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2/2)
“都不对。”书生摇头,“小公子莫伤心,这个灯笼今晚怕是一直要在这里挂着了。”
“如果一直没人答对。”映枝放下笔,殷切地望着那灯笼,“三百文卖不卖?”
书生摇头道,“答对灯谜,五十文就够了。”
“好吧。”映枝正了正面具,“那我多看两眼。”
书生哑然失笑。
旁边有卖烧饼的小贩路过,带来浓郁的葱油香气。
一阵风吹动她的发梢,映枝忽然有所感,转头望向身侧。
她身侧站着一个苍青衣衫的男子,身形颀长,白玉束冠。一张魁星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脸。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灯火喧嚣,一盏盏烛光在眼前摇曳,变成夜里的一个个光斑。
这些忽然都远去,只剩身侧的男子。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她却莫名认出他来。
他提笔在纸上落下两字,并着银钱递给那书生。书生脸上一喜,眼中倒映着烛光般,取过那高高在上的金色灯盏,送给了他。
映枝拂去耳畔的发丝,他也偏过头望向映枝。
二人目光交汇时,他开口道:“公子的莲花灯好看,可是从关扑摊子那里赢来的?”
映枝听着“公子”二字,笑着点头。
男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灯盏,又道:“我见公子的灯盏,心生喜欢。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与我交换花灯?”
他提了提手中金色的灯盏,映枝才看清楚那上面的一道道朱红画痕。
刚才太亮了,又在高墙上挂着,没能看得仔细。
这根本不是个元宝灯盏,那灯纸上画着的明明是一条锦鲤。
那灯真的很明亮,映枝看它时甚至要侧着看才。
“我也很喜欢公子的锦鲤灯。”她道。
他的十指修长,递灯过来时有种良玉修竹似的美感。
映枝接过这灯,将自己手中的灯也送过去。
灯杆交换时他的指尖擦过映枝的手背,微凉的触感有些痒痒的。
“多谢公子成全。”他规行矩步,一本正经道,“在下姓余,家住长兴坊。”
声音波澜不惊,好似真的只如初见。
映枝忍住不笑出声来,却生出点坏心思,文绉绉地调侃道:“不必客气,余公子理当配鱼灯,此乃天作之合。”
岑瑜的手微滞,随即低低一笑,对着映枝说:“那公子提着莲灯,可是姓连了?”
映枝偏不如他意,面具下的贝齿轻轻刮着下唇,握着手中的灯,学着他道,“可没那么巧,在下姓枝。”
“枝姓?”岑瑜低头看这莲灯,又望向映枝,继续扮演一个余公子,“这个倒是少见,敢问是哪个枝呢?”
他的声音如暗暗流动的泉水,悦耳又低浑,撩拨过琴弦。
映枝一时愣住,与枝同音的姓有哪些?她一时竟然想不出来。
岑瑜左手负在身后,苍青的袖角摇动,闷声笑道:“总不能,是知之为知之的知吧?”
枝枝为枝枝……
映枝有种被连续叫了两遍名字的错觉。
岑瑜淡笑,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又紧接着道:“或者是,支支吾吾的支?”
三遍了。
映枝感觉耳尖开始冒热气。
她没有一次能在这种文字游戏中战胜岑瑜,索性破罐子破摔,十万分的不服气道:“是枝,木字边的枝。”
旁边的摊主书生却偏偏在此时插话:“是共结连理枝的枝?”
唰的一下,耳尖的热滚到了脸颊上。映枝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岑瑜带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双眼中分明露着笑意。
“的确少见。”那书生作为一个旁观者,丝毫不入戏,还找起理由来,“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是、是啊。”映枝别别扭扭地接,清越的声音再也压不住,“老板先忙,我就先走了。”
说罢扭头瞪了一眼岑瑜,钟馗面具带在小姑娘的脑袋上,凶神恶煞。
都怪他,装腔作势就罢了,还敢戏弄于她。
书生笑道:“那二位慢走。”
他眼看着两人的背影进入人群,对身旁的妻子感叹:“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书生坐下编灯笼,一阵儿,他若有所思,突然发问:“我怎么觉着这两位公子之间有些不同寻常?就是感觉很微妙,难道是……”
他的妻子一边收着钱,一边哼道:“是你眼瘸,那明明是个小姑娘。”
*
人声鼎沸,头上的大红灯笼串成两串,高高挂起。金色的流苏碎碎地摇摆,让人想伸高了手去抓一把。
映枝看着那流苏,自顾自地往前走,身侧的侍卫偷偷瞄了眼跟在她身边的那位余公子,还有余公子手中的莲花灯,犹豫不决。
“公子,要不要属下……把他赶走?”
映枝的余光里,苍青的衣角被淡粉的莲花灯映着,光华晃眼。
“随他去。”映枝轻哼。
侍卫摸不准映枝是怎么想到,只好默默跟在一旁。
于是几人走过买烧饼的铺子,走过傩戏台,走过三家买花灯的彩棚,岑瑜依旧不言不语跟着映枝。
突然,映枝挑眉,好似心不在焉地问:“余公子,你怎么还跟着我?咱们萍水相逢,就不怕我坑害于你?”
岑瑜心知自己惹了小姑娘生气,当然不会随便就走。况且,他今日就是为她而来的。
他语气温和,摇头否认道,“在下久仰枝公子大名,或许公子是第一次见在下,而在下却已不是第一回见公子了。”
真是□□无缝。
映枝随性反驳:“哪个枝公子?是重名了吧。况且,我还带着面具呢,你怕是认错人啦。”
此话一出,余光里突然空空如也,身边人顿住了脚步。
子瑕做什么?
随即映枝也停下,稍稍回头去看岑瑜。
冰糖葫芦和芝麻香烧饼的甜味都带着嘻嘻哈哈,他却静静站在那里,在人来人往之间,在彩棚花灯旁边。
看不见神色。
人群如浪潮,从他身侧呼啸涌过。
灯会太挤,太吵,太浓烈。
烟火气,烛光,都太闪耀,把天上的星月遮住。
世人皆去追赶花灯年节的喜悦。来不及,太匆忙,分不出心神,向他们投来多余的一瞥。
“不怕。”
岑瑜的脸上覆着魁星的面具,而映枝脸上覆着钟馗的面具。
绳结卡在耳边,彼此眼中只有夸张的、诙谐的彩绘。
仿佛带上这个面具,他们说出的话都会成为看热闹时的玩笑。
却听他一字一顿,郑重地讲:“我不会认错。”
他怎么会认错。
从北邙到南海,从西域到东瀛,从先秦起到所有相继的世世代代。
重名之人可以有千百个,相似的面孔也可以有很多。
但眼前人,却只能有一个。
映枝别扭的心就这么平静下来,她提了提手上的灯笼,放缓了声:“好的。”
她轻轻挽起袖子,二指将卡在小臂上的圆镯拨到手腕间,悄悄露出一个角。
“恭喜余公子,你的确没有认错人。”映枝学着那关扑摊子老板的语气,面具下的笑眼弯弯,
岑瑜看到那藏在袖角下的镯子,圆润的玉石圈在少女的腕间,上头还是他亲手雕刻的幼鹿行于林,一时心中涌动起暖意。
“上元灯会有趣的地方还很多,不知公子是否介意与在下同游?”
映枝挥过灯笼,向前一指。
“自然是不介意的。”
岑瑜微微一拱手,二人便并肩顺着热闹的长街而去,一路到灯火阑珊的尽头。
*
上元节一过,京城里的大小商铺又慢慢恢复了人气儿,然而热闹了没多久,就又蔫了下去。
李氏匆匆忙忙打国公府外进来,找了江柔江临映枝在正堂,板着脸严肃道:“这一个来月,你们都先别出门。”
“娘,我和大姐的病都好了啊,为什么不能出门?”江临一听,唉声叹气道。
李氏的双唇紧抿,眼飘过映枝,又道:“待会儿让大夫再给枝枝号个脉,前几日枝枝不是去上元节玩,还遇到友人了吗?”
映枝袖中的手指一下捏紧。
她跟娘亲交代过,自己遇见了一位故友,是在岐山脚下认识的。
这话说着没错,事实的确如此,映枝当时还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了一下。
李氏叹了一口气,忧虑道:“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西南那边年前突发瘟疫,你那友人既是从岐山边上来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你过了病气……”
子瑕身上肯定不会带着西南那边的疫病。
映枝自己心中是清楚的,于是转而安慰道:“娘亲且放心,我身子一向好,长大以后就没怎么害过病。”
李氏唇边陷出一道道纹路,江成最近忙得家都顾不上回,朝中的局势也难以揣测。
这个紧要关头,还是处处小心为妙。
二月,早春未至京城,比南边绿芽生发更快的,是重返人间的瘟疫。
递送入京的折子堆积成山,梁帝的精神头每况愈下,每天靠着清远观观主的丹药提神。
初三这日,金銮殿上一反常态,有如热水下了油锅,众臣纷纷站出来,谢御史、蒋翰林等人甚至以死谏相胁。
面对朝臣们的质疑,梁帝勃然大怒,竟然直接把头冠摔在了地上,并且义无反顾地下了谕旨——
命太子殿下亲去风雨飘摇的西南疫区赈灾。
1关扑好像没有十枚铜钱的浑纯,一般都是六浑纯,由于是架空,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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