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戏问花门(1/2)
【一】
楚辞自小便不会哭不会笑,好似没有七情六欲。纵使其他小姑娘嘲笑她木讷,不与她一处玩耍,她也毫不在意。
年幼被遗弃,容筝带她来到暗卫营,从此,陪伴她的只有刀光和血腥。她活着唯一的使命便是诛尽逆臣,护东宫安全。
清冷木讷,剑法狠厉,她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杀手。
她不知道其他人活着什么感觉,但她的活着和死了没有区别。
她常想,她这一生大抵也就这样了,在执行任务时死去,或者待年龄长些,离开暗卫营,她便寻一处僻静的山林,无声无息地老去。
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世间都不会有人会记得她。
直到那一天,她接到任务,晋阳商贾程家乃三皇子一派,结党营私,对东宫极为不利,需要她去卧底刺探信息。她接过令牌,想着方才容筝说的话——“去接近程家的公子,趁机拿到程父结党营私的证据”,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从不与人亲近,这样做还不如让她直接杀了那程家公子。
她看着令牌许久,脸上木木的,有些困惑,该如何去接近程家公子,直接将人揍一顿绑过来吗?
其他暗卫皆倚在一处瞧热闹,听到她的喃喃自语后,哄堂大笑。
萧卓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打趣道:“英雄救美就很不错哦。”
他们耍着小心思,想让平日里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小姑娘故意扮柔弱,然后被程衍救下来。
哪知楚辞却会错了意,她思索许久,觉得在程衍被欺负时自己适时出现,是再合适不过的英雄救美桥段。
于是她便去程府几丈外的房梁上,等着程衍出来。
四月暮春,空气里还有一丝清凉,斑驳的曦光浅浅淡淡洒了一地,程府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程衍从里面走了出来。
时光仿佛在那一刻静了下来,极为漫长。
他十九岁的年纪,着一袭青衫,月白色的棉布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几缕散落的头发埋在颈间。他伸了伸腰,眯着眼睛朝远处的街道看去,面容白皙,嘴角露笑,站在一片晨光中,当真是这世上再明朗不过的少年。
楚辞晃了晃神。
之后,她一连跟了他三天,眼睁睁地看着明朗少年变成了纨绔子弟。终于,当程衍在街上调戏姑娘被人揍时,她拔剑出鞘,转身之间将那些侍卫砍了一地。
设计好的相遇,沾染了尘埃的感情。
之后的一切,都算不上美好的回忆。
程衍死了,死在她的算计里。
她总觉得她是恨程衍的,她想杀掉他的孩子,他死后尸体吊在城门处,她也未曾多看他一眼。
她总觉得,程衍会和其他无数个她杀死的人一样。她会不眨眼睛,没有一丝愧疚。
可程衍死后很久,她还是不能相信他已经离开。她总觉得,自己一回头,便会看到他眉眼弯弯的模样。
【二】
楚辞从不相信鬼魂,可是有一天,她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是在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了一地。她缓缓坐了起来,打量着四周。
房间略微有些破旧,窗边摆着红木雕花桌椅,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些唱戏的行头。窗台上是一盆蔷薇,一朵一朵,正开得娇艳。
这不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房间,她正困惑着,房门被人缓缓推开。
来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她身穿灰色的刺绣衫子,头发梳得板板正正的盘在脑后,眼窝因太过消瘦而深深地陷着。她手里拿着一柄古铜色的大烟杆,眼睛泛着亮光,看着极为精明。
看到楚辞,她快步走来,欣喜地道:“你这一病就是半个月,若是再不醒来,咱们这戏园子可就没生意了。”
略微尖厉的声音让楚辞秀眉颦蹙,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妇人道:“你是谁?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连串的问题让妇人有些吃惊,她摸了摸楚辞的额头,诧异道:“莫不是病糊涂了?如今是民国四年,这儿是梨园画楼,我是画楼的掌事。”
民国四年,奉天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洋人。白色的教堂响着钟声,梧桐树落了一地叶子,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街道前走过。
奉天地处东北,入了秋,天气便冷了下来,到了夜里,街道上更是清冷得厉害。
然而,画楼上却是灯火通明,砖红色的楼阁前挂着灯笼,成了冷风中唯一的暖色。
戏台上正唱着《长生殿》,台下坐满了看客,掌声夹杂着叫好声,一时间好不热闹。
楚辞穿着鲜红的戏服,动作有些拘谨。她唱的是杨玉环……的侍卫,没有曲儿,只亮个身段儿。在喧闹的锣鼓声和杨玉环缠绵的哭声中,她水袖轻甩,伸手拔刀,暖黄的烛光明明灭灭,一侧脸,一抬眸,便看到雅座上的一名男子。
他懒懒地倚在红木椅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白色的西装穿得极为板正。他虽是坐着,但眼光却极为随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尖削的下巴,英挺的鼻梁,他还是之前的好样貌。
程衍。
楚辞登时愣在原地,她一时间分不清眼前这一切是梦还是真实。
曲声响起,她怔怔地随着其他侍卫下了台,失了魂魄般朝程衍走去。
然而,刚走两步,她便被人攥住了手腕。
她回过神来,看到戏园子里的名角儿陆子航正站在她眼前,疑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道:“是程衍。”
陆子航眼中尽是诧异:“你何时认识了程司令家的公子?不过这程公子风流成性,整日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你还是不要与他走得太近的好。”
楚辞恍若未闻,只是直直地看着程衍。程衍终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过脸来。
眉眼恬淡而单薄,那一瞬间,楚辞仿佛又看到了晋阳城中那个十九岁的明朗少年。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一切,她却遇到了最熟悉的人。她一直以为他离开了,不会回来了,现在她却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她想走到面前,问问他:“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你怎么偷偷来到这里?”
她还想告诉他,孩子还在。他离开后,她难过了很久。
她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她甚至几天不与人交流,她还是第一次想说这么多话。
可程衍像是不认识她般,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又侧过头去。
她有些失落,站在台边看他。直到一曲毕,直众人散场,直到他揽着千娇百媚的姑娘离开,他从未看她一眼。
她终于相信,程衍不记得她了。
【三】
从那一日起,程衍成了画楼的常客。
奉天的百姓都知道,他们风流倜傥的少主子看上了戏园子里的名角儿玉笙姑娘,也不与其他公子哥厮混了,天天来园子里捧玉笙姑娘的场。
楚辞虽然有心与他说话,但他眼中只能看到玉笙,因此虽然日子久了,他们仍未说过一句话。
乞巧节那天,玉笙刚上台,楚辞便看到一众世家公子走了进来。程衍走在最前面,一袭月白绣竹长衫,手里把玩着一把扇子。
管事还是第一次见这阵仗,怕小厮们招呼不周到,便让楚辞前去招呼。
能与程衍厮混在一起的,自然也是些浪荡公子。楚辞刚走过去,便有一人拉住了她的手,话语间皆是狎昵:“这是哪位姑娘呀,这身段儿,这模样,怎没见你唱过?”
楚辞想甩开他的手,只听他又道:“姑娘可会唱西厢记?不如就在这里唱一段吧。”
众人闻言,皆以戏弄的眼神瞧着楚辞。
楚辞垂眸,在西梁时,程衍调戏她,被她揍得鼻青脸肿。如今这人连程衍的手指都比不上,看着就让作呕。
她想给那人一耳光,然而,还未来得及抬手,耳边便传来一个清朗戏谑的声音。
“阿远,你的眼光何时变得这样差,不过一个粗使丫头,连玉笙的一半都不如,你竟瞧上了她?”
闻言,阿远松开了手,点头道:“一个下人,白白污了本少爷的名声。”
众人皆大笑出声,喧闹中,楚辞一下便分辨出了程衍的声音。她没有看便能想到程衍此时的样子,戏弄、不屑一顾,就像是以前在西梁时,他对待那些瞧不上的姑娘一样。
她突然有些难受,这种感觉比看到他与玉笙在一起时还要强烈。
众人嬉笑间,小厮端着茶水,待要来到这桌时,身旁的看客听得认真,起身要鼓掌。他动作太大,一下子碰到了小厮的胳膊。
滚烫的茶水直直地朝楚辞泼去,小厮吓得惊叫出声。
楚辞心头一跳,眼见要躲不开,便感觉有人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接着,纸扇一转,便挡在她面前。
纸扇上的水墨画瞬时晕开,月白的袖子上也溅满了水,有几滴落在那白皙的手背上,一时间,胳膊和手背上猩红一片。
“太子爷”被烫了,大堂里顿时慌乱起来。
掌事一巴掌拍在小厮的脑袋上,一边弯着腰给程衍赔不是,一边尖叫着让人去喊医生。
楚辞眼皮直跳,她抓住程衍的胳膊,道:“我带你去上药。”
程衍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不以为意地道:“不碍事,只可惜了这把明朝皇帝爷用过的古董扇子。”
他这番话不失礼数,却又十分疏离。
【四】
程衍烫伤后便离开了,楚辞打听了许久,这才找到程公馆的位置。
门前有卫兵把守,她进不去,便在一旁等着。
她一直从中午等到下午,傍晚的时候,终于看到程衍带着下人走了出来。
她动了动酸麻的脚,迎了上去。
“你的伤怎么样?”
未等程衍说话,她便将伤药递了上去:“我去医馆配了药。”
下人看到后,嗤笑出声:“我家少爷生病,请的可是奉天城里最好的医生,用的是最好的西洋药,你拿的这玩意儿,值几个钱?”
楚辞的手指动了动,胳膊缓缓沉了下去。
程衍只是朗声笑道:“姑娘莫放在心上,本少爷向来心善,当时的情景,若换作阿猫阿狗,本少爷还是会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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