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父母要将我送到祖父母家去,也许是为生第二个孩子做准备吧,我因此记住了另一个城市的名字——重庆。
送我走的那天吃的是烫饭,里面有辣椒,我受不了。饭里加了糖,但依然很辣。父母有些不耐烦,因为要赶车。
父亲带我一同前往,母亲留在原城。
那时我们很穷。上千公里的路途,只买得起一张硬座票。
入夜,父亲在硬座上铺了一个旧毛巾被,让我睡在上面,自己睡在座位下面的地板上。再后来的人生中我才知道,父亲说他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睡觉,不仅由于他在“流放地”的生活,也得益于更早时同母亲一道进军西藏的经历。
我却觉得这样安排挺好玩。每隔一会我便躬身向铺位下喊道:“爸爸!”如此三番,直到终于因困倦而睡着了。
夜深了,有个中年男人走到铺位前,伸手将我身下的毛巾被掀起来一角,并堂而皇之的坐下来。
父亲看了他一眼,他起身走了。
后半夜,一位老乡的扁担从高处掉落,惊醒了许多人,父亲也从铺位下探出身来。
我不喜欢坐夜车,很小时便如此。暗黄色的灯光,没有窗外的景色,人们东倒西歪,还有呼噜声和烟草味,那种氛围使人不舒服。
白天的车厢是孩童的天堂。延绵起伏的山脉,宽阔的河流、湖泊,北方的麦地,南方的水田,星星点点的农夫、渔夫和樵夫,特别是让我着迷的铁路和火车,还有向后飞驰而去的树木、电线杆……
我们的对面坐着一个成年女孩,大辫子,蓝上衣。我觉得她很美。但父亲说她并不漂亮,是我当年在心中将她神化了。
“阿姨,”我指着窗外的大山说:“那里面有大灰狼。”
“哦,是吗?”她带着诧异的神情。
于是反倒是我向她讲起了故事。
我讲得“津津有味,毫不怯生,”照父亲的话说。
“这孩子怎么知道这么多啊,”姑娘对父亲感叹道。
“可能是在幼儿园学到的吧,”父亲笑着说。
她喜欢上了我,我也缠上了她。甚至她上洗脸间我也要跟着。
她有一盒雪花膏,是蓝色的圆形铁盒子,上面印有小燕子的那种。
“阿姨,我要那个,”我指着蓝盒子说。
“哦,”她愣了一下,说,“你先去洗脸,我再给你擦。”
那天早上,我破天荒地主动要求父亲给我洗脸。
“什么,洗脸?”父亲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该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之后,我走到她面前:“阿姨我都洗过脸啦。”
她怔住了,然后忽然想起了,说,“哦,擦香香,擦香香。”
那是个饥荒年代,火车上不卖饭。带着蜀地口音的列车员,在阴阳怪气地兜售一些过期月饼。
“要吃饭咧都买票哦,不吃饭肚子饿哦!”
那时很难吃到月饼,父亲买了一点,我吃完不久便吐了。父亲掰开月饼闻了闻,里面的馅儿已经臭了。
车到宝鸡停了,旅客纷纷下车,西去的人们大都在此转车。转眼间车厢内已近空空如也,于是我对父亲说:
“爸爸,咱们也下去吧。”
“可奶奶家还没有到啊。”
“人家都下去了嘛。”
但我哪里会知道,就在这座城市,竟还生长着一个决定我未来命运的生灵呢。
又过了一夜,我说:“爸爸,奶奶家这个火车怎么这么长啊?”
虽然我的语言不合逻辑,但父亲意识到,眼前这个特爱坐车的家伙,竟也耐不住性子了。
终于,在一个上午,列车正最后驶向它的终点——重庆。
我很兴奋,因为终于要到奶奶家了,虽然我从未见过两位老人。
想必父亲更兴奋,他十七年没见父母了。
此时车厢里的人们大都讲着父亲熟悉的四川话,广播里则是歌曲《家乡的龙门阵摆不完》最后的词句:“……咯龙门阵喽,都摆不完喏……”。
此时的列车缓缓驶过嘉陵江大桥,车轮辗过钢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还有那乐曲声,像是在欢迎故人的归来,更像在激励那位游子——父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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