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1/2)
允禟睁开眼,用力看清对面横眉冷对的女子,长叹一声,又把眼睛闭上,惨然道:“想不到,老子还是死了。”
“岂止死了?还死得发臭发馊,喂狗,狗都不理。就你这号,也敢称龙?怪不得连蚯蚓都是地龙。”
他嚣张了一辈子,断没有死后反倒忍气吞声的理。八哥不在跟前,一样做鬼,谁还怕谁!允禟愤然睁眼,正要反唇相讥,猛然看见另一个身影,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也在这儿?老四!好你个老四!老子跟你没完没了!”
楚言耻笑:“你早玩完了,连塞黑思都做不成。还跟谁发狠呢?”
寒水听得想笑又笑不出来。姐姐一直讨厌这人,虽把他救出来,其实并不太情愿,故要先狠狠打一顿落水狗。听他那话却是以为自己被皇上杀了,故而发狠,心里倒也不是不感动,因而小声提示:“你还活着。”
允禟一愣,塞了一根手指到嘴里,死命一咬,嗷地叫出声。
楚言凉凉道:“你当然没死。阎王殿上先过堂,你若死了,铁定被垫到十八层地狱底下做花肥,哪有这样的好命见到我们?”
允禟刚想还嘴,寒水一句“是姐姐救了你”立刻打散了他的气焰。她救他?这女人就算还有一点慈悲心肠,也不会花在他身上。她折腾人的本事怕不比老四差。落到她手上,还不如真个肚子疼上几天死了干净。
转念一想,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辈子不走运,和她斗——说句不怕丢脸的实话——反正从来没赢过。唯一一点福气,就是娶了寒水。寒水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她的心里在意着寒水,就不会对他太狠。心里有了点底气,脸上就放松下来。
楚言哪能看不出他那点小九九:“寒水,药是不是还在火上?你要不要去看看?”
“啊,我得去看着,别熬过了。”寒水连忙往外走。为了避人耳目,此地只用了很少很可靠的几个下人,许多事都得他们自己做。
眼看寒水走开,楚言转向允禟,嘴角扯起讥讽的笑意。
允禟声先夺人:“你怎么没死?”
“你这么个人皮囊子都能活着,我为什么要死?”上下打量着他,一脸嫌恶。允禟先时颇胖,从西宁押解回京这一路吃了许多苦头,囤积的肥肉消耗得差不多,皮肤松弛,晦暗无光,十分难看,半点看不出少年时的影子。
“早知道你还活着,我和八哥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的死活,与你何干?你这是咎由自取!”
“你的死活,与我无干,却与八哥大有干系。他若知道你还活着,心中存了一丝盼头,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早几年,他若肯听我的劝,我们兄弟联手,如今还不知鹿死谁手呢。我是咎由自取,难道八哥也是咎由自取?”
楚言顿了一下,叹道:“四爷的手段,我知道一些。你们两个真要与他斗,也讨不了多少好。”一边韬光养晦,一边先机早失,胤禩心软重情,不是对手。至于这个自大的老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允禟冷笑:“你心里到底向着谁?成王败寇,你看我们如今这样,就以为我们不行?你不想想,那位刚登基时,为何封八哥为亲王?为何要把我调去西宁?为何要把十四弟关起来?他这是分而化之,就怕我们拧成一股绳,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他放着乾清宫不敢住,住到养心殿,你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楚言以为他会说雍正弑父篡位,害怕康熙鬼魂之类的鬼话。
允禟冷哼一声:“养心殿才多大地方,乾清宫多大地方。养心殿才用得着几个人,乾清宫得用多少人?”
“难道,你是说,四爷不敢住乾清宫,是害怕刺客。你们在宫里埋伏了人,打算杀他?”
“是他心虚。”
“我听了些风言风语,说当今皇上弑君夺位,篡改遗诏。原来,九爷才是打算弑君的那一位。”
“他的皇位来的不明不白,我可没认过这位皇上。”
“新皇登基,九爷还能有机会往宫里埋人?那些人自然是康熙爷在世时埋伏下的。”
“我哪有那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不过是想探探老爷子都想些什么。”
“九爷干的这些事儿,八爷没搭手吧?”楚言真替胤禩后怕。就这位这副猪脑子,康熙活着的时候,没捅出什么大篓子,实在是运气。
“我的那些人,八哥知道点,不全清楚。我猜着八哥自己在宫里有些人手,他藏得密实,不肯让我知道。老四布的暗桩,不比我们少。还有老三,老——”
楚言厉声打断:“行了,别说了!你给我记住,爱新觉罗·胤禟也罢允禟也罢,世上早没这人了,被爱新觉罗家除名了。罪人塞黑思在保定驿所死于绞肠痧。你能躺在这里,因为你是我妹夫唐九。唐九要是还记得他的八哥,就想法把他救出来。”
允禟张了张嘴,颓然道:“我是想救八哥,可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要不是你,我就真死在保定驿所了。”
楚言腾地跳起来,对着他的肚子蓬蓬就是两拳。
楚言含怒出手。允禟腹痛未愈,体虚气弱,哪还经得起这“花拳绣腿”?也不敢叫疼,闷哼两声,痛得浑身发抖。
“你听好了!救你出来的是靖夷。芸芷去年死了,死于旧伤,都是拜你这强盗所赐!”
允禟喘着气,虚弱地强辩:“我当初不过想警告他们把嘴闭严实点,并没真想杀他们。要不然——”
“我还该多谢你慈悲了?你这种人渣,死有余辜!我们能捞你出来,也能送你下去。龙子凤孙怎么了?如今还不是连蚂蚁也不如?把你捞出来,不过要几句实话。你老老实实,看在寒水的份上,放你一马。再敢耍花样,我剥了你这张人皮,随便找堆草套上,也比你顺人眼。”一边说着,一边又是两拳。
允禟咬牙忍痛:“我如今还有什么可藏的?你要问什么,问就是了。”
“你们在宗人府,可还有人?”
“从前有几个,早给拔了。老四最不放心的就是宗室,听说关了好几个进去,若由着他们和外面暗通曲款,可不白关了?”
“宫里朝里可还有靠得住的?”
“我的家底,恐怕是没了。就算没被拔掉,也靠不住。八哥可能还有些人手,可他怕我轻举妄动,一向不肯让我知道。那些人,只有八哥自己调得动。”
“十爷,十四爷能不能帮上忙?”
“你急糊涂么了?老十什么样,你不知道?老十四自身难保。他在军中的势力,早被年羹尧接了去。如今,年羹尧也给除了。”
“你不是一向精明,会算计?好好想想,还有谁帮得上忙?”
“其实,有个人,若是愿意帮忙,必是帮得上的。”允禟吞吞吐吐:“只是,我支使不了,也求不动。”
“说。”
“老十三。”
楚言沉默。她怎会想不到如今棘手可热的怡亲王?只不过——
“老十三是个有情有义的,你若肯去求他——”允禟顿住,也觉得不妥。十三当初苦恋她几年,不能如愿,如今送上门来——一般是男人,换他会怎样?十三能君子到哪儿去?十三身边未必没有老四的探子,再叫老四知道——他是看不出这女人有什么好,可在那几人眼里,就是唐僧肉。眼巴巴地看了多少年,想了多少年,摸不着,吃不到。如今,落了单,身份也没了,会念几句经管屁用,到头来还不得由着妖魔鬼怪施为?八哥就算活着出了宗人府,知道这些,也要急得吐血,死不瞑目!
话锋一转,说起实话:“老十三跟我们不对路,早不来往。他比老四强点,还念着点兄弟情。这些年总理朝政,大权在握,也没对大伙儿怎样。不过,老四对我们下手,他也不拦,就那么看着。当然,兴许他也劝了,劝不住。”
楚言沉吟着,问起另一件:“八爷手头收着一封康熙爷的密旨。你知情么?”
“知道。你给他的。临去西宁前,八哥给了我,让我保命。”
“给了你?”楚言气得差点吐血:“你拿了密旨,还弄成这样?!”
“我就知道,你的宝贝,哪肯让我用!”允禟傲然答道:“爷也不屑用那玩意儿。大丈夫,吃香喝辣,赚钱玩女人,作威作福,自在了一辈子,下狱就下狱,死就死,什么大不了?用不着躲在女人裙子底下苟且偷生!”
胤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要那个密旨?一群猪!楚言恼火异常:“密旨在哪里?你们不屑用,还给我!”
“我,我——”允禟支支吾吾,往端着药碗走进来的寒水瞟了几眼。
寒水在门外听见后面几句,再看允禟神情,猛然想起一件事物,放下药碗,跑出去抱了那尊观音像回来,小心掏出那个布包:“姐姐说的,可是这个?”
好几年了,这东西一直压在她心上。生怕不小心被人发现,她走到哪里都带着这尊观音像,擦拭搬运全都亲历亲为,不许别人碰触靠近。好在,旁人都以为她虔诚得怪僻,没有多想。
还是她亲手缝的布包,转了一圈,又回到她手上。楚言接过来,倒出那道旨意,心中又苦又涩。
当初,她对康熙说:“万一,将来,准噶尔和朝廷有了不自在,弄不好阿格策望日朗就要杀头。那儿臣不是嫁去做寡妇?又兴许,几十年没事,到了儿臣儿子孙子时,出事了,儿臣不是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皇上金口玉言,答应儿臣的,自然作数。可万一,您驾鹤西归前,事情一多一忙,忘了把这事儿告诉下一位,下两位皇帝,他们要杀光儿臣一家,儿臣该怎么办呢?说到底,儿臣到底不是金枝玉叶,皇上认,别人可以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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