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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替人织就嫁衣(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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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决定吃老鼠了,因为再不吃,以后想吃也吃不动了。虽然我是个残废,抓这里的老鼠却是简单,因为它们根本不怕人,有时候还敢咬我。“既然你们敢咬我,我也能咬你们!”我对自己反复说了几遍,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一只从我身边跑过的老鼠,闭着眼睛张口就咬。

我不知道自己咬的是老鼠的哪个部位,一股腥甜的味道流入我的嘴巴。它只叫了两声便不叫了,也停止了挣扎。我突然一阵恶心,甩手将它扔得老远,胃里一阵翻腾,干呕半晌,却什么都吐出来。

滴下的臭水让嘴里的腥甜更刺激了我的胃,又拼命干呕了一阵,我昏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梦见了美酒,梦见了大块大块的烤肉。我还梦见我拿起一块猪脚,正放口大嚼之时,一阵剧痛,睁眼一看,我居然捧着自己的手,已经咬出了血。

头已晕,眼也花,饥肠辘辘,却怎么都睡不着。

我终于忍不住了,抡起双手,爬遍了牢房去找那只死老鼠。那只老鼠还在,我只留下了骨头和皮毛。不过吃完之后,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恶心,又吐了个干净。

听师父说过一个故事,有个道士,修的戒杀道。一日晚归,无灯火星月,踩上了一只蛤蟆,差点滑了一交。自然,那蛤蟆也给踩扁了。道士惶惶终夜,第二天起来一看,原来只是踩了一个烂茄子。

师父的这个故事,是要告诉我,我们心里以为它是茄子便是茄子,我们以为它是蛤蟆,便是蛤蟆。戒的是心杀,而不必空守不杀……

我以为我吃的是老鼠,所以我会吐。但是现在,我只以为自己吃的是鸡腿猪脚,所以,我不吐了。非但不吐,我和老鼠反而更亲近了,无事时也拿它们当作宠物,消磨不可见的光阴。

这间牢房,很久没有听到有人下来了。

我要以吃老鼠来了结残生?我的杀孽太重了,这就是世人道的天谴吧……

原以为已经得了兵者之心,生死无挂,不料死到临头,一切都成了笑话。

听说老鼠都是群居的,十分聪明,会传递消息。我靠着老鼠熬过了些日子,牢房里的老鼠却越来越少。依旧还是没有人来救我,甚至上面的铁门都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

我撕了囚衣,用稻草沾着老鼠血写了“明可名蒙冤府兵署”八个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里,我几次写到了手上,再拉回笔锋,也不知道写成了什么。老鼠会出去吗?布条绑在了老鼠的腿上,不会掉吗?

我依着师父传的法子,盘腿打坐,静静数着自己的呼吸。本来打坐最难过的就是膝盖和胯骨,没了膝盖,胯骨处也轻松了。

数到万息,我算它一天,取一根稻草,摆了一横。如此一来,光阴倒是比往日过得快了,我也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清净,等摆出了“正”字,我已经不再写求救的布条。心中空明,毫无杂念,这种感觉才是自然清净。

常言道气足不知饥,也或许是我已经饿过了头,近两日反倒不那么想进食了。加之浑身无力,不再去听音辨位找老鼠了。

天子的承诺在哪里?

今天从打坐中起来,放好稻草,爬到墙边,过往的一幕幕都从脑中闪过。幼时一起砸人门窗,拔人地里萝卜玉米的伙伴,稍长时一起偷人鸡犬,苦练赌术的狐朋狗友,还有一起用生石灰烧人池塘的恶党……原来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却历历在目,甚至连绰号都想起来了。

其后似乎没什么愉快的记忆了,母亲去世,我又受刑,受刑之后羞于见往日的朋友,越来越孤僻。只是不知虎哥虎嫂过得如何了,我欠他们的太多。再往后是去了西域,认识了怡莉丝,小小打了一战。回来时认识了韦白,认识了苏雪雪,彻彻底底当了官,若是祖宗知道,想来也颜面有光了。

我又想到了平倭一战,想起我军杀倭人,倭人杀高济人,还有高济人误杀了我们的人,整日就在腥风血雨中过去了。汉平城的瘟疫,富山的大火,现在我也要去了,不知地下是否会碰到那些冤死的百姓。

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

“明可名死了吗?”

朦胧间,我似乎听到外面的铁门开了,还有人在问。一时童心大起,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笑道:“别急,马上死,哈哈哈……”笑到后面,不自觉气只出不进,胸口一闷,昏死过去。

慢慢的,身体变得轻了,似乎去了个光明的所在。暖风微微,我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似乎又见到了娘。

“小亮,你出息了。”娘摸着我的头,帮我正了正发髻。

我拉住娘的手,说不出话来。

“小亮,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娘!”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娘,亮儿想您呀,娘!”

“小亮,跟娘走吧,娘会照顾你的。”娘背对着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但是我只要跟着娘走就是了。

我的步子越来越轻,慢慢地就成了飘。跟着娘,我浑身暖和极了。

“亮招子,你个残废……”“布明!你还我珐楼城!”“明可名,偿命来……”

天地瞬息间变了色,我摔倒在地,膝盖处一阵刺痛,我是个残废。要我偿命的喊声越来越高,娘拉着我的手更紧了,我试着挣脱了一下,却没有甩掉。“娘,我不去,亮儿不去……”我哭喊道。

“我们不去,我们不去了……”娘柔柔拍着我的胸,让我安定下来。我盯着娘,心里慢慢平了,眼皮却越来越重:“娘,亮儿要睡一会,娘别走,别走……”“娘不走,小亮睡吧,睡吧。娘给亮儿唱首曲子吧……”

我听着娘的曲子,沉沉睡去。

我再次醒来时,手臂发麻,抬了抬,倍感沉重。强睁开眼睛一看,手臂上居然趴着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大概是我惊醒了她,她抬头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跑了出去。我刚刚醒来,本来就有些迷糊,惊鸿一瞥,只觉得此女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明可名,在朕这里睡得可好?”

我撑起身子,装作诚惶诚恐,道:“微臣见过皇上。”

“你躺着,躺着。”圣上在我身边坐下,“朕对不起你啊。明卿,你受了大苦了,朕已经下令将府兵署所有差役统统斩首!”

我手忍不住颤抖道:“陛下,这,太过了,大可不必。只是,虚师赐的玉如意落在红甲军统领林晖弼手里,师门信物,还请圣上替臣讨回。”

“人,朕已经杀了。你的如意,朕也替你找回来了,不必担心。只是……你带回来的兵士,都……殉国了。”

“啊!”我重重倒在榻上,“那,那……全都殉国了吗?”

“是呀,他们下手狠啊,连章统领之女都没有放过啊。”圣上叹道。

“哦、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觉得鼻子有些酸,闭上了眼睛,生怕流下眼泪。

“敌手又黑又硬,做得干净利落,几乎所有知情人都被灭了口啊。”圣上站了起来,背手踱步,“明卿,朕真的对不住你啊。朕要你休息几日便北上,统辖燕云两州府军民事务。高济的战事,朕已经交给了李浑。武啸星战死,唉,北疆难啊。”

章仪的死给我了很大的震动,也并不在乎去哪里,点头道诺。

“朕知道,高济现在的局势,明卿是首功,只是朕也难办。明卿烧了汉平,烧了熊庆,烧了富山,筑京观武军,虐残降兵,敲诈高济王室,私取高济王宝……高济王派了使臣,来朕这里天天哭说是‘前有狼,后有虎,明虎甚于倭狼。’满朝百官日日夜夜弹劾你啊。”

“微臣让陛下为难了。”我木木道。

“呵呵,明卿不必如此,明虎,虎不好吗?高济王小气,明卿取他些财物也不为过。至于民愤,朕是不会相信那些屁话,一两个村夫的牢骚他们居然也拿来诋毁朕的重臣!”

“陛下,还是要忍啊。”

“是呀,要忍,李哲存那个老匹夫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估计也熬不过几年了。上两个月他的大寿,朕送了一队歌姬,估计死得更快了,哈哈。”

“臣想回去了。”我也没怎么听他说话,低声道。

“朕会送你回去的,只是现在不行,你不能死,好好休养吧。”圣上转身刚要走,又回转过来,问我:“明卿,你是如何能断粮断水四十余天还活着?”我忍不住抬头,反问了句:“四十多天吗?”

圣上点了点头出去了。

我翻身朝里,两滴浊泪落在金线织就绣枕上。

修养了十来天,圣上用亲王仪仗送我回家。只是谪仙胡同太小,亲王的仪仗进不去,只好停在外面。

“好兄弟,怎么给人折磨成这样了?”韦白摸着我的脸。脸颊上的肉已经全没了,深深凹了进去。韦夫人站在一边,暗自垂泪,略带哭腔道:“怎么连头发都白成这样了?谁这么狠心,要活活饿死人家?”

我一直没有照镜子的习惯,给韦夫人这么一说,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找来了镜子,我差点不敢认自己,一脸暗黑,两颊深陷,印堂黑气缠绕,两鬓已经全白了,顶上的发髻都已经花白。

我苦笑一声,道:“我好像不记得自己过了三十岁啊。”

韦白也深深叹了口气,道:“贤弟不知,你丢了的这一个半月,皇上也不好过。每日早朝,朝中大臣就人人递本,参劾你。愚兄也想替贤弟辩诬,却……唉,你也知道……身在朝堂,身不由己啊。”

“大哥不必多说,小弟明白。若是大哥硬要出头,恐怕还给人一个结党的口实。”我不怪韦白,这种事情,并非意气用事所能解决的。

“此番倒是你的对头帮你说话了。”韦白讪讪一笑,“吏部尚书朱子卯帮你上了十道奏折,他的学生也大都没有动静。此番攻你攻得最猖狂的是兵部尚书张琦,听说背后的是太保陈和。李哲存、冯霂倒都只说惩戒,不似兵部的人一般要你的命。”

我应了一声,道:“小弟过几日便要北上了,圣上要我去守燕州和云州。”

“啊,唉,”韦白长叹一声,“燕、云地处北疆,是昔日武啸星将军的行辕所在,匈厥古之患最盛之处,而且听闻一年三百天里有两百五十天都是酷寒,这……实在是流放之刑啊。”

“可名,要不你辞官吧,哥哥嫂嫂总不会让你受什么苦。你的身子,还怎么能受得了跑去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韦夫人哭道。

我苦笑道:“早在西域,我便请辞。现在,我是不能辞了,这次矫诏之事,只有我死了才能算完。我若是去了燕云,大概还有条活路,否则今日罢官,明日我可能便身首异处了。大哥,小弟走之前,告诉你一件事,若是小弟平白无故死了,便是虢国公主幕后下的手。虽然朝中不少人嫉妒我,嫉妒我一步登天,真正恨我入骨的还是这个女人。”

“贤弟士宦不久便远征高济,怎么会和这等皇亲有了瓜葛?”

“大哥还记得买地买宅子的金子是哪里来的吗?”

“一个公主,不会那么小气吧。”

“金子尚是小事,当日大哥不知道,虢国公主违制,差点性命不保,若是旁人至她如此倒也罢了,但是我这个出身贫寒的残废……你说她能咽下这口气吗?又有道是:青蛇嘴里牙,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我一时忘记了韦夫人,被她瞪了一眼,连忙闭嘴不语。

“会不会……”韦白沉吟片刻,轻轻吐出个“朱”字。他会这么想倒也不奇怪,本来兵法也有虚实之道,谁知道替你求情的就不是背后捅你的人呢?

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会,朱子卯不会有这么大的手笔,他只是个吏部尚书,怎么也牵连不到府兵署红甲军。文武不能交通,这是太祖立的规矩。”我又狠狠摇了摇头,叹道:“政事啊,比之战阵更险呐。看我一回来就来打扰哥哥嫂嫂,带了一身的晦气,请见谅啊。我回去洗个澡。”

“看你说的,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回去洗洗换身衣裳,别耽搁,马上过来吃饭。嫂嫂亲自下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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