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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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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做个花生酱三明治吧。”莫里森开口,说出了当时他自己唯一渴望的东西。直到几个月后他回忆起这件事情时才反应过来,当时他倒没想到问问自己,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尤里乌斯·恺撒大脑里面的纹路。彼时,他正在思索,也许露易斯实际上并不是天才。他感到很无助,因为自己无力回答;她会觉得他和其他人一样愚鲁,不管那些人是谁。

一开始她不愿意让他进厨房:她知道电话就放在那里。可他保证了不会去用。等到他再走出来,捧着一片面包,上面费劲地涂好了冰冷的花生酱,她正蜷在他的大衣里,在壁炉跟前睡着了。他轻轻地把面包放到她的身边,如同在树桩上为看不见的小动物留下面包屑一样。随后他又改变了主意,把面包拿了回来,蹑手蹑脚地带到厨房里,自己吃了下去。他点起炉灶,打开炉门,裹在从卧室拿来的毯子里读起了马维尔[9]。

她睡了将近三个钟头;他没听见她起来。她出现在厨房的门口,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虽然她的口唇和双眼周围仍然泛着一丝略带青灰的苍白。

“这一觉正是我需要的,”她用原先那种干脆的语气说,“现在我得走了;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莫里森把脚从炉子里放了下来,送她到门口。

“不要摔跤啊,”他快活地在她身后喊着,她正沿着陡直的木楼梯往下走,双脚藏在大衣的围边下面。楼梯上结了冰,他没有好好把它们清理掉。房东太太很担心有人会在楼梯上滑倒,让她吃官司。

在楼梯底下,露易斯转过身对他挥手。冻雾让空气渐渐变得厚重,结成了冰的水珠悬在半空;别人以前告诉过他,要是你在其中策马而过,冰棱会刺穿马肺,马会失血而死。不过,他们一直等到某天早晨才告诉他,那天他发动不了汽车,冒着冻雾一路小跑到大学里,在咖啡间大声抱怨胸口剧痛。

他目送着她消失在房屋一角。接着他回到客厅里,感觉如同夺回失去的领地。她的铅笔,连同她用过的那张纸——布满黑点和划痕,一份未得破译的密码,依然放在壁炉旁边。他动手去把那张纸揉成一团,转而又小心折好,把它放到了壁炉架上,他那些没回过的信都收在那里。之后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明知有工作在等着自己,但又觉得无所事事。

半小时后她又回来了;他发现自己正在盼着她来。她面容忧伤,所有的线条都朝下,仿佛正有一只只小手在拉着下巴上的皮肤。

“喂,你一定得出来,”她说,乞求着,“你一定得出来不可,雾太大了。”

“你为什么不进来呢?”莫里森问。这样应付起来要容易一些。说不定她是吃了什么东西,如果只是如此而已,他等着药效过去就可以了。他自己一直很小心;这是个小地方,本地的毒贩很可能就是他的学生之一;而且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大脑退化成燕麦糊。

“不行,”她回答,“我再也不能跨过这扇门了。这是不对的。你一定得出来。”她的表情变得狡黠,好像在盘算着什么。“出来走走对你有好处。”她说得合情合理。

她是对的,他锻炼得不够。他套上厚重的靴子,又去找外套。

他们的脚下嘎吱作响,沿着街道连走带滑,露易斯飘然自喜,洋洋得意;她走在他身前一点,俨然下定决心要保持领先。冻雾将两人包围住了,闷住他们的声音,雾气渐渐结晶,如同云杉针叶,长在电话线上,也长在屈指可数的树枝上,那些树木不免被他看作是营养不良,然而他猜想,对于当地人来说,它们必定代表树木的正常大小。他小心地不让呼吸太过深长。一群蜡嘴雀[10]在前方忽高忽低,婉转而啼,啄着花楸[11]树上最后的几颗红莓。

“真高兴没出太阳,”露易斯说,“太阳要把我脑袋里的细胞都给烧光了,不过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莫里森朝空中瞥了一眼。太阳就在天上的某个地方,一片均匀铺展的灰色之中,一颗苍白的圆点。他忍住一阵想要挡住眼睛以保护脑细胞的冲动:他意识到这是在企图压抑那件他不希望知道的事情,露易斯精神有些紊乱,或者,直说吧,她疯了。

“住在这里也没那么糟。”露易斯说着,像小女孩一般在坚实的雪地上连蹦带跳。“只是你非得要有内在的能量不可。我很高兴我有;我觉得我拥有的能量比你多,莫里森,我拥有的比大多数人都多。我搬来这里的时候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我们去哪?”莫里森发问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完了几个街口。她带着他向西而行,沿着一条他并不熟悉的街道,又或者只是因为有雾的关系?

“去找其他人,还用说嘛。”她回答,转过头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我们必须把圆圈合拢。”

莫里森一声不吭地跟着;很快就会有其他人了,他松了一口气。

她在一幢中等高度的高层楼房前停下。“他们就在里面,”她说。莫里森向前门走去,可她却拽住了他的手臂。

“你不能进到那门里去,”她说,“它的朝向不对。这扇门不对。”

“这门怎么了?”莫里森问道。或许这是一扇不对劲的门(而且他端详得越久,就越明白她的意思,平板玻璃和邪恶的闪光),但这也是一扇仅有的门。

“它朝着东面,”她说,“你难道不懂吗?这座城市分化成南北两极;一条河流把它一分为二;两个极点分别是煤气厂和电厂。难道你从没注意过把它们连起来的那座大桥吗?电流就是这样通过的。我们必须把自己脑中的磁极跟这座城市的磁极对齐,布莱克的诗说的就是这个。不能中断那股电流。”

“那我们怎么进去呢?”他接口。她坐在了雪地里;他又开始担心她会哭起来。

“听着,”他急忙说,“我会侧过身从这扇门走进去,然后把他们带出来;那样我就不会中断电流了。你完全不用穿过那扇门。他们是谁?”他想了想又问。

认出那几个名字让他欢欣鼓舞:她终究还是没有疯,那些人是真实存在的,她既有目标也有计划。这很可能只是一种精心安排朋友见面的方式。

那两个人是贾米森夫妇。戴夫是莫里森在走廊里问候寒暄过,却再没有深交的人之一。他的太太最近刚生了孩子。莫里森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都穿着居家上衣和牛仔裤;他设法解释来意,这很难,因为他也不太清楚。最终他说他需要帮忙。只有戴夫能来,太太得留下,和婴儿待在一起。

“我都不大认识露易斯,你知道吗,”戴夫在电梯里主动开口。

“我也是,”莫里斯说。

露易斯等在门前的草地上,一棵小枞树后面。她看到他们之后便走了出来。“孩子呢?”她问道,“我们需要那个孩子来把圆圈合拢。我们需要那个孩子。难道你不明白,没有它,这个国家就会分裂吗?”她气愤地对着他们跺脚。

“我们可以回头再去接他。”莫里森说,这话让她平静了下来。她说他们只需再聚齐另外两个人;她解释说,河两边的人他们都需要。戴夫·贾米森提议他们搭他的车,可露易斯如今不坐车了:它们和电话一样糟,没有固定的方向。她想要好好谈谈。最后他们说服她上了那辆巴士,向她指出它是南北向行驶的。她非得首先确认它开过那座应该开过的大桥,靠近煤气厂的那一座。

露易斯提到的另外一对夫妇住在一栋临河的公寓里。她之所以选了他们,似乎并非因为他们是特别要好的朋友,而是因为,从他们的客厅里——她曾经去过一次——能同时看见煤气厂和电厂。公寓的大门朝着南面;露易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对于露易斯的选择,莫里森并不太高兴。这对夫妻是本地首当其冲的反美分子:他几乎每天都得在咖啡间里忍受保罗尖酸刻薄的戏谑,而莉奥塔又自有一套,在员工聚会上当着他的面大讲特讲缺德的美国人,然后再转过头对他说,“哦,我忘了——你就是个美国人,”嘴上装腔作势地称赞着,眼中却全无此意,他发现最好的辩白就是表示同意。“你们这些美国佬跑到这里来,把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抢走了,”保罗会这么说,而莫里森就会谦恭有礼地点头。“没错,你们不该让这一切发生的。我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要雇用我?”莉奥塔会开始谈起美国人如何把所有的产业都收购了,莫里森就会说,“是啊,真不像话。你们为什么要卖给我们呢?”他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他又不是宝洁公司。他们想让他怎么样呢?他们自己又在做些什么呢,仔细想起来?不过保罗有一次在教员俱乐部里喝多了啤酒,失声痛哭,对他吐露心声说,他娶莉奥塔的时候她还很苗条,现在却臃肿不堪。莫里森将那段坦白相告的记忆当作人质一般扣留着。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次保罗的效率比他自己所能达到的要高得多。保罗立刻就明白了莫里森得花上几个小时,说不定是几个星期,才看出来的问题:露易斯有哪里不太对劲。莉奥塔用一杯牛奶把她诱进了厨房,留下保罗独自在客厅里谋划起来。

“她疯疯癫癫的。我们得把她送到疯人院去。我们要假装和她一起去,这个什么圆圈的事情,然后等我们把她弄下楼,我们就抓住她,把她塞进我的车里。这事儿出了多久了?”

莫里森不喜欢“抓”和“塞”这种词语。“她不会进到车里去的,”他说。

“见鬼,”保罗说,“我才不要在这种鬼天气里走路。再说了,有好几英里呢。必要的话我们就用蛮力。”他迅速往他们每人手里塞了一瓶啤酒,等他判断他们应该都已经喝完了,他们就一起进了厨房,保罗小心翼翼地告诉露易斯他们该走了。

“去哪?”露易斯问。她扫视着他们的脸:她看得出来他们在搞鬼。莫里森感到内疚正渐渐渗进他的眼睛,于是把头转到一边。

“去接那个孩子,”保罗回答,“然后我们就能合拢圆圈了。”

露易斯诧异地看着他。“什么孩子?什么圆圈?”她说,考验着他。

“你知道的。”保罗表现得很有说服力。过了一会儿,她放下那杯几乎还是满的牛奶,然后说她准备好了。

她在汽车旁停下了。“不去,”她说,站住了脚。“我不要到那里面去。”等到保罗抓住她的手臂,半是宽慰,半是威吓地说,“乖,做个好姑娘。”她挣开了他,沿着马路跑走了,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莫里森没有勇气去追她;他已经觉得自己像个叛徒了。他呆呆地看着,而戴夫和保罗在她身后追着,终于把她抓住,然后半抬着她往回走;他们抱着她,她在那件毛皮大衣里面扭来扭去,又踢又蹬,仿佛那是个麻袋一般。他们的呼吸化作一团团白气。

“把后门打开,莫里森。”保罗说,像个军官似的,对他投去鄙夷的一瞥,似乎他除此之外百无一用。莫里森照做了,露易斯被扔进车里,戴夫按住她,差不多是揪着她的脖子,而保罗则抓着她的脚。她的反抗不如莫里森预想中那么激烈。他上了车,坐在她的一边;戴夫在另一边。莉奥塔过了很久才蹒跚下楼,这时已经坐到了前座上;他们一发动车她便转过身来,对露易斯说些假惺惺的逗人开心的话。

“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去?”露易斯悄悄地问莫里森。“是去医院,是吗?”她几乎是怀着希望,也许她一直在指望着他们会这么做。她朝莫里森靠了靠,她的大腿蹭着他的;他努力不去把腿挪开。

他们到达市郊的时候,她又对莫里森耳语。“这是件蠢事,莫里森。他们在做蠢事,不是吗?等我们开到下个红灯,打开你这边的车门,然后我们就跳车逃跑。到我家去。”

莫里森对她惨然一笑,可他差点就想试一试了。尽管他清楚自己无力做任何事情来帮助她,而且也不想承担这份责任,他同样不愿让自己操心接下来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他感觉自己像个被任命为行刑队队员的人:这并非他的选择,而是他的义务,谁都不能责怪他。

冻雾没那么浓了。天色变得越来越灰,越来越蓝:他们正向东而行,日光渐行渐远。精神病诊所在城外,经过一条蜿蜒曲折、呆板木然的车道才能抵达。那些楼宇和大学里一样,是一堆迥然不同、一度新潮过的建筑风格大集合:同样毫不和谐的碎裂空间,同样追赶时髦的惨淡失利。政府机构,莫里森心想;它们十有八九是同一个建筑师的手笔。

他们去入口接待处的时候,露易斯非常平静。里面有一个玻璃面的小隔间,装饰着简易的圣诞铃铛,是用红色和绿色的美术纸剪出来的。保罗与接待员交谈的时候,露易斯静静立着,带着一丝愉悦又容忍的微笑侧耳细听;然而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出现时她说,“我一定要为我的朋友们道歉;他们喝多了,正在搞恶作剧捉弄我呢。”

实习生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保罗咆哮起来,说着露易斯关于圆圈和极点的理论。她全盘否认,还告诉实习生他应该去报警;玩笑归玩笑,但这可是滥用公共财产。

保罗向莫里森求援:他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唔,”莫里森闪烁其词,“她的行为举止确实有点反常,不过也许还不至于……”他的目光飘向那些假装摩登的内室,那些天晓得是通往哪里的走廊。一个无精打采的人影正沿着其中一条走廊踽踽而行。

露易斯应付得那么好,她那么镇定,她差点就让那个实习生信服了;然而,她在发现自己胜利在望的时候失控了。她开玩笑地往保罗胸口推了一把说,“我们不需要你这种人在这里。你不会进到圆圈里的。”她转向那个实习生,然后神情凝重地说,“现在我得走了。我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你知道。我是在防止内战。”

登记完之后,她为数不多的贵重物品被拿走,锁进保险箱里(“这样它们就不会被病人偷走了,”接待员说),按照她的要求,她家里的钥匙,送到了莫里森的手中,她被夹在两个实习生之间消失在其中一条走廊里。她并没有哭。她没有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说再见,不过她朝着莫里森庄严、冷漠地点了点头。“我希望你把我的笔记本带来给我,”她说,带着明显的英式口音,“黑色的那本,我需要它。在我的桌子上,你会找到的。另外我需要一些内衣裤。可以让莉奥塔带来。”

莫里森,羞愧难当又内疚不已,保证自己会来看她。

他们回到市区,让戴夫·贾米森在他的住处下了车;然后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披萨配可乐。保罗和莉奥塔比平时友善:他们想多了解点情况。他们从桌子对面探过身,急切地询问着,打听着;他们很享受这一切。他意识到,对他们来说,这些就是这座城市所能提供的最佳娱乐形式。

随后他们全都去了露易斯的地下室,为她收拢那些她请求他们允许她拥有的生活点滴。在露易斯的衣柜抽屉里一阵漫长到失礼的翻寻之后,莉奥塔找到了内衣(出人意料的缀满花边,大多都是紫色和黑色);他和保罗设法决定桌上的哪本黑色笔记本会是她想要的。有八九本在那;保罗打开了几本,随意读了几段,尽管莫里森没什么底气地提出反对。对极点和圆圈的涉及可以追溯到好几个月前;在他与她相识之前,莫里森心想。

在她的笔记本里,露易斯一直在用格言和短诗推演她个人的体系,它们本身完全合乎情理,可是放到一起却并非如此;虽然,莫里森思忖,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她把我们大家自认为只是比喻的东西当成了真实。在那些警句之间,是一些像线路图似的小小的素描,英格兰诗人的引语,还有对她在大学里认识的那些人做的长篇详尽分析。

“这儿写着你呢,莫里森,”保罗自得其乐地笑着说,“‘莫里森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需要变得完整,他拒绝承认他的躯体是意识的一部分。他也许可以进到圆圈里来,不过除非他放弃自己作为一瓣碎片的角色,表明自己愿意与更伟大的整体融合到一起。’好家伙,她肯定已经疯疯癫癫好几个月了。”

他们在侵犯她,违背她的意愿,进占她的隐私。“这样吧,”莫里森说道,通常他和保罗说话时不敢用这么严厉的语气。“我们把那本一半空白的笔记本带去吧,她说的准是那本。”

大概有十多本图书馆的书散落在房间各处,有些已经过了归还的日期:大多是地质学和历史学的书,还有一卷布莱克。莉奥塔自告奋勇把它们还回去。

莫里森在把室内的门锁插销闩上前,再度扫视房间。他现在明白它混合拼凑的气氛是从哪里得来的了:书橱是保罗客厅里那排书橱的复制品,版画和餐桌几乎和贾米森家里的一模一样。其他细节唤起模糊的影像,是那些不太留意到的物件,在各家各户的住宅里,在各不相同却又近乎别无二致的联谊派对上。可怜的露易斯,一直在努力通过她认识的别人来构造她自己。只有从他的身上她什么都没有带走;想起自己冰冷的内在,尚在萌芽便已经枯萎,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东西能让她带走。

他遵守诺言去看她。第一次探望是与保罗和莉奥塔同去的,但他察觉到他们的嫌恶:他们似乎认为自己的乡下女同胞理应获准疯癫发狂,但用不着任何美国佬来目击或参与。从那以后他就开着自己那辆车去。

再去见她的时候,露易斯起初似乎有所好转。他们在摆着两把椅子的狭小隔间里见面;露易斯坐在她的椅子边上,双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表情彬彬有礼,不露声色。她的英式口音依然明显,尽管时不时地从中冒出来辅音的r。她休息得很好,她说;食物也不错,她还认识了一些很友善的人,可她等不及要回去工作;她忧心是谁在照管自己的学生。

“我猜我对你说了些很疯癫的话,”她笑着说。

“唔……”莫里森顿了顿。她康复的迹象让他很高兴。

“我完全搞错了。我以为我能把这个国家并到一起,利用有磁性的电流把这个城市的两部分合成一个圆圈。”她露出轻蔑的微笑,然后放低了声音。“不过我没有弄明白,电流不像那座大桥是南北向的。它们是东西流向,跟那条河一样。而且我不需要用一大堆不完整的断片来组成圆圈。我甚至都不需要那个婴儿。我是说,”她一本正经地喃喃低语,口音彻底不见了,“我就是那个圆圈。我自己的体内就有极点。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安然无恙,一切都指望我了。”

在服务台他试着搞清楚露易斯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但他们什么都不肯告诉他;那样有违政策。

接下来的那次看望的所有时间里,她几乎都在对他说法语,在他未经培训的耳朵听来流利无比。她母亲是个法国的新教徒,她告诉他,她父亲是个英格兰天主教徒。“我能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她说,“因为你是美国人[12]。你在局外。”对莫里森而言,这句话说明了很多问题;然而随后的那一次她又自称是一个意大利歌剧演员和一个纳粹将军的女儿。“虽然我也有些犹太血统,”她仓促地补充道。她非常紧张,不停地站起来又坐下,两腿交叉起来又分开;她不愿直视莫里森,却对着他胸口的正中央发表断断续续的演说。

在这之后莫里森有几个星期没去。他觉得他的拜访对他们两个谁都没什么好处,再说他也有论文要批。他又一次埋首于油漆房间和楼下那个女人的风琴音乐;他铲掉了楼梯上的雪,还在上面撒了盐来化冰。他的房东太太因为还没给他提供门锁而惴惴不安,出乎意料地招待他去喝茶,而她那些艳俗低劣、千奇百怪的塑料室内饰物让他浮想联翩了好一阵子。她那间仿牧场风格的平房里唯一的一件好东西就是一只彩蛋,以乌克兰的样式吹制彩绘成形[13],可她觉得那东西平淡无奇,反而要他去欣赏一块肥皂,上面插着假花,看上去像个花盆似的;这个主意是她从一本杂志上看来的。那个韩国人某天晚上跑上来问他人寿保险的事情。

但露易斯在那座狂风呼啸的收容所院子里不识一人一物的念头让他的心一阵阵地刺痛,宛如神经性头痛一般,激得他终于去了在这城里被当作是市中心的地区:他要给她买一份礼物。他选了一小盒水彩颜料:她应该要有点事情做。他本打算把它寄去,却发现自己又一次驶上了那条宽阔无边、空无一人的入口车道,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他们在访客隔间里又见了一面。她的变化让他大吃一惊:她的体重增加了,肌肉变得松弛,乳房垂了下来。她不像从前那样直挺挺地坐着,反而瘫在了椅子上,两腿分开,双臂悬空;她的头发毫无光泽,而且几乎没有梳过。她穿着一条短裙,还有一双紫色的长袜,其中一只袜子抽了丝。莫里森努力不去盯着这个抽丝的地方,以及它所展露出来的雪白、松垮的大腿皮肉,他第一次对她萌发了明白无误的生理反应。

“他们让我吃了一种不一样的药,”她说,“其他的药效果不对。我对它过敏。”她说起有人偷了她的梳子,可他提议再给她带一把来的时候她却说没关系。她已经丧失了对圆圈和她那个精密体系的兴趣,而且看上去不太想说话。她鲜有的词句是关于医院本身的:她在试着帮那些医生的忙,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病人,然而他们不愿听她的话。大多数待在里面的人病情都在恶化而非好转;许多人不得不待在那里,因为即使他们吃了药,很好管教,也没人愿意承担起照顾他们的责任。他们一文不名,无亲无故;医院不让他们独自离开。她给他讲了一个从更远的北方来的女孩,她以为自己是一头北美驯鹿。

她几乎没看那盒水彩颜料,虽然她语气呆滞地谢了谢他。她那通常生动地圆睁着的眼睛肿了起来,差不多闭成了一条缝,她的皮肤似乎也变暗了。她让他想到一个人,尽管他花了几分钟才记起来:是一个印第安女人,他在初秋见过的,当时他还在寻觅一个去处,能像个文明人一样喝上一杯的地方。她坐在一家廉价的旅馆门外,叉开两腿,脱掉衣服,不停地喊着,“来呀小伙子们,你们在等什么呢,来呀小伙子们,你们在等什么呢。”在她周围,一群窃笑的男人扭扭捏捏地聚在一起。莫里森,被她、那些男人和他自己吓到了,违背了自己的本意,也加入其中。警察赶来的时候,她腰部以上都脱光了。

他起身告别的时候,露易斯问他觉得她今后会不会从这里出去,仿佛那纯粹是一个关于学术兴趣的问题。

出门往车边走的路上,他猛然意识到,他爱她。这个念头将他填满,如同一个目标,一种命运。他会想个办法把她救出来;他可以假装她是自己的表亲或者姐妹;他会把她藏在房间里,把他所有那些危险的工具——剃刀,利刃,指甲锉——都锁起来;他会喂她吃东西,给她对症的药物,为她梳头发。夜里,她会在降到零下的卧室里躺在他身边,让他进入,就像一片沼泽一样,温暖宜人,淹没一切。

起初这幅画面让他心花怒放,然后又惊恐万分。他发觉唯有那个绝望疯狂的露易斯才是他想要的,那个既无毅力也无防备的。他永远也无力应付一个精神健全的人,一个能够对他评头论足的人,所以这就是他的梦中情人了吧,终于找到了他理想的女人:一场土崩瓦解,头脑回复到组成它的物质碎片,一个被打败了的、杂乱不成形的生物,他自可予取予求,犹如铁铲之于泥土,斧钺之于森林,他可以利用她,自己却不会被她利用,他可以了解她,自己却不会让她了解。露易斯本子上对他的描述正确无误,她写下那些记录的时候定然要比此刻清醒,然而,他自我辩护般地断定自己对她的情欲并不完全是恶意的:在某种程度上,那是一种要再度与他的身体结合的欲望,那具他越来越不觉得自己实际占有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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