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2)
章百合说:“不用了,能找到,我这就上来。”
李曼一手拽着萧山盟的胳膊,一手取出十块钱,说:“楼下的菜市场还没散,你快去从东头数第三个水果摊上买几斤荔枝回来。我下班时看见的,是新鲜荔枝,百合最爱吃这个。”
萧山盟抗议说:“厨房里不是还有荔枝吗?家里没人爱吃,又买。”
李曼作势当胸捣他一拳:“厨房里的放了好长时间,不新鲜,叫你去就马上去,别废话。”
萧山盟才打开门,见章百合正走上楼,手里提了几个礼盒,只好向她笑笑:“你先进屋坐下,我去买点东西就回来。”李曼在屋里把门欠一条缝向外张望,见百合走近,忙打开门把她让进来。
百合抱住李曼的胳膊腻了一会儿,才给萧逸鞠一躬,说:
“萧叔叔好。上次李姨提到您是景海大学六八届毕业生,和我爸爸同届,我给家里打电话时问起来,我爸说上学时认得您,几十年没见,很想念老同学。他从楚原寄来一些特产,让我给您送来尝尝。不是值钱的东西,但是应季的,很新鲜。”
萧逸忙让百合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你父亲有心了。
他是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
百合说:“中文系,叫章涤非,他说在校时和您是同一个合唱团的。”
萧逸在庞大的记忆仓库里搜寻一会儿,摇摇头,抱歉地说:
“我在建筑系,和中文系的同学基本没什么接触,如果和你父亲见了面或许能想起来,单凭名字,很难对上号。”
李曼责怪他说:“别人记得你,偏偏你的记忆力就那么差。
我倒不知道你上学时参加过合唱团?”
萧逸呵呵笑起来:“我生来没有音乐细胞,五音不全,在合唱团里起不到好作用,倒把别人都带跑了调。那回是因为有个合唱团成员患了急性咽喉炎,队伍里空出一个位置不好看,才把我临时抽调过去。合唱团团长发现我唱不好,单独辅导了几次,可能实在是朽木不可雕,就让我只做口型,不出声。”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对百合说,“你父亲是不是一米七左右,很瘦,说话有四川口音?”
百合欠着身子说:“是,我爸在四川绵阳出生。”
萧逸一拍手掌说:“就是我们的合唱团团长。”又感慨说,“记忆里你父亲就是你现在的年纪,一个文弱书生,一转眼几十年过去,女儿都这么大了,也在景海大学读书,真是‘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移越少年’。”
李曼说:“当着孩子面,就别转文了,好好说话。”
百合忙说:“李姨,萧叔叔这样说话很亲切。我爸爸日常说话时就常常夹带古诗的。”话音才落,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着,萧山盟买了荔枝回来。李曼把荔枝拿进厨房冲洗干净,剥去壳给百合吃。
百合吃了几颗荔枝,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对萧山盟说:
“咱们学校下个月底有一场校园文艺会演,我们系计划出一个手语节目,四十一人表演,背景音乐是一首公益歌曲。我是系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寻找手语教练的重任就落在我肩上。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训练时间都安排在晚上,每星期练两次,每次一到两小时。系团委拨出一部分经费,作为给手语教练的报酬。”
萧山盟怔了怔,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不愿意和章百合有太多接触,如果接下这个任务,就意味着每周有两个晚上要和她一起工作,这让他感觉尴尬。他很快找到一个恰当的推脱理由,说:
“推广手语是好事情,我很乐意帮忙,可是我这学期集中选了两门选修课,都在晚上上课,怕抽不出时间。”
百合马上回应:“没关系,如果时间安排不开,就不要勉强,上课更重要。我本来想着这是个勤工俭学的机会,又是你擅长的领域,就问一问。能成最好,不能成的话,我再联系聋哑学校,聘请一个手语老师。”
李曼接过话题,劝萧山盟说:“这机会多难得,既勤工俭学,又发挥你的特长,又帮百合的忙,一举三得。你把选修课时间表给百合抄一份,只要训练和上课不发生冲突就行,每周才两三个小时,怎样都能抽出来。”
百合说:“这点我能保证,绝不占用你选修课时间。”
萧山盟看眼前情形,如果坚决推辞,百合的脸上不好看,就说:“那好,回头咱们研究一下,制定个训练方案。既然要做,就把它做好,争取在文艺会演上有出色表现。”
百合和李曼听他这样说,都笑起来。
送走百合,萧山盟回到自己房里,越琢磨越不对劲。他想必须把这段时间和章百合的交往告诉锦书,包括在中心花园那一幕,都向锦书如实托出。虽然锦书可能不高兴,怪他隐瞒了这么长时间,也可能因此导致锦书和百合的友情破裂,但是他必须直面这些后果。在爱情里,诚实至关重要,这是双方建立信任的基础。而且,锦书有知情权,无论她知道以后会怎样反应,他都不能以善意为借口,单方面剥夺她的知情权。
想通以后,萧山盟感觉心情轻松许多,似乎连日里压在胸膛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掉了下来。
锦书听到事情经过后,反应远没有萧山盟预想的那样强烈,既没有醋意大发,也没有火冒三丈,她像一个胸有成竹、掌控全局的将军,很冷静地验证:“她喜欢你?”
萧山盟不知道她的冷静是不是山雨欲来的前奏,小心翼翼地说:“是。”
“你认为她在设法接近你?”
萧山盟迟疑地说:“根据她的种种表现判断,是这样。”
“她有机会吗?”锦书步步跟进,像在审问犯人。
萧山盟没明白:“什么机会?”
“把你抢走的机会。”
萧山盟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我对她没有一星半点喜欢。
如果她不是你的朋友,我和她压根儿不会有任何交集。再说,我又不是一件物品,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抢走。”他凝视着锦书,目光里流露出无限爱怜和眷恋,“我的心灵空间已经全部被你占据,再也不能挤进别人。”
锦书笑了:“这就是所谓的甜言蜜语吧?果然百试不爽,我爱听,但愿几十年后,你还能问心无愧地说出这句话。”
萧山盟见锦书并不计较,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担心全是杞人忧天,说话语气也轻松起来:“你不会和她反目成仇吧?”
锦书调侃他:“反目成仇?难道你很香吗?要两个漂亮女生撕破脸皮来抢。”又说,“她喜欢你,你却不喜欢她,她是个可怜人。我已经比她幸福几百倍了,没有理由生她的气。”
“不过,”锦书转动着眼珠,眼球明亮得像黑水晶,“她做事的方法有问题。她是我的同窗好友,而你是我的男朋友,她即使喜欢你,也应该埋藏在心里,为我们祝福。但是她既不顾我们的感受,又不计后果,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被你拒绝后还不知难而退,仍想方设法地接近你,说明她的道德底线很低,我不能再和她做朋友了。肯定不会撕破脸皮,但是我会注意把握和她交往的尺度。”
她又动情地说:“谢谢你向我坦白你和章百合的事。我相信,你以前瞒着我,是因为爱我;现在对我说出来,也是因为爱我。你对我们的感情充满信心,对我充满信心,对你自己也充满信心,这是我在这件事里看到的正面力量,让我感动和欣慰。”萧山盟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悦、掩饰不住的幸福,那是一个女人被人需要、信任和深爱时才有的光芒,那光芒准确地击中他内心最柔软的一隅,让他热血沸腾,对她死心塌地。
锦书靠在萧山盟的胸膛上,聆听他强劲的心跳,感觉心情安宁平静,世界无比美好,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定格,直到天荒地老。
黄昏时回到家,萧逸外出开会还没回来,李曼独自呆坐在客厅沙发上,没开灯,残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红艳艳的,像一团将熄的火苗。
萧山盟按下白炽灯开关,说:“妈,你怎么不开灯?”
李曼拍一拍沙发,说:“你坐到这里来,我有话和你说。”她的语气异常严肃,萧山盟猜想她不是要随便聊聊,就顺从地坐到她身边,试图缓和气氛:“妈,干吗这么郑重其事的?”
李曼板着脸说:“你和锦书相处快一年了吧?”
萧山盟说:“如果从通信时开始算,刚好一年。”他现在仍不时重读两人尚未明确恋爱关系时锦书写给他的信,信封上邮戳的日期,忠实地记录着他们的爱情进程。
李曼字斟句酌地说:“那么,你了解她吗?”
萧山盟听出来李曼的问话后面另有所指,但是猜不到她的真实意图,只好简短回答:“了解。”
李曼分明在努力克制情绪:“你真正了解她吗?我持有怀疑态度。你现在认识的云锦书是她展示给你的,她主观上想让你看到的,只是她的一部分,或者说是经过美化的一部分。但是,你了解她的全部吗?比如她的家庭、她的过去?”
萧山盟微微蹙起眉头,他对李曼的态度有些反感,对她不断提起这个话题感觉厌烦。他潜意识里已经把锦书当成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当然别人有权利质疑、谈论甚至贬低她,但是——请在背后行使这种权利,没有人能堵住你的嘴巴,绝对不要当他的面说她不好,指责她,怀疑她,这比打他的耳光还难受。可是他不能忽视李曼的疑问,更不能直接驳斥回去,她和锦书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有义务帮助她们互相信任,维护亲密关系。
萧山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轻松:“妈,锦书跟我说过一些她的家庭情况,她母亲是一名妇产科医生,她父亲已经过世几年了。她也经常和我谈起她小学、初中和高中的事情,无非是上学放学和师生间的琐碎事。她才二十岁,过去经历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说起来也有些无聊,谁能成天挂在嘴边说呢。而且,她和我谈朋友,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和她的家庭无关,和她的过去也无关,她愿不愿意跟我讲,都是她的自由。我的责任是好好地把握现在和将来,规划好以后的人生道路,而不是斤斤计较她的过去。”
萧山盟向李曼敞开心扉,开诚布公地沟通,希望借此化解她对锦书的不满,但是在抱有成见的李曼听来,每一句都像文过饰非的辩解,她摇摇头说:“人在恋爱中智商会降低,看事情不那么清楚。而且,女生比男生成熟得早,你说起来头头是道,自以为想得通透,其实比锦书的心机差着一大截。”
萧山盟终于不耐烦起来:“妈,你有话就直说,别跟我打哑谜、兜圈子。”又补充一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关于锦书的流言了?”
李曼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好吧,我就直说好了,锦书在高三上学期,为争取保送北大的名额,曾经勾引过她所在高中的校长,受到学校记大过处分。”
萧山盟像是没听懂李曼说什么,待了好一会儿,才哑然失笑:“锦书?怎么可能?妈,你怎么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还郑重其事地跟我谈?你也了解锦书,她内心纯洁善良,别说为了一个大学保送名额,就是用全世界的功名利禄来诱惑她,她也做不出那种事。”萧山盟强行压抑着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侮辱锦书简直比侮辱他自己还要令他难过,如果对方不是李曼,他早就反唇相讥,或者拂袖而去了。
李曼没有留意萧山盟的表情变化,反驳他说:“一个人人品怎样,又不会写在脸上,你和她才相处一年,没有经历过人生大事,不能给她打包票。你呀,别把全部身心都投进去,给自己留条退路,寻找机会用言语试探她,如果她真做过这种事,我们可要重新考虑了。”李曼把“重新考虑”四个字念得特别重,以委婉表达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萧山盟试图揪出躲在李曼背后的谣言源头:“这件事是章百合对你说的?”
李曼驳回他:“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云锦书有没有这么做过。”
萧山盟固执地索求答案:“是谁说的非常重要,我们已经中了冷箭,如果不知道放箭的人是谁,不加以防范,下次很可能还会中箭。第一次中箭还可以说我们心思单纯,第二次再中箭就是愚蠢了。”
他不说“锦书”中了冷箭,却用“我们”代替,显然把自己和锦书划到一个阵营,有“荣辱与共”的意思。李曼触及他的防线,遭遇强烈反弹,拗不过他,只好承认:“就算是百合说的又怎么样?她和锦书是高中同学,更了解她的为人,跟我说这件事也是出于好心,是为了你将来的幸福考虑,不要被眼前的柔情蜜意冲昏头脑。”
萧山盟哂笑说:“我就不信她是出于好心。亏得锦书还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她真做得出来,暗地里泼锦书一身脏水。”萧山盟下定决心,以后离章百合远远的,答应她做手语教练的事也要找借口推辞掉,索性把她当作陌路人,眼不见心不烦。
李曼见萧山盟执意不信,也有些恼火,可是又没有好办法让他心服口服,就想干脆找到证据以后再和他谈,到时候不由得他不信,看他还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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