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戏问花门(2/2)
说完,他便抬脚踏上汽车。
楚辞紧紧盯着那熟悉的背影,那背着她走出火牢的背影,沙哑着声音问道:“你可还记得我叫什么?”
程衍的动作顿住,像是一瞬间,又像是过了许久,他头也未回:“从未记得。”
说完,他便踏上了车。
黑色的汽车缓缓离开,楚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许久之后,她突然自嘲地笑了。她觉得应该是报应,上一世她将程衍的爱踩到泥里,这一世,他终于将她忘记。
风波过后,程衍很久没来画楼。
没过多久,便传来他突然生病的消息。发热引起了肺病,到了第五日,他已经咳出了血,昏睡不醒。
不断有医生进出程公馆,可程衍的病仍旧不见好转。
奉天的人们都传,程老爷子一生都在沙场拼杀,刀下鬼魂太多,这才报应到了程衍的身上。
掌事说这事时,不禁唏嘘:“程公子病的着实奇怪,可程家偏不信这个邪……”
话还未说完,楚辞便攥住他的胳膊道:“奉天哪里有寺庙?”
掌事被她紧张的模样吓到,回答道:“城外……西山……”
闻言,楚辞立刻朝西山跑去。
程家不信,她信。
一切能救程衍的办法,她都信。
上一世程衍死去的恐惧感汹涌袭来,压得她无法呼吸。
他可以不再记得她,但是他必须好好地活着。
上一世,她从不信这些,她杀了人从未多想分毫。可现在,她跪在山路上,一阶一阶叩着头,想让她的祈祷能够被上天听得到。
数百级台阶叩完,她额头上已渗出了鲜血。
她在庙前跪了一个时辰,终于求到了灵符。她欣喜地拿着,像是找到了能救程衍的药。
可刚出寺庙,她便怔在那里。
只见几步远的地方,程衍携着玉笙款款而来,他和玉笙嬉笑着,面色红润,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待走到她面前,玉笙诧异道:“阿辞,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辞仿若未闻,只是看着程衍,问:“你没有生病?”
程衍挑眉,懒懒地笑道:“那不过是本少爷想将玉笙接到身边编出的谎话,你不会信了吧?”
楚辞愣住,额头的伤疼得厉害,像是嘲笑着她的愚蠢。随后她却是笑了:“自是不信的,我与程公子不熟,不会关心这些。”
程衍看着眼前单薄的姑娘,蹙眉道:“这伤是怎么弄的?”
楚辞不想回答,转身就要离开。
程衍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看着她手里的灵符,眼中有了一些暖意,笑道:“给谁求的?不会是要送给本少爷的吧?”
玉笙却推了程衍一把:“快别这么说,阿辞与你从未有过交集,怎会是送给你的?她与子航向来要好,想必是给子航求的。”
程衍微微一愣,而后脸上便染上了怒意。他随手将灵符丢在地上,嗤笑道:“也就你会信这些。”
楚辞的头沉得厉害,看着地上的灵符,她突然感觉到了当初程衍送她绣裙的难受。她想了想,终于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在意的少年。程衍已经死了,死在晋阳,死在她的欺骗里。
她后悔了,可是他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笑了笑,只觉眼前一黑。
【五】
楚辞受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十多日。
可还未等她痊愈,画楼便出了事。
玉笙唱得好,日寇便来听戏。哪知那军官没有瞧上玉笙,却对楚辞动手动脚。
陆子航性子急,当时便把日本军官给打了。
日寇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人,便将陆子航带走了。
楚辞追了出去,在路上,却遇到了程衍。
程衍见到她,攥住她的手腕,便要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不能去。”
楚辞挣扎,她的力气大了,两人的手都有些疼。
程衍突然有些生气:“陆子航当真那么重要,竟让你连命都不要了?”
楚辞看着他,静静地道:“是。”
陆子航是她来到这里唯一对她好的人,那些日寇本是要带走她的,子航对她有恩,她总不能害了他。
程衍静静地瞧着眼前荏弱却坚毅的姑娘,许久之后,他缓缓松开手,自嘲地笑道:“两世了,我竟不如一个陆子航。也罢,是我太执着了。”
他的话让楚辞眼睛猛然睁大,她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熟悉的声音有些不真实:“你回去吧,陆子航会安然无恙地回去的。”
楚辞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许久之后,蹲在地上开心地哭了。
路人皆诧异地看着她,她不知身旁什么时候站了人。那人的声音有些慌乱:“阿辞,你别哭了,我不是故意不理你。只不过那玉笙是日寇间谍,我为了得到情报才接近她。阿辞,随便你喜欢谁,我不再随便丢你的东西了。你的灵符在我这里,我没有丢。我也想要,所以当时才故意气你。阿辞,你不要哭了……”
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依稀便是当初跟在她身后的小公子。
楚辞轻声笑了,起身一把抱住了他。
原来她是正常人,她也会哭也会笑,也会在意一个人,也会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
【六】
楚辞是因腹中阵痛醒来的,她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床榻,房间里燃着熏香。她穿着素裙,手边放着一把剑,另一只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暗卫营。
她摸了摸脸上,湿漉漉的,方才的欣喜还留在心里。
程衍还活着。
她起身,要去找他。
锦娘看到后,慌忙去扶她。
她问:“程衍呢?他在哪里?”
锦娘道:“小姐,程公子已经去世半年了。”
楚辞怔在原地。
锦娘担忧地看着她:“小姐刚刚是不是做了噩梦,一直喊着程公子的名字,说一些奇怪的话。”
原来,是一场梦。
她攥着裙角,敛下眉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她后悔了,后悔得想要死去。
人的一生这样短,不知道在哪一天会突然离开。她为什么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那样坏,她为什么从来不知道珍惜!
她从小被抛弃,不懂什么是爱,不懂什么是喜欢,不懂为何寻常人家的姑娘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会羞红了脸。自小在暗卫营长大的她,没有像一个姑娘一样活过一日。
以前,她总觉得她是恨程衍的,她想杀掉他的孩子,他死后尸体被吊在城门处,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让她未曾料到的是,他们的孩子活了下来。
她对这个孩子从来没有感情,可这一刻,她突然感激他的到来。
从此再执行任务,她总是紧紧护住小腹。
可即便再小心,还是走漏了消息。
承德帝知道后大怒。
她跪在大殿中,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竟伸手打翻了宦官手中的堕胎药。
当时正值寒冬,她衣衫单薄,大殿里的石头冰冷刺骨,到后来,她的膝盖疼得已没有知觉。她蜷缩在一处,鞭声回荡在偌大的宫殿里,让人心慌。
血水浸湿了她白色的绣裙,妖艳得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花。
嘴角被她咬破,在一片血腥中,她突然想,若她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若她和程衍的相遇不再有算计,若她不再背负着血腥和权势争夺,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程衍会不会还活着,这时候他已经过了二十岁的生辰,会不会有一些沉稳的模样,他知道孩子还活着会不会喜极而泣。
可是程衍死了,这一切,他都不会知道了。
她在杀了他后,终于喜欢上了他。
到后来,她脸色苍白如厉鬼,其他暗卫替她求情,容筝将她救了回来。
她被安置在偏院里,锦娘替她涂药时,看到她消瘦的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血肉模糊,再无一处完好的地方,不禁低叹:“你这又是何苦。”
活着的时候不知退让一步,现在做再多,他也不会知道了。
她未语,只是缓缓敛下眉眼,清冷的面容依旧看不出一丝情绪。
锦娘想不通,她自己也想不通,她甚至仍旧不知道折子戏中的情爱到底是何。她只知道那个唤作程衍的人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人,而这样的与众不同,不会再出现第二个。
她清冷惯了,那些小姑娘的娇羞她做不来,她对他唯一的回应就是,在他们的儿子牙牙学语时轻声告诉他:“你姓程,唤景寒,你的父亲是晋阳程家,程衍。”
她死在程衍离开后的第四年,当时发生了晋阳之乱。她和其他暗卫被困于城门,数万支羽箭自城墙上射来,密密麻麻插了她满身。她跪倒在地,在那一瞬间,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在程府前伸腰的程衍,十九岁的程衍,她的明朗少年。
她突然有些难过,她从不信来生。活着的时候,还能想念,可死后,没有呼吸,没有思想,自此,她和那个唤作程衍的男子再无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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