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或跃在渊(1/2)
<h3>第一章 燕州云州</h3>
车驾走了大半个月才到怀化。这座城是我第二次来,想起几年前统领大军浩浩荡荡开来的时候,城内官民出城迎候,好不风光。今次满朝都道我是被贬,自然不会有那么大的面子。从怀化往东便是绿鸭江,就是我入高济的路。继续往北则是辽东路,燕、云二州已是辽东路的前沿,西面、北面接着匈厥古,东北临着北疆几个小国:铜勒、朝丽、渤海等。
辽东路布政使司衙门自然不会放在燕云二州,而是设在怀化西北的山海州。我只好向西弯些路程,先去上官处报名挂号。
不过我的名声似乎不怎么好,要么就是辽东路布政使甄国栋太骄横。我递了名剌,过了一顿饭的时候才有下人出来说了句:“使君大人命明大人即刻就任。”“使君大人不肯接见下官吗?”我问。“使君大人日理万机,没那么多闲功夫,明大人走吧。”
我点头示意明白了,让人抬我上车,继续北行。
等我赶到燕州太守府的时候,有人出来告我,燕州太守已经失踪了十来天。我当时几乎忍不住笑出来:“好好的太守不当,那人不会是有病吧。”
差役苦笑道:“大人,武啸星将军殉国之后,匈厥古一个月来三回,哪个太守受得了啊。云州太守殉国的消息还没传回去,权代云州太守又被杀了……要想在这里捞银子,那是在刀子口上舔血啊!”
燕州在云州之西,与匈厥古相邻的地界更广,只是匈厥古喜欢走云州,所以云州的损失反而更大。
我干笑两声,道:“他不肯做,想做的排还排不过来呢。修书辽东路布政使司,让他们上报吏部燕云两州太守出缺。”“那大人的行辕立在哪里?”那人问我。
我低头想了想,道:“本官是代天子牧守一方,如何敢贪生避祸?匈厥古喜欢走云州,那本官就驻守云州,燕州事务让本地属官暂且打理,一切以安民为主,巩固城防。呃,阁下官号是……”
“卑职燕州主薄窦众卿。”
“燕州就先交给窦主薄了。”
“可……卑职……”
“本官说的你做便是了。替本官准备准备,民政公文免了,备战文书先拿来我看,明日本官就移步云州。”我让人推我进了公署,在几案前落座。窦众卿犹豫了一下,道:“大人,民政文书倒是没有多少,只是历年来的战备文书实在是汗牛充栋……”
“拿元平三年以后的给我。”
“那也有数百斤呢……”
我愣了一下,奇道:“怎么今年的就这么多?”窦众卿道:“回大人,最近两年,匈厥古越来越放肆,侵犯日重,乃至有武啸星将军殉国。”我心中慢慢收紧,道:“你先报些兵卒战马之数给我。”
“这个卑职记得清楚,我燕州守兵八千,战马千匹,战车三百乘。”窦众卿道。
“哦?那云州呢?你知道吗?”我抚须点了点头。
“大人,若是早些日子卑职还不敢说。不过五日前收到的消息,匈厥古又血洗了一遍云州城,想来云州的守兵不会过千,至于战马,早就不敢屯养了。武将军用的战马,都是从后方调过去的。”
“怎么会只有这点人?武啸星将军当日统领的二十万人马呢?”我终于忍不住失色道。窦众卿苦笑回道:“哪里有过二十万人马?都是武将军的虚张声势,一来吓吓匈厥古,二来你报二十万军马的开销给朝廷,朝廷能发下来五万就不错了。若是着实上报,那恐怕就没军饷了。”
我木木应了一声,想想他说的也是有理,感叹道:“一点寒星镇苍穹,武啸星将军啊……一代名将,一代名将呀。”窦众卿见我如此推崇武啸星,道:“武将军的确是天人之姿,弱冠之年领兵戍边,二十多年啊!先皇几次要调武将军还朝,武将军总是说寸功未立,无颜回师。”
“你说为何一代名将就是打不过那匈厥古呢?”我侧身问他。
“这……”窦众卿面露难色,“大人,不能说武将军打不过匈厥古,有武将军坐镇辽东路,匈厥古已经很久不能入关了。只是匈厥古来如风,去如电,只能防,无从攻,有时还防不胜啊!”我又问:“武将军攻战如何?”
窦众卿摇了摇头,道:“卑职是土生土长的燕州人,从武啸星将军来到这里卑职就一直仰望着。别看每次北疆军报都是捷报,动辄斩首上千,其实哪有那么多啊。武将军有好几次出征,其实都是无功而返。哎呀,卑职多嘴了。”
我摇了摇头,道:“无妨,都成了故人,身后的褒贬也不过一阵清风罢了。你继续说下去。”窦众卿点头道:“匈厥古人,住的都是毡皮帐篷,说走就走,大军奔袭过去,他们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是以武将军总是难克全功。”
我点了点头,道:“本官早年就听闻过……那大草原到底有多大?跑几天能跑过去?跑过去之后又是何国?”
“嘿嘿,大人,您这话问得深了。就是匈厥古人自己也不知道这大草原有多大,他们说这草原就是他们的匈厥古国,往北万里是极冷冰寒之海,往西倒是能走出草原,可那就到了连绵天阴山的起头,还有万里无垠的大沙漠!”
我轻轻“啊”了一声,点了点头。正要再问些什么,突然有人来报:“明大人,您的家眷到了。”
“我的家眷?什么家眷?”我大奇,早就孑然一身了,哪里会冒出家眷来?
“是我!你想甩了本小姐,做梦!”章仪带着胜利地笑声从门外进来。窦众卿望了一眼,躬身告辞。我还礼送走了窦众卿,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你说了要带上我的,居然失信……”章仪见没人了,在我身边坐下,开始哭了起来。我一时失语居然被她咬死了,无奈道:“这是塞外苦寒之地,你、你这又是何苦来着?”
“我不管,我这辈子赖住你了,非但我赖住你了,我弟弟也要跟着你!”说着,头靠在了我肩膀上。
我又吃了一惊,道:“你弟弟?你把他也带来了?他才多大?”
章仪笑道:“一个孩子你就怕成这样,他才五岁呢。等你回京,我要你收他为徒,我章家将门,总算拉上了破军星君转世,也要培养个绝世名将出来呢。”章仪脸上的泪水还没有擦去,说到这里又甜甜笑得开心。
我也笑了,道:“我都不能成绝世名将,还能教出绝世名将?五岁了,好啊,等我回京,也差不多该学兵法了,我也是十六岁才开始学的。”章仪笑道:“哪里要十来年?等皇上能够独掌朝政了,自然就会招你回去。听说李哲存要死了,朝中就要大变啦。”
我微微有些激动,甚至恨不得今夜就收到诏命回京。现在的北疆,比之高济还要冷,若是户外,我说不了两句话就已气喘吁吁了。武啸星居然能在这里驻守二十余年,仅此便已经可算是武人的楷模了。
不过我不是武人。
“你在想什么?”章仪见我不语,嘟起嘴。我故意逗她,道:“我想什么怎么能让你知道?”“你一定是在想怎么把我赶回去!”章仪用力晃起我的胳膊。我给她晃得头晕,道:“其实,我马上要去云州了,那里更危险。”章仪紧紧抱住我的胳膊,笑道:“不管哪里,我这辈子赖定你了。”
“唉,若是你一直跟着我,那我岂不是连个姑娘都不能找了?”我笑道。章仪不满地拉了拉我的头发,道:“看你两鬓苍苍,除了我还有哪个姑娘家肯跟你?居然不知足!我不管,你若是敢招惹别的姑娘,我就杀了她!”
“你太霸道了,我招惹别人为什么要杀人家?你该杀我啊。”
“你是领大军横扫天下的人物,谁配杀你?”章仪的头轻轻靠在我肩上,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死了,我伤心也伤心死了……恨死人了!”
我心中一甜,忍不住笑道:“突然恨什么?”
“恨我不忍心杀你!”说完,突然红着脸跑了出去。我好奇追问道:“你去哪里?”过了一会,章仪又跑了进来,低声道:“刚才人家急着进来,忘记脱鞋了……”
我刚笑了两声,章仪正要过来堵我的嘴,突然一阵抽痛,掏出手帕掩了咳嗽起来。不过这次似乎与往常不同,一口热痰从肺管里涌了出来,正想要不吐不快之时,只觉得嘴里满是血腥。我看了一眼章仪,用力憋住了。
“当心些。”章仪空握拳头,轻轻帮捶起背来。
她不捶还好,一捶之下,我又是一阵咳嗽,一口热血喷在手帕上。见章仪没有看到,连忙拢入袖中。心中泛起一丝不祥,我记得宗谱上的那些本门祖师,若非长命百岁便是英年早逝。
我的身体,似乎很难长命百岁。
※※※
元平三年冬,我到了云州。
我到的那天刚好是匈厥古走后的第二天,满街的尸体,就连官署里也都是尸体。
“匈厥古辱我太甚啊!”我轻声叹了几声,手里的如意越握越紧。
章仪推着我的车,不住打颤道:“就和倭奴在高济时一般。”
我终于明白了姬远玄的深意,兵家是王者的利器,也是百姓的护具。师父铸的是剑,姬远玄想打造的却是盾。关键不是忠于帝王还是忠于百姓,姬远玄和师父的不可调解在于他们完全相反的兵观。
武啸星的确是名将,但他是盾。盾破了,持盾的人也就危险了,但是剑即便折了,也不至于伤了自身。所以,师父还是对的。我既然要做一把剑,就要做一柄利剑!
“我手下连个文吏都没有,你说我怎么办?”我问身后的章仪。章仪笑道:“我有个好办法。”“哦?”“让某人来办,他无所不能,一定能妥善解决的。”章仪笑意更浓。我奇道:“谁?我认识吗?”章仪大笑:“就是中散大夫,领燕云经略相公明可名啊。”
“我?”我苦笑道,“你太抬举我了,不过也只有如此,让人给我从燕州调兵五千,再命窦众卿挑选文吏,连夜去办!”
今夜,与我同眠的是院子里的三十二具尸体。
数日之后,窦众卿带着燕州的兵士和相关文吏赶来云州,燕州倒真的只能无为而治了。此时,云州城的尸体还没完全掩埋。
“臣明可名,顿首上奏皇帝陛下:臣受命牧守燕云,业已就任。就任前日,匈厥古再次血洗云州州城,境况惨烈,较之臣在高济见闻,有过之而无不及。臣请陛下……”写到这里,我停了停笔,拉了拉斗篷,叫道:“来人,加盆火。”
“臣请陛下发配死囚至我云州,以充边城;调国内之兵巩固边防,以……”我不得不再次放下笔,大声叫道:“来人啊,加盆火!”
“还冷吗?家里已经没有火盆了。”章仪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件皮袄。我放下笔,搓了搓手,接过章仪递上的皮袄披在身上。
“让你受苦了,下次等皇上流放我去江南那些富庶的地方,一定要带你去过几天好日子。”章仪握住我的手,暖暖的,笑道:“患难见真情啊,若是去富庶的地方,要跟你去的姑娘怕是轮也轮不到我了。”
“怎么会?看看我这头发,除了你还有哪个姑娘会跟着我?”我也握紧了章仪的手,嘴唇蠕动了半晌,道:“小仪……那个……”章仪低下了头,轻声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呀。当初千军万马之前也没见你这般吞吐的。”
“小仪,你回去吧。我这儿的火炉实在不够用……”
章仪退了一步,冷声道:“你在说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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