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童(2/2)
祝临一时间猛地咳嗽起来,也不知是给茶水呛的还是给他这话呛的,引得薛斐慌拿开杯子给他顺起气来。
萧峻原本没想太多,直至见了祝临的反应,才隐约明白这话直楞楞地说出来确实有些不妥,于是原本就红润的脸色更红了,便有些怯怯地解释:“祝将军回京前,我便知道祝将军很厉害,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想到祝将军其实这么……好看,还很……很温柔。”
祝临一时语塞,便听得萧岫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薛斐亦是笑,但似乎尽了很大的力将声调压低,可惜两人离得近,祝临依旧能听到他闷闷的笑声。
“太傅倒是光教殿下些诗书礼仪了,也不知道教教人情世故。殿下,好看和温柔这两个词,可不能随便拿来形容男子。”祝临一时有些无奈,但毕竟不至于生气,况且萧峻皇子的身份摆在那,对方年纪又小,他便只当童言无忌,随口应付了。
一时殿中人聊得欢快,皇帝留心着四下动向,暗暗思索片刻,便想着切入正题。
他到底是一国之主,今日抛下御书房堆成小山的奏折来这里,自然不是单纯为了与这些小辈玩乐一番。
只是在今日谋划中,显然有人比他急切得多,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那位西漠来的外族姑娘便施施然走出了坐席,顶着众人目光在大殿之中站定,向着他一礼:“陛下。前些时候我族来使,陛下在宴会上应允了我族的条件,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定安帝为这变故微微挑了眉,但也乐得有人帮自己打破眼下局面,便装模作样地坐正了,端着腔调道:“记得倒是记得,只是不知道居次说的是哪项条件了。”
“既然如此,阿伊古便提醒陛下一二了,”阿伊古微微勾唇,她今日未戴面纱,然而形容仍是胡人打扮,美得近乎锋利的容貌这样直直暴露在众人眼前,倒是令不少公子哥儿咽了咽口水,“我指的是,我选婿的事情。”
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谈起自个儿的婚事,对于楚国的女子而言,实在是一件极不合礼法的事,然而阿伊古是胡人,也没有留在楚国的打算,便也不顾及那许多,倒是令不少人在心底感慨起她的大胆来。
“哦……那朕自然记得,”定安帝笑起来,眼角的褶子骤然加深,“彼时居次说要在我大楚男儿之中选婿,只是朕念着居次方才来到上京,对我国中男儿并不太了解,便允了居次慢慢相看。怎么,居次如今是有中意的公子了?”言罢,他仿佛暗示一般,极其轻巧地望了赵坤一眼。
赵坤心下微惊,忽然明白皇帝今日这一出,就是给自己设的套——他要让阿伊古当众提出要嫁给自己,这样他便可以顺水推舟,以一种大义凛然的姿态为他们二人赐婚。
果不其然,下一刻,阿伊古回过头来,微微抬腕,如削葱根一般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指向了自己:“陛下,我选中的公子,便是他,赵家的大公子,赵坤。”
“原来如此,”皇帝假惺惺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却也没有立马赐婚,只是故作善解人意地望向了赵坤,“这……也不知赵大公子意下如何?”
赵坤皱眉,缓缓起身离席走到人群中央,毫无征兆地朝皇帝跪了下去:“陛下,臣虚度这二十来年光阴,无德无能,不学无术,只是风流毛病一身,着实不是什么良配,配不上居次姑娘,还望陛下慎重。”
皇帝没想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赵坤还能驳这位匈奴使者的面子,一时间有些不快。他暗示得如此明显,赵坤却仍偏不按自己的暗示行事,令他无端生出了被忤逆的恼怒来。
“赵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定安帝开口,阿伊古便先出了声,她言语间颇有些危险意味,看向赵坤的眼神也带了点压迫感,“赵公子说的风流,在我看来都是从前的事,如若你当真有这样的觉悟,只要婚后不再沾花惹草,我一点也不介意。”
大殿中的人一时静默,心道这姑娘的发言实在是大胆,与他们楚国的民风近乎相悖,但又不得不感叹胡人果真剽悍。
祝临心道这姑娘对赵坤还真是执着,明知道赵坤的为人,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婚。若是楚国的普通姑娘,被拒绝一次怕是就会觉得极为难堪。
“赵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朕瞧着你倒是少有的少年英才,与居次可谓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皇帝笑意不达眼底地盯住赵坤的身形,一时间眼中情绪更是迫人。
“陛下,这……确实不妥。”然而赵坤丝毫不为所动,仍是硬着头皮,垂头维持着那个拜下去的姿势。没人看得清他的神情,却有不少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一时静默,殿中没人敢私语,皇帝虽然是笑着的,眼中却渐渐染上了冷意。
阿伊古定定站了片刻,忽然“呵”了一声,眯眸看向赵坤,喜怒难辨地道:“赵公子嘴上说着自己配不上我,心里想其实的是我配不上你吧。”
气氛当下便更是诡异起来,皇帝皱起眉,淡淡抬眸扫过一圈人群。坐在前头的公子们皆屏气凝神,垂着脑袋,缩着脖子,满心惶恐,生怕被殃及池鱼,同时也在心里抱怨,这位西漠外族的居次怎么说话如此不看时候,像是刻意想在皇帝的怒火上浇一瓢油似的。
皇帝到底还是顾及面子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强行将赐婚圣旨塞给赵坤,只是这赵坤如此胆大包天地当着众人的面违逆自己的意思,令他心下不快得很,他也不想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一时是进是退便成了个两难的问题。
逼,则显得以权压人,不逼,又显得自己堂堂一个帝王,却仿佛怕了他一个无知小辈似的。
“陛下……”旁边的许充容忽然出了声,小心挽住皇帝的手臂,故意娇嗔道,“陛下忽然这么板着脸,臣妾……臣妾心里都有些怕了……”
这许充容到底正在得宠的时候,定安帝望了一眼她的脸,顿觉气消下去了不少,但仍是皱着眉。
“这婚姻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充容笑了笑,伸手给定安帝顺起气来,竟是与当年赵婕妤在皇帝怀里做的动作极是相似,“这婚姻大事,赵公子如何能自行决定呢,若是越过父母自个儿便应了这门婚事,岂不是不合规矩,说不定还要落个不孝的罪名。”
皇帝闻言,心下微动,赵坤也许能凭着点年少意气,不怕死地顶撞他的意思,只可惜这胡姬又点名要嫁他,自己暂时又实在是拿他不得,但……若是向赵午那老匹夫施压呢?
赵午是个精明的,当面违逆自己的事从来不干,这儿子的婚事哪有他的仕途重要,定然是会轻巧应下这门婚事。那时候赵坤履不履行婚约,自是有赵午来替他操心,自己也不用做这个乱拉红线的恶人了。
思及此,皇帝甚是赞许地望了眼许充容,对她的喜爱更是深切了几分:“言之有理。”
底下的赵坤闻言,一时收紧了拳头——他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赵午定然不会拒绝皇帝。
然而他想要的女人,从来没失手过,他不想要的女人,也别想硬塞给他。
一时间殿内气氛缓和了些,皇帝轻叹一声,打了几句官腔,便令阿伊古与赵坤各自回去落座了。
赵坤想着今日这么不了了之了,总好过他继续顶撞皇帝撕破脸,便怀着暂且能拖一日是一日的念头先回了坐席。
阿伊古到底是被落了面子,原本是极为不快的,但她虽然在心里骂这狗皇帝不守信用骂了个狗血淋头,也念着两族邦交的缘故不好当面发作,便只是不甘心地望了赵坤一眼,安静坐了回去。
祝临一时看这场戏看得有些莫名,但想到皇帝爱随口给人指婚这回事,不免似有所感地偏过头去与薛斐耳语:“你说要是有一日,皇帝寻了个美貌姑娘,给你和那姑娘赐婚,你是应了他的圣旨娶那姑娘,还是不惜顶撞皇帝也要继续守着我?”
“如果那样……”薛斐微微皱了下眉,倒是极大胆地凑近他耳边,也不管什么大逆不道与否,只是神情认真地与他说,“我兴许会造反。”
祝临冷不防给他吓了一跳,忙按住他肩膀,四下环顾一番,直到确认没人听清他二人对话,方才松了口气,有些心有余悸地道:“你……当真是太大胆,原先还叫我谨慎呢,自己也不小心些。这话也是能说的?我不过想到戏文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未出阁的小姐总是会这般问情郎,因而兴起。随口一问罢了。”
“哦,”薛斐意味深长地拖了个尾音,不慌不忙地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带点揶揄地凝视着祝临,一时又压低了声音笑道,“原来在你心里面,我是才子,你是佳人?”
“不是你问我嫁不嫁你的,我说好了嫁,总不可能突然改口成娶吧。”祝临对这说法上的问题倒是没什么所谓,但一时间没顾着压住音量,倒是让萧岫隐约听到了什么“嫁”和“娶”。
萧岫有些感兴趣地转过身来,也不顾折给坐在旁边的萧峻剥瓜子了,只挑了下眉问祝临:“你二人又在说些什么小话?”
“不打紧的玩笑话罢了。”祝临随口应付了,与薛斐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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