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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4年9月24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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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说,任何一段历史都可以写成故事,关键是决定故事的开端与结束。他说,这也正是他所擅长的,但也可能只是因为他接触的历史:那些伟人的生平、不凡的著作相对容易筛选分类,好似铅字盒里的金属字模,整齐、全面、光可鉴人。

我希望爸爸还在,我好问问他,今天开始的故事,他会如何来开这个头。我想问,他会怎样巧妙地叙述米尔班克监狱3的故事呢?那里有那么多不同的人,它的样子又是那么特别,走进去,要穿越那么浓重的黑暗,推开那么多道门,穿过那么多迂回的走廊。他会从建筑本身写起吗?我不会。我已记不起今早他们告诉我的监狱始建日期。况且,米尔班克如此坚不可摧、历史悠久,很难想象它不曾屹立在泰晤士河畔这块阴郁之地,朝黑色的大地掷下阴影的往昔岁月。也许,爸爸会拿希利托先生三周前的造访作为开头,或者,他会以今早七点作为故事的开篇。那会儿,埃利斯正替我把灰色的套装与大衣拿来。哦,不。他当然不可能从穿着衬裙、披头散发的小姐与她的仆人写起。

我想,他大概会从米尔班克的门口下笔。监狱大门是每位访客开启监狱之行的必经之地。那么,让我也从这里写起吧。监狱的看门人向我打招呼,把我的名字从庞大的登记簿上画去,一个男看守带我穿过狭窄的拱廊,正当我要正式踏入监狱地界时——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把裙子整了整,裙子虽然朴素,但裙摆很大,沾上了些砖灰或铁屑。我敢说爸爸肯定不会在裙子的细节上费笔墨。不过,也正是在低头摆弄宽大的裙摆后抬头的一瞬,我第一次看到了米尔班克五边形的监狱楼——它们如此之近,仿佛突然间扑到我跟前似的,我倒吸一口冷气,心扑通扑通地跳,胸中充满恐惧。

一周前,我从希利托先生那儿拿到一份米尔班克监狱的平面图,我把图钉在书桌旁的墙上。从图上看,这座监狱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五角大楼好似一朵几何形花朵的花瓣,有时又像跳棋板上那些我们小时候会涂鸦的区域。近看,米尔班克可一点儿也不迷人。它体形庞大,当图纸上的线条与角度真变成了土黄色砖块砌成的高墙、塔楼与破碎的窗户时,只让人觉得反常或怪诞。这座监狱,仿佛是人坠入噩梦或被一阵狂乱攥住后的产物,又似乎是为了逼疯阶下囚而故意设计成这样的。要是我在这儿做看守,准会被逼疯的。就这样,我胆怯地跟着带路人,中途仅停下一次,张望身后的路与头顶的一线天空。米尔班克的内门开在两栋五角大楼之间,门前是一条愈来愈窄的沙石道,从上面走过,裙子擦过两面的墙,像是擦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撞岩4。土黄色砖块投下的阴影泛着瘀青的颜色,高墙扎根的泥土似烟草一般潮湿、幽暗。

这样的土质使得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酸涩味,监狱大门在我身后关上后,这股气味越发浓重了。我被安排在一间简朴的小房间坐下,看守进进出出、皱眉低语,我的心脏跳得更厉害了。最后,终于等来了希利托先生,我握住他的手说:“真高兴见到您!我都开始担心看守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刚到的犯人,等着把我带到囚室,扔在那儿不管了呢!”他大笑,说米尔班克监狱从没犯过这样的错误。

他认为最好还是直接带我去女囚区总看守长哈克斯比小姐的办公室,于是我们一起往监狱楼走去。路上,他把路线解释给我听,我试着把这条路线与脑海中的平面图匹配起来,但监狱的构造如此特别,我很快就迷失了方向。我只知道我们没有进男囚区,只是在位于中心地带的六角大楼内,途经通往那片区域的几扇大门。六角大楼内设有储藏室、医生住所、希利托先生的办公室及他手下所有职员的办公室、医务室以及一间小教堂。“您也许发现了,”他示意窗外几根正冒着黄烟的烟囱,说这些烟囱连接着监狱的洗衣房,“我们自给自足,就像一个小城市!哪怕兵临城下,应该也能过得很好吧。”

他颇为骄傲地说着,脸上挂着笑容,我也笑了笑。之前,当内门把光线与空气都隔绝在外时,我感到一阵害怕,而现在,当我们朝监狱深处走去,想到大门在我们身后那条昏暗、迂回的小道的另一端,我绝对没法独自找到来时的路时,我又紧张起来。上周,我在爸爸的书房整理论文,发现了一大卷宗皮拉内西5的监狱图。我花了一个小时焦虑地研究这些图,思忖着今天可能遇上的黑暗可怖的情形。当然,真实的监狱与我想象的并不一样。我们只是一次次穿过粉刷一新的走廊,身着黑袍的看守在不同区域的交界处向我们问好。但是,也正是这些一尘不染、似曾相识的走廊与看守,让我格外发怵。也许我已经十次经过相同的地方,却浑然不觉。监狱内可怕的噪声也让人心惊胆战。有看守的地方必有铁门,铁门统统上锁,只有请来看守才能开门,转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而后,看守会再用力将门推上,插上门闩。空荡荡的走廊回响着铁门、钥匙、门闩的声音,忽近忽远。整座监狱似乎处在一个永恒的秘密风暴的中央,我的耳膜长鸣不止。

我们来到一道镶有饰钉的陈旧大门前,门上带有另一扇低矮的小门。这里即通向女囚区。一个看守向我们致意,并向希利托先生行了一个屈膝礼。她是我在狱中遇到的第一位女性,我仔细地端详起她。她看上去挺年轻,脸色苍白,神情严肃,穿着灰色羊毛裙,系着黑色斗篷,头戴蓝色镶边的灰色软帽,穿着结实的黑色平跟靴。我很快就发现,这一身是女看守的制服。见我盯着她,她又行了个屈膝礼。希利托先生说:“这是里德利小姐,我们这儿的总看守,”接着向她介绍我,“这是普赖尔小姐,我们的新访客。”

她走在我们前面,只听金属叮当作响。我看到,她和其他看守一样,腰间也系着黄铜搭扣的宽皮带,搭扣下系着一串闪闪发亮的钥匙。

她带着我们穿过平淡无奇的走廊,沿着螺旋上升的楼梯往上爬。塔楼的顶部是哈克斯比小姐明亮洁白、窗户环绕的圆形办公室。我们爬得脸颊通红、气喘吁吁。希利托先生说:“您一会儿就会明白这么设计的目的了。”确实,我很快发现,这栋塔楼位于五边形监狱场地的中央位置,从这里望出去,女囚区所有内墙和上了栅栏的窗户一览无遗。房间本身非常普通。光秃秃的地板上竖着两根柱子,中间挂着一根绳子,被带上来的囚犯必须站在绳子后面。绳子另一头是一张书桌,哈克斯比小姐正在对着一本巨大的黑色簿子伏案书写。“来见见我们监狱的阿耳戈斯6。”希利托先生微笑着称呼她。见我们到了,她起身,摘下眼镜,也像里德利小姐那样行了个屈膝礼。

她个头矮小,头发全白,眼神犀利。在她的书桌后面,石灰粉刷的砖墙上紧紧镶着一块搪瓷制的板,上面是一行黑字:

你将我们的罪孽摆在你面前,将我们的隐恶摆在你面光之中。

一旦进入这个房间,就很难不被弧形窗户外的景象所吸引。希利托先生见我朝窗外张望,说:“普赖尔小姐,您走近点来看吧。”我走上前,仔细打量楼下楔形的场地、面朝我们的面目可憎的监狱内墙,以及那些遍布小孔般窗户的斜堤。希利托先生说,这幅画面,是不是壮观而可怕?举目所见,是整个的女囚监狱,每扇窗背后是一间单人囚室。希利托先生问哈克斯比小姐,“我们一共关押了多少女囚?”

她答,两百七十名。

“两百七十名!”希利托先生摇摇头,“普赖尔小姐,请您想象一下,这些可怜的女人会来做米尔班克的阶下囚,她们的过去该有多么的阴暗和扭曲!她们可能做过扒手、卖过身,可能受恶人影响变得凶残。但她们的共同点,就是不知羞耻,没有责任感,没有一丝一毫美好的感情,这一点您不用怀疑。这些邪恶的女人,社会给定了罪,送到这儿,交给哈克斯比小姐和我看管……”

但怎样监管她们合适呢?“我们给她们规定了常规要做的事情,我们教她们祷告,教她们谦逊恭谨。但是,出于必要,她们一天之中也有很大一块时间要独处。”他又朝我们对面的一扇扇窗户望去,“她们有的要蹲三年的班房,有的要六七年。她们就那样一个人待在囚室里沉思,不发一点声音。我们不准她们随意讲话,确保她们手里有活,但她们的心啊,我们可捆绑不住。她们悲惨的往事、低贱的思想、卑鄙的野心——这些我们可没法控制。哈克斯比小姐,您说是吗?”

她答:“确实。”

我问,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访客可以帮到她们?

他确信访客对女囚大有裨益。他说,她们可怜的未加看护的心灵,就像是孩子或是野蛮人的心灵。“她们很容易受影响,缺的是一个优质的模具,来铸造她们的心。我们的看守可以教导她们,”他说,“但我们的工作时间已经很长,负担也已经很重。这些女人有时对看守态度恶劣,有时还很粗暴。普赖尔小姐,让出身良好的淑女来劝导她们,让她们知道,这位淑女为了她们,离开了舒适的生活,只是为来见她们,来对她们卑微的过去投入些关注。这些女囚看到自己与访客在谈吐、举止上的差距,会软化,会学会控制自己——我见证过这样的成功案例!哈克斯比小姐也见证过!访客可以带来积极的影响,给她们带去慰问,抚慰她们的感情……”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但我已经在我家客厅听过这一席话。那会儿,母亲边听边皱眉,壁炉上的钟缓慢而清晰地嘀嗒作响。他对我说,普赖尔小姐,您父亲这一走,想必您一定很难受、很无所事事吧。他来是为了取爸爸从他那儿借的书,他不知道我其实是病了,并不是闲散无事。在这阴沉的监狱高墙之下,哈克斯比小姐注视着我,里德利小姐站在门口,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钥匙串叮当作响,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有那么一刻,我希望他们能看穿我的软弱,把我送回家,就像有那么几次,我在剧院里变得焦躁不安,母亲把我送回家一样——她觉得我要病了,会在鸦雀无声的剧场里叫出声来。

他们没有察觉。希利托先生继续说着,介绍米尔班克的历史、日常作息、监狱职工、过往访客。我站着,边听边点头,有时哈克斯比小姐也会点点头。过了一会儿,监狱楼的一个角落传来一阵钟声。一听到声响,希利托先生和看守都做出了相同的反应,希利托先生说他原本没打算说那么久,钟声提示犯人要到监狱大院放风了,现在他得告辞了。他请我一定要再去见见他,谈谈对女囚的看法。他与我握手道别,当我打算同他一起朝门口走去时,他说:“不用,不用,您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吧。哈克斯比小姐,请您也来窗台这儿,陪一下普赖尔小姐。普赖尔小姐,您在这儿可以看到点东西!”

看守帮他开门,不一会儿他便消失在昏暗的楼梯中。哈克斯比小姐加入我们,和我一起从一个窗口望出去,里德利小姐则从另一扇窗往外看。塔楼下方延展出三个内院,被酷似马车辐条的高耸砖墙分割开,伦敦城脏兮兮的天空悬在我们头顶,几缕阳光射下。

“对于九月而言,天气还不错。”哈克斯比小姐说。

我们看着下方的这片区域,静候着。

有那么一瞬,一切都静止了。监狱大院,同监狱的其他区域一样,都是极其荒凉的,尽是泥土与沙石——没有一寸会随微风颤动的绿草,没有一只会被飞鸟啄食的蠕虫或甲虫。不过,过了大约一分钟的光景,一个院子的角落有了些动静,接着,其他院子也躁动起来。大门打开,女囚鱼贯而出。我从没见过这样极具冲击力的怪异画面。我们从高高的窗口往下望,她们看上去都好小,像时钟上的玩偶、项链上的串珠。她们涌入院子,形成了三个大椭圆,而当椭圆一形成,我就说不清谁是第一个,谁是最后一个进入的了。无缝衔接的队伍中,所有女囚都身着土黄色女裙,头戴白色女帽,颈部系着一条淡蓝色方巾,仅从她们的形态中透出一点点人性。尽管她们都拖着缓慢的步子,我注意到,但有的耷拉着脑袋,有的跛着脚,有的僵着身子,双手交叉在胸前,妄图抵挡突然的寒意,几个可怜人抬头望天,我似乎还看到一个朝我们这扇窗户无神地张望。

所有女囚都在这里了,近三百人,每九十人组成一支巨型轮子般的队伍。两个穿着黑袍的看守站在院子的角落,她们必须站在那里,一直监管到散步结束。

哈克斯比小姐注视着这些缓慢挪步的女人,显得颇为满意,她说:“看她们多了解自己的位置。看,每个女囚之间都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走得过近,违反规矩的女囚会被上报,因而丧失散步的特权。如果有特别年迈的、生病的或是虚弱的,或是年纪特别小的——“我们过去有十二三个这样的姑娘,是吗,里德利小姐?”——她们会被安排自成一个圈子散步。

“她们真安静啊!”我说。哈克斯比小姐告诉我,无论在监狱的哪个角落,女囚都必须保持安静。她们不可以说话,不可以吹口哨、唱歌、发出哼哼声,看守或访客没有要求她们说话,她们就不能“主动发出任何声音”。

“她们得走多久?”得走一个小时,“要是下雨呢?”那散步就取消了。下雨天对于看守们可不容易,长时间的囚禁只会让这些女囚“烦躁不安、寻衅滋事”。她一边解释,一边更投入地盯着囚犯,只见一个圈的移动缓慢下来,一会儿就与院子里其他队伍的节奏不一致了。她点了某个女囚的名,“她拖了那个圈子的后腿,里德利小姐,你巡视时切记要找她谈话。”

我说,她能认出这一个个女囚真了不起,她只是微微一笑,说这些女囚在这里服刑的每一天都在她的眼皮底下,“我在米尔班克做了七年看守长,之前是这儿的总看守。”她告诉我,在这之前,她在布瑞克斯顿7的一座监狱里担任普通看守。总之,她已经在监狱工作了二十一年,比许多罪犯的刑期都要长。不过,现在在院子里缓步的这些女人中间,有的面临的牢狱生涯比她的工作时间还要长。她见证了她们来到这儿,也敢说等其中一些人重获自由时,她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问,这些长刑犯想必十分熟悉监狱的规矩,做她们的看守是不是轻松些?她点头,“嗯,您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更欢迎长刑犯,是吗,里德利小姐?”

“对,我们更喜欢长刑犯,”里德利小姐对我说,“就是那些投毒的,泼硫酸的,杀害儿童的,因那些地方法官宽宏大量而免于一死的犯人。要是我们监狱里都是这样的女囚,说不定看守们就能回家了。让她们关着自己,我们犯不着担心。反倒是那些罪行轻的,那些小偷、妓女、造假的,最让我们不得安生。普赖尔小姐,她们太坏了!生性狡诈,毫无悔改之心。如果说她们知道我们这儿的规定,那她们知道的只会是那些可以钻空子的地方,脑子里想的只有怎么给我们添乱。这些魔鬼!”

说这话时,她很平静,但她说的内容让我打了个激灵。她的钥匙串晃荡在腰带上,时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也许是这声音让我不适,但她的嗓音里好像渗着钢铁的味道,像是支架上的螺栓。我想象她会或激烈或轻柔地把这螺栓抽回,但我确定她从没让它软化的念头。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哈克斯比小姐。之前,哈克斯比小姐一直边听边点头,而现在,她的脸上几乎浮现出一抹笑容,说:“这下您看到了,这工作会让我的看守们变得多么情绪激动了吧!”

她目光锐利地看着我,过了会儿,她问:“您觉得我们严厉吗?”她说,我当然有权对女犯的品性有自己的理解。希利托先生请我来做访客,她心怀感激。我可以在我觉得合适的时间来这里。但有一点,她提醒过其他那些来到这里探访的女士、先生,对我当然也不能例外——“和米尔班克的女囚打交道,”哈克斯比小姐严肃地强调,“要留个心眼!”打个比方,我必须看管好财物。许多女囚从前就是小偷,要是我把手表或手帕放到她们碰得到的地方,等同于吸引她们重蹈覆辙。因此,她要求我不要把这些东西放在她们够得着的地方,这同我“把戒指和小饰品藏在仆人看不见的地方,以免让她滋生占有这些东西的想法”是一个道理。

她说,我也必须注意同女囚谈话的内容。监狱内外发生的事,我都不能说,就连报上的启事,也不能谈论。她提醒,尤其不能提报纸上的内容,“因为这里禁止传阅报纸。”也许我会发现有个女囚想同我交心,要我给她指导与意见,如果她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必须“以看守的方式来指导她,即让她悔过犯下的罪行,思考出狱后如何去过一种更高尚的生活”。但是,我不可以对任何一个仍在服刑的女囚做出保证,也不可以为她与她的家人、朋友传递物品或讯息。

“要是哪个女囚对您说,她的母亲重病垂危,”她说道,“要是她剪下一缕头发,求您带给垂死的母亲,您必须拒绝。要是您接受了,普赖尔小姐,这个女囚就把您掌控了。她掌握了这个把柄,会借此胡作非为。”

她说米尔班克过去发生过一两件这样的丑闻,所有涉事人都下场悲惨……

这些都是她的顾虑。我谢了她。在她说话的当儿,我发现我格外留意站在一旁的一个一言不发、姿态谦卑的看守,就好像我在感谢母亲对我的严词忠告时,常会留意到一旁端走盘子的埃利斯。我再次朝绕圈走路的女囚看去,沉默不语,想着心事。哈克斯比小姐说:“您喜欢盯着她们看。”她告诉我,但凡前来参观的访客,无不热衷于站在窗前看这些女人走路。她认为,这就像看水缸里的鱼,有治病的功效。听罢,我从窗边走开。

我们就监狱的日常作息又聊了会儿,之后她看看手表说,里德利小姐现在可以带我去参观一下牢房。“很抱歉无法陪您参观了,”她朝桌上厚厚的卷宗示意,“看这儿,这是我今天上午的工作,我得根据看守的报告,填写这本《品行记录册》。”她戴上眼镜,目光愈加犀利,“普赖尔小姐,现在我要看看,”她说,“哪些女囚在这周里是规矩的,哪些又放肆了。”

里德利小姐带着我沿着昏暗的楼梯往下走。在下一楼层,我们经过一道门。我问:“这儿的房间都做什么用呢,里德利小姐?”她说,这些是哈克斯比小姐自己的居室,她在这里用餐、就寝。我心想,不知躺卧在这样一栋被监狱围绕的寂静塔楼里,是怎样一种感受。

我看着桌边的图纸,看着图上绘出的楼宇,辨认得出里德利小姐带我走的一段路。她走得很快,在这千篇一律的走廊里坚定地沿着一条路线走,像是一根不停朝北摇摆的指针。她告诉我,整座监狱里这样的走廊有三英里长。我问,这些走廊对她而言,难道不会难以区分吗?她哼了一声说,新来的看守哪怕睡觉时在床上躺着,依然会觉得自己在不停地走,在同一条白色走廊里走啊走,“这种情况大概会持续一周时间,”她说,“那之后,看守就熟悉方向了。一年以后,她会希望重新尝尝迷路的新鲜感。”她在这儿担任看守的时间比哈克斯比小姐还要长。她说自己就是瞎了,也照样可以履行职责。

里德利小姐边说边苦涩地一笑。她的脸颊像猪油或蜡般苍白、扁平。瞳孔色浅,眼睑厚,睫毛稀疏。我注意到她的手非常干净、光滑,大概是用浮石洗的手,指甲修得很短。

往牢房区的一路她都没有说话。牢房区门口是一排栅栏,进去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式通道,清冷寂静,囚室就在里面。走廊大约有六英寸宽,地上散落着沙子,墙和天花板都刷得很白。左上方很高的地方——我也只能勉强看到——是一排上了护栏、装着厚玻璃的窗子。对面的墙通往一个个门廊,一个接着一个,全都一个样,像是那些出现在噩梦里,必须做出选择的一模一样的幽暗门廊。那里透出的光让走廊亮堂了些,但也飘来一股气味。那气味!我还在外面走廊的时候就闻到了,现在还闻得到!隐隐约约,但异常呛鼻,是她们所说的“污物桶”泄出的恶臭,混杂了这儿许许多多缺乏清洁的口腔与四肢散发的气味,久久不散。

里德利小姐告诉我,一共六个牢房区,每层两个,这里是第一个牢房区“一区”。关着最新进来的囚犯,称为“第三等”女囚。

她带我来到第一间空囚室前,开了两道门,示意我进去。两道门,一道是木门,插着门闩;另一道是铁门,上了锁。白天,铁门紧闭,木门开启。里德利小姐说:“这样,我们巡视时可以看到女囚的情况,也可以让空气不那么浑浊。”她边解释,边把两扇门关上,房内立刻更加晦暗,空间也似乎更为狭小。她叉着腰,环顾四周,说,这些囚室很体面,大小适宜,两间之间砌了两层砖,“十分牢固,好防止她们招呼邻居……”

我背过身去。这间囚室虽然晦暗,但墙壁刷得惨白,十分刺眼,四壁萧条。闭上眼,我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屋里的东西。墙壁上方有一扇小小的窗,镶着铁丝和黄色的玻璃——这是我和希利托先生从哈克斯比小姐的塔楼办公室望出去,看到的众多窗户中的一扇。门边上有一块搪瓷板,罗列着“囚犯须知”以及“囚犯祷告词”。一旁空空的木架上放着杯子、木盘、嗅盐、《圣经》,还有一本宗教书籍:《囚徒指南》。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一副桌椅、一张折叠吊床、一盘帆布袋、一卷红线以及带有搪瓷盖的“污物桶”。狭窄的窗棂上放着一把监狱木梳,陈旧的梳齿掉的掉,断的断,缠着一缕卷发,沾着些许头屑。

原来,这把梳子是唯一可以区别不同牢房的东西。女囚不能把任何自己的东西带进来,分发给她们的杯、盘及《圣经》必须保证不得有任何污损,且必须根据监狱的要求摆放整齐。和里德利小姐一起行走于这一楼的牢房区,观察这些阴沉沉的、毫无特色的房间,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这个地方的构造也让我觉得晕眩。牢房区与五角大楼的外墙一样,结构怪异。一条单调的白色走廊尽头,是另一条的开始,两条走廊由一个不自然的拐角相连,走廊相交之处有一段螺旋式楼梯。两个牢房区之间矗立着一座塔楼,每层楼面的看守在塔楼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我们一边走,一边听到窗外传来女囚一成不变的沉重脚步声。当我们走到底楼第二个牢房区的尽头时,钟声再次响起,女囚们的步速慢了下来,她们的脚步声不再整齐划一。过了一会儿,传来开门、拔出插销、靴子碾过地上沙粒的声音,不同声响在走廊里回荡。我看了看里德利小姐。“她们来了。”她说,声调里不带一丝兴奋。我们站在原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几乎只能用震耳欲聋来形容。我们在这层楼已经转过三个拐角,所以尽管女囚步步逼近,我们依然看不见她们。我说:“她们像鬼魂一样!”我想到人们说的,城里那些大宅子的地窖有时听得见古罗马军队的行军声。我想,有朝一日,当米尔班克不复存在时,这片大地可能也会像那些地窖一样,余音回荡。

里德利小姐转过头,古怪地端详起我来,“鬼魂!”她说话的当儿,囚犯转过了拐角,霎时,她们变得异常真实——并不像听上去的那样,不是鬼魂,不是玩偶,不是穿着线绳的念珠。她们或年轻或年长,皮肤粗糙、没精打采。见我们在这儿,她们抬头朝我们看了看,一看到里德利小姐,就显得很顺从。不过对我,她们上下打量,无所顾忌。

她们盯着我,但还是依次回到了自己的囚室,坐在里面。看守走在她们后面,把牢门锁上。

这个看守似乎叫曼宁小姐。里德利小姐告诉她:“这是普赖尔小姐第一次来这里参观。”看守点头,微笑着说,她们知道我会来。她说,探望这些女人,好一件差事!她问我想不想现在就去与一位女囚谈谈。我说,好,请您带我去吧。她把我领到一间尚未上锁的囚室外,与里面的女囚打了声招呼。

“皮林,”她说,“这是我们新的访客女士,她来与你谈谈。过来,让她好好看看你,利索点,别拖拖拉拉的!”

女囚上前,行了一个屈膝礼。因为刚刚在院子里走动过,她双颊泛红,嘴唇也闪烁着些许光泽。曼宁小姐说:“报你的名字,说一下你的罪名。”女囚立刻开口,略微有些结巴:“您好,我叫苏珊皮林,因盗窃入狱。”

曼宁小姐指给我看挂在牢门旁链条上的一块搪瓷板,上面罗列了这个女囚的囚号、等级、罪行以及刑满释放的日期。我问:“皮林,你在米尔班克多久了?”她答,七个月了。我点点头,问她几岁——我猜她大概三十七八岁。但她说她今年二十一。我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我又问她在这儿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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