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丧(1/2)
地里活忙完了,该是忙活翻种松子的地了,这天石郁南正在家修锄头,李俊文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拉着石郁南的手说:“郁南,你婶子怕是不行了,没气儿了现在。”李俊文几乎快要哭出来了,石郁南听完大惊,前几天还好好的呢,今天怎么突然就,放下手里的活,跑向李俊文家。石郁南坐在炕沿上,俯身轻声呼喊着:“婶子,婶子,我是郁南,婶子。”又用手指在鼻孔下探了探,确认没有呼吸了,石郁南低着头坐在炕上,李俊文哭着说:“你婶子昨天晚上突然说要洗澡,让我给她洗澡,洗完后,又说要换身衣服,要穿最红的那套,我刚开始还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还笑她怎么还臭美上了,今天早上我叫她起来吃饭怎么叫都没理我,后来我上炕喊她,动也不动了现在,唉,老婆子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念叨着儿子,说也不知道儿子现在在哪,是死是活吃得饱穿得暖吗,还嘱咐我要把儿子找回来,一直在说儿子跑都怪她,当初要不是她非得跟领导犟,儿子也不会为了她去跟人打架,也就不会被批斗了。唉,老婆子这辈子受尽了罪,一天福都没享过,小时候逃了饥荒,嫁给我后也是没吃过一顿饱饭,我现在觉得特别对不起她,你说这么好一女人嫁给了我,结婚这么多年我没给她买过几件像样的衣服,结婚的时候我连件首饰都没有,她也不嫌我穷,给我生孩子,还跟我熬这苦日子,这么多年也没回去看过老家,你说她现在这么一走,我咋活啊。”说着说着伏在炕头大声哭了起来,石郁南握着李俊文的手,陪着他哭,他每天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给老婆做饭,陪她出门走走,把村子里发生的事讲给她听,现在这个人走了,李俊文的精神世界空了。
过了好一会儿,石郁南对李俊文说:“俊文叔,看开点,婶子已经走了,咱得把她的后事办好,让她走的体面。”李俊文这才从悲伤中醒来,抹了抹眼泪,说:“你说的对,我得给她做口棺材,我这就去砍树去。”说罢便起身要去拿刀,石郁南拉住他说:“俊文叔,咱俩先去通知村里人吧,找大家一起帮忙,男的帮忙砍树做棺材,女的帮婶子洗把脸。”李俊文点了点头,从箱子里翻出半截白布,盖在媳妇脸上,跟着石郁南去村里各家报丧,这时李青山两口子正坐炕上吃饭,商量着开春要不要买点化肥回来,李俊文和石郁南走来进来,李青山见李俊文哭肿的眼睛,急切的问:“俊文,咋啦这是?”李俊文带着哭腔说:“我老婆走了,我来麻烦你们帮忙送她一程。”李青山媳妇宋红英说:“哟,我前几天见她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唉,是这,我们吃过饭后马上过去。”“那多麻烦了,我先去别家了。”李俊文朝两口子鞠了一躬,退了出去,二人把村里所有人连同半仙都通知了,除了拐子去乡里还没回来。
村里所有人都挤在李俊文家里,女人们待在屋里抹着眼泪说话,男人们则商量着给她做副寿材,宋红英对秋萍说:“咱们帮她洗洗身子,衣服也好好穿一下,让她好走。”秋萍把门关上,烧水的擦席子的,搬盆的忙碌起来了,安排好屋里的工作后,宋红英出来对李俊文说:“俊文,寿材你备了没?没有的话要赶紧做,另外还有纸钱纸人你也得买,还有寿衣,你也给买一件,记得要棉的,咱们也不要什么五领三腰,你就备件外套就行。”李俊文说:“寿材早备好了,从防护林里砍的松树,就堆在柴棚里,待会就钉起来就行,纸钱什么的我马上去买,这屋里就拜托你了。”宋红英拍着李俊文肩膀安抚说:“放心吧,都一个村的,都会给你弄好的。”这时石郁南走来,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对李俊文说:“俊文叔,寿材备了吗?没备的话赶紧去砍,下午我去王老师那请他写个牌位,待会你去找半仙去看看风水,找个好方位,另外你拿着钱赶快去乡里买些纸人纸钱香啊什么的回来,。”李俊文忙把钱推回去说:“不用,郁南,钱我有,我那存了几块钱本打算带她去看医生的,现在也用不上了,我柴棚里有松树,把它钉起来就行了。”石郁南把钱强塞给李俊文,说:“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拿着吧,婶子活着没享过福,走了不能简单了,就当是我和华生的一点心意。”接着对宋红英说:“那个红英啊,男人们都出去了,这里就麻烦你了,等俊文叔把纸人买回来了,你帮忙把这屋里里里外外布置一下,另外大家的饭还得麻烦你带人帮忙做一下,粮食不够我那还有,不够了你跟我说,我去磨,还有我婶子还得麻烦你们给好好拾掇一下。”宋红英说:“放心吧,都给安排了,里面在洗了。”李俊文颤抖着声音说:“我代我老婆谢谢你们了。”说完就势要给两人鞠一躬,宋红英赶忙拉住他说:“哎呀,这可受不起,赶紧去置办吧。”李俊文抹了把眼泪,石郁南把半仙拉到一边,说:“半仙啊,待会得麻烦你帮忙看一下方位。”半仙也一改往日的架子,和气的说:“那行,看风水我在行,那你打算把墓穴选在哪个位置啊,跟他们一样放防护林里?”石郁南说:“放我那片枣林里吧,到秋天也能落下枣尝尝,还能和淑华做个伴,年轻的时候就经常坐一块聊天,现在到了那边也让她们俩做个伴吧。”李俊文点了点头,半仙见状,说:“那行,我现在回家取罗盘,另外你跟拐子说一下,今天让他跟我走,这看风水的事得两个人才行。”石郁南说:“那行,我待会儿跟他说一声。”接着把拐子叫来说:“有个事得麻烦你一下,婶子的墓已经请半仙帮忙去看了,但半仙说这事得有人帮忙,所以想请你,和半仙一起去,我屋里还有些石灰,你也一并带去。”“哦,那行,那我去找他。”拐子听闻有他能帮上忙的,欣然同意。
石郁南召集站在院子里的劳力说:“哎,大家帮忙把寿材做起来吧,松树就在柴棚里,咱们把他钉起来就行了。”说罢带着众人把松树杆翻出来搬到院子里,李福民拿起木棍用眼睛瞄了瞄,说:“这棍子有些弯,再者这棍子上皮太厚了,拿刀把皮削了。”众人都同意,各自回家拿刀。
安排好家里的事后,石郁南和李俊文一同前往石河子乡里去置办丧葬用品,行至半路,李俊文情绪突然崩溃,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石郁南蹲在旁边,手搭在李俊文肩膀上,李俊文擤了把鼻涕,抹在石头上,说:“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个人陪着我,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以前我老想着她就是病的再重,只要她还陪着我,能陪我说说心里话,现在她走了,再也没人愿意听我说话了,这么些年她给我养出了话痨的病,现在要我怎么治这个病啊,你不知道,不管地里的活多累多重,只要回家跟她说说话,拌个嘴,逗逗她,我就会好很多,唉,郁南啊,人们都说苦尽甘来,这老婆子吃了一辈子苦,可还是没享过一天福啊。”哭的涕泗横流,痛彻心扉。石郁南拍了拍李俊文的肩膀,说:“没事,以后你要是想找人说话,你就来找我,我那还有酒,起来吧,村里人还等着咱卖菜回去吃饭呢,走吧。”李俊文站起身来,擦去眼泪,跟石郁南一起朝镇子里去了。
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也没什么人,李俊文对石郁南说:“哎郁南,咱们要买的就纸人纸钱寿衣对吧?再买些菜,没漏什么吧。”石郁南说:“咱们就买些麻纸就行,纸人找后垴村的撇子帮忙扎一下,纸钱咱们买些麻纸回去自己裁,自己打,寿衣是贴身的,咱上寿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有就在寿行买,没有咱就买布回去做,哦对了,还得买点菜油回去做长明灯。”李俊文想了想觉得石郁南想的非常周全了,便也不在想这些,跟着石郁南来到了寿行,老板见来客人了,放下手里的瓜子,起身说:“来看看,这里有纸人纸马,寿材寿衣,都有。”石郁南上下打量了这家简陋的寿行,老板接茬问:“请问是家里哪位殁了?”“我老伴。”李俊文说。“哦,那她多大岁数了?”李俊文想了想,说:“五十几了好像。”石郁南走到挂寿衣的墙前,问:“老板,你这寿衣怎么卖?” 老板指着墙上的寿衣介绍说:“哦,这有绸的有棉的,绸的贵些,棉的便宜,要哪个?”石郁南转头对李俊文说:“俊文叔,你看看,挑那件?”李俊文看了看,指着那件花样最多的那件说:“要这件吧,老婆子就爱这艳的衣服。”石郁南对老板说:“老板,就要这件了,另外麻纸有吗?”老板看了石郁南一眼,说:“有,你要多少?”石郁南说:“来五斤吧,另外再买把香和一封鞭炮。”“好嘞。”老板叹了口气,拿来麻纸称好,连同寿衣香和鞭炮包好递给石郁南,石郁南付了钱拿了东西出门了,老板念叨着:“撇子又来生意咯。”石郁南把东西递给李俊文说:“这些东西你先拿着,我去买点肉。”李俊文接过东西,靠着路边一棵树蹲着,看着包好的寿衣,小心的抚摸着,轻轻捻去灰尘。石郁南拐过路口来到主街道上,虽说今天街上没什么人,不过卖羊肉的摊整天都在摆着,毕竟镇子上还是有几户人家是天天吃的起肉的,石郁南来到摊前,挑了四斤肥的,又在供销社里买了半斤菜油,本想再买条鱼,可今天不赶集,鱼贩也就没来,石郁南提了肉和油便回去找李俊文了,李俊文见石郁南回来,便起身等石郁南来了一同回去了。
走到半道,石郁南对李俊文说:“俊文叔,把麻纸给我,我拿去找撇子做铜钱,扎纸人纸马,菜和寿衣你先拿回去,这肉,我买了三顿的,你回去跟红英说清楚,可别一顿就给做了,要你那粮食没有了,你就去我家拿。”李俊文答应说:“哎,知道了。”石郁南抱着麻纸朝后垴村的路上,忽然想起李俊文说的话:都说苦尽甘来,可多少人吃了一辈子苦,遭了一辈子罪,临死不还是草草埋了,哪来的福啊,这老话也没说错啊,可现实又是如此残忍,石郁南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矛盾点到底在哪。思索间,便到了后垴村,因为给李淑华扎纸人的时候来过这,石郁南倒也知道撇子家在哪,拐过两栋房子就到了,撇子正坐在门口同别人聊天,那人看见石郁南手里的麻纸,对撇子说:“撇子,来生意了。”撇子扶着门站起来说:“扎纸人啊?”石郁南点了点头说:“啊,是啊,家里人过了,来请你帮忙做些铜钱和纸人,麻纸我都带来了。”石郁南将麻纸放在撇子面前,打量着这个因小儿麻痹症而有所残疾的人,说来撇子倒也不算可怜,虽说打小落下残疾,这辈子也没成个家,可后来大会战的时候也因为这残疾,幸而逃过这些劳动,后来又学会了做纸钱扎纸人纸马的手艺,日子竟过得比村里大部分人家要好,所以撇子家门口也时不时的会聚些人,陪他聊聊天,盘算着帮他打打下手,挣几个钱补贴家用。
石郁南恭敬的站在撇子身边,问:“这着急用,你看这什么时候能做好啊。”撇子看了看这些麻纸,说:“你这些纸都要做了?”石郁南说:“那当然了,我买都买了。”撇子点上一锅烟,抽了口说:“那你明天早上过来拿吧。”石郁南递了根烟,问:“哦,好,那这得多少钱啊。”撇子双手接过烟,划了下麻纸,说:“给五块钱就行,我今天晚上连夜给你做好。”石郁南从兜里数了钱,递给撇子,说了声:“那麻烦你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过来。”
李俊文提着东西回到家,院子里,摆放着一根根被削的光滑顺溜的松树棍,李玉山见李俊文回来,说:“俊文,这些棍子已经削好了,待会儿钉起来就行,下午可以去挖墓坑了。”李俊文看着躺着晒太阳的木棍,说:“麻烦你们了,半仙回来了吗?”福田说:“没呢,这看风水方位可得花点时间。”李俊文说:“哦,那行,你们先忙,马上吃饭了。”说完提着东西进屋,说:“红英啊,我这买了件寿衣,你们帮忙换上吧,另外帮忙做饭吧,我这还有些羊肉,郁南说他买了三顿的,叫你看着做。”宋红英接过东西,说:“我知道了,你家粮缸里也没多少粮食了,你先去郁南家拿些过来,下午再去磨些。”“哎,我这就去。”李俊文转身出去了。宋红英拿出那件寿衣,对李福民老婆秋萍说:“秋萍嫂子,寿衣买回来了,咱们帮忙换上吧。”二人小心翼翼的将俊文老婆扶起,将寿衣穿好,平躺在炕上,给她梳了梳头发,整理一下衣服。宋红英拿刀切了一块肉,将剩下的包好放进粮缸里,李俊文提了袋玉米面进来了,将袋子递给宋红英,宋红英接过粮袋,对李俊文说:“你先出去,你安排他们把寿材做好,饭我们来做。”李俊文听完出去了。男人们抽了袋旱烟,便开始动手钉寿材了,半仙远远的看见院子里的忙碌,老远就喊:“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刚发现一个风水宝地,那地背风向水,面朝南,得日照可吸天地之灵气,定可庇佑子孙万代。”李青山打趣说:“真有那么好?你这话不会也是和神仙学的吧,还挺像回事的。”半仙上前说道:“真不唬你,真是个好地方,这看方定位你们哪个有我懂哩,他里边道道可多了,这风水学经书说:气有风吹就散失,遇上界水就止步。风水中以得水最好,第二个要求才藏风,明白不。”李福民笑着说:“哟,那半仙,你看看咱们村还有那块地方风水好的啊,你也给我们几个瞧瞧呗。”半仙坐在院墙上,不紧不慢的点上一锅烟,很少得意地说:“那行,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李青山接着说:“哎我说,你这么会看风水定方位,以前咋没看你做这生意啊?”半仙翘着腿说:“唉,看风水多累啊,又要出远门又要爬山的,今天走了一上午了,腿都快断了,在家做做神仙多好啊。”一句话惹得众人大笑,因自己这几年行牛鬼蛇神骗人之术,不受人待见,鲜少与他们有过沟通和交流,因而半仙自认为在村里没有存在感,可他内心却渴望与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村人沟通,渴望能像石郁南那样遇见谁都能简单轻松的聊聊天,现在能和他们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半仙感觉非常高兴了。
半仙抽着烟,悠然的坐在院墙上看他们忙活,听见拐子说:“郁南回来了。”半仙立马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笑着说:“墓穴方位看好了,我和拐子用石灰划了线,你放心,绝对是个风水宝地。”石郁南笑了笑说:“哟,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来抽烟。”石郁南端着刚从家里拿来的烟丝,半仙笑着抓了点放进自己烟袋里,石郁南将烟丝盒放在长条凳上,说:“来歇会儿,抽点烟,中午咱们喝羊肉汤,下午还得劳烦大家去给我婶子挖个墓坑。”李青山拿刀将寿材板表面粗糙的地方刮了刮,说:“郁南,你堂婶子的事,你这么上心,这前前后后,又出钱又出力的,你这做人真没的说啊。”石郁南顿了顿,说:“婶子操劳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唯一的儿子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这个做侄婿的帮点忙不应该的吗,再说了,当年淑华生孩子,不也多亏了婶子照顾吗。”说起儿子,李俊文一时情绪上了头,蹲在墙根下,哭着说:“都怪我没本事,儿子儿子没保住,老婆也遭尽了罪,临了走了,我都没钱让她走的体面,我这辈子活的太窝囊了。”李福民停下手里的活,说:“行了,俊文,生在这种鬼地方,能好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都一个窝囊样。”石郁南起身正准备去安慰李俊文,宋红英开门出来说:“饭好了,快进来吃饭吧。”石郁南也招呼说:“走啦,吃饭了。”说完拉起李俊文进屋,宋红英对进屋的人说:“每人两个馍一碗羊肉汤,这屋里站不开,你们端了去院子里吃吧,秋萍嫂子,你来舀汤。”
本来都是庄稼汉,蹲在院子里吃饭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所以男人们手里拿了两个馍,端着一碗羊肉汤,各自蹲在墙根,坐在院墙上,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后把碗送回屋里,掏出烟锅抽烟,眼睛时不时盯着灶台,显然这些分量是不够长时间没沾过荤腥的他们过嘴瘾的。
一行人穿过田野,来到了半仙画的风水宝地,离李淑华墓不远靠近沙柳林的一块半腰上,石郁南看了眼,感觉这地方不是很好,但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他人显然也看出这地方并不像半仙说的那么灵,他们看了看石郁南,石郁南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都在等着拿主意,石郁南思索片刻,说:“挖吧。”福民吐了口痰在手上搓了搓,按半仙画的线,挖了起来,福民带了头,其他人也不再多想,跟着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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