只有单调的咔嗒声,那是荆六离在慢慢地捏动着自己的指节。唯一的光线来自屋子正中桌上的一盏油灯,飘忽的火焰在灯绳上轻轻挣扎着,和灯油碰撞在一起,发出微微的哔哔剥剥的声响。
“这次计划原本天衣无缝,然而从第一步开始,就出现了变数。连绝没有可能暴露身份的苏小钏也失手了。想来大家应该都知道,原因在哪里吧?”荆六离的声音沙哑得像金石摩擦一般,首先打破了沉默。他魁梧的身体靠在屋东角的柱子上,把整张脸都埋在黑暗之中,只有那双眼睛反射着火光,环视着剩余的五人,眼神锐利如刀般从他们脸上一个接一个地划过,似乎想剖开它所接触到的每一个人。
“有内鬼。”龙泽冷冷地说,锐利的额发垂到眼前。他的斗笠在白天的打斗中失去了,那道可怖的伤疤露了出来,和脸颊处的新伤痕交织在一起,像一柄黑褐色的剑。蓝黑色的双眸冷静地看着众人,“刺蛇”的刀柄被握在他手里。
“这个不用你说,大家都心知肚明。问题是:内鬼是谁呢?”边二恢复了正常打扮,那头恶心的长发不见了,恢复成一头清爽的短发。额上的那根红绳,使他那双本就显小的眼睛几乎看起来就像两条线一般。他正在用他那把淳国弯刀不紧不慢地削着指甲,轻薄的金属刀身在他右手翻飞如蝴蝶,雪白的细屑簌簌掉落下来,他眯起的眼睛却没有看着自己的刀,而是盯着四周的人。
“还有什么能让我们出卖自己人?金钱?权利?财富?”安乐自嘲地笑了笑,她也已经放下了紧束的发辫,身上却还是穿着那件红色的短衣。披散的长发衬着短衣的曲线,让她显得更加成熟诱人。她的嘴唇因为紧泯而红得有些发紫,像盛开的海棠。白玉般的双手交织在一起,“这些对我们这些终日不能见阳光的人来说,有什么意义么?”
你不知道,我们还渴望自由。边大啪嗒啪嗒地抽着水烟,却没有说话。他的双眼和皱纹眯成了一簇线,让人看不分明。他的手指干瘦,关节却异常地粗大,岁月留下的刻痕让他的双手呈现出一种黄褐色,像一棵纠结的古树,紧紧地缠握着那柄鎏边的青铜烟斗。许久,他吐出一股烟:“按照惯例,整个计划的细节,除了魇,连老爷子都很难知道详细的情况,这个内鬼十有八九在我们中间!”
这句话重重地砸在众人的心里,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六个人都互相打量着对方,不再多说一句话。
“我也不相信辰月的斥候有如此厉害的手腕。”舒夜靠在另一根柱子下,慢吞吞地开口,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们现在的问题,只是要找出这个人而已。”
“而除了我自己,你们所有人,我都不相信。”舒夜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抬起头,线条柔和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任何表情,淡金色的眸子里透出的只有戒备和冷漠。
“彼此彼此。”
回应的声调各不相同,话语却惊人的一致。
“不如我们来赌一赌,我杀到第几个人的时候,能杀到凶手?”边二嘴角上扬,弯刀从右手炫目如花的翻飞到左手,轻轻舒了舒肩膀,唇边是一抹无谓的笑。
“如果你先捅自己一刀的话,应该只需要杀一个。”龙泽的手握着那柄“刺蛇”,语声却透露着轻蔑。边二的瞳孔霎时间放大,正要发作,肩膀却觉得一沉,整个人几乎动弹不得。
“老二,不要自乱阵脚。”边大的青铜烟斗牢牢地压在边二的肩上,总是笑眯眯的脸上没有了笑意,深陷在眼窝里那双原本浑浊的眼中,现在清亮如刀,都是冷冽的光。
边二拧了拧腰,整个人仿佛被鬼魅般的巨石如影随形的压制着,那杆细细的烟斗重逾千钧,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老大,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边大这才撤回了手中的烟杆,边二顿时觉得身体轻了一轻,不敢再多说话,悄声退到一边。
“边大说得很对,如果有内鬼,他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乱成一团。”荆六离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整个人从黑暗之中踱了出来,一掌排在正中的小桌上,油灯跳了一跳,昏黄的光芒在所有人脸上晃了一晃,“你们都是最锋利的刀,只有自相砍杀的时候才会折断。”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吧。”边大对着荆六离拱了拱手。虽然看着比荆六离大了十多岁,边大对着荆六离说话的时候却还是十分恭敬。作为山堂的天启联络人,又是这次行动的守望人,荆六离的地位是这些精锐的上三家刺客也不能小觑的存在。
而且他在成为天启联络人之前,他曾经参与了天启行动的第一斩。他在“兴化之夜”斩杀了四十七人,拉开了天启黑暗血腥的大幕,宣告了天罗山堂对辰月的全面开战。当年那个杀戮之鬼现在依旧锋锐,甚至可能更胜以往。
“在还没有排除有外贼的可能性之前,我是不会对自己的兄弟动手的。”荆六离顿了一下,眼睛缓缓地扫过屋里的六个人,“不过,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够明白,如果是你们中的人出卖了兄弟,我一定会亲手让他求——死——不——能!”
“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魇已经进入天启了。”舒夜觉得可能是错觉,在一刹那间,他仿佛听见荆六离一贯稳定的声音里,隐隐有了一丝颤抖。
魇并不是一个人,它是山堂里面最隐秘的几个部门之一。
它是天罗山堂内部最高的监视机构,包括各次行动的策划、补刀和灭口。而他们最常处理的事情,就是清理天罗山堂内部的出现的钉子。虽然天罗山堂是一个严密的组织,但是由于人数上的逐渐庞大和外围人员的日趋繁杂,也曾出现过几个让本堂十分头疼的叛徒。对于在黑暗中隐匿的天罗而言,组织里的每一个叛徒的出现都可能是致命的,而致命程度和他们自身在组织中的地位成正比。但是山堂历史上出现的叛徒们,几乎都没有造成过很大的损失。因为他们每次都在未暴露或者暴露的几日之内,就失去了威胁能力。
他们都死了。
不论是重重保护、逃亡、换颜、甚至通过自残来改变自己的整个样貌,这些刺客出身的叛徒们,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地了解如何完美地掩藏自己的存在,然而这些人最后还是都死了。
因为有魇的存在。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内部的部门就建立了。它的来历,人员的数量,都是一个谜。只知道近百年来,那些最狡猾最残忍的叛徒们,没有一个从它的手下逃脱过。
一个都没有。
这些能潜伏数年只求一击之功;能万军丛中秘取上将首级;能在一眨眼间夺取任何人性命的杀手们,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过魇的追杀。
魇的可怕不仅在于它的目光锐利,更在于它的行动迅速。曾经有人昼夜不停地疾驰,秘密地越过了天拓峡,却还是被魇击杀在朔方原上。死去的叛徒倒下时,满是鲜血的手里,还紧紧扣着一卷牛皮纸,那是他没能传递出去的情报。
而对于一个行动小组里面出现了内鬼,这种最令人头疼的情况,魇的处理方法也一直十分简单而有效——全组抹杀。
隐藏在黑暗中的毒牙们很少失手,而历史上每一次全军覆灭,几乎都是死在自己人——魇的手上,这也许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
“嘿嘿,那你的意思说是我们要装作没有内鬼出现,默不作声么?”边二低低地笑,弯刀绕着手臂翻转,语调怪异得有些刺耳,“真是个好借口。”
“边二,注意你的语气!现在最想挑起内部纷争的人,我认为嫌疑最大!”荆六离低吼一声,打断了边二阴阳怪气的话语,“我会亲手找出出卖兄弟的那个内鬼,而你们要做的,就是继续下一个行动,绝不能惊动本堂,更不能让魇对我们产生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动手,不是将自己往死地里送么?我们是杀手,不是傻子。”边大压低了声音,从喉咙深处传出的声调沙哑而生涩,像是在涩冷的刀剑在摩擦。
“这次的行动,我给每个人的指令都将是单独的,只有我知道整个行动的全过程,你们将会是安全的。而我,会在这次行动中抓出那根藏在我们内部的钉子!”荆六离承诺似地低吼。
“我说过的,除了我以外,你们中的每个人我都不相信,包括你。”舒夜接过话头,那双淡金色的眼睛让荆六离心里有些不安,那是黑夜里独行的狐的眼睛,阴沉而明亮,“如果内鬼是你,我们的结局依旧是死。”
“放肆,你怎么能这样和守望人说话!”荆六离还来不及答话,边大就低声呵斥道,不过他那闪烁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
这个老狐狸,想来最不相信我的人反而是你吧。荆六离暗暗地骂了一句,挥了挥手,脸上露出淡淡的疲惫,“舒夜说得很对,确实我也有嫌疑。但是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你们是选择相信我,还是选择去赌一赌,赌自己能够在魇的手下活下来?”
屋内顿时静默下来,只剩下那盏油灯在晃动,让屋里的六张脸都变得不分明起来。
“那么,我们下一个目标是谁?”龙泽第一个开口。
“天机廉贞,辰月缇卫第一卫长,范雨时。”
听到荆六离的回答,舒夜心中不由得一震。反观屋里其他六人,连平时最冷漠的龙泽,脸上也有了微微的惊讶之色。
范雨时,在缇卫扩充前,就是辰月三部里的阴教长。和那些成天把脸埋藏在兜帽的黑影之下的辰月一样,他在成为缇卫一卫长之前几乎没几个人看过他的真面目,直到古伦俄乘着白马牵引的大辇,高举着星辰与月的黑幡进入天启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跟随着他们这位狂热的大教宗一起出现在世人面前。
那是一个已经完全老去的人,整个人就像干枯的植物一般,枯萎而没有生气。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干瘦的老人身体里,蕴藏着不逊于古伦俄的力量。
“老爷子这次可真是会挑人啊。”边二笑了笑,声音却不那么自然。
“每人的行动都在这些密笺里,诸位请在这几日前,都各自去行动地点熟悉下环境。还是那句话,没有杀不掉的人,就算是古伦俄,在我们周密的网里,也只能一死。”荆六离像是知道大家的想法,半是鼓励地说。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依次递给众人一张折叠好的密笺,里面隐约能看见一些墨色的字迹。
“那么诸位,希望大家能够一击成功,到时候见吧。”荆六离吹灭了那盏油灯,六个人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唐国南淮,百里家后院。
那间昏暗的小屋里,黑衣的年轻人这次坐在案首,下面跪着几个黑色的身影。
“苏小钏死了。”底下有人低声说着。
“很好,那么她的嫌疑排除了。”年轻人语调轻松。
“还有一件事……在行动准备期间,有几个人我们跟丢过几次。”
“跟丢了?”年轻人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威严。
“他们都是上三家的精锐,属下……”下首的声音有了一点颤抖。
“每个人再多加三个人手,确保万无一失。下次再跟丢的话,你们也不必再回来禀报了。”年轻人打断了下面的声音,脸色森冷。
“是。”
“跟丢的那几个人是谁?”
“舒夜、安乐、边大、边二、龙泽和荆六离。”
“就是说,除了没有嫌疑的苏小钏,你们都跟丢了?”年轻人不怒反笑。
“是……”
“废物!”年轻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下首的几个人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帮我准备一下,下次行动前,我要赶到天启。”
这场好戏要是刚开幕就结束了,未免太可惜了。年轻人拂袖起身,离开了暗室。
天启,苏府。
苏晋安坐在窗边,黄昏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窗纸照在室内,那些微弱的光根本无法照亮整个屋子,苏晋安整张脸藏在阴影里,只有烟杆顶端的火星忽闪忽灭。
“调查的结果如何?”苏晋安吐出一口烟,烟气笼罩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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