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逼你(2/2)
楚言这时疼得厉害,只要能立刻好起来,怎样都行,再顾不上反抗。
经刘太医施针,果然立刻好了。楚言便不肯再服汤药。皇上无法,只得命刘太医每次来请脉时,也为她搭脉看诊,防止再犯。
搬到西暖阁后,离得更近了,皇帝更加经常地叫她到跟前陪伴。
这日,一个坐在御案前批折子,一个靠在软榻上看书。小太监进来通报:“怡亲王来了。”
楚言噌地从软榻上跳下来,丢下书就要逃走。
皇帝大奇:“别的人,你避开也就罢了。十三弟来,你躲什么?倒叫他疑心你恼了他。”
怡亲王允祥刚要进门,听见后面半句,知她不愿见他,暗暗有些神伤。
楚言躲避不及,见他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我几时恼十三爷了?十三爷来,定是有政事与皇上商议,我呆在这里算什么?朝堂上的事儿,有女人张嘴伸耳的份么?”
胤禛好气又好笑地指着她对刚进来的允祥道:“你听听,这张嘴!朕说一句,她有三句等着。”又对楚言道:“朕和十三弟见面,也不是非得议公事,有时也聊聊天。你和十三弟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叫人沏上茶端上点心,咱们仨先说会儿话。今儿天好,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吧。”
底下的人早就摸清三人的喜好,没一会儿就送进来贴脾贴胃的三分茶点。院子里也已摆下一张圆桌三把椅子。
胤禛领先在中间坐下,招呼两人过去。坐在暖融融的阳光里,身边是他最在意最亲近的两个人,朝政是非都远远地抛在一边。多少年不曾有过这般轻松惬意的日子了?
允祥手中握着茶杯,嘴角含笑,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这一刻,好像昨日再来。
送她进宫后的这些天,他一直在惶惑不安中,总担心自己做错了。隔个一两天,他总能见到皇上。皇上近来心情颇好,越来越好,许多事上都好商量许多。养心殿的情形,也有一些传进他耳朵里。皇上宠爱她,取悦她,想方设法拉近二十年的距离。可她呢?她是否愿意领这份好?她是否怨恨他,是否不甘?
今日见到她,气色比到他府中来时好了许多,与皇上说话相处一如从前地自在风趣。再看皇上那份欢喜,眼前这份融洽,他想,他也许没做错。
有了皇上的庇护,她不必再颠簸流离。有了她,他们才可能偶尔回到从前,兄弟们才有可能有一天重新围坐把话。
能够看见皇兄松开紧皱的眉头,真心发笑,能够偶然见见她,听见她的笑语,他亦可开心。只盼这种开心的日子,能够一直有下去。
皇帝和怡亲王的谈话渐渐转到政务上,楚言站起来:“闲聊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皇帝好笑道:“请便!请夫人自便!朕不敢拘着你。”
楚言淡淡一笑,对怡亲王点点头,正要离开,又被皇帝唤住:“十三弟留下午膳,有劳你多费点儿心思。”
午饭时,皇帝突然若有所思地住箸:“咱们三人有多久没一块儿吃饭了?”
允祥笑道:“我还记得,那年在通州,皇兄带我们去的那家小饭馆,吃的那些粗茶淡饭。前些时候,弘历还缠着我问呢。”
胤禛问楚言:“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他家的香椿不好吃,还记得被皇上和十三爷取笑了一通。”
“怎不说你满口挑剔,让人好笑更好气?”
允祥笑着插嘴:“说公侯官吏该好好治理国家那一句,还有些见地。”
楚言讶道:“那话是我说的么?我满口挑剔,还能说出有见地的话?”
胤禛笑道:“说我们没本事,连皇阿玛都饶上了,还不挑剔?挑剔,未必就没有见地。”
又笑道:“之前还有一回,不记得了么?过年时,你们几个来,偏了好些野味儿,喝了好些酒,还唱歌。”想到什么,神色一黯。
楚言恍若不觉,笑道:“十四爷有事儿没事儿还喜欢哼几句戏词么?还是找不着调?”
允祥不知该如何回答。
胤禛淡然一笑:“他如今恐怕顾不得唱戏词了,最惦记的就是骂朕。皇阿玛殡天时,他不在京城。有人传谣,说皇阿玛遗诏命他继位,说朕夺了他的皇位。他认定这皇位该是他的,不肯对朕称臣,不肯下拜,满嘴牢骚质问。朕好心解说,他不听,见了朕就要骂。朕懒得自讨没趣,也没工夫收拾他弄出的乱摊子,就让人把他关起来,好酒好菜地供着。”
楚言断断没想到,所谓兄夺弟位,杯弓蛇影的清宫一大谜案,竟被皇帝自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他虽显得不在乎,语气间透出的悲凉伤感无奈,还是触动了她。
允祥深知其中故事,无法置辞,只震惊于皇兄会这么直接地告诉她。不过,这事儿她多半早就听说,她心软,多半偏护十四弟,对皇上怀有成见。皇上心里只怕也猜得到。
一时间,三人谁也不说话,各自食不知味地吃着碗里的食物。温煦融洽的气氛突然变得艰涩,殿内静悄悄的,筷子轻碰碗壁的声音都嫌刺耳。
这么吃饭,胃是必定要疼的。楚言叹了口气,放下碗筷:“我饱了。”
皇帝皱眉道:“这算吃的什么饭?总共没吃几口。梁下的鹦哥都比你吃的多。”
“鹦哥多自在啊!剪了翅膀,拴条链子,飞不成也不想飞了,每天番来番去学那么两句不知所云的话,然后就是吃。”
皇帝脸色一变,也放下碗筷,皱着眉,紧紧盯着她。
允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两人万一闹翻,该怎么劝说。
楚言重重叹了口气:“人的气性总比鹦哥大点儿,会说的话也多。皇上要是不爱听,不去听就是了。”
皇帝脸色稍霁:“朕是不想听,可有人要逼朕去听。你说朕该怎么办?”
“剪了舌头,或者,干脆杀了,一了百了?”
胤禛和允祥都愣住了。半天,胤禛幽幽叹息道:“他不当朕是兄长,朕还不能不当他是弟弟。”
“既然兄弟之情仍在,有什么误会,摊开来说清楚就是。”
“你说得轻巧!老十四疯魔了。只因十三弟与我亲近,十三弟去看他,还没开口,就挨他一顿炮轰。”胤禛苦笑:“也罢,他从前肯听你的。回头,你替朕去瞧瞧他,看看他还买不买你的面子。”
允祥上了马车,回想先前养心殿的情形,不知该喜该愁。
有她在,至少皇上和十四弟之间像是有了转机。可她的心显见的还是想飞的,皇宫对于她就是个关紧的笼子,皇上对她再好,她也不会真的快活。
小时候养雀儿,就听人说,家雀儿要从幼雏养起。刚孵出来不久的小雀儿,打小儿住在笼子里,长大就习惯了。外面飞的雀儿,抓回来,多半养不活。就算剪了翅膀,心也在天上,温驯的绝食抑郁而死,烈性的用头撞笼子,死得血肉模糊。他不信,非让人逮了一只云雀回来,结果,那云雀果真血淋淋地死在他眼前。
他很怕有一天,她会像那只雀儿。他想劝皇上放手,让她走,可他知道皇上不会放。在寒冷黑暗中跋涉许久的人,始终怀念着渴望着曾经的一点光明和温暖,突然间那点光明温暖回到他眼前,他会使出所有力气和手段,牢牢地抓住。他去劝,只会让他抓得更紧,攥得更牢。
他错了,他对她又错了一回。
刚下车,就见心腹周奇站在车旁,知他有要事回禀,挥挥手示意他人退开,命他走近来说话。
“可有好转?”前些天,看守阿其那的人报告皇上,阿其那患了呕症。皇上批示勉励医治,让阿其那好生调养,想吃什么,着力供给。这消息令他心惊,只怕八哥的大限也快到了。
这段时间,他公务很忙,心上又挂着楚言,常常神思不宁,竟忘了她会进京,会来找他的缘故。当日,事情急转直下,他们没来得及多谈营救八哥的细节,她把东西留在他处,自己匆匆被十七弟送入宫中。那以后,他们一直没机会见面,直到今日。
皇上一直在场,他们没有机会单独说话。她甚至很少看向他,也许是失望,也许是不满,也许是不想逼他。可他知道,她不会忘掉这件事。为了救八哥,她不得不回到再也不愿意回去的皇宫,如果八哥死了,她会怎么样?
不管她会不会像雀儿拚死抗争,八哥冷冰冰的尸身都会永远横梗在她与皇上,与他之间。她的眼望向他们,将再无温暖,再无笑意。想到那样的情景,他的心揪得发疼。
为了她,为他们自己,他必须去做,必须按她希望的去做。他派了周奇去暗中打探消息,寻找合适的时机。
“回王爷,恐怕是越发不好了。听说不管吃下什么,都会呕出来。”
允祥的心一紧,怎么办?他不能再耽搁了。听皇上今日那些话,对十四弟并未绝情,心底里,对八哥只怕也还有一丝牵挂。八哥当真这么死了,只怕皇上总有一天也要悔恨自己太过绝情。
“吴云横今日一早出京了。”
“做什么去了?”允祥心内一喜。这个吴云横也是他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皇上还在潜邸时,吴云横就是心腹之一。皇上登基后,只给了他一个侍卫头衔,仍留在身边,颇为看重。吴云横办的差事,皇上不想让他多知道。允祥不喜欢那个人,也懒得同他打交道。
要说起来,吴云横这人也是个难得的人才。武功高强,行事狠辣,手段锋利,心思细密,还没什么毛病。不贪功,不重名,不贪财,不好色,不结交附会,不仗势欺人。是皇上喜欢的那种。
允祥却觉得那人心机深沉,身上带着一股子阴狠的戾气,表面恭顺,心里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不过,这人与他无涉,允祥懒得多管。
八哥的那些心腹就是交给吴云横审的,还真审出一些事情,尤其是,居然审出吴云横家中遇害的真相。
皇上听说那件事始末,怒不可遏,大骂八哥不忠不孝,包藏祸心。牵扯到她,皇上把那件事压下去了,不让人知道,作为补偿,把八哥交给吴云横看管,由他施为,只不许伤害八哥性命。
这段日子,八哥在吴云横手中,不知受了多少侮辱,多少折磨。而她,倘若知道原委,不知会如何做想,还愿不愿救八哥?既然打定主意救八哥出来,这些事不想也罢。
吴云横心细如发,又与八哥有着血海深仇。要在他眼皮底下把八哥弄出来,而且不落痕迹,几乎不可能。吴云横离京,是个好机会!
“塞——九爷的死有些古怪之处。李绂大人说得不大明白,京中有些谣言。皇上命吴云横去查。”
九哥死得古怪?允祥心中一紧,猛然想到她丝毫没有提及九哥,寒水好歹与九哥夫妻一场,对九哥的死也毫无表示。真是缘断清绝么?九哥的死可与她有关?九哥当真死了么?
允祥恨不能立刻转回宫中,找到她问个明白,寻个对应之策,然而——允祥叹了口气,还是先办八哥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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