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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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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进什么话?”

“这话。”他的嘴靠近我的脸。他的胡须上、嘴唇上、呼吸里,全是烟味,仿佛恶魔,“记住我们的约定。记住我们如何结成的同盟。记住,你我初见时,我并没以绅士自居,我没有什么可失去——而你不同,李小姐,你在夜深人静时私下见我,与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顿了顿,“我觉得,就算在这乡下,你也不是把名声当儿戏的吧。女士们都很重视的——当然了,你见我的时候,也早就知道的。”

他的话里话外有了一种新棱角,这是我以前没听到过的。但现在我们互换了位置。我看着他时,他的脸逆着光,我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小心地回答,“你称我为大家闺秀,而我根本不是。”

“可是,我认为你舅舅一定当你是大家闺秀。他乐见你受玷污吗?”

“他自己已经玷污我了!”

“那么,他能乐见此事居然被另一个男人接手吗?——当然了,我只是说,如果他当此事是真。”

我离开他几步,“你彻底地误解了他。他只是把我当作一种机器,朗诵和抄写文字的机器。”

“那更糟糕。他不会乐见这机器闹故障。如果他喜新厌旧抛弃了这台机器呢,你怎么看?”

当时,我感觉到额头的血管跳动。我把手举到眼前。“别这样烦人了行吗,理查德。他怎么抛弃这机器?”

“哦,把它送回去啊……”

血管挣扎了一下,然后跳得更快了。我放下了手,他脑后的阳光依然强烈,我看不清他的脸。我非常小声地说,“如果回了疯人院,我将对你毫无价值。”

“你现在对我就毫无价值了,像你这样拖延!你要小心,别让我对整个计划失去耐心。到时候我就不会对你仁慈了。”

“现在这样算是仁慈?”

我们终于走到一个阴凉处,我看清了他的脸:那上面是坦诚、惊奇,还有被逗乐的表情。他说:“这本来就是恶劣欺诈,莫德。我有说过它不是吗?”

我们站在那里,像恋人一样紧紧依偎。他的语调又变得轻松,但是目光强硬——十分强硬。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他,是怎样的滋味。

他转身呼唤苏。“不会太远了,小苏!我觉得我们就快到了。”然后他对我低声说,“我需要单独与她处几分钟。”

“坚定她的心意,”我说,“就像你刚才对我所做。”

“那个早已做好了,”他志得意满地说,“至少,她是一心一意的——怎么了?”我颤抖了一下,或者是脸色有变,“你不是担心她会犹豫吧?莫德?你不是担心她会软弱,或者会对我们耍花招吧?你是因为这个而拖延不决?”我摇头,“好吧,”他接着说,“那我更应该去见见她了,搞清楚她对我们怎么想。你让她来找我,今天或者明天。找个由头,行吗?巧妙点。”

他把被烟熏黄的手指举到嘴前。那时苏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停下来休息。背包的重量使她涨红了脸。她的斗篷依然被风吹起,她的头发依然在飞舞。我渴望把她拉到身边,摸摸她,为她整理衣裳,这念头强得不能再强。我想,我已倾身前去,手已伸出了一半;然后我意识到理查德就在身边,意识到他狡猾的、审视的目光。我于是把双手抱在胸前,转过身去。

第二天早晨,我让她从火炉里取一块炭给他送去,让他点烟。我站在起居室的窗前,前额顶着玻璃,看他们交头接耳。她的脸一直背着我,但当她走开,他仰起头,与我对视,就像之前,他在黑暗中与我的那次对视一样。记住我们的约定,他仿佛在重复。他扔掉烟头,重重地踩上去。然后摇着脚尖,把沾在鞋上的红土甩掉。

从那以后,我便感觉到这阴谋的沉重压力与日俱增。正如卡住的机器、被困的野兽、不断聚集力量的热带风暴给人们带来的压力。我每天醒来便想:今天我就动手!今天我就拔出发条让机器狂转,把野兽放出牢笼,击破那集聚低空的云!今天,我就让他占有我——

但是,我没有行动。我看着苏,然后,心底总是升起一片阴影,一团黑暗——我觉得,是惊慌,是单纯的恐惧——是动摇,是退让——是陷落,仿佛坠入散发着苦涩气味的疯癫之口——

疯癫,我母亲的遗传,也许从此开始缓慢降临到我身上了!这想法使我更加恐慌。有那么一两天,我加大了安眠药的药量:它使我安静下来,也改变了我。我舅舅注意到了。

“你手脚笨拙了。”他说。有一天早晨,我弄皱了一本书,“你觉得我每天叫你来我书房,是弄坏我的书的?”

“不是的,舅舅。”

“你嘀咕什么?”

“不是的,先生。”

他舔了一下嘴唇,噘起嘴,盯着我看。当他再次开口,语气变得诡异起来。

“你多大年纪了?”他说。这问题令我惊讶,犹豫了一下。他发现了,“别跟我装模作样,小姐!你多大年纪?十六岁?十七岁?——你就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吧,你以为我是学者就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嗯?”

“我十七岁,舅舅。”

“十七岁了。如果我们相信书里写的那些玩意儿,十七岁就是麻烦的年纪。”

“是的,先生。”

“是的,莫德。你好好记住:你的工作不是去相信,只是去研究。还要记住一点:你并非什么好姑娘——我也并非老学究——我随时可以叫斯泰尔斯太太把你按住,让我拿皮鞭抽,知道吗?这些你都记好了,嗯?”

“记住了,先生。”我说。

如今回想起来,我记住的东西太多了。我的脸,我全身的关节,都已被书中各种惊世骇俗的场面和姿势害得隐隐作痛。我再也无法确定我的哪些行为——甚至情感——是真的,哪些是伪装的。理查德仍寸步不离地观察我。我不愿意看他。他态度轻率鲁莽,嘲笑我,威胁我。我假装糊涂。也许,我真是软弱。也许,正如他和我舅舅相信的,我从折磨中得到某种快感。如今,在他身边度过一堂绘画课,在晚餐桌上与他对坐,晚上为他朗诵我舅舅的藏书,对于我无疑都是折磨。和苏共度的时光,现在也开始变成了折磨。我们的习惯被打乱了。她在等我,我对此变得非常敏感和在意,我觉得她总是在观察我,判断我,期待我的下一步行动。更糟的是,她竟然开始替他说话——毫不修饰地告诉我,他是多聪明,多善良,多有趣。

“你真这样觉得吗,苏?”我直视着她的脸,问她。她会有点尴尬地避开我的眼神,但回答一如既往:“是的,小姐。是的啊,小姐。谁都会这么说,不是吗?”

然后她就会把我打扮整洁——总是那么整洁,美丽而整洁——她会解开我的头发,把它梳好。拉齐我的衣襟,挑走粘在我衣服上的棉绒线头。我觉得她做这些,是为了让她自己平静。“好了,”她做完时会说,“你现在这样多好。”——其实她的意思是,她现在这样多好,“现在你的眉头多舒展,刚才皱起来多不好啊!别皱眉头——”

为了里弗斯先生,别皱眉头。我听出那话外之音,血液又沸腾起来。我拉过她的手臂,掐了一下。

“噢!”

我不知道是谁叫了出来,是我还是她。我心虚地倒退了一步。但是,在我的手指触摸到她肌肤的一瞬间,我的身体仿佛得到慰藉般地一震。在那之后的一小时,我一直发抖。

“天啊!”我说,用手蒙住脸,“我害怕我自己的想法!你觉得我是疯子吗?你觉得我是坏人吗,苏?”

“坏人?”她说,绞着双手。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凭你这么个单纯女孩?

她服侍我上了床,自己睡在我身边,手臂紧挨着我的手臂,但她很快就睡着了,手也移了开去。我想着身处的这幢大宅。我想着床榻之外的这个房间——想着它的边角,它的平面。我觉得,自己若不伸手触摸一遍,便无法入睡。我起身,房间很冷,我悄悄地一件件摸过去——壁炉架、梳妆台、地毯、衣柜。然后我来到苏的身边。我想触摸她,以确认她的存在。我不敢,却又离不开。我于是伸出手,就在离她身体一英寸远的地方,只有一英寸——她的臀,她的胸,她弯起的手腕,她在枕头上散开的头发,她的脸,在她熟睡时,我就这么隔空摸过。

我这样做,大概连续做了三晚。然后,这件事发生了。

理查德开始要求我们去河边。他叫苏背靠着那条反扣的木船坐下,离我很远,他自己如往常一样,守在我身边,假装看着我画画。我在同一个地方画了又画,直到那张硬卡画纸都拱了起来,在笔下裂开。我仍固执地继续涂抹。他不时低下头对我耳语,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怒气冲天:

“天杀的莫德!你怎么还能坐得这么优哉游哉?啊?你听到钟声了吗?”布莱尔的钟声传到水边,格外清晰,“又一个钟头没了,我们本来可以早自由一个钟头的。可是,你却把我们困在这里——”

“你让开行吗?”我说,“你挡住我的光线了。”

“你挡住我了,莫德!你看,去掉那个阴影多容易?只要动一小步。你看见了吗?你看看行吗?好吧,这人不看。这人宁愿画自己的画。画的这张——算了,给我一根火柴,我把它烧了!”

我看着苏,“安静点,理查德。”

天气渐渐热了。后来有一天,空气闷热得让他也受不了了。他把大衣铺在地上,躺了上去,把帽子拉下来,斜遮着眼。于是有了片刻宁静,周围只有芦苇中的蛙声,水流轻拍河岸声,鸟鸣声,船只偶尔经过的水声,让人觉得真是个美好的午后。我的画笔轻轻划过纸面,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我几乎也要瞌睡过去了。

这时理查德笑了一声,我的手一抖。我转身看他,他把手指举在嘴唇上。“你看。”他轻声说,往苏那边指指。

她仍坐在反扣的木船边,头向后仰,枕在木船上,四肢松弛地伸展开来。一缕头发飘到她的嘴角,发尾的颜色深一些,可能因为她常常咬。她闭着双眼,呼吸均匀。她完全睡着了。阳光斜着照在她脸上,勾勒出她尖细的下巴,睫毛,还有雀斑。在她的手套和衣袖之间,有两道窄窄的空隙,露出了粉红色的手腕。

我又看看理查德——看着他的眼——然后目光回到画纸上。我轻声说,“她的脸会晒伤的,你叫醒她行吗?”

“叫醒她?”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们这种出身的人,不太习惯阳光。”他的语调几乎是轻松愉快的,自己也笑了。然后又小声加了一句,“我觉得,她要去的那地方也不习惯阳光。可怜的小杂种——睡就睡吧。自打我找到她把她带到这儿,她就没睡醒过,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样说着,并不是爱惜,而只是觉得有趣。然后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打了个喷嚏。他好像不太适应这晴朗的天气,用手背捂着鼻子,用力地吸着。“不好意思。”他说,摸出手帕。

苏没有醒。但她皱了皱眉,转过头去。她的下唇微微张着。那一缕头发在她颊上飘动,发尾仍然卷曲。我提起画笔,在画纸上扫了一下,然后就握着笔呆住了,笔尖离画纸大约有一英寸距离。我看着她睡觉,只顾着看。理查德又吸了吸鼻子,小声咒骂着天气和季节。然后,和往常一样,我想,他站定了,他在盯着我看。我想,颜料从我手里的画笔上滴了下来——因为后来我发现,我蓝色的裙子上有一滴黑色的印记。我没有察觉颜料滴落。然而,也许正是我的毫无察觉出卖了我。又或者,是我的表情。苏再次皱了皱眉头。我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我转头,和理查德的目光碰个正着。

“哦,莫德。”他说。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但是终于,我从他的脸上,读到了我对她的渴望。

一时间,我们没有任何动作。然后他走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腕。画笔掉到地上。

“快走,”他说,“趁她还没醒,快走。”

他拉着我一路跌跌撞撞沿着芦苇的边缘顺水向前走。我们跟着转弯的水岸,来到庄园墙边停下。他双手放在我肩上,把我紧紧按住。

“哦,莫德。”他又一次说道,“我还以为是你良心发现,或者是什么类似的弱点,但是,这事——”

我扭头不看他。但还是感觉到他在笑,“不要笑,”我发抖地说,“不要笑。”

“笑?我没干别的事就算你走运!你明白的——你最应该明白的!这种事,通常就是用来激起绅士们的‘性’趣的。你赶紧谢天谢地,我是个流氓,不是什么绅士:我有我的江湖规矩。你想去爱死爱活都不关我事——别动,莫德!”我在他手里扭动挣扎,他把我抓得更紧,然后他稍稍放松了一点,握住了我的腰,“你想去爱,爱死爱活随便,”他重复道,“但是,要是碍着了我发财——让我们困在这里,让我们的计划、我们的希望,还有你的光明前途受阻,你就休想。休想!好了,现在我们去弄醒她——说实话,我跟你一样烦这事。你别再动了行不行!——让她起来找我们。让她看见我们这状况。你还不跟我来?好,我就在这儿抱你,让她发现我们终于发生关系了,就算完事。你给我站稳。”

他身子后仰,发出一声叫喊。湿闷的空气给这叫声加上了一点嗡嗡的低鸣,然后归于平静。

“她听到会过来的。”他说。

我扭动着手臂,“你弄痛我了。”

“你站得像个恋人一点,我自然就会对你温柔呵护。”他又笑了,“把我当成她——啊!”我伸手打他,“你是想逼我捏伤你吗?”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他握着我的双手,手臂紧压着我的手臂,让我动弹不得。他体格高大健壮,一双手掌合起来,就能围抱我的腰——据我所知,年轻男人的手就是用来这么握住恋人的腰的。我挣了一会儿,我们站在那儿,像两个摔跤手似的扭动,出汗。但我想,从远处看来,我们也许像恋人一般轻推慢摇。

但我心中郁闷,很快就觉得乏力了。阳光仍然灼热,蛙声依旧,河水依然轻拍着芦苇岸。然而,我觉得这天空仿佛被刺穿或撕破,我感觉它开始塌陷,渐渐下沉,包裹在我身上,让我窒息。

“抱歉。”我虚弱地说。

“你现在不需要抱歉了。”

“只是——”

“你必须坚强起来。我曾见识过你的坚强。”

“只是——”

只是,什么?我能怎么说?只是,她在我慌乱迷茫时,把我的头轻轻抱在她胸前?还是她曾经有一次在我寒冷时呵暖我的脚?还是她曾戴着一只银顶针,为我磨平一颗出头牙?还是她给我端上了清汤——而不是鸡蛋——微笑着看我喝下?还是她的瞳仁上有一点深褐色的斑?还是,她以为我纯良……

理查德看着我的脸。“听我说,莫德,”他说道,抱得更紧了。我在他怀里软弱无力,“听着!任何姑娘都行,只要不是她。阿格尼丝也行!明白吗?但是,这个姑娘必须被我们下套,必须失去自由,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自由。这就是将来某天,我们将眼睁睁看着被医生带走的姑娘。你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吗?”

我点点头,“可是——”

“什么?”

“我开始害怕了,我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

“就因为你对一个小扒手上了心?哦,莫德。”他的声音粗了起来,并且带着不屑,“你是不是忘了她来你这儿的理由?你以为她也忘了?你是不是觉得对她来说,除了那个,你还有别的意义?你在你舅舅的书堆里埋得太久了!书里的姑娘们轻言爱恋。书得写成那样才有人看。要是在现实生活中她们真这么做,这些书都不用写了。”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当面笑死你。”他语气轻浮起来,“她肯定也会当面笑我,要是我告诉她……”

“你不能告诉她!”我说,紧张地抬起头来。对我来说,这太可怕,“你若是跟她说一句,我就永远不离开布莱尔。我舅舅会知道你如何利用了我——我也不管他怎么惩罚我了。”

“我不会告诉她的,”他缓缓地回答,“只要你把该做的事做了,不要再拖延。我不会告诉她,只要你让她相信你爱上了我,愿意做我的太太。然后,按照约定,让我们好好地远走高飞。”

“她过来了!”他小声说,“她沿着院墙悄悄走过来了,她是想偷看我们,不是来打扰的。现在,让她知道我已经得手了……”

他吻了我的头。他高大的身躯、身体的热量和压力、四周空气的闷热、我头脑的混乱,夹缠在一起,使我站在原处,无力地接受了。他从我腰上松开一只手,举起我的手,隔着衣袖吻我的手臂。当我感觉到他的嘴唇触碰我的手腕,我退缩了一下。“好了,”他说,“听话,只要一小会儿。别介意我的胡须,把我的嘴当成她的就好了。”这话湿漉漉地从他嘴里说出,喷到我手腕上。他把我的手套往下推,张开嘴,用他的舌尖舔了我的手心。我一阵颤抖,感到虚弱,恐惧,还有恶心——想到苏正站在远处看着,可能满意地以为我是他的了,我只觉意冷心灰。

因为,是他让我看清了自己。他带我向她走去,我们走回宅子,她帮我除下斗篷,脱掉鞋子,她脸上的红晕依然在。她站在镜子前,皱着眉头,抬起手,摸过自己的脸……她只做了这么个动作,我看在眼里,就感觉心里猛然一沉——那种塌陷,那种坠落,夹杂着多少惊惶和黑暗,我以为那是恐惧,或者疯癫。我看着她转身,伸懒腰,在房间里随意走动——她自然率性,一举一动毫无矫饰,我贪婪地、长久地注视。这就是欲望?而为何最应该知道的我,却不知道!我原以为欲望会小一点,规整一点;我原以为欲望只束缚在某些器官上,就像味觉束缚在口里,视觉束缚在眼中。这感觉却萦绕缠绵,占据了我的全身,像某种病。它又像一层皮肤,完全覆盖了我。

我想,她一定看出来了。现在,既然他已点破其名,我觉得我身上一定显出了标记,或者颜色——那一定是绯红,就像我舅舅那些藏画中,用绯红描绘的各种人体突起,唇,裂口,被鞭打过的裸露的肢体。那天晚上,我害怕在她面前脱衣。我害怕睡在她身旁。我害怕睡着。我怕我会梦见她,我害怕,在梦中,我会翻身去抚摩她……

但毕竟,就算她感觉到我的变化,她也以为这变化是因为里弗斯。假如她感觉到我的颤抖,感觉到我心跳加快,她也以为这都是因他而起。她在等待,仍然在等待。第二天,我带她去我母亲墓前。我坐在那里,看着我多年来令之保持干净整洁的墓碑,心里却想挥起榔头把它砸碎。我企盼——我曾无数次企盼——我母亲还活着,那样我便可以再一次杀死她。我对苏说:“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是我的出生害死了我妈妈。”——我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掩盖住语气中的骄傲。

她却没有察觉。她看着我,我开始流泪。有那么多的话可以安慰我——说什么都比这好!——她却偏偏说出这一句:“里弗斯先生。”

于是,我轻蔑地从她脸上移开了视线。她走过来,带我走到礼拜堂门前——也许,想把话题往结婚上引。门锁着,我们进不去。她等我开口。终于,我尽责地说了:“里弗斯先生向我求婚了,苏。”

她说她感到高兴。然后,当我再次落泪——这次是虚假的眼泪,它冲走了真心的泪——当我绞动着双手喊出“噢,我该怎么办”时,她伸手扶住我,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他爱你。”

“你觉得他爱我吗?”

她说她知道。她说得不带一丝迟疑。她说,“您得听从自己的心意。”

“我不知道,”我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但是,”她说,“爱他,然后又失去他?”

她近距离的凝视,让我觉得紧张。我望着别处。她跟我说起血流的加速,激动人心的话语,还有梦。我想起他吻我的感觉,就像手心被烫到。她一下子就看出来,我并不是爱他,而是怕他,恨他。

她白了脸。“你想怎么做?”她悄声问道。

“我能怎么做?”我说,“我还有什么选择?”

她没有回答。她转过身去,盯着礼拜堂斑驳的门看了一会儿。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她的下巴,她耳垂上用针穿过的洞。她转回来时,脸色已经变了。

“嫁给他,”她对我说,“他爱你。嫁给他吧,按他说的做。”

她来布莱尔,是为了毁灭我。她是来欺骗我、伤害我的。看看她,我对自己说,看看她多瘦弱,多黑,多不值一提!一个贼,一个小扒手!我想,我会强压下自己的欲望,就像我曾经强压下悲伤和愤怒。就为了她,我会让自己被阻碍,被限制——被过去束缚,被未来拒绝吗?我想。我不会的。出逃的日子即将来临。我不会的。季节渐暖,夜晚变得闷热。我不会的,我不会——

“你真是铁石心肠,”理查德说,“我觉得你不够爱我。我觉得——”他狡猾地把眼光瞟向了苏——“我觉得你爱的另有其人。”

有时我见他看着她,觉得他已经告诉了她。有时她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或者,在触碰到我时,她的手变笨了,显得紧张而动作生疏——我觉得她也知道了。我必须偶尔给他们留出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自己回到房中。这时,他也可能告诉了她。

你猜怎么着,小苏?她爱你!

爱我?说的是小姐爱上贴身女仆?

说的是某种小姐,也许,爱上她的贴身女仆。她有没有经常找点小理由,把你留在身边?——我那么做过吗?——她有没有假装做了噩梦?——这就是我的作为?——她有没有让你吻她?小心啊,小苏,她不会回吻你的……

她会像他说的那样,笑话我吗?她会发抖吗?我觉得,在我身边,她最近似乎睡得小心谨慎了,手和脚都收拢了起来。在我看来,她最近似乎总是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然而我越是顾虑,就越是想要她。欲望在心中升起、膨胀。我的生活变得异样可怕——或者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有了生命,它们有了鲜艳夺目的色彩,有了咄咄逼人的表面形状。摇晃的阴影也能吓到我,我仿佛看见,从蒙尘的地毯和帐幔褪色的花纹中,长出一些无名的形状,沿着因潮气生出的白色霉花,慢慢地爬上墙壁和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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