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2)
娇小姐瞪起眼说:“哎,你弄清楚没有?我要啥都干,还要你弄啥?把你雇来当神敬啊?”.
韩放扭过头,咬牙忍气没再吐一个字。
收拾客厅、买菜、做饭,这些活都被限定在一个钟头里,因而显得特别紧张忙碌。六点多估计主人要回来,可四菜一汤还没齐备,韩放急得一头火星子,忍不住埋怨蜓蜓说:“大小姐,你妈回来要问为啥做饭这么晚,让我怎么回答?”.
“嘴是扁的,舌头是软的,爱怎么说怎么说!”蜓蜓满不在乎地在小书房里打着电子游戏。.
“那我可如实回报了。”
“随便!”.
“她可是交待不许闲杂人等进门的。”韩放将“不三不四”改成了闲杂人等,为的是不含刺激意味。.
“你别拿住鸡毛当令箭!她不准我出门,又不准外边来人找我玩,我成啥啦?坐监呀?别忘了,雇你来是看管我的,没有本小姐就没有你这份工作!想好好儿干下去,就得巴结住本小姐。惹我烦我离家出走,叫你也屎蚵螂搬家——滚蛋!”.
韩放又气又好笑,老实不客气地敲打她一句:“那好,等会儿你妈回来我就辞工。原因嘛,作不了两头儿难,受不了老少娘儿们的气!”.
蜓蜓半晌没吭声,等打过了瘾,倒自己走进厨房帮着摘菜剥葱,还嘟嘟囔囔地说:“真是我妈雇来的特务、狗腿子!喂,韩大哥,一个锅里耍稀稠,往后请多多关照啦……”.
鸡叫三遍后,窗户上便透进亮光来。婆婆在外屋拍着里间的门叫:“雨儿,给你打的荷包蛋烙的葱油饼在火边煨着哩,快起来吃吧。我下地刨红薯去了。”.
雷雨儿很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随之挣扎着起床了。天已经有点冷了,看东边一大堆红霞,晴得虽好,肯定是昨夜落了霜。庄稼人都在忙着刨地里的红薯,拿锄拿铲的,拉车挑担的,一嘟噜一串的人都涌出了村子。雨儿望着门外,怔怔地却无可奈何。
来到韩放家俩月多了,为了有个理由落脚,也为了肚里的孩子能光明正大地出生,当初进门时她是和韩放办过结婚手续的,也举行过一个简单的婚礼。但她们的婚姻却是有名无实。怀着别人的孩子同韩放做夫妻,这是自己的难堪和对韩放的侮辱;再说自己正处妊娠期,时不时的反胃和每天一两次的眩晕,种种病痛的不适,使她哪有饮醇求欢的心情?更重要的,是她觉得配不上韩放,他虽是个穷汉子,但那份善良豁达,那种多才多智,有情有义,是一般人都望尘莫及的。她觉得他将来肯定会有个好的归宿,因之也应该有个纯洁的妻子和无瑕疵的家。她留在韩家,就算暂时的避难或苟延残喘吧。一时死不了,是由于生命里还有个生命,她得为新生命而忍辱负重。
雨儿曾想过要把肚里的孩子打下来,但又实实地舍不得。她恨给她播种而不管收获的男人,决不是要为他传宗接代——她也没这种责任。她只是悲哀自己在世上再没亲人了,能留个孩子,总算是生命的延续,也是为雷家留一条根儿。听说爷爷是在东北什么市做医生的,爸爸是单根独苗,到自己这一辈,雷家的气烟似是要尽了,就自己一个丫头片子,为不能顶门支户,不能扬姓立名,爸爸曾害了好长时间的心病。如今亲爸爸不知身在何方,自己又得了绝症,除了留下这个孩子,她还能为雷家做点儿什么呢?但要生这个孩子,她就只有先保住自己的命。
新婚之夜,当韩放想与她亲热的时候,被她含着泪拒绝了。
韩放倒很能理解,就轻轻给她带上门,到外间的小木床上睡去了。当然,这情景,婆婆是不明白的。雨儿想,婆婆从外相看,一定觉得他们这一双小夫妻非常恩爱。韩放对雨儿总是温顺体贴,照顾得无微不至;雨儿对韩放也是满怀关爱,二人不笑不说话,吃东西推来让去,干活儿你争我抢,人前背后,都称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
但使雨儿不明白和过意不去的是,婆婆对她也是百分之百地疼惜。按道理,自己的儿子也不是无能之辈,娶个“拖油瓶”女人,老人该是会不同意不高兴的,可韩大娘却将雨儿看的胜过亲闺女。她年纪还不到五十岁,可鬓发却已花白,满脸的沧桑,一身的病痛,特别是两只眼睛,几乎昏的就要看不见面前的人影儿了。可她仍是一刻不停地忙碌,家里地里的活都顶着干。每天一大早,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雨儿打荷包蛋,烙葱油饼。农村没啥好吃食,这两样就算是待客之物了。中午,她打地里回来,顾不得歇息,洗把手脸就进灶屋,从雨儿手中抢过锅铲做饭。知道怀孕的人不愿吃油腻,就素素地做两碗面叶儿,点上香油,放上辣子姜醋;怕稀汤面吃了不耐饥,另外再为儿媳烤一块红薯。晚上又怕吃红薯胃酸,就给雨儿熬稠稠的小米粥,拌些香椿泥儿或淹芥丝儿当菜;有时看雨儿胃口好的时候,就炒一盘青辣椒,要不就用白菜炖豆腐,或杀一只自家养的小鸡,爆妙了,哄着雨儿吃,想为媳妇补补……总之,婆婆是千方百计地照顾雨儿,只为儿子不在家,怕媳妇受了委屈。
刚上来雨儿想,也许婆婆也像村里人一样并不晓得自己已怀了孕。但后来看到老人家总是为她备酸寻辣地张罗,又像是啥都明白;或许……她以为孩子本来就是韩放的?……这使雨儿在略感欣慰的同时又有一种做骗子般的卑微。
韩放是在结婚一礼拜后就辞了学校的工作到市里去打工的。他跟雨儿说:“我现在肩上有三副担子:一是给妈妈的眼睛开刀让她重见光明,二是为你治病,三是准备养孩子。”有这么多的责任和义务,他当然得拚着命去挣钱。
雨儿能说什么呢?她没理由让韩放在家守着她,守着她做什么呢?夫妻间该有的扭带她们事实上全没有,其实他们每晚的时光都过得挺尴尬,也挺没滋味儿。不过她担心过“丈夫”走后自己的处境会不会改变:婆婆和儿媳原本就是一对儿矛盾,村子里三天吵两天闹的,大都是因为婆媳不和引起的。儿子娶了个怀着孩子又患着病的媳妇,头几天还新鲜些,往后日子比树叶都稠,儿子又不在家,她能一如既往地对待我吗?……
雨儿的担心是多余的,两个多月过去了,韩大娘对她不改初衷。看着婆婆拖个病身子还殷勤地侍奉自己,雨儿常被感动得眼泪婆娑。她被韩家母子的至善至诚庇护着,也为自己能遇到这样的好人家而暗谢上苍,但她有时也有困惑:他们母子这样待我,是天性使然呢,还是另有什么原因?世上一切游戏都有规则,不管做人做事,超越了规则就毕竟有特殊的因素存在,要不就不能长久。
雨儿也想为韩家多出把力,最起码别让娘捧着,但她的肚子已鼓了起来,里边的小东西时不时弹蹬几下,常震惊得她颤抖不安。身子越来越笨重了,也没少吃少喝,可似乎身上力气越来越少了;每天都会出现一两次阵晕,有时还胸闷气短,呼吸困难,眼皮难抬,四肢瘫软,眼前出现重影,手脚不听使唤,她晓得这是脑袋里的病在作怪,但却从来不说出口,只是强打精神地在家干一些小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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