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还欠着他一个答案(1/2)
刘靖初的头发有点乱,鬓角微微翘着,脸色蜡黄,嘴唇也有点泛白,就连转身回头的动作都有点慢,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虚弱无力感。这种病态,虽然拉低了他平时一贯的骄横跋扈的气场,但反而令他显得温润了一点。
他一看见我,二话没说先冲我嚷嚷:“你什么意思,啊?苗以瑄?不是不在医院吗?这还跟我撒谎?”一开口说话,就还是那个刘靖初了。
他刚说完,看见我跟姜城远的衣服上都有血,我的脖子还被纱布包着,态度立刻又换了一种。“阿瑄,你怎么了?”
我不答反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刘靖初盯着姜城远,为姜城远刚才的那句质问解释说:“我没有撞她!”他又看着我,“我就知道你在医院,我听出来了,刚才那是五楼大堂的广播,我是想上来找你的。她这样可不关我的事,我可什么都没做!”
姜城远不信说:“你没撞她那你跑什么?”
刘靖初当然知道这个经常被女生评价各方面都优胜于他的人是谁,但他故意轻蔑地问他:“我说,你哪位啊?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这时候,有几个人从楼下跑上来了,有医生、护士,还有一个染着黄头发、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男人。男人一看见倒在地上的妇女就大喊说:“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妈?妈你醒醒?”
他们几个人刚才已经听见我们的对话了,其中一个医生问我们:“你们说看见谁撞她了?”
我和刘靖初、姜城远互看了一眼,暂时都没出声。
黄头发的年轻男人噌的站起来,抓着刘靖初:“是你吧?我可听清楚了,他们说是你撞了我妈!”
刘靖初这下可恨透了姜城远给他招来的麻烦了,一边瞪着姜城远,一边对黄毛说:“我警告你,你最好把手给我拿开啊!我说了没撞她,看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了!想赖人啊?没门儿!”
黄毛不放手:“我不信!他们说看见你撞了!”
刘靖初指着姜城远:“你说,你到底哪只眼睛看见我撞她了?”
姜城远对刘靖初本来就没有好印象,说:“那你慌慌张张地离开不是想逃走?”
刘靖初大声说:“姜城远,我警告你别信口开河!我是看见她摔倒了,想出去喊人来帮忙!”
黄毛似乎有心想赖刘靖初,说:“你没撞?你没撞我妈好好的怎么会摔倒啊?我看就是你撞她了!”
刘靖初的急躁火爆一向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说:“呸,没看你妈用拐杖吗?一个残废,摔倒有什么奇怪的?”
黄毛差点揍他:“臭小子,你才残废!”
几名护士已经将昏迷的妇人抬走了,那个医生担心黄毛会跟刘靖初打起来,就想把黄毛拉走,但黄毛不肯走。刘靖初看我始终没有吭声,指着我说:“那你再问问她,让她说,是不是亲眼看见我撞了人了?”
我看着刘靖初,又看看黄毛和医生,说:“我们确实没有看见他撞人,来的时候这位阿姨就已经昏迷了。”我还补充说,“我还听见他喊医生呢。”旁边的姜城远听我这么一说,惊讶地看了我好几眼。
刘靖初拍了拍手,笑着说:“喂,黄毛,听见了没有?你还是别在这儿跟我瞎掰了,去看看你妈吧。”
黄毛戳着刘靖初病号服上印着的编号:“301病房4号床,刘、刘青初,是吧?好,我记着你了,这事还不算完,我慢慢儿再跟你算账,你可别想跑!”
刘靖初嘴角一勾,冷笑说:“白痴!是刘靖初!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刘靖初!你记好了?不知道字怎么写就来问我,大爷我教你写!文盲!”他这句话又把黄毛惹火了,黄毛又想挣开医生冲他扑过来,医生也急了:“我说,你还管不管你妈了?在这儿闹什么呢?先跟我走!”
刘靖初这家伙得势不饶人,还继续嚷嚷:“有本事就来啊,小爷我没怕过!来啊!”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脸一黑,狠狠瞪了刘靖初一眼。刘靖初看我那表情,扁着嘴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手势,没再挑衅黄毛了。
黄毛被医生拉走了以后,他问我:“阿瑄,你的脖子到底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跟你在一起?”
我说:“没怎么,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谢谢你,还——我——清——白——”他一边说一边冲姜城远挑了挑眉。
姜城远一句话都没说,从楼梯间到医院大门口,再到我们上了出租车,他一直一句话都不说了。车子在某个转弯的路口突然来了个急刹,有一只流浪狗从车头前面一窜而过。我跟着车身一颠,身体向前一扑,头撞了一下前排的靠背。我看见姜城远的手微微动了动,大概是想伸手来扶我,但是很快就收了回去,只是淡淡地问了我一句:“没事吧?”我也淡淡地回他:“没事。”
那天以后,我的伤口没有再裂开了,后来它恢复得很好,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关于我那些虚构的证词,什么看见刘靖初为昏迷的妇人忧心忡忡、大声呼救之类的,姜城远没有跟我做过多的争执,他并不是一个据理力争、锋芒毕露的人,但我知道,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
有一天我看见他和他班里的几个男生因为占教室开会而跟金融学院的学生有点争执,他班里的男生问我:“这位同学,你刚才就在这里的,你说,刚才我们是不是有人进来在黑板上写明了五点以后要征用教室?只是被人擦掉了而已。”
我其实真的没有注意到究竟有没有人进来写字、写的字有没有被擦掉,但是,我有点想帮姜城远,就犹豫着要不要顺他们的意思,但我还没开口,姜城远却说话了:“算了,别问她了。”
他是笑着说这句话的,和善优雅的笑容,妥帖得无懈可击,但是,那张脸却好像突然就离我远了,像蒙着一层雾,模糊了,淡了,有点难以靠近了。
刘靖初住院那几天,我没有去看过他。从班里的一个同学那儿听说,那个昏迷的妇人情况有点复杂,她本身就因疾病缠身而入院,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后,脑内有瘀血积着,一直没有醒。黄毛和他的家人三天两头找刘靖初的麻烦,还想要他负担母亲住院的费用。刘靖初的妈妈不堪对方的胡搅蛮缠,勉强答应支付一部分住院费,等妇人醒了以后问明情况,两家人再清算到底是谁欠了谁。但是,刘靖初不同意这种做法,在病房里跟他妈妈大吵,在场的亲戚都指责他,他妈妈还动手打了他耳光。
在父母亲戚的眼里,刘靖初一直都是难管难教的孩子。听他说,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就试过离家出走,不高兴还可以连着几天不去上学,全家人都找不到他。也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而惹了不少的事,得罪不少人,隔三差五就会弄得自己鼻青脸肿的。那会儿他妈妈简直是学校教务处的常客,经常被请进去,都是因为他又闯祸了。后来,他到了大学也没有收敛多少,还是冲动惹事,不良好的纪录又多了一大堆,所以,他说他没有推撞别人,家里人还不太敢信他,怀疑他撒谎。
他出院的那天是周日,晚上他给我发短信:阿瑄,他们都觉得我就是那种会推别人下楼梯,会做坏事不认账的人,就连我的家人都不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此刻我真希望你在我身边,我想抱一抱你。
我看完短信,默默地把手机放在一旁,继续戴着耳机听歌。
但眼睛忍不住总要瞟一瞟屏幕,屏幕一亮,我还是会立刻拿起来查看。果然他的短信又来了:我就在你家楼下,能见见你吗?
楼下那条幽暗的街道,只有一头一尾两盏路灯,昏黄的暗光里,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一棵瘦瘦的不知名的矮树旁。
我站在窗口,窗帘挡着我,我偷偷地看着他。
刘靖初抬头朝我的窗户这边望过来,黑暗里,我依稀能看见他双手插袋,仰着头,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一动也不动。我也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帘背后,他仰着头,我低着头,我还是不打算下楼。
又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屏幕再亮了起来,他发来短信说:阿瑄,我知道你在看我。我又继续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看他还是不走,我决定下楼见一见他。
深秋夜凉,我故意只穿了一件半袖的打底衫,两只手抱在胸前:“有什么赶紧说,冻着呢。”
刘靖初把外套脱掉想给我披上,却被我推开了:“没有必要,长话短说吧,说完我就上去了。”
刘靖初说:“老麦的事我解决了,只要他不骚扰你,我认栽了,我把钱赔给他了。”
我说:“嗯。”
他问:“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
我说:“几号?二十、二十三?”我恍然大悟,“哦,是二十三号。”
他说:“你没忘吧?”
我说:“没忘,明天是你生日。”
他说:“那你还记得,三年前你承诺过我什么吗?”
我说:“我承诺过,每年生日我都会陪你过。”不等他开口我又笑了笑,“呵呵,这承诺是对三年前的你。”
刘靖初叹了一口气:“够了,阿瑄,都过去一年了,原谅我吧?”
我知道我即便在笑,笑容也是冷漠的。“刘靖初,都说了不想提以前的事了,其实无所谓原谅不原谅,只是我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以前那样了,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他着急地说:“哪里不一样?我对你还是一样的!阿瑄,我还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我大声接道。
“你这是实话吗?苗以瑄,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给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就是这样,一开始还能轻言细语地跟我说话,但是受不得气,被我的态度一激就发火,就抓着我的胳膊不放了。
我也凶巴巴地瞪着他,一字一顿说:“我,不,喜,欢,你,了!”
他的眼神慢慢地软了一点:“呵,我竟然觉得,最后的那个字对我是一种安慰,至少说明,你以前是喜欢我的。”
我知道他的姿态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说狠话:“你别想得太美了,我以前也没有……”我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男生突然跨前一步逼近了我,两臂一张就把我抱住了。我愣了一下,跟着就想挣开他,但越挣他却抱得我越紧。“刘、刘靖初……你松手!放开我!”
他微微弓着背,下巴抵着我的肩膀。“嘘,嘘,别说话,别说了,阿瑄,别说我不想听的话。”
他说:“我最近特别地想你,特别想!你都不知道,那天在医院你肯为我说话我有多高兴。他们都不信我,只有你信我……阿瑄,我现在只求你原谅我,接纳我,其他什么我都不求了。”
“明天陪我过生日吧,好不好?从小到大,我对我的生日有多不在乎你是知道的,是遇见了你,每年的十月二十四号这天才变得有意义了。”他又说。
我闭了闭眼睛:“刘靖初,没用的,放手吧。”
“我不放!”他吼。
我说:“别在我面前耍小孩子脾气,我不想跟你吵。你要过生日,可以跟蛇皮、豆丁他们一起过,跟家里人过也行。你又不像我,你还有家,还有家里人,可以珍惜的时候,干吗不珍惜呢?”
他松开我:“家里人?你这是在讽刺我吗?说到底,你就是还恨我,不肯原谅我!”
我没说话。
他又指着他的脸:“阿瑄你看,我妈下午打了我一巴掌,我的脸现在还肿着。她还把我赶出来,让我回学校住,别回家了。哼,家?我有家又怎么样,还不是形同虚设,我怎么跟他们过?”
我还记得,我跟刘靖初熟起来的第二天,他就因为跟妈妈吵了架而夜不归宿,非要我在网吧陪他玩通宵。
刘靖初的妈妈在城里某一片小区密集的地方开了间副食店,除了做生意,她把她的时间都奉献给了麻将事业。他妈妈对麻将爱不释手,经常打到半夜三更才回家,有的时候还为了打麻将而提早关店连生意都不做。用刘靖初自己的话来说,他妈妈认麻将比认他的脸熟,对他的一切都很少过问。
他爸爸是做水利工程的,常年都在外地,逢年过节也未必能回家一趟。曾经时间最长的一次,他整整两年都没有见过他爸爸。
从小父母就都不怎么管他,庆祝过的生日只有一次,就那一次,他爸爸还说错了他的年龄,他当场就发脾气跑了。
他常说觉得家里太静,太冷清,没有他想要的温暖。有时他宁可流连在外面,跟他的朋友,甚至跟陌生人在一起,也不想回那个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的家。他觉得,在外和在家是没有区别的。刮风下雨的时候,家可以挡风挡雨,但街边的屋檐也同样能挡风挡雨。
刘靖初是个很寂寞的人,寂寞这个词以前也是他常常都爱挂在嘴边的。“哎呀,居然要去搜拍街边广告牌,什么破作业,还得自己一个人去,不能组合,真是寂寞得够戗。”“演唱会门票就剩最后一张了,那我还买来干吗?难不成自己一个人去听?要不要那么寂寞可怜啊?”
“阿瑄阿瑄,你一个人去吃饭难道就不寂寞吗?我陪你呗,大不了我请客。”
“好寂寞啊,哎,我这人一寂寞就觉得内心脆弱,一脆弱,你就是在我面前眼泪鼻涕一起流,我都觉得你美得冒泡。”
一年前的刘靖初知道我患了重感冒,趁着我哥哥不在家,跑到我家里来给我煎家传秘方的感冒药。我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大喊要纸巾,可是,他突然坐在我旁边,完全不嫌脏地给我擦脸,一边擦还一边说:“既然你美得冒泡,我又帅得冒泡,咱俩不是天生一对吗?那就在一起吧,阿瑄,反正我喜欢你。”
……
时至今日我也还记得他那次的表白。他坐在我床边,我裹在被子里缩得像一团粽子,他的话一说完我就愣了,鼓着眼睛看着他。他单边的眉毛动了动,仿佛是在说,你倒是给我一个回应啊。
我虽然平时总说自己是巾帼女汉子,可那一刻也没忍住紧张,脸微微地红了。
刘靖初看我脸红,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把煎好的药端过来喂我喝,说:“如果你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我,那就慢慢想,不着急,我可有耐心了。但是,不能说不喜欢我,知道吗?”
那一天,我没有回答刘靖初,我还欠着他一个答案。可是,我那一欠,就欠了他整整一年。一年后的现在,他站在我面前,眼神还如一年前那么炽热而充满期待。但是,一年前的话题却已经是我的禁忌了。
后来我们并没有就是否庆祝生日达成一致,是不欢而散的。我上了楼,但我知道他还没有走。以前他每次送我回家,他都说,我进门以后要立刻开灯,他看见灯亮了,知道我安全到家了,他才会放心离开。所以,上楼的时候我跑得飞快,恨不得一秒钟就能冲进家门,一进家门我就把客厅里的灯打开了,我想要他立刻离开我家楼下。
我跑到窗口看了看,他果然还在等我,看见灯亮了,他正转身准备离开。他低着头,微微弓着背,从路灯照着的地方慢慢地走进没有路灯的黑暗区域。我这里满室明光,他那里却暗得好像是一片无底深海。深海里没有光,冰冷,吞噬着他,他每走一步,模糊的背影就能晕染出一片悲伤。
我做了一个梦。我和刘靖初之间,有很多的往事,在梦里都清晰得如在现实。那是我一直都不愿再去揭看的伤疤,可是,我也知道,无论我有多么想逃避,想抚平那道伤疤,它却始终存在着,而且是很清晰地存在着,在我的生命里,再也无法愈合。或许,于他而言,也是吧。
一年前,就在刘靖初向我表白之后没几天,他跟家里人因为社会实践期的去向问题而又闹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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