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卷 忘川·白衣(1/2)
白衣肯送酒,玉朽不敢雕。
第壹章
北街的古玩店老板年过古稀,将不久于人世,为了感谢凤仙镇百姓多年来的照料,膝下无子的老板决定将铺子里的古玩送给大家。消息传出之后,家家户户都跑去古玩店挑选绝世珍宝,隔壁酿酒的姑娘也来招呼流笙一同前往。
虽说是古玩店,但这小镇并不繁华,里面自然也没有什么绝世珍宝。流笙去得迟,大件的东西早已被挑走,剩下一些小件堆在货柜上无人问津。酿酒姑娘从顶层拿下一只玉镯,因常年无人打扫,玉镯落满灰尘,此时拭擦干净,竟在昏暗光线中泛出莹润的光泽。
“流笙姐姐,你看这个,真好看。”
流笙抬眼望过去,目光落在那只玉镯上,愣了半晌,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这玉镯倒是别致。”
“姐姐喜欢就拿去吧,我平日酿酒,戴不了这些。”
姑娘将玉镯递过来,流笙没有推脱,手指抚上内壁,显出一个“朽”字。
回到忘川茶舍,她将玉镯放入盛满赤红之水的茶盏中,水纹细密荡漾,红色缓缓褪去,露出一幅幅尘封已久的画面。
“第一次一个人听故事,还有点不习惯呢。”她撑着头抱怨一句,目光却陷入百年旧事中。
第贰章
九月深秋,玉宁宫的朱砂桂开得正好。桂花香从幽墙溢出来,穿过拱门和碎石路,朱红的细小花盏像朱砂泼在半空,簇簇成团。
玉宁宫久不居人,宫门前的幽草长了半人高,四下都透着荒凉。陆朽一路分花拂叶,白衣落满了朱色的桂花,鲜艳的红点缀着纯粹的白,好看得几乎刺了眼。
是以当抱着酒坛的小姑娘从幽草中蹦出来大吼一声“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禁宫”时,陆朽清冷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视线,导致她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都心神荡漾。
陆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从哪条路离开的,她一点都不知道。等她回过神来时,那个仿佛神仙一样好看的白衣公子早已不见了。
之后她便在玉宁宫外守了两天,第三日凌晨,花叶间的露水还透着凉意,她蹲在墙头看见白衣似云,携着晨起的雾色来到她的眼前。
她从墙头一跃而下,陆朽明显被吓了一跳,眉头微微皱起,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小姑娘。
她穿着白紫相间的罗裙,长发随意地束在身后,模样精致可爱,既不像宫女,也不像哪位王公大臣的千金。
与上一次一样,她手上捧了个酒葫芦,漆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你可知道这是禁宫,随意出入是要杀头的!”
都说宫中的女子心沉似海,她看上去却天真烂漫,大概是某位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吧。
“既是禁宫,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她像是没有料到他有此一问,缩了缩脖子,转而又挺了挺胸:“我偷偷从后面那条小路过来的,没人发现。但你是从前面大路过来的,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陆朽没有回答,推开宫门径直走了进去。小姑娘略有迟疑,也抬步跟了上去。玉宁宫内幽香四溢,满园的丹桂像堆在枝头的红云。她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似乎很愉悦:“这地方真好,真香。我想喝酒的时候就来这里躲着,谁也发现不了。”
他回头看着她:“你喜欢喝酒?”
她点点头,随即又撇撇嘴:“可这宫里的酒一点都不好喝,寡淡无味,就像白水。”
陆朽难得笑了笑,指了指满地的落桂:“那下次你可以试试桂花酿酒。”
她惊喜地瞪着眼,想了半天:“那下次你能给我带点过来吗?”
她的眼睛纯粹明亮,像夜晚的天空,没有一丝的杂质。原来宫中的女子,也能有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弯起嘴角:“好啊。”
踏过落满桂花的台阶,正殿的房门紧闭,他将门推开一条细缝,又转身看着身后踮着脚探头的小姑娘:“你还不走吗?”
她指了指门内:“这里面有什么啊?你进去做什么?”
他对陌生人一向冷漠,能用眼神表示的绝不开口,此刻面对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却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想知道就进去看看吧。”
房门一寸寸打开,光线照进清冷的房间。偌大的房内空无一物,自房梁垂落纯色的轻纱帷幔,秋风卷着桂花香吹了进来,纱幔在空中飞扬,露出房中一尊栩栩如生的玉像。
月色润白的玉上雕刻了精美的五官,及腰的发,杏子般的眼,嘴角的弧度好看,仿佛下一刻便要活过来。
玉像上半身已成型,下半身却还是一团材质上佳的玉石。陆朽走近玉像,露出袖下精致的刻刀,锋利的刀刃落在耳鬓处,玉屑翻飞。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玉像的发鬓便多了一朵簪花。小姑娘早知中原雕玉手艺精湛,却不知原来能如此出神入化,连眉眼情绪都雕得入木三分。
她小步走到他的身后,轻声问:“她长得可真好看,她是谁啊?”
他握刀的手顿了一下,连嗓音都缓慢下来:“你觉得她是谁?”
身后一时沉默,良久,听见她迟疑道:“玉宁宫……文德皇后?”
他仿佛笑了一下,转过身来时的表情却仍然清冷:“你也知道?”
她定定地看着玉像:“陛下最喜欢的女子,谁不知道呢?原来她长得这么好看,难怪陛下会那么喜欢她,她死后也对她念念不忘。”
她说出这番话,陆朽的眉头不由得皱起,正要开口,屋外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两名宫女冲到门口又生生止住了脚步,“扑通”一声在门口跪下。
“皇后娘娘!快随奴婢回去吧!”
陆朽握刀的手猛地一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朝他吐吐舌头,露出抱歉的表情,两三步跑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你答应给我带桂花酒,还算数吗?”
宫女又是“扑通”一个磕头,就快哭出来:“皇后娘娘!”
她摆摆手,五官皱成一团:“知道了知道了,走吧走吧。”
秋风吹落桂花,玉宁宫又安静下来。他握着刻刀站在原地良久,看着微笑的玉像:“原来她就是新皇后。番邦最小的公主,果然和中原的女子都不一样。只是这样的性子,恐怕会像你一样,在这宫中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
第叁章
今年春末,大秦和番邦缔结盟约,互相承诺十年不犯边疆,而番邦最小的公主便以和亲之名嫁给秦帝为后。而此时距文德皇后病逝不足三个月,原以为后位必属备受宠爱的容贵妃,却不料甘露殿最后迎来的是一位番邦公主。
但既是以和亲为名,又是异域女子,行为性格都异于秦人,这位年龄不足二八的皇后并不受宠爱,徒有皇后之名,后宫之权却仍由容贵妃所掌。
入宫半年,听闻秦帝只去过甘露殿一次,又因皇后年龄尚小,帝后圆房之礼便也推迟,久而久之,后宫最具身份的甘露殿竟门可罗雀,冷清下来。
外人都为这位皇后叹一声可怜,苏白衣却不这么想。
中原礼仪烦琐,秦宫更是严谨,嫁过来之前,母亲曾千叮咛万嘱咐她要约束行为,收敛性子,如今没人监督,除了随同而来的奶娘,连宫女都不甚上心,她落得轻松,是以才能偷偷溜去玉宁宫饮酒。
玉宁宫是禁宫,曾经住着秦帝最爱的文德皇后,文德皇后病逝后,秦帝下旨任何人不可出入,若敢擅入当以死刑。这些从她入宫开始便被教导谨记,但她自小野惯了,仗着有几分身手,偷偷潜入好几次都没人发现,后来便越发大胆,俨然将玉宁宫当作了她的秘密基地。
陆朽会出现在那里,着实令她意外。
但能光明正大地出入,屋内又雕着文德皇后的玉像,她大概能猜到这是秦帝的旨意。人死了便寄相思于死物,的确符合中原人的行为。
自从她被发现溜入玉宁宫后,一向不怎么上心的宫女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若是被秦帝知道,丢了小命的可是她们。
苏白衣没机会再溜出去,整天扒着窗台唉声叹气。
“这甘露殿也忒冷清了,什么花儿草儿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看!我要换宫殿!”
宫女已习惯她口出妄言,只能小心陪着:“娘娘,甘露殿是皇后身份的象征,多少人羡慕不来呢。若娘娘觉得冷清,奴婢让他们移栽一些花草过来。”
她转了转眼珠子:“好啊,就要玉宁宫的桂花,特别香。”
宫女脸色一白又“扑通”跪下,连连磕头:“皇后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曾有旨,桂花只准出现在玉宁宫。何况玉宁宫乃是禁宫,娘娘今后切莫在外人面前提及,若是传到皇上那里……”
“他会怎么样?杀了我吗?”她接过宫女话头,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不敢杀我,杀了我两国就要开战,人命不比桂花值钱啊?”
宫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不住地磕头。奶娘拿着新做的披风从内殿走出来,笑道:“娘娘心直口快,你们以后多提点,下去吧。”
奶娘是曾经服侍苏白衣母亲的婢女,苏白衣未嫁到番邦之前,苏白衣的母亲也是大秦的王公贵女,此次和亲奶娘随行,可以说是苏白衣在这宫中唯一能信任依赖的人了。
即将入冬,新做的白绒披风绣了五色凤羽,将她从头到脚都裹住,奶娘看着她道:“过完今冬,娘娘就又长了一岁,在这大秦啊,是要行及笄礼的。”
她站在铜镜前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偏着头问:“及笄礼是做什么的?”
“代表娘娘长大了。届时便可和陛下行圆房之礼,诞下龙子,母仪天下。”
她绞着衣袖:“可陛下并不喜欢我啊。”
奶娘望了眼门外,低声道:“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只要娘娘诞下龙子,陛下也会对娘娘另眼相看的。昨日昭阳宫那边传来消息,容贵妃有孕了,陛下赏了不少东西呢。”
她垂着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奶娘,我真的不喜欢这里。”
奶娘替她绾好长发,挑出一支金步摇簪在发间:“既来之则安之,娘娘想开些。”
她看着铜镜倒映出自己愁眉苦脸的模样,这皇宫就像一潭死水,从脚踝一点点将她淹没,全失了曾经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洒脱。
以前她不开心时有烈马烈酒,如今连喝酒都要偷偷的。她扒着窗台看着秋云缠卷,院内的宫女正在忙忙碌碌地移栽花木,大朵大朵花盏开得明艳,她叫不上名字,又想起玉宁宫清香四溢的桂花,以及神仙一样的男子。
他答应给自己带桂花酒,不知带来了没?四下瞅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自己,她翻身跃出窗外,一溜烟跑了。
正是午后,玉宁宫附近只有风声,她轻车熟路地钻入桂树林中,穿过铺满桂花的石板路,微微虚掩的房门就在石路的尽头。屋内的陆朽背对着门口,她扫了屋内一眼,满地的玉屑。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见她时却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今次忘了带酒,抱歉。”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转而又跑到他的身边:“那便下次吧,下次可别忘了啊。”
像是怕他不记得,她还慎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比她高出不少,她还只能踮着脚。他放下刻刀看了她一眼,她抿着嘴唇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你继续,你继续,我不说话,我就随便看看。”
话虽这样说,她的目光却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第一次有人在他雕玉时在旁边看着,他无奈地停下手,偏头问她:“皇后娘娘,您到底想做什么?”
她像是不满:“我叫苏白衣!”然后又小步凑到他跟前,“你雕玉的手艺这么好,帮我也雕个小东西好不好?”
他一愣:“抱歉。我三年前便已弃刀,发誓今生都不再雕玉了。”
苏白衣气得不行,指着玉像问:“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用手指头抠吗?!”
他看向窗外辽阔秋空中的一双白雁,语气淡漠:“圣命不可违。”
她一时半会找不到理由反驳,在一旁独自生了会儿闷气,终于释怀:“也对,陛下那么喜欢文德皇后,你若是抗命,他肯定杀了你。”她上下打量一番玉像,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呢?因为她长得美吗?”
陆朽笔直地站在一旁,握刀的手抬在半空,纯白的衣袖在空中荡漾,连嗓音都微微不稳:“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声音缓缓低下去,最后一句几乎听不清,“为什么非她不可?”
秦帝和文德皇后的故事,苏白衣也知晓一二。
听闻秦帝当年游玩江南,在拍卖行看中一尊玉像,惊为天人,一掷千金拍下玉像。而竞价过程中,对面的雅楼始终有人与他竞拍,但如何能赢过一国之君,玉像落入秦帝囊中,雅楼有人气势汹汹地掀开帘子,阁中女子竟与玉像九分相似。
这便是秦帝与文德的初遇,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广为流传。
文德说:“这尊玉像以我相貌成型,自然属于我。”
秦帝把玩着扇坠,笑吟吟道:“这玉像既然雕的是姑娘,那更不能由姑娘你所得了。姑娘每日梳鬓画眉便可见到自己的面貌,我却只能通过这尊玉像以解相思。”
不得不说,秦帝说起甜言蜜语来和他治国的能力不相上下。
故事之后如何发展已不难猜到,文德倾心,秦帝力排众议纳她为后。可这段佳话只传唱了三年,三年后文德病逝,不足三个月,秦帝再纳新后,便是如今的苏白衣。
秋日的落霞透过半开的轩窗照在玉像上,月白玉石泛出流彩的光芒,陆朽就站在光芒之后,看不清情绪。
“既然爱到入骨,为何只能保她三年,为何迫不及待纳新后?”一声冷笑自光芒中飘散出来,“终归是不够爱罢了。”
第肆章
入冬之后,内廷司送来不少暖炭,听闻西域进贡了一批香炭,燃之有异香。内廷司本该由皇后执管,这香炭理应也先送到甘露殿,但苏白衣半块香炭没见到,反倒全送去了昭阳宫。
宫女将这件事禀告给苏白衣时,她掐了一朵探到窗前的白梅,凉飕飕道:“她怀有身孕,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给她摘去。”
奶娘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淡淡地开口:“我们娘娘用不着那些,以后这些不用禀告了,下去吧。”
宫女领命退下,苏白衣从窗台上蹦下来,漆黑的眼亮晶晶的:“奶娘,酒烫好了吗?”
奶娘将酒葫芦递过去,有些担忧:“娘娘,你每日都拿着酒往外跑,可不要惹出什么事来。”
说话间,苏白衣已经从窗口蹦了出去,撞落一院的白梅。
玉宁宫的桂花早已凋谢,留下满园子光秃秃的枝丫,没了桂花的宫苑越发凄凉。她一路行来踏碎落叶,酒香缥缈,陆朽老远便听见她的声音。
“陆大哥,今日带桂花酒了吗?”
玉像已快完成,她担心他冬日雕刻会冻伤手,每日都带来烫酒给他暖身。秋日时他将满院的桂花收集起来带出宫去,交由上京老字号酒家酿酒,苏白衣日盼夜盼,每天都要问一次。
他无奈地看着她满身寒风地撞进房间,将早已备好的手炉递过去:“酿酒需要时间,哪有这么快。”
她仰着头嘻嘻笑了一阵,又看向他身后的玉像:“玉像快要雕好啦?”
陆朽喝了一口烫酒:“收尾了。”
她抿着嘴唇,有些失落:“那你以后不会再入宫了吗?”
他执酒的手一顿,好半天,看着她淡声道:“白衣,你贵为大秦皇后,实在不该与我亲近。”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又沉默下去,直到离开时才开口:“陆大哥,在这宫里我谁都不认识,除了你。我知道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陆朽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神情晦暗不明。
往日这个时间回到甘露殿,殿内总是冷冷清清的,正好方便她溜进去,今日隔着老远便听见闹哄哄的声音,她的身影才出现在路口,宫女侍卫已经拥了过来,奶娘也在其中,面色慌张地看着她。
她在原地站定,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昭阳宫容贵妃的孩子没了……”
她挠了挠头发:“那挺可惜的,你们送点补品过去慰问一下吧。”
奶娘“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是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在容贵妃的药膳里下了药,她已经招认,说是受娘娘指示……”
她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我没有啊!”
“我们相信娘娘,可陛下不信啊!廷尉司方才已经来过了……”
她的话没说完,苏白衣便看见不远处渐行渐近的明黄身影。这是她入宫后第二次见到这位尊贵的陛下,第一次是在她嫁到大秦的那一日,那时候,她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
今日终于看清了,是少有的俊郎面貌,布满了凌人的怒气。身后的宫女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她愣在原地尚未来得及行礼,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
“蛇蝎妇人!心毒至此!”
她捂着脸愣了片刻,眼泪忽地涌上眼眶,但紧咬着嘴唇不哭出来,反而像一头发怒的小豹朝他撞了过去。
秦帝闪身避过,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她大吼一声低头咬上他的胳膊,顷刻间便见了血。侍卫大叫着护驾拥上来,却被秦帝挥手止住。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双眼通红的苏白衣,冷声道:“皇后失德,禁足甘露殿,内廷司停止供应一切用度,任何人不准探视!”
苏白衣被他甩手摔在地上,嘴角溢出殷红的血丝,不要命地怒骂:“秦沂漠,你这个王八蛋!”
周围的宫人均是瑟瑟发抖,秦帝脚步一顿,随即甩袖离开。
奶娘扑过去将她扶住,颤颤巍巍地叫着娘娘,她抬起一张红肿的脸,倔强又微弱的嗓音从唇间飘出来:“这里的人都太坏了。奶娘,我想回家……”
但联姻的国婚,岂是说走就走。不出下午光景,宫中便皆知苏白衣下药加害贵妃被削度禁足的消息。本就冷清的甘露殿越发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殿中不少宫女侍卫托了关系希望能调离此处。
苏白衣病了一场,召不了御医,病怏怏的身子一直拖到今冬的第一场雪。
停止内廷司的供应后,连取暖的炭火都不够用,苏白衣总是看见奶娘站在窗外偷偷抹眼泪。但身为草原儿女,岂会惧于区区风雪,她将院内的白梅树全都砍成枝条,烧炭时烤在一旁,待枝条烘干便在院内燃起一堆篝火,笑着招呼那些偷懒的宫女来烤火。
父王曾经告诉她,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办法。无论何种境地,只要还活着,就是天神最大的恩赐。
大概因为自小底子好,就算没有吃药,病也一点点好起来。奶娘看着很高兴,拆下殿内的帷幔给她做了件斗篷,总是时不时地安慰她。
“等冬天过去,陛下大概就会下旨放行了。听闻容贵妃的哥哥几次要求陛下废后严惩娘娘,陛下都没有同意,可见陛下还是念及旧情的。”
她蹲在雪地揉了个雪球,抬起雪白的一张脸:“旧情?我同他可没有什么旧情,他不敢废后,不过是不想同父王开战罢了。”
奶娘叹了口气,朝外院走去,没走几步苏白衣便听见她惊奇地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坛酒?”
甘露殿的酒早已被苏白衣喝完了,内廷司也不可能送酒过来,她两三步跑过去,青瓷坛就静静立在雪中,伴着冰凉的雪意,传出一丝淡淡的桂花香。
秦帝打了她一巴掌的时候她没有哭,被冤枉禁足的时候也没有哭,可此时她看着那坛桂花酒,它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无论她被多少人遗忘,这偌大的秦宫终究还是有一个人记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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