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2/2）

尸体经过了防腐处理，所以味道并不是很大。她戴上一旁的手套，捏起一块来查看，棕黄色的尸油顺着她的手指滴滴哒哒地落下。观察横截面，的确到希尔顿团长所说的现象，然而比她想象中的整齐更为整齐，就像是一块薄铁片切开的蜡一般。肉块边缘，有着均匀的缝线，在肉上压出深色的印痕，像是一条条切半的环形蜈蚣。

--

宫殿内某处。

在一棵一人高的凤梨属植物旁边，站着一个白袍的年轻女子。顺着她的目光往望去，只见橙红色穗状花序的中央，正立着一个白肤红衣的小人。

“……所以，您能给我一滴血吗？只要一滴血就可以了。”麦德拉举起了右手的食指。

“我一直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娜提雅维达冷着一张脸，俯视着麦德拉，“难道你和拉墨塔丁希那群惹人厌的吸血鬼是同一个物种吗？”

“才不是呢，我是整片大陆上独一无二的存在。”麦德拉插着腰，踮起脚，轻盈地从花序上跃起，接着落在了一片与娜提雅维达视线平齐的锯齿状厚叶片上，“怎么会与那群吸血鬼有关系？”

“要我的血做什么？”娜提雅维达说。

“凡是一切对莱芙怀有善意的生物，我都能通过饮用其血液，增强能力。”麦德拉说，“哦，对了，之前我就喝过那只松鼠的血，在小人国的时候，它衔着小人国王子回到了地面上。我跟了上去……它愿意舍弃智慧，继续做一只平凡的松鼠，于是我便喝了它的血。在那之后，我突然获得了口才，同时……咳……”

“如果仅仅只是爱说话，可不能算成是口才……”娜提雅维达见麦德拉神情突然有怪异，问道，“怎么了……”

“由于我饮用血液之后，便会沾染上血液主人的一些习性，这就导致了一些糟糕的结果……”麦德拉少见地有几分忸怩，绞着手指，“……之后我看母松鼠的时候，总是觉得该死地眉清目秀。我也偷偷舔过莱芙的伤口，可她的血也没有把这种奇怪的感觉给压下去。我感受到了松鼠的血液之中有一股和您身上非常相似的味道。是您给了它力量，所以不如直接来找您……”

“可是一来，我怕你承受不住我血液的力量。”娜提雅维达轻笑一声，“二来，我答应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能在莱芙面前为您传达善意啊！”麦德拉双手捧着脸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娜提雅维达，似乎笃定了后者会被她打动，“照我看来，她已经对您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友谊，但是需要我从旁提醒，否则那个小呆瓜恐怕会苦恼很久。”

“便是像今天这般‘提醒’吗？你是做给我看的。”娜提雅维达转身欲走，“算了罢，母松鼠的确很可爱。”

“喂，您不是让我保护莱芙吗？”麦德拉在锯齿状的厚叶片上蹦跳着，两只小手掌打开来，放在嘴的两侧，大声道，“要是我强大了，就能将那些要伤害莱芙的怪物都赶走了。”

“可是你能做到吗？”娜提雅维达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在漆黑的夜晚中，她的面孔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看不太分明。

“那是当然了。”麦德拉说，“其实我挺厉害的。普普通通的怪物，用不着莱芙动手，我就能解决掉……”

“那么，如果那个想要伤害她的怪物是我呢，”娜提雅维达缓步上前来，身体的影子逐渐将红色的小姑娘整个罩住，“我撕碎她……把她捏坏的时候，你会在一边看着，还是拼上性命来阻拦我呢？”

“……开什么玩笑，不要吓人呀！”麦德拉后退了一步，“那个，您……您……您不会是在说真的吧。”

“没什么，”娜提雅维达伸出两指，将麦德拉捏在了手里，在后者打着冷战，几乎要吓晕过去的时候，脸色突然温和了起来，“我可以给你一滴血。”

麦德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从生龙活虎的样子，突然变得像一枝脱水的红色花苞。

“怎么回事，捏坏了？……好像没有。”娜提雅维达松开了手，将小人放在掌心里，“怎么，还是你不想要了？”

“没有，没有，我当然想要了。”麦德拉抱着娜提雅维达的食指尖跳了起来，“我只是感觉到莱芙被吓到了而已……当然，她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一些没有攻击力的东西吓吐了而已……”

--

一行人走在回到住处的路上，莱芙深深地庆幸着，好在她没有在晚上进食。否则恐怕会比兰斯吐得更加狼狈。

“有的人当初还嘲笑我来着，到了后来，不是也被吓到了吗？”兰斯冲着扶着他的骑士说。

“我并没有被吓到，之所以做出吐的动作，只是因为正巧有一只小飞虫飞到了我的嘴里，我想要把它赶出来而已，没有想到会被你误解了，真是抱歉。”莱芙说，“你几乎连半个胃袋都吐出来了，而且还腿软到走不了路，还是多同情同情自己吧。”

“腿软是因为我腿受了伤，是带血的勋章。”兰斯说，“希尔顿你说是不是？”

希尔顿不说话，只是瞅着团旗上的一摊污渍。

莱芙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哦，原来你没敢吃饭吗？”兰斯说，“也太逞强了吧。饿着肚子可不符合养生之道，听说沃尔什王都之中的烧肉相当有名，要不要去尝一下。”

听到“肉”这个词，骑士团中的成员个个都面色古怪。在今天之后，恐怕接下来几日都只能靠着蔬菜和面食果腹了。

兰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干呕了一阵。

莱芙冲着道旁的树看了几眼，想到了麦德拉还没有回来，不由得有些担心。如果再过一会儿还是没有回来的话，恐怕得趁着骑士团其余成员入睡之后，出门去找她了。

正这么想着，来到了会馆门口，一阵油腻的肉香味飘进了众人的鼻腔，伴随着一股陌生的香料的味道，骑士团中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就连希尔顿团长的脸色也诡异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糟糕的味道……”扶着来兰斯的骑士说。

此处公馆，只住了骑士团一行人，当地接待外来者的习俗如此，公馆中没有厨师，要获取食物等，可以到食店购买。

如果在平日，闻到这股味道，会让人胃口大开；然而今日，只能让他们联想起一些恐怖又惹人反胃的东西。

莱芙捂着鼻子，先一步跨了门槛进去。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娜提雅维达，后者穿着一身白袍，正拿着小叉子，斯斯文文地吃着东西，从神情来看，食物相当美味。桌上是几块酱红色的烧肉，莱芙白日里在街口的客店中见过，还有几块长而扁的东西，被烤成了棕黄色，不知道是何物，总之应该也是一种肉类。

“骑士小姐，听说您没有吃饭，想要尝一尝吗？”娜提雅维达友善地问，“烧肉，还有烤蛇，都是本地特产。我买得有些多了。”

“不用了。”莱芙刚刚拿下捂着鼻子的手，吸了几口气之后又捂上了。她心道魔龙当真是与她犯冲，在她刚好又饿又不想看到肉的时候，当着她的面摆出这许多东西来，还做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明明就知道她刚刚看了什么，若说不是故意的，她可不相信，“谢谢您，我就先回……”

娜提雅维达住了嘴，但莱芙还是听到了咀嚼声。

声音的来源便是桌上的一大块烧肉后面。

莱芙停下了脚步，冲着那块烧肉走去。

只见一片酱色之中，有一个红色的小人，正撅着屁股，脑袋扎在烧肉里，已经吃出了一个小坑，犹自埋头苦吃着——正是莱芙寻找着的麦德拉。

几个骑士拉开了门，想要等味道散尽再进去。没有想到肉味的来源依旧在屋里，而且有好几盆，看到了吃肉的原来是白袍的女使官，有再多的不满，也只好恭恭敬敬地收了起来。

“嘶，莱芙你居然……”兰斯看到莱芙一副兴冲冲地准备吃肉的模样，不由大惊失色，掩住了鼻子，“我可真佩服你。”

“这是娜提雅维达大人特地为我们买的，”棕发骑士转过头去，看向兰斯和其余骑士们，故作镇定道，“诸位，不想要尝尝吗？”

骑士们连说“不用”，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喂，你在做什么？”莱芙掐着麦德拉，将后者从肉里拔了出来，沾得一手油腻。

麦德拉就着她的袖子，抹了一把脸，

对于这个小人，莱芙实际上相当看重。麦德拉显然不属于这个游戏的设定，而且是唯一一个跟随她从异界来的生灵。在麦德拉出现之后，莱芙很快便将她当成了自己的肢体的延伸，好比是她多出来的一个手或一只脚，唯一的区别在于，麦德拉能说话有自己的意识而已。

此时看到麦德拉与娜提雅维达相处甚欢，莱芙一方面担心麦德拉是像之前的她一般，被魔龙给蛊惑了；一方面麦德拉居然这么轻易就被魔龙收买了，这就像是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地做了错事一般让莱芙感到羞耻。

正想要好好教训这个小人，却发现麦德拉的状态相当不对。身体滚烫，脸颊一片红彤彤的，而且嘴角带着一股傻乎乎的笑意——比起平日里口无遮拦的模样倒是顺眼多了——像是人类感染了热症时，烧糊涂的样子。

原本麦德拉就长得像个布偶娃娃似的，三四头身的样子，脑瓜长在细细的脖子上，显得特别大，此刻随着莱芙的动作，脑瓜摇来晃去，脖子有随时折断的风险。

“你怎么了？”莱芙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娜提雅维达，将麦德拉拢在了手心里。

“咳……”麦德拉咳嗽了一声，嘴里吐出了小半截烤蛇骨头，接着伸出豆子大小的手，将烤得酥脆的的蛇骨头又塞了回去，“嘎嘣嘎嘣”地咬碎了吞下去，接着挺着鼓鼓的肚子，抱住了棕发骑士的大拇指尖，撒娇似地蹭了蹭，“莱芙……莱芙……”

“有些自知之明好吗？你只是一个小浆果而已，怎么吃起肉来了。怪不得会变成这样……”莱芙有些嫌弃地把一直试图将口水泡泡和油腻肉汁抹到她掌心里的小人揪着后领提起来，拔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训斥一边和小人商量，“吃坏肚子了吗？我之前没有见过你吃别的东西……你好像重了不少，喂，你到底吃了多少东西……能不能想办法吐出来……要不我拿跟绳子把你倒挂起来？……你倒是给我一点反应啊……我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你才好……”

麦德拉一副吃醉了的傻瓜样子，对于她的问题，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回答，只是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

身后传来关门上闩的声音。

接着棕发骑士发现自己的后颈也给揪住了，被迫停住了脚步。

“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捏着莱芙脖子上露出来的一截柔软洁白的蓬松织物，用手指捻了捻，“这是什么？我似乎闻到了上面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是索菲送给我的，曾经的绵羊……叫莉莉的，您应该记得的，娜提雅维达大人。”莱芙一板一眼地说道。

娜提雅维达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嗅闻着羊毛衣服上的气味，鼻息软软地喷到了她脖子上裸露的部位，让棕发骑士感到颇为不自在。

“果然，骑士小姐和公主们的感情很好呢。”娜提雅维达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松开了她。

“是啊，当初我还以为她太小气了，居然把所有羊毛都拿走了。不过也是我太异想太开了，毕竟那些羊毛和索菲的头发差不多珍贵。可那时我实在是很穷，最大的财产不过是一只小羊而已，梦想也只不过是能给自己织一件毛衣，好在冬天的时候穿。但是小羊变成了公主，我辛辛苦苦纺的毛线也被拿走了，我真是一无所有了。没有想到，在这个冬天，我真的拿到了这件毛衣。”莱芙的语气不由得柔和了起来，“她从我手中拿走了毛线，原来是要亲手织给我的。她还写信说非常想念我。”

埃尔维斯国夜晚气温骤降，当莱芙在众骑士面前取出这件毛衣、并且说起来历的时候，引起了不少羡慕之声，如果说莱芙连一丝得意也没有感到，这绝对是一句谎话。

“哦，这样啊。骑士小姐的确是惹人牵挂。”娜提雅维达说着，绕到了莱芙身前，用探寻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接着指向了桌上已经失去了热度的烧肉，“对了，这些烧肉的原料，据说都是一两岁大的小绵羊，肉质鲜嫩得很。羊肉是切成大小均匀的肉块之后，再用线扎起来烧的，别有一番风味。”

“……”实际上自从亲眼看到了自家小羊变成了公主之后，莱芙几乎就不怎么吃羊肉了。此时听娜提雅维达又说起线扎肉块，不由得又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联想，莱芙脸色白了几分，“不需要了，我已经吃饱了。”

肚子非常配合地叫了一声。

趁着主人分心，麦德拉从莱芙的指间翻过身来，接着一口咬上了莱芙的食指尖。咬下去便出了血，好在伤口就和蚊子包一样小，莱芙吃痛，又是尴尬使然，一下子将小人整个捏在了掌心里。力气有些大，小人很快就没了动静。

“对了，我……记得，上回欠您的钱，还没有还……”莱芙见娜提雅维达似乎还想要说什么，退了一步，望向了系统界面，很快，她的掌心里便握了一个金戈沙币，放在一旁的桌面上，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自己的房间冲去。

“骑士小姐，您多给我算了。”娜提雅维达在她身后说。

“不，不用在意的。”莱芙说着，“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棕发骑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门后，娜提雅维达将那枚金币拿了起来，放到了鼻尖轻嗅：“骑士小姐的汗水的气味……”说着，手中力气加大，厚实的金戈沙币，便一下子被从中间扭曲弯折，“真该死……”

突然，一阵猛烈的夜风吹过，门闩竟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在同样为木制品的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大门先是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很快加大，外部冷而干燥的风，裹挟着远道而来的沙尘的味道，吹拂到了白袍女子的脸上。

娜提雅维达走到门口，望向了悬挂在天空中的一弯上弦月，目光往下落去。

就在沃尔什王都以西，那一处人迹罕至的无名荒漠上，长年笼罩着一团团灰暗的烟云。吸引了无数不畏死的冒险者，也同时吞噬了无数的生命。

然而此刻那一团团烟云散去，却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城堡的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