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肥章(1/2)
“长安街可真热闹。”
徐碧琛年纪渐大后,母亲就以姑娘家家不该抛头露面为由,禁止她上街。就算趁着母亲没注意,她偷偷跑出来过几次,那也是许久前的事了。
没想到这儿的商业越来越繁华,比她小时候还要热闹很多。
景珏笑中带着一丝自豪:“你可知临京现在是全国的商业中心,无数货物在这里流通,无数商人在这里淘金,它早已今非昔比。”
开国皇帝在临京立都曾惹起诸多争议,大臣们竭力要求回到前朝旧都长安,而先祖力排众议,在当时一片荒芜的临京扎根下来。
他之所以如此,无非是看重了此地有多条商路汇聚,只要推动商业繁荣,临京便可以在短时间内实现飞速发展。
这里叫长安街,也是因为旧臣惦记古都,皇帝为了安抚他们,才赐街名为长安,也算给他们个念想。
徐碧琛笑说:“这也得益于大燕历代统治者施以仁政,善待商人。若像前朝那样课以重税,层层剥削,岂会有这么发达的经济?”
“先祖征战,全靠商人援资相助,我等后辈谨记先祖教诲,怎敢盘削商贾,违背祖训?”
她拉着景珏的手,前后摇晃,道:“琛儿虽愚笨,还是晓得富商大贾多有不义,并非全像您说的这么好。”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土地兼并如此严重,定会危害社会稳定。先祖优待商人,不立田制,演变至今,已为您留下了数不清的烂摊子。”少女抬眸,笑颜如花,“如果有一天,您真的要整顿商贾,不必担心琛儿,只要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就好。”
景珏怅然道:“娘子聪颖…”
夜夜相对,同枕共眠,他的心思如何瞒得过她?
从他在殿试上弃顾鄞州,选谢云臣开始,他的帝王雄心就暴露无遗。
谢云臣科场之上,一纸《重农策》,艳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钦定谢云臣为状元郎,已经表明了态度。
原本没想过隐瞒世人,却没料到,首先察觉他意图的,竟是自己身边的小女子。
徐碧琛哭笑不得:“妾身又不是傻子,相公重用谢状元,我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她看着他,目光坚定,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徐家满门为国尽忠,没有任何私心。但凡于国有利,于相公你有利,虽万死而不辞。”
景珏动容,道:“徐大人乃肱骨之臣,为国为民,劳心不已,我怎会不信?”
徐家的忠诚不用多说,他们早已自证。
前日,徐子怀携同宗堂弟进宫面圣,主动要求让出江南山林池泽之利,将手中掌管的盐业、铁业拱手奉上。
盐铁之利何其丰厚,他们能做到这种程度,其忠心,日月可鉴。
听皇上肯定了徐家的立场,徐碧琛松了口气,闪着泪花说:“您晓得,您都晓得…”
景珏握紧她的手,安慰道:“原来你有时闷闷不乐,是因为这个。”而他这么久都没发现异常,实有不该。
她挡住脸,鼻头发红,说:“别看我,我现在很丑。”她一哭,眼睛也红,鼻子也红,多丑呀,才不要让他看到。
“丑?那我倒要好好看看了,活了这些年,还没见过仙子垂泪。”
“噗嗤…”被他逗笑,徐碧琛抱怨道,“一张油嘴,半点没有帝王样子。”
“帝王应该是什么样子?”
“不说像始皇那样灭六国,行郡县;也不说像武皇那样削诸侯,退匈奴。怎么也该杀伐果断,足智多谋吧。”
“我哪里不杀伐果断,哪里不足智多谋?”前面说他滥情他还能忍,现在可真是忍不住了!
“我十六岁登基,剿倭寇,灭山匪,清贪腐,还不厉害吗!”大家都说他是狩元中兴,开创了一番盛世呢。
徐碧琛嗤之以鼻:“好汉不提当年勇,您瞧瞧您现在。”她目光上下游移,在他支起来的小帐篷处停了几秒,又嫌弃地移开。
“哎…”她长长叹气,显得很失望。
景珏笑了笑,说:“琛儿这会儿瞧不上,到了晚上又缠着我不放,我也很费解,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呢。”
“污言秽语。”她气恼地说。
“非也,是爱你之语。”某人脸不红心不跳,正经地耍着流氓。
徐碧琛还想骂他,忽然,她的注意力被其他食物吸引去。
“卖身葬父!”她眼睛一亮。
顺着她视线望去,前方不远处有个妙龄女子,戴着白花,穿着白衣,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前面摆着床破席子,两端一裹,呈一个山丘形状。
景珏:“你…”怎么这么兴奋。
话还没说话,少女已经朝前面快步走去。
“……”跟班皇帝忍气吞声,加快步伐跟在她屁股后头。
看热闹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把女子围起来,徐碧琛只能站在外圈,跳起来看里面。
跳,她跳,她再跳!
景珏看她这么辛苦,上前,单手环住她腰,稍稍用力将她举高。
徐碧琛杏目圆睁。
“相公,你这么厉害?”单手举人,这是霸王在世,力能扛鼎啊!
“要看就快看!”她这么大声音,感觉周围人都看过来了,真是丢人。
徐姑娘有一点好,得了便宜不卖乖,很容易知足。
景珏满足了她看热闹的欲望,她就变得非常宽容,一点不计较他凶神恶煞。
“诶,那姑娘长得还挺俊的。”
关他什么事。景珏眼皮都没掀一下。
“话折子里不是常有这种情节吗,漂亮姑娘卖身葬父,恶霸少爷调戏于她,再来个英雄人物救下美人,妙哉妙哉。相公,你说等会儿会不会有个恶霸出来呀?”
“少看这些!”他说她每天上哪儿学些流里流气的东西,全是话折子教的!
徐碧琛撇嘴,老古董。
但,竟真让她说准了。
她惊得舌头搅在一起,道:“相…相公!”
“怎么?”难道举低了?景珏调整了下姿势,把她举得更高。
“恶霸来了!”徐碧琛惊呼出声。
一个满脸横肉,肥得流油的大汉,大摇大摆地走进人群。
“滚开点,没看到我们爷要过去?”他身后的小厮狗仗人势,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恶狠狠地驱赶着群众。
百姓知道他的厉害,不敢挡他路,那小厮稍稍一赶,自动就作鸟兽状哄散了。
恶霸走到俏姑娘面前,丢了锭金子到地上,轻佻地说:“小娘子,这些钱够你给你爹买副最好的棺材,还能体体面面让他下葬。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它就是你的了。”
姑娘害怕得往后缩,怯生生地说:“窈娘不要你的钱…”
他冷笑:“你摆个破席子在这儿,不就是要卖身?现在装什么圣女,横竖都是卖,卖给我和卖给别人有什么不同?”
“不同大了去了,别人是人,你是猪,能一样?”
一道男声从他背后传来。
恶霸气得半死,怒气冲冲回头:“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老子可是…啊!!!”对面那人朝他飞快扑过来,话不多说,一拳砸在他脸上。
少年长相极俊,一双凤眼轻扬,几分妩媚,几分清秀,比女子还漂亮。
他挥起拳头,笑嘻嘻地说:“你是谁啊?我管你是谁,反正我是你老子!”
胖恶霸鼻血横流,两眼冒星星。
“你…你……”他捂住鼻子,说不出话。
“你什么啊你?你什么啊你!本大爷看你不爽好久了,成天在街上欺男霸女,你能不能做点人事,别浪费粮食好吗?”
“我…我……”胖恶霸很生气,他从没被人这么欺负过,他一定要给这个毛头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少年甩了甩肩膀,狞笑道:“想报仇是吧?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徐家二郎,徐梦鸥是也!有胆就来!”说罢,又是狠狠一拳,直接将胖恶霸砸到了地上。
窈娘大为感动,跪着朝他靠拢:“谢谢公子大恩…”
徐梦鸥皱着眉躲开,道:“我对你没恩,只是看不惯他而已。你赶紧拿着那锭金子去把父亲安葬了吧。”
窈娘泪眼朦胧:“公子仁德,奴家无以为报,若您不嫌弃,愿…”
他不耐烦地打断她:“钱又不是我给的,你谢我做什么?而且我不会让你跟我回去的,我家青眉会不高兴。”
说完,这个比恶霸更恶霸的徐公子,摆摆袖子,轻飘飘走了。
周围鸦雀无声。
徐碧琛挣扎着下地,干笑两声。
“家兄不才…”
景珏眸色深深,道:“原来你说的不才,是这种不才。”
她嘟囔道:“你不是说只要是我哥哥就够了吗。”
他唉声叹气,觉得很对不起秦丞相。
“秦姑娘这样的名门淑女,竟被我赐给了这么个混小子。”
徐碧琛不乐意地说:“什么混小子,我二哥还是挺俊的!”那唇色,那腰身,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是,是,还挺有正义感的。”虽然自己也是个恶霸样子。
她点头,开心地说:“做人最重要的不就是善良吗?二哥虽然不学无术,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爹娘只想他健康平安的活着,有没有出息没关系,反正又不是养不起。”
景珏换了个角度想,当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确实也不错。
至少不会生出反意。
徐碧琛于心有愧,自家哥哥的确是丢人了点,她为了讨好皇帝大人,自掏腰包,买了根山楂草莓糖葫芦。
“吃吧。”少女捧着糖葫芦,一脸谄媚。
景珏:“谁说我要吃糖葫芦的。”
“刚刚你看我吃糖人,眼睛都快望穿了,真的不想吃吗?”她疑惑地说。
“…那我尝一口。”
皇帝咬了口糖葫芦,刚想咬第二口,结果…咬空了。
“???”
徐碧琛一口咬掉那个草莓,含糊不清地说:“不是您说的吗,只吃一口。我想着不能浪费,还是让我把它吃光光吧。”
景珏大声说:“这是你买给我的,还我!”
“好吧。”徐碧琛嘴里还嚼着草莓,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剩下的糖葫芦,把它交到男人手里。
“你慢慢吃,别掉了。”每一颗都是精髓啊!
景珏存心馋她,慢悠悠地吃着糖葫芦,一个小小的糖球,他要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就是不肯快点吃完,给个痛快。
她气鼓鼓地盯着他的嘴巴。
“相公。”徐碧琛危险地说,“如果你再不赶紧吃完,我就要…”
“就要?”他微微一笑,挑衅道。
“亲你了!”说罢,少女飞快上前,与他两唇相接,又迅速退出战场。
“孙子兵法第六计,声东击西,厉害吧?”她笑得像只小狐狸。
景珏失笑,大方的走到商贩那儿,给她买了串最豪华的糖葫芦,足足有一只手臂那么长。
“喏,撑死你。”
徐碧琛喜气洋洋地啃了一口,觉得今天天气真好,连风也动人。
*
过了会儿,彤云和侍从驾着辆马车到了东大街。
几人会和后,一起朝神女湖去。
神女湖位于京郊,周遭环境清幽,绕湖修了一圈凉亭,每逢晴天,湖上画舫如织。
徐碧琛问:“相公,你说真有神女吗?”
临京人自小就是听神女的故事长大的。
相传世间有位容颜倾城的女子,居住在神女湖底,只要谁在湖畔用河蚌珍珠祷告姻缘,神女就会现世,帮那人完成心愿。
故而临京河蚌珍珠的价格一直很高,甚至超过了南海的珍珠。
远远看去,湖边站了许多妇人,捧着珍珠,正虔诚祈求着什么。
应该都是神女的信徒吧。
她想了想,说:“事在人为,姻缘要靠自己争取,寄托在神明身上有什么用呢?难道在这里烧香拜佛,就能求神女帮忙,挽回丈夫的心?”
景珏听出了她话里的抵触情绪。
“只是一个美好的期盼罢了,没什么可在意的。”他柔声道。
徐碧琛沮丧地说:“我母亲就是神女的信徒,前前后后不知来了多少次,可父亲还是不爱她。你说,求神有什么用?”
爱由心生,不由人,不由神。
男人若不爱她,就是将诸天神佛求个遍,照样不爱她。
景珏摸摸她的头,说:“我不会让你来求神女的。”
因为他会一直爱她,疼她,保护她。
不会让她有一天绝望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
“当然啦,珏哥哥怎么会这么对琛儿。”她咧嘴笑,露出一排精致而洁白的牙齿。
“想游湖吗?”景珏掀开马车帘子,把她抱下车。两人面对碧波荡漾的湖水站定。
徐碧琛觉得脖子有点痒,她伸手挠了挠,道:“游!这儿蚊子太多了。不过,咱们有船吗?”
他们两手空空出来,连这个马车都不知道是彤云他们从哪儿找来的。
湖风吹来,衣袍猎猎。
他撩了袍子,大步向湖边走去。
“没有船,可以租。”
只是租的船未免有点太寒酸。
徐碧琛勾着腰进了小舟,调笑道:“别的姑娘都是坐画舫,我坐个打鱼船,实在可怜。”
景珏已经先一步坐下。只见他端坐于船中央,神色无波,从容自得。
“心似锦绣,看船便富丽堂皇;心如陋室,看船便破烂不堪。我相信琛儿是有大智慧的女子,定不会被表象所迷惑。”
徐碧琛笑说:“相公说得在理,只是你屁股下面有一个死蟑螂,是不是先起来再说?”
噌——
某云淡风轻的男子瞬间跳起。
彤云忍笑,上前把座位打扫一番,道:“主子,已经收拾好了,请坐。”
说完,她识趣的钻出来船舱,到门口和侍卫一起守门去了。
咕咕,咕咕,咕咕。
徐碧琛说:“诶相公,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景珏:“没有。”他不知道,别问他!
她笑着摸了摸他肚皮,道:“我怎么觉得,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声音呢?”
景珏:“胡说。”
结果…
咕咕,咕咕,咕咕——
“让你刚刚什么都不吃,现在知道饿了吧!”徐碧琛嘲笑他。
“钱不够,留给你吃。”他笑了笑,说,“你想想刚刚自己吃了多少东西,小笼包、糖人、糖葫芦、馄饨…”
徐碧琛打断他:“好了相公,我从宫里带了些糕点出来,让琛儿伺候你吃食吧。”
景珏说:“怎么伺候?”用嘴喂他?那还不错。
她把食盒盖子揭开,两指夹起一个绿豆糕,送到他嘴边。
景珏皱眉。
“你宫里的厨子怎么回事?连个绿豆糕都做不好。”看这歪歪扭扭的样子,难以下咽。
徐碧琛笑了下,把绿豆糕猛的塞他嘴里。
她拍了拍手,把食物残渣拍掉,道:“就这么伺候。”
景珏呛得半死。
“你…”
他福至心灵,忽然明白过来。
这该不是小姑娘自己做的吧?
看卖相,十有八九是了…
难怪这么生气,哎,他这龙脑子,最近不太灵光啊。
景珏赶紧开始吹捧:“我刚刚没看清,这绿豆糕远看有点磕碜,仔细瞧呢,又小巧可爱,别有一番风味。”
“你看,它糕质细腻,肯定入口即化,我这就尝尝…唔,甜而不腻,好吃好吃。”
徐碧琛笑出声来,推了他胸膛一下:“得了,您这样吹捧,不是故意让琛儿难堪吗。”
哪有那么好吃,亏他说得出来。
景珏却很正经:“娘子肯花功夫为我洗手做羹,焉有不爱之理?”
他执起女子的手,道:“是不是花了很多时间?辛苦你了,琛儿。”
徐碧琛低喃:“辛苦谈不上,只是有些触景生情…”
她眼睛很大,忧伤时,染上几分郁色,犹如星光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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