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就在小雨点和雪珂相对不相识的时候,北京的颐亲王府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天一大早,王爷的亲信李标就直奔进来,手持一张名帖,慌慌张张地说:
“王爷,外面有客人求见!”
“怎么?”王爷瞪了李标一眼。“你慌什么?难道来客不善?”王爷拿过名帖来看了看,“高寒,这名字没听说过啊!这是什么人?他有什么急事要见我?”
“王爷!”李标面露不安之色,“不知道是不是小的看走了眼,这位高先生实在眼熟得很,好像是当年那个……那个充军的顾亚蒙呀!”
王爷大吃一惊,坐在旁边的福晋已霍然而起,比王爷更加吃惊,她急步上前追问:
“你没看错吗?真是他吗?为什么换了名字?他的衣着打扮怎样?很潦倒吗?身边有别的人吗……”
“他看来并不潦倒,身边也跟着一个人!”
“哦哦?”福晋更惊。“是周嬷吗?”
“不是的,是个少年小厮,一身短打装扮,非常英俊,看来颇有几下功夫。”
“哦!”王爷太惊愕了。“你说那顾亚蒙摇身一变,变成高寒,带了打手上门来兴师问罪吗?”他咽口气,咬咬牙说,“好!咱们就见见这位高寒,他是不是顾亚蒙,见了就知道!”
王爷大踏步走进大厅的时候,那位高寒先生正背手立在窗边,一件蓝灰色的长衫,显得那背影更是颀长。在他身边,有个剑眉朗目的少年垂手而立,十分恭谨的样子。
“阿德,”那高寒正对少年说,“这颐亲王府里的画栋雕梁,已经褪色不少,门口那两座石狮子,倒依然如旧!”
王爷心中猛地一跳,跟着进门的福晋已脱口惊呼:
“亚蒙!”
高寒蓦地回过头来,身长玉立,气势不凡,当日稚气未除的脸庞,如今已相貌堂堂,仪表出众,只是,眉间眼底却深刻着某种无形的伤痛,使那温文儒雅的眸子,透出两道不和谐的寒光,显得冰冷,锐利,而冷漠。
“亚蒙?”高寒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抬高了声音问,“有人在喊亚蒙吗?九年以前,我认识一位顾亚蒙,他被充军到遥远的天边,路上遇到饥荒又遇到瘟疫,他死了!顾亚蒙这个人死过很多次,路上死了一次,到矿里,深入地层下工作,又被倒塌的矿壁压死了一次。和看守军发生冲突,再被打死了一次,当清军失势,矿工解散,那顾亚蒙早已百病缠身,衣不蔽体,流浪到西北,又被当地的流氓围攻,再打死一次!于是,顾亚蒙就彻底地死了,消失了!”他抬头挺胸,深吸了口气,“对不起,王爷,福晋,你们所认识的亚蒙,早就托你们的福,死了千次万次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人,名叫高寒!”
高寒冷峻地说着,是的,那在陕西被流氓追逐殴打的一幕,依稀还在眼前,如果没有高老爷和阿德主仆二人,伸援手救下他来,他今天也不会站在王府里了。人生自有一些不可解的际遇,那高振原老爷子,六十岁无子,一见亚蒙,谈吐不俗,竟动了心。把亚蒙一路带回家乡,两人无所不谈,到了福建,老人对亚蒙说:“你无家,我无子,你的名字,已让满人加上各种罪名给玷污了。现在,你我既然有缘,你何不随了我的姓,换一个名字,开始你新的人生?”
于是,他拜老人为义父,改姓高,取名“寒”。雪中之玉,必然耐寒!他已经耐过九年之寒了!今天,他终于又站在王爷面前了。他终于能够抬头挺胸,侃侃而谈了。
“亚蒙虽死,阴魂未散,王爷有任何吩咐,不妨让我高寒来转达!”
王爷怔了片刻,脸色忽青忽白,骤然间,他大吼出来:
“你居然还敢回来!九年前你造的孽,到今天都无法消除,你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跑进王府来,对我这样明讽暗刺……”
高寒的声音,冷峻而有力:
“王爷!让我提醒你,现在是民国八年了!‘王爷’这两个字,已经变成一个历史名词了!你不再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个人,而我,也不再是跪在地上,任人宰割的那个人!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拿我,已经无可奈何了!”
“你混账!”王爷大怒,一冲上前,就攥住高寒胸前的衣服。“不错,是改朝换代了!你连姓名,都已经改了!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翻不了身,我也永远痛恨你,你带给这个家无法洗刷的耻辱……我真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杀了你……”
“王爷!”那名叫阿德的少年走过来,轻描淡写地把王爷和高寒从中间一分,王爷感到一股大力量,直逼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他愕然地瞪着那少年,是,高寒绝不是顾亚蒙,他身边居然有这样的好手,怪不得他有恃而无恐了。“大家有话好说好说,”阿德笑嘻嘻地,看王爷一眼,“我家少爷,好意前来拜访,请不要随便动手,以免伤筋动骨……”
什么话!王爷气得脸都绿了,正待发作,福晋已急急忙忙地往两人中间一拦,眼光直直地看着高寒,迫切地,困惑地开了口:
“你们母子见到面了没有?那周嬷,她找到了你没有?难道……你们母子竟没有再相逢?”
“什么?”高寒一震,瞪视着福晋。“为什么我们母子会相逢?我在远远的新疆,民国以后,我就东南西北流浪,然后又去了福建,我娘怎可能和我相遇?到北京后,我也寻访过我娘,但是,我家的破房子早就几易其主,我娘的旧街坊说,八年前,我娘就不见了!你们!”他往前一跨,猛地提高了声音,“你们把我娘怎样了?”
“天地良心!”福晋脱口喊出,“那周嬷……她不是去找你了吗?是我告诉她的地址,新疆喀拉村,是我给了她盘缠……她应该早就到新疆去了呀!”
高寒一呆,王爷也一呆。
“你这话当真?”高寒问福晋。
“这种事,我也能撒谎吗……”
福晋话没说完,王爷已怒瞪着福晋吼:
“你瞒着我做的好事!你居然周济周嬷,又私传消息,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福晋眼中充满泪了。“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我们就不要再重翻旧账了吧!”
高寒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真的吗?周嬷去了新疆,可能吗?那样天寒地冻,路远迢迢!如果她真的去了,却和他失之交臂,那么,她会怎样?回到北京来?再向福晋求救?他抬起头来,紧盯着福晋:
“后来呢?以后呢?”
“以后,”福晋愣了愣。“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那么,”高寒抽了口气。“雪珂呢?”
王爷忍无可忍地又扑上前来。
“你这个混账!你还敢提雪珂的名字!她嫁了!她八年前就嫁给罗至刚了!现在幸福美满得不得了,如果你敢再去招惹她,我决不饶你!我会用这条老命,跟你拼到最后一口气!”
“王爷王爷!”福晋着急地拉住他。“别生气呀!”她哀求似的看向高寒,“王爷这两年,身子已大不如前,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请你不要再追究了吧!”
“过去的事还没过去!”高寒大声说,“我那孩子呢?告诉我,我那孩子呢?”
王爷喘着气抬起头来:
“那个孽种,一落地就死了!”
高寒脸色大变,这次,是他一伸手,抓住了王爷的衣襟。
“你说什么!什么叫一落地就死了?你胡说!你们把他怎样了?怎样了……”
“埋了!”王爷也大叫,“你要怎样?我们把他埋了!这种耻辱,必须湮灭……”
“天哪!”高寒痛喊,疯狂般地摇撼着王爷。“你们怎么下得了手?那个无辜的小生命,难道不是你们的骨肉!你们怎能残害自己的骨肉啊?”
“住手!住手!”福晋喊着,没命地去拉高寒。“听我说,那孩子没死!是个好漂亮的女孩儿,我连夜抱去交给你娘,你娘,她不敢留在北京,就连夜抱着去新疆找你了!”
福晋此语一出,高寒呆住了,王爷也呆住了,两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福晋。福晋凄然地瞅着王爷半晌,才哽咽着,喑哑地说:
“请原谅我!那孩子粉妆玉琢,才出生,就会冲着我笑,我下不了手。周嬷,她失去儿子,已经痛不欲生,让她带着孩子,去和亚蒙团聚,也算……我们积下一点阴德,我怎么想得到,她居然没有找到亚蒙?”福晋边说,泪水已夺眶而出,一转身,她激动地握住了高寒的手臂,热切地抬起头来,含泪盯着高寒,真挚地说:“不要再来找我们了,我们是两个无用的老人了!不要再去找雪珂了,她已经罗敷有夫,另有她的世界和生活了!去……去找你的娘和你的女儿吧!她们现在正不知流落何方,等着你的援手呢!”福晋顿了顿,眼光更热切了。“亚蒙,对过去的事,我们也有怨有悔,请你,为了我和王爷,为了雪珂,立刻去寻访她们两个吧!”
高寒凝视着福晋,眼底的绝望,逐渐被希望的光芒给燃亮了。
晚上,高寒和阿德坐在客栈房间里,就着一盏桐油灯,研究着手里的地图。
“从北京到喀拉村,这条路实在不短,前前后后,又要翻山越岭,又要涉过荒无人烟的沙漠……我娘,带着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怎么可能凭两条腿走了去?再加上,这条路又不平静,有强盗有土匪,有流窜的清军,有逃亡的人犯……什么样的人都有。我真担心,我娘和那孩子……会有怎样的遭遇!”
“少爷!”阿德背脊一挺,诚挚地说,“我们可以一个村落又一个村落地找过去,一个人家接一个人家地问过去!总有几个人,会记住她们吧!”
“八年了!阿德!”高寒痛楚地说着,“八年可以改变多少事情!”他背着手,开始在室内走来走去。“我简直不知道要从哪一条路,哪一个地方开始找!”他忽然站住,眼里幽幽地闪着光。
“或者,我们应该去一趟承德!”
“承德?”
“是的,承德。”高寒望了望窗外黑暗的苍穹,再收回眼光来,凝视阿德。“我们应该去一趟承德!”他的语气中带着渴盼与期望。“雪珂在承德,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对于我娘和孩子,不知道她那儿有消息没有!我娘,她没受过什么教育,又是个实心眼儿的妇人,她在动身以前,应该想法子和雪珂通上消息……对!”他一击掌,“我们立刻动身去承德!”
“好!”阿德二话不说,站起来就整理行装。“我这就去雇一辆马车来,少爷,你等着,一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动身了!”
高寒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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