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问斜阳,你既已升起,为何沉落?
问斜阳,你看过多少悲欢离合?
问斜阳,你为谁发光?为谁隐没?
问斜阳,你灿烂明亮,为何短促?
问斜阳,问斜阳,问斜阳,
你能否停驻,让光芒伴我孤独!
问斜阳,你由东而西,为谁忙碌?
问斜阳,你朝升暮落,为谁匆促?
问斜阳,你自来自去,可曾留恋?
问斜阳,你闪亮如此,谁能抓住?
问斜阳,问斜阳,问斜阳,
你能否停驻,让光芒伴我孤独!
访竹写下了这支歌,她反复地念着那歌词,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凄恻之感。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感觉,短暂的二十年生命中,有父母的呵护,哥哥的照顾,妹妹的笑语呢喃,同学们的喜爱……和那些男生的追求……她是过得很幸福的,虽然“幸福”两个字并不包括绝对的“满足”,因为人的心灵,总有那么些空隙,是“若有所失”,而又“若有所求”的!
她托着下巴,望着桌上的台灯,一灯荧荧,万籁俱寂。窗外的月色很好,前几日的雨雾早已被阳光扫去。月光洒在窗帘上,是一片朦胧的、发亮的白。这样的夜,是不该一个人待在小屋里的,她倾听了一下,客厅里,亚沛和访萍的嘻笑声依然喧闹。
“我决不看科学幻想片!”访萍在嚷,“也不看恐怖片!只有一部电影可看:《加州套房》!”
“好小姐,”亚沛的声音里有迁就,有祈求。“我们先出去,再慢慢研究看什么电影好不好?”
访竹微笑起来,看样子,亚沛可不在乎看什么电影,他只在乎和访萍出去单独相处,离开父母的监视。瞧,这就是人生!有时,她代父母悲哀,把孩子一个个一手捧大,再去交给别人。一代一代,永远在做重复的事!
“问斜阳,”她喃喃自语,“你朝升暮落,为何重复?问斜阳,年年岁岁,你迎接了多少英雄人物?又送走了多少英雄人物?”
她笑了。这是在抄袭“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思想。你瞧,书不能看太多,它们会占据你的思想,让你不知不觉地受影响。她最近,那种“不满足感”大概就发生在书看得太多吧!她的人生已够充实,那份婉转的恻然和“孤独”感从何而来?准是书看得太多!她每次看书,都会把自己幻化为书中人物,为他们的笑而笑,为他们的哭而哭。
访竹咬着笔尖,正沉思着,访萍忽然推开房门,一阵风般卷了进来,急匆匆地说:
“访竹,我要出去,你那件白色外套借给我穿好不好?你瞧,我穿了件粉红衣裳,总不能配我那件咖啡色的外套吧?”
访竹点头。第一次发现大而化之的访萍,居然也会对衣服的“配色”要求起来了。怪不得古人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句子,看样子,大局已定,亚沛毕竟打胜了访萍学校里那些男生。
“你自己拿,在衣橱里。”
访萍打开衣橱,拿出那件白外套。奇怪,年轻女孩都喜欢娇艳的颜色,偏偏访竹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她把外套拎在手上,关上橱门。返身就预备跑出去,忽然,她停住了,转头看访竹,灯下的访竹,脸上有那样一抹陌生的“寂寞”。她怔了怔,歉疚、关怀、怜爱……的心情一涌而上。她不知道,访竹是不是也喜欢亚沛?姐姐永远是个谜,是深藏不露的。
“访竹,”她直率地说,“你自己要不要穿?”
“哦,”访竹微微一怔。“我——今晚并不打算出门,快期中考了,我想准备一下功课。”
访萍看了她一会儿。
“访竹,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们要看电影,《加州套房》,听说是有名的电影,提名金像奖的!”
“噢,我看过了。”
“你怎么什么电影都看过了?和谁看的?”
和谁看的?访竹的脸蓦然一红。那是打电动玩具之后的第三天吧,她又在斜阳谷遇到飞帆,那次又是晚上。其实,她很少晚上去斜阳谷,不知怎的,那晚心血来潮,就去了。不知怎的,他也会在那儿——一个人。那晚他们两个打得都很差,于是,他提议去看电影。他们看了《加州套房》,看完,他立刻送她回了家。整个过程,都很单调,他不大说话,她也没说什么。就这样,没什么诗意,没什么特别,只是看了一场电影!
“和……同学去的。”她回答,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妹妹撒谎!
“那么,”访萍迟疑了一会儿。“我们不要去看电影,我们去玩点别的……”
“你去吧!”访竹微笑起来,“我不去夹萝卜干!”
“访竹!”访萍的脸红了。
外面客厅里,亚沛已经在不耐烦地喊了起来:
“访萍,要迟到了,片头已经看不到了!再晚去,男女主角快从认识变成结婚了!”
“去吧!快去吧!”访竹催促着访萍。
访萍略一犹豫,甩了一下头,挺潇洒的。
“我晚上回来有话和你谈!”她说,拿着白外套,往屋外冲去。
客厅里再一阵喧闹,醉山在叮嘱不可以晚回家,明霞在叮嘱别吃摊子上的东西,当心吃坏肚子……哎,天下父母心!终于,安静了。访萍和亚沛都走了。访槐今晚有节目,根本没回家吃晚饭。再一会儿,电视机开了,有位歌星在唱《不了情》: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错,
忘不了你的好,
忘不了雨中的散步,
也忘不了那风里的拥抱。
……
她倾听着,再看看桌上那首《问斜阳》。忽然间,她觉得再也坐不住了,觉得那种“若有所求”的感觉把她强烈地抓住了。她无法坐在这儿面对一盏孤灯,也无法把自己放到课本里去。尤其,那歌星正缠绵地唱着:
它重复你的叮咛,
一声声,忘了,忘了!
它低诉我的衷曲,
一声声,难了,难了!
……
好歌词,她想。好一句忘了,忘了!好一句难了!难了!她吸口气,突然站起身来,抓起桌上的《问斜阳》。她走到橱边,打开衣橱找外套,才想起心爱的白外套已给访萍拿走了。她拿了另一件全黑的,好在自己今天穿的也是一身黑。穿上外套,她把歌词放在口袋中,走出卧室,到了客厅。
明霞从电视上转向访竹。
“怎么,你也要出去?”她诧异地问。
“去……找同学研究一下功课。”她说,又撒谎了。
“不会用电话研究吗?”明霞敏锐地反应。“一定要亲自去?”
“好了,明霞。”醉山打了圆场,宠爱地看了访竹一眼。这孩子已经太乖了,乖得让人心疼。何必再拘束她呢?年轻人应该有她们自己的天地。二十岁的孩子不属于一间斗室。“去吧,访竹,早去早回!”
“好的,爸爸。”访竹顺从地回答。“等会儿见,妈!我走了!”
她穿上鞋子,走出大门,进入电梯。
几分钟后,她已经站在大街上了。街上,车来车往,永远繁华。月光被街灯冲淡,变得无精打采了。她抬头看看月亮,快要月圆了,用惯了阳历,她从不知道阴历的月日。看那明月将圆,她倒对于中国人的农历颇觉有理,应该是十四五吧!她想,把眼光从月亮上调回来,她才有一阵迷惘,去哪儿?她出门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去哪儿?斜阳谷吗?她脸上燥热。或者,潜意识里,她是想去斜阳谷的,去找一个“偶然”。
为什么?她有些生气地问自己,为什么要找“偶然”?为什么要找“巧合”?他不会晚晚去斜阳谷,除非他也在找“偶然”和“巧合”!她心中评然一跳,会吗?他会吗?她想起看电影那个晚上。不,他不会。
她摇摇头,在街上无目的地闲逛。
他对她没什么意义,她模糊地想。只因为他有个“谜”一样的过去,有对“奥马·沙里夫”的眼睛,才会引起她的注意。她在他身上从没找到过什么优点,从没发掘到过什么宝藏。不过……她迟疑地站住了,前面有个公共电话亭。不过……自己真“发掘”过他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走进了电话亭。
瞪着电话机,她发现不知道要打什么号码。
她拿起那本刚换新的电话号码簿,开始找寻。杜、赵、陈、刘、顾……有了!顾……他不会登记号码的。她顺序找下去,越找,心中就越泛起一股渴望,给我号码!给我号码!你一定要登记!你非登记不可!但是……找完了所有姓顾的,没有顾飞帆!她失望地呼出一口气。他真的没登记!居然没登记!她预备合起电话簿,但,她突然看到用“顾宅”为名义登记的号码,数一数,有十三个顾宅!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但是,管他呢!她突然有种“非做不可”的决心,就像她面对蜜蜂阵,而非要打掉不可一样。她开始从第一个“顾宅”拨号。
“请问,有没有一位顾飞帆先生?没有?噢,对不起,打错了!”
再拨第二个,又错了。第三个,还是错了。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她的声音越来越软弱,失望感越来越强烈地抓住了她,除了失望感,还有挫败感。而且,她是更加更加莫名其妙地想打通这个电话了!
第十二个了。她已放弃希望了,心中冷涩而酸楚,手指冷冰冰的,心中更冷。
“喂,哪一位?”对方那熟悉的声音蓦然传来,“我是顾飞帆……”
泪水倏然冲进她的眼眶,她不信任地听着那声音,重重地吸气,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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