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岁已晏,空华予(1/2)
<h3>(一)</h3>
四月初五,朝廷的恩旨降至江夏。犒赏丰厚,封赐大度,孟津一战立功者无不备受鼓舞。随恩赏同出尚书省的,除擢升郗彦为骠骑大将军、重领北府的旨意外,另有一卷加授湘东王萧璋为朝廷大司马、都督诸军的急旨。
自孟津一役后,萧璋已从江夏退回浔阳,于后方筹措三军粮草。收到御旨后不敢懈怠,连夜西行,四月初七,命江、豫、徐三州兵马元帅共聚江夏城中官邸,商议战事部署。
北府兵既到江州,怒江战线的防守自然有所变化。阮朝手下的三万徐州新兵乃训练有素的水师,自军出徐州以来,五千战船也沿着怒江漂流而至。
此番北府军到来正解当前僵局,萧少卿撤出水域最广的赤水津守兵,集江州军于夏口,西山下陈设营寨数十里,与驻守在石阳的豫州军营延绵一线。怒江西南浅滩的百里防线自此交给郗彦。
四月初三,五千战舰俱到江夏三江口。两千战舰拨给江、豫水师,其余三千屯守赤水津。北府军因此分为水旱两寨,水师于江中下寨,大船巡于外,以为城郭之坚;小船居于内,便通往来。岸上另结营寨,也摆在西山下,与江、豫两处营寨旗杖相接。自此每至黄昏后,彤霞披山,数百里篝火不绝,无论江上岸边,红光映天彻地,使得荆州军接连数日不敢贸然进犯。
但以萧少卿与郗彦事先的揣测,此事却是意外之外。殷桓自兵出江陵以来,战已数月,除却侵占豫州西北几座城池,别无寸功。而此战拖久疲乏对荆州军势必不利,以殷桓速战速决的急切心思,当是迅疾增添援军,趁北府军尚未熟悉赤水津水势、三州军旅调动频繁之乱时大军压上,乘势攻击,江夏一带防线受此压力,不可谓不是艰险。萧少卿与郗彦甚至已将精锐骑兵调至西山丛谷,以备殷桓水师登岸,便凭峡谷险恶地势相阻,与荆州铁甲决战山野。
然连日内怒江江面平静异常,对岸乌林渡口的数千战舰次第摆布,迤逦五六十里,骄阳浓烈,只映出白浪尽头一片乌森森的阴沉气象,并不见任何风吹草动。
“枉我在他营中待了一年,竟摸不清他丝毫的心思。”
江夏城郡守官署内庭中,绿柳荫深,红英遍地,池塘碧水托着滚圆翠荷,于涟漪中盈盈飘荡。萧少卿倚着栏杆慵懒斜坐,把弄酒盏,不顾身畔景色怡人,只想着旧事,不免叹息着自嘲不已。
此际正午,议事定在酉时。萧璋尚在途中,萧子瑜也还未到江夏,郗彦先到一步,与萧少卿对坐阁中,轻言笑谈,不过两句闲话,便将话题转到了战事上。
“殷桓生为枭雄,自有过于常人之处,要是能让人轻易摸透他的心思,郗氏也不会有当年之祸了。”郗彦清清淡淡道来,容色宁静,宛若只是说着不相干的事。
萧少卿看他一眼,暗悔自己失言,默默将盏中酒水喝尽。郗彦却望着盏中甘洌澄清的酒汁,淡眉微蹙,眸光略有飘忽,思绪似已远去。
“想什么?”萧少卿难得见他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询问。
郗彦笑了笑,轻声道:“若在东山,往年这个时候,夭绍会做什么?”
未想他开口竟是这话,萧少卿一怔,还未言语,趴在一旁昏昏欲睡的白鹤却突然起了精神,扑扑展翅,在阁中手舞足蹈起来。萧少卿忍俊不禁,郗彦也扬起唇边,目色透出几分柔和,微笑道:“鹤老,夭绍不在,没人给你吹笛抚琴,也没人陪你闹。”
白鹤怏怏收翅,自去他身后,引颈拨开竹帘,望着阁外不远处一片青青郁郁的梅林,忽然放声啸唳起来。唳声悠长,因思念久存而愁绪满腔,其音凄凉仿佛能直穿肺腑,郗彦听着心中蓦然一颤,喝道:“鹤老,此处为江夏官署,不得放肆!”
白鹤一个激灵,低头伏于他身侧,闭上眼眸,竟有透明的水泽慢慢淌落,滑入颈部雪白的羽毛中。
萧少卿皱起眉,心觉讶异之余更觉不祥,若有所思地看着郗彦刹那冰冷的面容,放下酒盏,轻笑一声打破突如而来的肃寂,答他先前的问话,说道:“往年在东山,这个时候自是青梅方熟。夭绍每每吵着要去梅林摘果子酿酒,殊不知我和阿伊都懒得很,唯有你陪着她发疯。江左阴潮,至此季节更是雨水连绵……”言至此处,他凛然一惊,恍悟之下的目色透彻如琉璃横空,笑道,“原来殷桓竟是这样的心思。”
萧少卿振作精神,坐直身体,修长的指尖缓缓摩挲于案上平摊的战图,思量道:“待再过十数日,便会有不绝雨水从天而降。等到五月中下旬,怒江水浪激涨,殷桓在上游不受影响,而你我在下游,势必要被水势逼得退军于西山丛岭。西山山势狭窄,易受制于敌,更何况殷桓善用水势,一旦引水入山,便是全军淹没的死地。此处绝不利安置营寨,但若我们弃西山不顾而逐平原,便是甘愿放弃怒江天堑,且一连丧地数百里。到时殷桓的二十万铁甲可尽数奔入江豫,任找一处缺漏便可直闯扬州、偷袭邺都。”言语稍顿,他抚案抑住情绪,冷笑道,“殷桓不负一代名将的称谓,确实是绝好的战略。”
郗彦淡然道:“记得父亲生前曾提过,此人用兵极具天赋。如今看来,其韬略之深,昔日的北府军中,怕已无人能比。”眸光略抬,望着萧少卿道,“江州山水你最熟悉,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应对?”
萧少卿沉吟道:“目前不过二策,一者速战,一者缓战。”
郗彦不听他细说,便问道:“速战须多久?缓战须多久?”
“若是速战,提前与殷桓的决战时间,最慢不过两月。若是缓战,顺殷桓此计利导,平原决战,最快也需一年,方能尽数歼灭荆州军。”
“一年……”郗彦垂首遮住眸中的苦涩,权衡良久,方道,“北府军兴师而至,若久久不战,豪情壮志怕会受挫,军心若乱,此为大忌。再者,邺都朝中想必也是主张速战者多。”
萧少卿深看了他几眼,方道:“如果真如我们所料,殷桓是要借助梅雨水势,此两月必会修整军队、暂停抢攻。我们若要提前决战的时间,只能不放任荆州军修整,以北府军三万水师为先锋,昼夜滋扰对岸,令他们时刻警惕提防着,拖军疲惫;与此同时,训练江豫两州水师,在怒江水涨之前,整三州军力,直捣殷桓的老巢江陵。不过——”他叹了口气,“即使有你北府军五万助援,我们军力仍不比荆州军,殷桓帐下除却二十万横行南北的铁骑,更有十万精通水战的将士。且此地水土不比徐州,短时间内,北府兵怕是不能熟悉水势变幻。因此,即便我们以师出堂皇为名、挟岷江新胜之威,此战就算可以得胜,也非大胜,只是破了对方的水师。”
他盯着郗彦的眉眼,放缓语速,言词愈发显得深刻:“至于殷桓的铁骑,你也许知道,几月前我与他相峙汉阳,寸土不能进。”
郗彦执着酒盏的雪白手指慢慢紧缩,素青锦袍衬着的清雅容色,此刻却仍是似水淡静。萧少卿见他不语,暗叹一声,接着道:“不过,若能趁战乱而取了殷桓的命,令荆州军从此分崩离析,对于我们而言,或许是另一条出路。只是此径却绝非捷径,那二十万铁甲并非池中之物。荆州军不降者从此占地为王,流寇遍地。荆州十三郡的烽烟,数年之内将不能安定。”
“这我却不担心了。”郗彦看着他,微微一笑,“东朝有君在,何愁中外不安?”
萧少卿在他的目光中体会到不得不为之的坚定和无奈,念光闪过,登时觉得气息闷在胸中宛若停滞,勉强笑道:“我明白了。”他侧首掩住哀色,缓声道,“稍后父王到来,我会竭力建议他速战速决。”
“你从不问为什么。”郗彦感慨道,眸中一道水光飞速隐没。他笑颜温润,站起身,长揖一礼:“多谢。”
萧少卿放声笑道:“你我之间还至于如此生分?”
“不,”郗彦叹了口气,“我是为了荆州的子民。”
萧少卿望着他凝重的面容,收住笑意,良久未曾再语。轻风吹过沉寂的亭阁,二人再度把盏共饮,却各自观望着帘外春光,徘徊在那些永不见边际的思绪中,不知牵绊从何而起。
“郡王!”魏让的声音在阁外适时传来,“王爷已到江夏。”略略踌躇,补充道,“随行的还有剡郡云氏夫妇。”
萧少卿撩袍起身、疾步出阁的动作本是一气呵成,但听到后半句话,脚下猛地一顿,再迈不开半步。
郗彦也是怔了怔,反应过来,对萧少卿笑道:“想是为了粮饷的事。”
萧少卿抿唇一笑,与郗彦联袂而行,才走到前庭,便与萧璋三人在廊下相遇。
萧璋与云濛还能自持镇定,独孤灵却是眸圈一红,望着眼前银袍潇澈的青年,唇动了动,待要唤出声,又念起洛都时他的疏离和冷漠,未免尴尬,只得咬牙忍住。
“见过湘东王。”廊下气氛已近乎凝固,素来吝啬辞令的郗彦也不得不上前解围,对萧璋行了一礼,而后转顾云濛夫妇,“姨父、姨母路上辛苦了。”
云濛仍是一贯的清俊温和,看着郗彦不免担心他身上的寒毒,问道:“这些日子身体如何?”
郗彦道:“尚好。”他静立栏杆旁,阳光射入廊下,照得那袭青袍也湛出浅浅的绛色,映得他的肌肤瑰丽微红,再不是平日的苍白。独孤灵终于自萧少卿身上移开目光,此刻也望着他,诧异之余,审视着他眉宇间的气色,不禁暗吃一惊:“彦儿你……”不由分说,上前执住他的手腕便要把脉。
“姨母不必担心。”郗彦不动声色抽回手,退后一步。
独孤灵精于医道,且生性倔强,执意不愿让他就这般糊弄过去,逼视着郗彦,正待追问,却听萧少卿于一旁道:“母亲一路定是疲乏了,入堂歇息吧。”
“什么?”独孤灵宛若没有听清,却又分明是仓促的惊喜下如坠云雾的惶然。
萧少卿微笑不言,只握住她的手,搀扶着她缓步走入厅堂。萧璋与云濛对视一眼,不禁都是笑着低叹了一声。诸感交杂,已非言语所能表达。九年的恩怨一笑而泯,肝胆相照,仍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因此再无伸臂让行的虚礼,两人并肩而行,踱至堂上双双端坐,坦然受萧少卿恭敬一礼。
笑声夹杂着抑制不住的细微哽咽自堂上传来,郗彦仰望无垠青天,轻轻舒出一口气。他的心绪随着微风飘上九霄,俯视这九年过往承载的一切,似海仇恨,似山情义,两者一并压在肩头,沉重如斯,让他的命运总在无法喘息的窒息中踽踽前行。然而直到此刻,他终于觉出了几分轻松。
似乎生命愈近尽头,愈觉释然大悟。
他扬起唇,疲惫之下,倚向廊间石柱,微笑无声。
待萧子瑜到后,诸人在书房商议今后战局的部署。依萧少卿的建议,萧璋采纳速战速决之策,命郗彦的北府水师为先锋,反守为攻,沿江兵进乌林,又命萧少卿与萧子瑜在夏口与石阳沿江一带设下十座水门,昼夜操练江豫两州的水师,以备决战。
大事初定,时不过戌时。萧璋留诸人夜宴,萧少卿顾念云氏夫妇远到的情面,萧子瑜数日前收到圣旨,得知九年前事情的真相,此时也有无数愧疚要与萧璋倾诉,因此二人都欣然留下,唯有郗彦却固然辞行。萧璋不便挽留,云濛与跟随郗彦身边的偃真嘱咐几句,仍让他同归北府军营。独孤灵送郗彦至府外,与他低语叮咛。旁人不辨她的言语,只望见她神情忧切,眸光分外伤痛。而郗彦面容半隐在高墙的阴影下,明昧不定的灯火沉在他的眸中,依稀照出了那抹无动于衷的冷静。
“你……好自为之。”独孤灵见说服不动,长叹一声,松开紧握住他手臂的五指,以袖拭去眼角泪水。郗彦这才抽身而去,飞掠上坐骑,扬鞭疾驰,再未回头。独孤灵望着夜色下逐渐消没的孤清身影,腿脚一阵乏力,虚脱着踉跄欲倒。
“灵儿。”云濛忙扶住她。
独孤灵拽住他的衣袖,闭目吸了口气,嗓音仍是发颤:“他……他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破釜沉舟,不顾一切了。只是却叫我如何面对阿姐的在天之灵!”
云濛揉着她的双肩,抚慰的同时也清楚感受到她因内心的伤痛而起的脆弱,低声道:“阿彦智慧过人,历经生死煎熬,如何不知他自己该走什么路?你我虽然将他抚养长大,却也不可妄夺其志。”
独孤灵抬起泪眸,看了他一眼,任再是哀怨,也就此紧闭住红唇,不再多言。
<h3>(二)</h3>
偃真紧随郗彦纵马飞驰,自出江夏城,狂奔数十里不曾歇一口气。途间想要追问离开之际独孤灵失态的缘由,但每次偷觑到郗彦的面容,总是忍不住一个寒噤吞没所有的疑问。两人沉默着一路疾行,沿江营寨毗连不绝,此刻正逢江州军造饭的时辰,篝火遍地,红烟飞腾。虽是休憩的空隙,路经军营却不闻一丝喧哗,军容依旧严整,巡逻的哨兵不辞辛苦地在山道间来回出没,入夜后非但不见懈怠,反而更是谨慎细致,但见来人便张弓戒备,高声喝问去向。郗彦沿途所望,也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萧少卿治军不凡。
待回到北府营寨,中天一轮残月正耀出清冷光辉。左右两营的将士俱已休憩,千帐灯火寂灭,除却巡哨,别无动静。入了中军行辕,远远却瞧见校武场上火光飘动,偌大的空地上一人身姿矫捷,上飞下跃,在手长剑荡出一阵阵玉色银光,即便隔着几十丈之遥,也可听闻那道锋利狼牙吞噬孤月清华的吟啸声。
“是小侯爷!”偃真高坐马背观望那少年剑下的招式,只觉英气磅礴不可小觑,笑叹道,“别人都睡了,他倒是这般用功。”
郗彦不置一词,望着玉狼剑在月色中挥闪不断,静谧的眸间微起流波。眼前这等剑势看似大开大合、骁勇十分,但少年的周身弥漫而出的只是一层甚为浅薄的剑雾,而这样不堪一击的煞气,却非他阿姐当初选剑的初衷。
郗彦跃身下马,对偃真道:“你先回营帐。”
“是。”偃真扯着两匹坐骑离开。
且说谢粲到北府军营已有数日,除却到营当天被钟晔派出夜潜乌林查探了一番对岸地势外,别无其他军命,甚至至今连郗彦一面也未曾见到,更不说分划军队于他麾下操练。少年心高气傲,既不忘幼时这位如师兄长的严苛,也不想就此折腰屈服、先行低头,于是又恨恼、又无奈,整日悒悒憋在帐内,只叹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样的长吁短叹,连背上的玉狼剑也感触到他的不忿,半夜里剑身震荡、嗡鸣不止,只待锋芒出鞘,一战功成。如此人剑皆无眠,出帐练功发泄,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谢粲的武功一半承自谢府高深莫测的总管沐宗,另一半,由夭绍亲自教导,其姿势飘逸优美,与郗彦少年所学同出一源,因此被郗彦一眼望出他剑法下的不足,轻声叹道:“气神不凝,人剑殊途。你就是这样使玉狼剑的?”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清寒宛如月华浸入深潭。谢粲情不自禁一个激灵,收剑回首,才望见月色如水,披照着那袭幽静的青袍。
少年面容紧绷,插剑入鞘:“原来是元帅。”语气冰冷,再无练剑的兴致,当下便想掉头离开。岂料还未转身,背上剑鞘一振,谢粲只瞧见那人宽袖略扬,便有一股冰透骨髓的寒意侵体而至,“铮”一声,玉狼剑离鞘飞出,稳稳落于郗彦掌中。
谢粲大惊失色,盯着郗彦云淡风轻的面容,狠狠咬住了嘴唇。
郗彦手腕微动,玉狼剑“嗡”然长鸣,顿时在月色下绽出凛冽银芒,衬得他面庞冰玉一般透明。
“看清楚了,我只教一次。”他淡然说完,轻举剑身,足下一点,蓦然遥退十丈。谢粲尚不明他突然远退的用意,已见青衣于火光月色中舒缓徐动,掌上三尺剑锋顷刻化作滔河般奔逝不绝的白浪,历经烽火、沉淀着无数魂魄的玉狼剑至此刻方尽显凶煞凌霸的气焰,浓郁的锋芒笼罩着那人的身影,周身不露一丝破绽,更不能使人靠近分寸。谢粲震撼之下,已不知惊诧作态,望着郗彦,只觉那极致的雄浑刚硬中偏偏涌着无限的自如写意,于他眼中,便是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剑术。
任他再激动,剑光中的那人却是闲逸如常,待一套剑法悠然使罢,那层层剑气犹伴随在他周身缓缓不散,牵扯着青色衣袂于夜风中猎猎飞舞,缥缈宛若天人。
谢粲瞠目结舌,慢慢走近。郗彦气定神清,将剑掷回:“看清楚了?”
“是。”谢粲心中把握不定,嘴里却不愿示弱一分。
郗彦望了他一眼,未再多言,转身走回帅帐。月光下少年独立,怔怔望着手中的长剑,回忆方才的一瞬,说不出是惘然还是兴奋,长长叹了一口气,才一振精神,凝神比拟方才所学的剑招。
而这一练便如同入魔,直到曦光隐现,鼓号鸣响,将士们睡醒出帐时,仍望见练武场上紫衣飞动,玉剑如游龙,霞光下一片银光纷繁。
“小侯爷!”钟晔一身戎装,笑呵呵来前来唤道,“这么早就起来练剑了?”见少年沉浸在剑式中置若罔闻,遂提拔高声音一喝,“谢将军,元帅中军升帐!”
“升帐?”谢粲这才一顿长剑,转过头,满是汗水的面庞映着朝霞,锐气逼人,“有战事?”
钟晔点头:“是。”
“甚好!”谢粲眸色发亮,大笑着将剑收起,随钟晔走入帅帐。
十五岁的少年将军此刻一腔热血,只想着初到北府、建功立威,踌躇满志而来,不料郗彦开口道出的战事却是水战攻袭乌林。谢粲面色阴郁,望着帐中纷纷请命的将领,扬袖一擦额上汗水,恨恨捏紧了拳头。偏偏这时郗彦却将目光转向他,淡淡道:“听说谢将军自入北府,一直抱怨本帅不谴军命。今日战事既已当前,又为何只言不发?”
见满帐人的目光都随这句话投过来,谢粲羞恼交加,不由涨红了面庞,嗫嚅着道:“末将不熟水战。”
郗彦目色一闪,不以为忤,唇角反倒微微一扬。阮靳于一旁赞许道:“很好。不打没把握的战,不以将士的性命为儿戏,更不骄狂自大,却是大丈夫所为。”
郗彦瞥一眼垂头丧气的谢粲,这才转顾阮朝:“阮将军,此战便交由你了。谢将军也随军去吧,学一学水战便利。”
“是。”阮朝与谢粲齐齐起身领命。
郗彦叮嘱道:“军师观过风向,今日白昼东风极盛,戌时后将转为北风。你们午时出发,此一战只求探得对岸虚实,不可恋战,戌时后定要借北风扬帆速归!”
“末将明白。”阮朝接过令箭,领着谢粲出帐直奔江上水寨。
一时诸将纷纷退出,偃真揣着云阁刚刚送达的密函入帐,格外小心地挑出其中一卷先置于郗彦面前,笑道:“是郡主的来信。”
郗彦神色不动,展开信函,垂眸匆匆浏览过,便搁在一旁,另取过中原送来的谍报细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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