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真理仪(2/2)
“好孩子,快进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院长说道。等莱拉一进来,他便拉上窗帘,把整扇落地窗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他整整齐齐地穿着他平时那套黑衣服。
“是不让我去了吗?”莱拉问道。
“不是。我也阻止不了。”院长答道。这句话说得这么奇怪,可是莱拉没有注意到。“莱拉,我要给你一件东西,你必须保证不让别人知道。你愿意发誓吗?”
“愿意。”莱拉说。
他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裹着黑色天鹅绒的小包裹。他打开包裹,莱拉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由黄金和水晶制成的厚厚的圆盘,像块大大的手表,或者说是小巧的钟,也许是个类似罗盘的东西。
“这是什么?”莱拉问。
“这是真理仪。世界上一共制造了六个,这是其中之一。莱拉,我再次要求你,要保密,最好不要让库尔特夫人知道。你的叔叔——”
“可它有什么用?”
“它能告诉你事实真相。至于怎么才能看懂,你得自己去学习领会。现在你快走,天快亮了,快点儿回你的房间,别让任何人看见。”
他用天鹅绒把仪器包了起来,迅速地塞在莱拉手里。这个东西出奇地沉。接着,他用两手拢住莱拉的头,温柔地抱了她一会儿。
莱拉使劲抬起头,望着他,问道:“你刚才说阿斯里尔叔叔怎么了?”
“几年前,你叔叔把它赠送给了乔丹学院,他也许——”
没等他说完,就传来一声轻微而急迫的敲门声。莱拉察觉到院长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快点儿,孩子,”他轻声说,“这个世界有各种各样强大的势力,像潮水一样推动着芸芸众生,这种力量远比你想象得猛烈,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卷入这汹涌的波涛。保重吧,莱拉!愿上帝保佑你,孩子,保佑你。要保守秘密。”
“谢谢您,院长。”莱拉恭敬地说。
莱拉把那包东西紧紧抱在胸前,从通往花园的那扇门离开书房,她迅速回头张望了一下,看到院长的精灵正在窗台上注视着自己。天色更亮了,空气中透着清新的、微微的躁动。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朗斯代尔太太问道,同时“啪”的一声合上了那口破旧的小行李箱。
“是院长给我的。不能放在箱子里了吗?”
“晚了,我不想再打开了。不管那是什么,你只能放在大衣口袋里了。快点儿去餐厅那儿,别让他们等着……”
直到跟几个已经起床的仆人和朗斯代尔太太告别的时候,莱拉才想起了罗杰。自从见到库尔特夫人,她居然一次也没想起他,这让莱拉觉得有点儿内疚。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但是,库尔特夫人肯定会帮自己去找罗杰的,不管罗杰在哪儿失踪,她那些神通广大的朋友都能把他找回来。罗杰一定会出现的。
此刻,莱拉已经在前往伦敦的旅途中:千真万确,她坐在齐柏林飞艇靠窗的座位,潘特莱蒙那两只貂的后爪小巧、锋利,深深地蹬在她的大腿上,两只前爪趴在窗户上,透过玻璃向外看。莱拉的另一侧是库尔特夫人,她坐在那儿,正在研究一些文件,但很快就把它们放到一边,开始说话。多么睿智的谈话!莱拉迷醉于其中,但这次不是关于北方,而是关于伦敦,那些饭店、舞会、大使馆或公使馆的招待会,以及白厅和威斯敏斯特[26]之间的密谋。对莱拉来说,这比飞艇下面那些不断变化的风光还要迷人。库尔特夫人的话中似乎透着一种成年人居高临下的味道,有点儿让人不快,但同时又非常迷人:这就是魅力的滋味。
飞艇在福克谢尔花园降落,她们乘船渡过宽阔的泛着泥浆的褐色河流,来到位于河畔的豪华建筑,身材魁梧的门卫(像是佩戴着奖章的看门人)向库尔特夫人敬了个礼,冲着正在端详自己的面无表情的莱拉眨了眨眼睛……
然后就是公寓……
这一切都让莱拉万分惊奇。
在有限的生活阅历中,莱拉见过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但那是乔丹学院的美,牛津的美——宏大、庄严、雄伟。乔丹学院那种宏伟的美和精巧可爱丝毫沾不上边。在库尔特夫人的公寓,一切都是那样精巧美丽。房间里光线充足,宽大的窗户全部朝南。墙壁上贴着金色和白色条纹相间的精美墙纸,镀金的画框里是迷人的图画。有一面古色古香的梳妆镜,精美的烛台上是罩着流苏灯罩的石脑油灯,靠垫上镶着花边,窗帘杆上挂着华丽的帷幔,脚下是柔软的绿叶图案的地毯。在莱拉的眼中,似乎所有家具的表面都摆满了首饰盒、牧羊女和小丑等精美瓷器。
库尔特夫人微笑着看着惊羡不已的莱拉。
“是的,莱拉,”她说,“这里有很多东西要给你看!把大衣脱了,我带你去浴室。你可以洗个澡,然后我们吃点儿午饭,去购物……”
浴室又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地方。莱拉已经习惯了用破旧的澡盆和坚硬的黄色肥皂,水龙头里勉强流出来的水最多是温吞吞的,还常常带着铁锈。但是在这儿,水是热的,肥皂是粉玫瑰色的,散发着香味,厚厚的毛巾像云朵一样柔软。彩色镜子四周有几盏精致的粉红色小灯,莱拉照镜子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被柔和灯光照亮了的身影,她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了。
潘特莱蒙模仿着库尔特夫人精灵的样子,蹲在浴缸旁边,冲她扮着鬼脸,莱拉一把将他推进满是肥皂泡泡的水中。这时,她忽然想起大衣口袋里的真理仪。她把大衣落在另外一个房间里的椅子上了。她答应过院长,一定不要让库尔特夫人知道……
哦,这事儿真是让人困惑。库尔特夫人是那么和蔼、聪慧,至于院长——莱拉亲眼看见他想毒死阿斯里尔叔叔。她应该更忠于哪个人呢?
她匆匆擦干身体,赶忙回到起居室。当然,她的大衣还放在那儿,没有人动过。
“准备好了?”库尔特夫人说,“我想我们可以去皇家北极研究所吃午饭。我是那里少数几个女研究员之一,所以还是利用一下我的这项特权吧。”
步行二十分钟之后,她们来到一座正面装饰着石雕的高大建筑。她们坐在宽敞的餐厅里,坐在铺着雪白台布、摆着闪亮刀叉的餐桌前,吃小牛肝和熏肉。
“小牛肝可以吃,”库尔特夫人告诉她,“海豹的肝也没问题,但如果你在北极地区找食物,千万不要吃熊肝,因为它毒性很大,几分钟之内就能要了你的命。”
她们就餐的时候,库尔特夫人向莱拉介绍在其他桌子用餐的客人。
“看见那个打着红领带的老先生了吗?那是卡蓬上校,他是第一个驾驶热气球飞越北极的人。窗户边刚刚站起来的那个高个子是布罗肯·阿罗博士。”
“他是不是斯克雷林丑人?”
“是。就是他绘制了北冰洋的洋流图……”
莱拉带着好奇和敬畏,注视观察着这些大人物。他们都是院士,这一点毫无疑问,但他们也是探险家。布罗肯博士一定知道熊肝是怎么回事,但她怀疑乔丹学院的图书馆长不一定知道。
午饭后,库尔特夫人带她去了研究所图书馆,参观那些珍贵的北极文物藏品——杀死那只名叫格里姆斯杜尔的巨鲸的鱼叉;一块刻着不明文字的石头,这是在探险家鲁克勋爵的手上找到的,他冻死在自己孤零零的帐篷里;还有哈得孙船长在著名的范铁兰航行中使用的火石。她把每件展品的故事都讲给莱拉听,莱拉心潮澎湃,充满了对这些伟大、勇敢的前辈英雄们的敬仰之情。
接着,她们便去购物。对莱拉来说,今天这个特别日子里的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崭新经历,而购物则是最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了。走进繁华的大商店,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人们还让你穿上试一试,你从镜子里看着自己……还有,那些衣服都那么漂亮……莱拉以前的衣服都是朗斯代尔太太给她的,很多都是别人穿剩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她很少有新衣服,即使有,也是为了御寒,而不是为了好看。她从来没有自己挑选过什么衣服。而现在一下子全变了,库尔特夫人一会儿建议她穿这件,一会儿赞扬那件,一切的账都由她来付,还有……
买完东西的时候,莱拉累得脸色发红,眼睛却熠熠闪光。库尔特夫人让人把大部分衣服包起来,派人送到家里,只随身带了一两件,便和莱拉一起走回公寓。
接着是洗澡,用的是散发着香味的浓浓的浴泡。库尔特夫人走进浴室,给莱拉洗头,她不是像朗斯代尔太太那样使劲搓刮,而是动作非常轻柔。潘特莱蒙带着巨大的好奇心注视着这一切,库尔特夫人看着他,他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便把脸别转过去,跟那只金猴一样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眼睛躲着这些女性的神秘之事。以前,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洗完澡之后,是一杯加了草药的热牛奶。穿上崭新的法兰绒睡衣,上面是花朵的图案,镶着荷叶花边。再穿上浅蓝色的羊皮拖鞋,然后便是上床睡觉。
床是那么柔软!床头柜的灯光是那么柔和!卧室是那么温馨!房间里摆放着小巧的橱柜、一张梳妆台、一个用来放新衣服的抽屉柜。整间房间都铺着地毯,漂亮的窗帘上绣着星星、月亮和行星。莱拉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太累了,难以入睡;她又太入迷了,什么问题也想不起来。
等库尔特夫人柔声祝她晚安走出去之后,潘特莱蒙便拨弄着她的头发,她把他扒拉到一旁,但潘特莱蒙轻声问:“那个东西呢?”
莱拉马上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那件破旧的大衣挂在衣柜里。几秒钟后,她回到床上,盘腿坐在灯下,打开黑色的天鹅绒布,看看院长送给她的到底是什么。潘特莱蒙在旁边注视着她。
“院长叫它什么来着?”她低声问。
“真理仪。”
问这个名称是什么意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它沉甸甸地躺在她的手中,水晶做的表壳闪着光芒,金色的机身十分精致。它很像时钟或指南针,表盘上有指针从中心指向周围的刻度,但那刻度不是时间,不是指南针上的点,而是各种不同的图片,每一张都画得十分精致,像是用最好最细的黑貂毫笔在象牙上画出来的一样。她转动表盘看了每一幅图,有锚、头盖骨围着的沙漏、变色龙、公牛、蜂窝……一共是三十六样东西。莱拉猜不出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看,这儿有个旋钮,”潘特莱蒙说,“你试试能不能给它上发条。”
有三个压花小旋钮,每个旋钮都可以用来分别拨动那三根短一点的指针,让指针绕着表盘转动,发出平稳有力的咔嗒声。你可以拨动指针让它指向任意一张图片,一旦它们喀嗒喀嗒地走到准确的位置,便会精确地指向图片正中,不再移动。
第四根指针更长也更细一些,和其他三根指针相比,它像是由色泽更暗淡的金属制成的。莱拉无法控制这根指针的运动,它总是自由自在地转动,有点儿像指南针上的指针,只是它从不停留在固定的位置上。
“‘仪’就是计量的意思,”潘特莱蒙说,“就像温度计。神父告诉我们的。”
“是的,你说的是显而易见的常识,”莱拉小声应道,“你觉得它的用途是什么呢?”
他们俩谁都猜不出来。有好一阵儿,莱拉不断地把三根指针拨到某个图形(天使、头盔、海豚,地球、鲁特琴、圆规,蜡烛、闪电、马匹),看着那根长指针无休无止、漫无目的地摆来摆去。尽管她什么都不明白,但它的复杂和精细还是让她非常好奇,也非常兴奋。为了凑得更近一些,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老鼠,小爪子扒住真理仪的边缘,两只纽扣一般圆圆的黑眼睛闪着好奇的光,注视着摆来摆去的指针。
“你觉得院长对阿斯里尔叔叔有什么想法?”莱拉问道。
“也许是让我们好好保存,然后把这东西交给他。”
“可院长还曾经打算毒死他呢!说不定正好相反,院长也许是说别给他。”
“不是,”潘特莱蒙说,“我们要做的是对她保密——”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库尔特夫人说:“莱拉,我要是你的话,就把灯关了。你已经累了,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莱拉飞快地把真理仪塞进了被子里。
“好的,库尔特夫人。”她答道。
“晚安。”
“晚安。”
她钻进被窝,关上了灯。入睡之前,她把真理仪塞在枕头下面,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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